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学生浅见,不知对否”
李恪一口气说完论述,抬起头直视台上。
辛凌面无表情,眼神闪动,慎行满脸笑意,骄傲尽显。
李恪的眼光扫过邢三姑与程郑,最后落在葛婴脸上。
葛婴笑着点头,回头望向负责评判的二子。
程郑没有说话,抬手一举,让位于三姑,三姑站起身,深吸一口长气。
“此论彩”
第三一二章 是个仗义的汉子
大考似乎濒于尾声了。
邢三姑情不自禁的一声喝彩为李恪的应答和学养打出了最高分,便是涉及的考题也已经深入到墨辩的细节,再想深入,也超出了三子的能力。
李恪静立在连片的喝彩当中,掌着剑,昂着首,脸上神色不悲不喜,只等葛婴宣布最终的答案。
葛婴也在情不自禁地赞叹。
他迈步下堂,抬起手压下众墨的欢呼,高声说道“恪精墨义,不下于凌,钜子育人之术非凡,座下弟子,皆成桃李”
才被压下的欢呼又一次扬了起来,众墨者弹冠相庆,交头接耳,庆贺赵墨又得一贤。
假钜子之位的和平交替意味着赵墨鼎盛之世将近,便是纵观整个墨家的百年兴衰,也从未有一脉曾拥有过两个能够胜任假钜子之位的候选
今日赵墨有了
有凌与恪,赵墨或可再现腹时钜子位在一脉接继的盛况,时隔四十余年,三墨或能再见墨家一同之曙光
普通的墨者不需要像三子一般考虑太多,他们只凭着本心感受。他们深知三分的墨家正在衰弱,统和不仅是维系道统的必须,更会令墨家重回世上,不再蜗居
能在有生之年见证到墨家崛起的契机,身为墨者,他们凭甚不能骄傲
李恪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他穿着素玄的深衣,腰间是罩在细麻中的龙渊长剑,在一堆墨褐草履中鹤立鸡群。
他没有如旁观的墨者们那般被这番赞颂吹热头脑,葛婴话中有话,此先的对答在葛婴眼中仅仅是不下于凌。
也就是说,大考仍未结束。
虽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甚可考的,但出题权掌握在三子手里,他不需想,只需要见招拆招。
李恪静静等着,葛婴也静静等着。
直到诸位墨者宣泄完心中的振奋,葛婴才施施然道“钜子考正礼已毕,眼下还有最后一题,恪只需答出,赵墨便仍同你取凌而代。”
李恪下意识看了辛凌一眼,发现辛凌脸上罕见地露出鼓励的表情,对着他轻轻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拱手“请公示下。”
“此题非此时此地可答,众墨可散,静待来日”
“唯”
众墨者心中疑惑,但尚同的传统却让他们本能地按下疑惑,遵令退去,尚同厅中,只留下厅堂上下。
葛婴笑着说“恪,师兄是在几岁为你开的蒙”
“哈”
“你对墨义理解通透,远不是数月可为,钜子虽是你师,然你一身所学必是师兄之功”
李恪翻了个白眼,隐蔽地扫去看慎行,谁知道慎行居然忙着抬头看天
这里是室内,也不知那枝桠八叉的天花板究竟有甚可看的
老头这是明摆着要把难题留给李恪来处理了
李恪心中苦笑,歪着头想了半天“或是四岁”
“启蒙何论”
“修身”
“四岁便学修身”葛婴瞪大了眼睛。
李恪尴尬地挠了挠头,轻声说“修身较短”
三子一道恍然大悟。
葛婴又问“恪,为何不着墨褐”
李恪又去看慎行。
老头仗义地全然没有帮腔的意思,看完天花板,又开始为墨子擦拭牌位,还拉着辛凌一块儿擦。
李恪只能破罐破摔“节用只说,在其义,不在其形。无衣而墨褐为节,有衣而墨褐为奢。奢节之间,不在墨褐,而在节用之心。正所谓,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
“善”葛婴赞叹地拍了拍李恪的肩,笑着说,“险忘了你家道奢华,便是遭逢大灾,想来也较常人富庶,正如你所言,深衣随处可寻,墨褐却要新制,此事倒是我强求了。”
“小子不敢”李恪压住笑,赶紧大礼低头。
“还有你的剑”
“剑”李恪解下龙渊,捧在双手,“剑又如何”
“你虽可以蒙了鞘套,然剑颚处宝石璀璨,足见此剑华贵,非墨者当持”
葛婴这是完全把自己放在叔父的位置上在教李恪做人了,只是李恪却全然没有为人子侄的自觉,坑蒙拐骗,只想快些把这一场蒙混过去。
他直截了当抽掉鞘套,将七星龙渊华贵繁复的鞘曝露出来。
星似北斗,金银如涡,宝剑的璀璨晃花了葛婴的眼睛,更将葛婴的视线牢牢吸引在这分外别致的造型上。
“剑型飘渺深邃,望之如登高望渊,隐隐可见双龙盘卧此剑莫非”
“七星龙渊乃徐师之考验,小子曾应诺于他,三年之期,剑不离身。”
“不想此剑还有这等故事”葛婴呐呐张了张嘴,赶忙将眼睛移开,“恪,将剑收起来。此物非凡,不是我等俗人可视呐”
“唯”李恪依言重新套上鞘套,一边系剑一边问,“不知这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如今便在师妹手中。我等需往泗水,此事才能说得清楚。”
不多时,众人行出胡陵,乘着马车去到几十里外的泗水之畔,此处恰在独山、微山二泽之间,河道狭窄,水势湍急。
李恪立于水边,看葛婴从邢三姑手中接过一块牍板。
“可记得我曾对假钜子言,钜子精力不健,若此时更替假钜子,新人或去不得辽东”
“记得。”
“即便如今得知你乃师兄业徒,与我等关系匪浅,我仍要说,不去辽东,你便是为假钜子,依旧赢不下其后的钜子之争。”
李恪皱了皱眉,问“辽东究竟是何地”
“辽东墨子仙归之地,墨家秘艺所存”
“藏经阁”
葛婴怔了怔,说“虽非此名,意却不错。”
李恪骤然想起金板上的那句诅咒,看来世人以财货土地划分阶级,墨家内部则是以知识划分阶级。
普通墨者粗学墨,九子有体系地学墨,假钜子可习墨家秘术,成为钜子后,又有一批文字秘辛,一人独享。
李恪对这种敝帚自珍的学习态度极为不屑,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拱拱手,轻声说“辽东之秘我总会见到,与其在此惦念,不若专注于考,且看我能否破题如何”
葛婴摇了摇头“此题之难,我等昨日便透露于假钜子。假钜子曾在辽东闭关一载,尤感无能为力,恪,莫要掉以轻心。”
李恪无所谓道“来都来了,何不一试”
“小子倒是自信”葛婴笑骂一声,扬手将木牍丢到李恪手中,“考题便在牍上,你有一月之期。且让我看看,师兄究竟教出何等出色的弟子,竟能让整个赵墨悉心栽培出的假钜子都自叹弗如”
第三一三章 最后一题
木牍上是一段河流。八八读书,23o
更确切地说,那上面是一幅水利工程的设计图。
秉承秦时普遍的画图风格,这副设计图上鸟语花香,生民奋力,各种图景以简笔勾出形貌,看上去栩栩如生,唯一缺少的只是严谨。
所以李恪看得别扭至极。
他歪着脑袋辨认半天,好容易猜出图中河流就是面前这段泗水,千百民夫顺着图板由上至下挖掘,宽阔如水道的河渠跨过原野,直通向两座山间天然形成的苍翠谷地。
这是要引渠灌溉还是引渠泄洪
这两座高山又是什么山不会是太行和王屋吧
李恪脑门上冒出冷汗,举着板牍求助葛婴“敢问,这两座山”
“胡陵向西七十里,一曰昭山,一曰阳山,两山之间凹陷如谷,乃是绝佳的泄洪之地。”
李恪长长哦了一声“感情这幅图画的是泄洪渠”
葛婴看着李恪,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却忘了,师兄多年无有音讯,必是带你隐姓埋名,又如何能接触到精妙的山川地势之图。”
李恪一脸憋屈无处发泄,四下寻找起慎行的身影。
老头就在不远处,绝对听得到李恪和葛婴的对话,不过他现在正忙着观察一处树梢上的鸟巢,在谈话结束之前,大概没有空闲掺和进来。
李恪恨不得以头戗板,却只能昧着良心道“此图甚是宏伟,百里之地藏于一图,委实叫人难以想象。”
葛婴又叹了口气,牵着李恪的手说“恪,泗水毗于胡陵,本是天造之沃野。奈何独山、微山二泽过于临近,地势又有高下之别,每年冬日冻水,引来春涝,夏来多雨,又有夏汛。八八读书,o一岁二涝之灾,乡里空守宝地,却只能以商贾为生。”
“胡陵不富”
“胡陵之富,乃商贾之富,非农耕之利。乡里们尚墨崇学,我等亦想回报乡里,可直到听闻你等在雁门兴建獏行,我等才恍然大悟,水利,千秋之利也”
李恪扬了扬手中图板“所以你等画了此图,欲照图施为,兴修水利”
“墨者不擅水文,我等之中又有何人能画出这等宏图”葛婴摇头道,“此图乃是我等延请郑地水工倾力所作,成图于半月之前。奈何春涝已过,夏汛临近,一月之期,县牙已不足以广发民力,成就此渠。”
李恪面色古怪道“所以你等废物利用,就打算以此图为题”
“如何能说是废物”葛婴呵斥道,“此图姑且为你考题,若你能成自然甚善,若你不成,今冬我等便广发民力,定会将此渠修成”
李恪敷衍地点了点头“言归正传,既是考题,我可用之物为何”
“金资,物料,赵墨全体,凡胡陵可出之物,你皆可取。”
“民夫几何”
“四里民夫,计不足三百。”
“县牙可是阻力”
“我等与县长历来交好,此事利于千秋,更可为其升迁政绩,但凡他可做之事,绝无推脱。”
“也就是说。”李恪抻了个懒腰,懒散散说道,“一月之期挖掘七十里河渠,引水泄洪,泽灌两岸。我手中物料敷用,百工敷用,唯民夫不敷用,可对”
“正是”
“明白了,一月之后,我便将河渠交予你等。”
葛婴目瞪口呆道“你可知此事之艰”
“成则河渠疏浚,败则粗坯残局,反正你等早晚要建,便是不成,也无碍吧”
李恪无所谓的态度让葛婴呐呐难言,不过李恪说的确在点上,实际上,之所以会把这件百年之事拿出来做考题,三子的依仗也正是李恪嘴里的理由。
成亦喜,败亦喜,除了徒费些金资,无论李恪做到什么程度,赵墨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他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既然你接下此事,我等敬候佳音。”
拱手恭送三子离开,李恪将那块图板随手丢给赶车的风舞,走到慎行身边。
“老师,三子走了。”
慎行恋恋不舍地放弃寻找水中游鱼,回过头,长须飘飘,云淡风轻“为师知道他们走了。”
“四下无外人,老师是不是为我稍解疑惑”
慎行尴尬一笑“你天资聪慧,能有何惑”
“譬如说,雁门之事,他们到底知晓多少”
“獏行一出,天下震惊,他们皆知晓,你对墨者行事助臂甚大。”
“助臂还甚大”
慎行哈哈大笑“为师虽为三子忌讳,于赵墨之中却仍有拥护,千里之外的故事,我想让他们看不真切,此事于他们,便会如镜花水月。”
李恪不解道“何以至此”
“恪诶,若他们早早便知獏行是何物,又该如何相信,你乃癃展业徒”
“展叔的身份这般重要”
“癃展意味你心向胡陵,为师意味你心向苍居。可记得为师先前之言,此事若有为师插手,你便是才干再具,三子也不会择你。”
李恪不免意兴阑珊,喃喃说道“权势啊,当真是愚蠢的东西。”
慎行在旁劝慰道“九子有九子的立场,钜子有钜子的立场,在你显出足以令墨家归一,且如往昔般昌盛的才干之前,九子立身于三脉,并无不妥。”
“老师所言甚是。”
“不说这些扫兴之词。”慎行摆了摆手,“这最后一题,你可有解”
李恪不屑地笑了笑“财物皆备,人力不足。若是去岁今日,我还真拿不出办法,不过如今嘛”
“如今你当如何应对”
李恪笑而不答,抬起头对着一旁的风舞说道“风舞,回去后便将由养、灵姬召集起来,你三人各选精干墨者十人,勘探渠道,此事限定十日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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