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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天地之威面前,人们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有拉住车,迈动腿,就这样一步一步,直冲杀到田亩所在。

    咬着牙,一路走,终于走进田亩之地,风势骤歇。

    苦酒里的田亩垦在古恒山的一处山坳,弧形的山壁遮挡风雨,所以即便这里地势偏高,难以取水,先民们还是选中这里,放弃了相对取水容易些的里外原野。

    李恪摘掉帷帽,坐在封埒上喘着粗气,顺便与另三家结伴而来的挥手作别。

    旦闷声闷气坐到边上。

    “怎的还在气我方才的话”李恪用鄙夷的口气问道。

    “不是。”旦张张嘴鼓出个音来,又沉默了。

    “那便是担心小穗儿”李恪猜道,“生死有命。林姨走了,我便把小穗儿接来,让媪将他收进家门。”

    “我知。”又是那种短促的说话方式,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了命似的。

    李恪真的好奇了。

    他扭过身,直视着旦:“到底是何事,怪模怪样叫人心中不快!”

    旦扭头看过来,四目一撞又赶紧移开:“有件事,不知如何与你说。”

    “哪件”

    “翁昨夜将你留在地上的图和符文抄录了,还收拾了一把烈山镰,一道送去里典那里。”旦弓着背,双臂撑在膝上,眼睛直视地面,“我拦了,拦不住,翁说这是你的心思,要我与你说一声。”

    李恪听得稀奇:“你翁将我留下的图和镰送去里典处,你居然敢拦”

    旦郑重点头:“拦了,可我打不过他,昨夜被他好一顿敲打。”

    “还被敲打了”

    “你不信”旦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大片青紫,“喏!这便是昨夜留下的。”

    看着旦的眼睛,李恪突然感到有些尴尬,恨不得冲回风中,叫风直接将他吹回苦酒里。

    他挠了挠鼻翼,小声说道:“那什么……你翁说得没错,那确实是我的意思,我想昨夜不止里典有,田典也应当拿到了一些。”

    “噫!”旦瞪大眼睛,“那你怎不和我说”

    “我说了啊!那日给你们交代计划,我与你们都说了啊!打草惊蛇,找寻助臂,这些那些说了好多,半点没有隐瞒啊!”

    “你那日竟说了这许多”

    “那你究竟听了多少”李恪黑着脸问。

    “听到打草惊蛇,你说那蛇皮小鼓可以探到远处声响,如在近前,我便与小穗儿一起研究那小鼓了,谁管你还说了甚!”

    “怪不得今早小穗儿也是那副模样,原来你们根本就不知我要干什么!”

    ……

    老老实实割禾收槁,到了日失将尽,李恪家的粟田清理一空,也代表着为期六日的抢收正式告捷。

    李恪看着堆满禾槁的板车,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两世为人第一次干农活,在两个好友的帮助下,他凭着复刻出来的烈山镰,亲手完成了此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脱粒机也因为墨家襄助,正式进入制作步骤,一旦完成,纳租无虞。

    旦也很兴奋,他从远处跑过来,高声大喊:“恪,现在外头风小,我们快些把禾槁拉回去,趁着天色未暗再来一次田里!”

    再来一次田里当然是帮里吏一家作活,李恪当仁不让:“里吏那里尚缺烈山镰,你先将镰送去,我们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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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鱼咬钩
    下市。

    平时到了这个点,里巷上往往是人来人往,农歌欢唱。可因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冻雨,今日的这个时候,依旧留在里中的人却不足三十,街巷上空空荡荡,形同鬼蜮。

    秋风扬沙,枯叶四散,又为这种寂寥添加了一丝荒冷的味道。

    李恪与严氏一道坐在东厢,母子二人正在叙话,癃展今日很少出屋,大概是全身心投入到脱粒机的制作当中,已经无暇他顾。

    “媪,您说家中盖个小楼如何,我去郑安家看了一眼,四厢两院的结构极好,一家人既能亲近,又互不打扰。”

    严氏白了李恪一眼,就着天光继续看书:“家中哪有那么些人住得了四厢。”

    李恪兴奋地掰起指头:“区区四厢哪有住不满的道理,您和展叔住东两厢,我住西两厢嘛。”

    “大兄……”严氏叹了口气,“你展叔不愿住厢房的。”

    “您亦劝不动”

    “若是劝得动,你展叔也不会将小屋盖在门边了。”严氏轻声说道,“虽说为娘与你皆不拿他当隶臣看待,但他十数年如一日坚守着为臣之道,从未懈怠,往日未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岂不是要再盖一间”李恪有些泄气道。

    严氏失声轻笑:“你只说了东两厢,西侧也有两厢,莫非你打算一个人住”

    李恪嘿嘿一笑,挠着头小声说道:“您可以帮我收个阿弟啊。”

    “阿弟……林氏终究不行了吗”

    李恪抬头看向窗外,就像能看到小穗儿的家似的:“巫医来瞧过了,说就这三两日光景,到时小穗儿便是孤身一人了。”

    严氏放下手中书卷,理了理滑下的发丝:“如此说来,为娘倒是要抽空去看望一眼。”

    李恪大惊失色:“媪,这几日风大,气温也降得快,您身体未健,哪吃得消出门远行!”

    “愚子,过继养子岂可没有林氏许诺为娘不去,又怎么为你收个阿弟回来”

    “如此……唯!”

    “恪,为娘一直想问你,冻雨将至,家中的粟田虽然打理完了,里吏家却还有近半,你为何会呆坐家中,弃旦一人奔忙”

    李恪万般苦恼地拧巴起脸,答道:“回里的时候洒了鱼饵,本想静坐家中等鱼上钩,哪知道那条鱼磨磨蹭蹭。早知如此,我便随旦一道去了,多收一些也是一些,总好过在家里徒费光阴。”

    严氏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你说钓鱼……”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癃展:“夫人,公子,里典服孤身来访。”

    李恪大喜过望,噌一下站起来:“媪,鱼上钩了!”

    严氏这才恍然大悟。

    她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大兄,麻烦向里典告罪一声,就说我身体抱恙,不得亲迎。”

    “唯!”

    “恪,代我去迎一下里典。”她对着李恪轻声说,“为娘不知你要做些什么,不过你长大了,有想法便放手去做,万事有媪。”

    “唯!”李恪躬身长揖道。

    ……

    李恪在前头引路,里典戴着帷帽跟在后头。

    两人几步穿过小院,路过桔槔时,他停住脚步,摘下帷帽端详了许久。

    “里典,若有兴致便亲自试试,反正家中水也不多。”

    里典失笑摇头:“试过了,装设机巧,各有千秋,叫我看了许久也没看出门道来。”

    “若不是故弄玄虚,怎请得动您亲自登门呢”李恪坦然一笑,“请。”

    “请。”

    两人前后步入东厢。东厢里一如既往,整洁得简陋,严氏跽坐在炕上,神情凝肃。

    “夫人,若早知你抱恙在身,我便带些滋补过来了。”

    “里典切莫客气,还是如往日般唤我严氏为好。”严氏不卑不亢应答一句,撩手作请。

    里典拱手一礼,至左首席上跪坐,李恪步到右首,与其相对。

    三人坐定,癃展推门而入,给每人递上热汤,其实就是开水。

    这样的场面是不合礼数的。

    里典是苦酒里主官,又是不更民爵,即便是屈尊拜访治下,也该和严氏一道坐北,占据主位。

    但严氏就这么指引了,而且从头至尾端坐正中,没有表现出一点起身的意思,里典总不能强行坐过去。

    接着李恪又坐到里典的对面,而不是像一般小辈那样站在边上伺候。

    这说明严氏母子



第三十五章 转守为攻
    这场谈判李恪在心里模拟了很久,甚至可以说自从那日打草惊蛇,弄清了田典的底线,决定把里典发展成自己的盟友开始,他就开始准备这次谈判,已经准备得很充分。

    在他看来,里典并没有什么底牌可持。

    虽说在大秦这个阶级社会当中,里典的身份地位与李恪形同天渊,便是仗势欺人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甚至秦律都支持他这样做,可里典依旧没有底牌,因为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李恪,而是田典。

    田典之所以不那么在意烈山镰的功劳,只是因为这场功劳他随时可取,可若是里典也掺和进来,事情便不同了。

    烈山镰容易仿制,改制农具的功劳又大,但凡一个脑子正常的官吏都不会眼见着对手得利,而自己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成也山寨败也山寨,烈山镰结构简单的特性注定了它在这场权利交锋中只能被当做添头来用。

    里典想在改进农具上作文章,想要以此邀功,那他送上去的东西就必须是田典拿不出的,所以李恪才会奉上桔槔。

    杠杆原理说来简单,可秦人对杠杆的理解依旧停留在“本短标长,权重不想若”的阶段,还没来得及形成一个明确的解读。

    桔槔的改制技术经过李恪一番故弄玄虚似的表现,在众人眼中更是变得云山雾罩,谁也看不明白。

    这便是李恪的话语权,也是他的底气所在,他要以此为敲门砖,敲开他与里典之间身份地位的阻隔,来博得一次公平交流的机会。

    里典在沉默。

    他的脸色阴沉似水,眉角间歇性地跳动,一双大手摁在腿上攥紧双拳,手背上青筋直突。

    可他却不敢爆发。

    大秦律法治吏之严世所未有,他可以享受特权,可以仗势欺人,却绝不能对治下黔首欲求予夺,生杀由心。

    他如果这么做了,田典绝对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找齐人证物证,将他绑赴县治,顺便再换一个足够听话的新里典上来。

    至于民意和选票……在没有足够分量的竞争对手的前提下,操纵一次率敖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难。

    里典心中天人交战,在拂袖而去和任人宰割之间不住抉择,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说吧,你要什么赏”里典说。

    李恪微微一笑,举臂拱手,一揖到底:“小子不要赏,反而要送里典一场大大的功劳。”

    ……

    片刻以后,仍是东厢,李恪跽坐在席,面前削、笔、简、砚并排陈列,一汪浓墨早已磨就,砚边还垒放着大堆空白的散简。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里典皱着眉叱问。

    李恪闭目回答道:“献策。”

    “小小年纪还要献策”

    “孔子师项橐(tuo),项橐七岁,甘罗拜上卿,甘罗十二,小子今年一十有三,较项橐、甘罗皆长,为何献不得策”

    里典冷笑不止:“自比神童,小子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有何策可以献我!”

    “那便要看里典愿不愿意如实以告了。”李恪终于睁开眼,眼神一片清明。

    他提起笔,轻轻悬在简上,笔尖微黑,显然是沾饱了墨:“我问,你答。”

    不再是敬语,李恪在这一刻完成了从官民到盟友的转变,而且不给里典丝毫回味的空间。

    “里中多少户闾左几户,闾右几户”

    “苦酒里五十七户,闾左十九,闾右三十八。”

    “人口多少,花甲多少,不满十五又多少”

    “共有人口三百二十二,花甲以上十七,不满十五六十有八。”

    “徭役多少,各户臣妾多少,官奴隶又多少”

    “仲秋农时,徭役颇少,总数仅有一十四人,各户臣妾七十二,官奴隶八十六。”

    这都是里典职权内的数据,他如数家珍,虽然不知道李恪想要干什么,但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让他感到微微战栗。

    “郑家……匿农多少”

    “郑家匿农……”

    里典猛地瞪眼,死死盯着李恪不放,李恪提着笔,不闪不避地回望。

    双方这般僵持许久,直到里典确信李恪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要一个准确的数字而已。

     



第三十六章 解疑答惑
    摆出商品,客人喜欢,这门生意就算成了大半,而在这过程当中,李恪最大的收获是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烈山镰是赠品,桔槔是敲门砖,集体大农业才是李恪为里典服备下的重礼。

    凭着这份礼物,他从苦酒里治下之民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里典服心中不可或缺的依仗……至少当下如此。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两人移步西厢,就李恪的“集体大农业”之策讨论起具体的细节。

    这次终于是完全平等的交流,两人跪坐的姿势随意得多,是即席对坐。面前不在有汤碗一类的事物,说笑间也不再争夺锋机,大多时候是里典来问,李恪作答,这是答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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