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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赤鼎我昨夜令人在墨子衣冠冢旁建了草庐,赤鼎便藏于庐中。”

    “供着”

    “不是庐内,乃在庐中。”慎行指着山壁道,“船,木也;人船,非人木也。”

    “您把它藏在墙缝里了”

    “人木也,鼎庐也。”

    不得不说,慎行把龙纹赤鼎藏得极妙。

    李恪去衣冠冢祭拜了墨子,顺道看看草庐模样,发觉庐内有一处祭坛,较平地略高,不过也只高到脚踝,而龙纹赤鼎却有半人高。

    可想而知,这尊要命的大鼎如今一大半埋在地下,另一小半就在祭坛之下,如此以九鼎架设墨子灵位,既不会辱没了墨子的身份,寻常人看进来,也不会想到祭坛底下别有洞天,还藏着一尊始皇帝只要听说,就要砍人脑袋的破鼎

    这就是视觉无差。

    参观完鼎,慎行就在墨子衣冠冢前给李恪讲了第二遍所染,又两个时辰,下课,休憩,李恪来到改建组的所在,开始和葛婴等人讲解改建的方向。

    苍居内谷,瀑布深潭,一人细语,百首相闻。11




第三二一章 朝堂之辩
    改建霸下是一个艰涩的课题,其原因并不是霸下完美,而是因为它的设计太不完美。

    复杂而低效的四足式行进,精细而脆弱的模块化结构,墨子在设计时畅想着驾驭神兽的仪式感,最终却把霸下变成了一件毫无实用性的超级玩具。

    李恪有时会想,墨子是否有意如此,因为一旦这些缺陷被改掉,这尊巨兽就会化身为攻城拔寨的神兵利器,谁拥有它,就将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而这个结果却又和最初的非攻背道而驰。

    墨子最先提出非攻时反对一切形式的战争,墨者们周游天下,以战止战,扶弱而抗强,也从不考虑战争发起方的目的。

    发起战争,即是不义。

    这种粗暴的义显然与墨子的理想主义不无关系,他天真地以为光凭生产力的发展就能促成诸侯和统,消弭战争,其心目中的政治版图大概是所谓的联邦或邦联式结构。

    这在战国显然是走不通的。

    在他死后不久,他的继承者们就迅速转遍了风向,扩展了墨家的义。

    夏桀无道,成汤讨之,商纣无义,姬昌攻伐,商灭夏,周代商,非攻也,其战义也,是为诛也。

    从那以后,诛和攻就被巧妙地区分开,诸侯有了任用墨者的基础,相里子、田襄子等数代钜子也有足够的血统被诸侯重用,墨家这才得以跳出原本的巢窠,从民学晋升为真正的显学。

    可那时,世上已经不再有能够改造霸下的人,直到李恪出现。

    然而李恪偏又有自己的问题。

    他加入墨家的时日太短,短命的大秦和老迈的慎行又不可能留给他太长的时间在墨家建立威望,而想要在短时间里收服墨家,霸下必不可少。

    霸下是墨子飘荡在墨家的灵魂寄托,是墨子在这世上的人间行走,墨子在墨家早已封圣,撇开一切,墨子就是墨家唯一的信仰。

    李恪确实可以将霸下进行彻底的改造,但彻底改造之后的霸下将不再是霸下,就如机关兽蝎,哪怕核心部件皆出自霸下,它也是一件全新的机关兽。

    实用和信仰

    李恪发现,霸下就是他的龙纹赤鼎,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用途,所以此次改建,只能着眼于细枝末节。

    他向改建组提出了一揽子计划,包括优化空间、调整结构、提升功率、建立通讯、以及增加乘员的数量,提升对乘员的保护。

    这些计划又统和成几个课题

    其一,与检修组合作,测定霸下的极限荷载。眼下的荷载记录是在铜包炉时代记录的,那时霸下随时有炸炉的风险,汽机的密封性堪虞,荷载必定不高,这个数据必须要重新测算。

    其二,与碑楼组合作,搭建更稳固,房间更多的碑楼,这是提升乘员数量的关键,且要配合荷载测试来做。

    其三,辟出专人精研钢化玻璃。

    钢化玻璃是李恪所知的最好的兼具观测和防护两大特性的材料,制作方法也不算困难,先用硅含量较高的石英沙烧制玻璃液,流经融锡液面平整成型,摆入退火窑中冷却,再急速加热至软化点,塑形,快速冷却。

    李恪把全套制作方式都交了出去,不过秦人尚没有玻璃的概念,即便这个项目技术含量不高,想要真正得到成品,少说也得是几个月以后的事。

    其四,搭建通讯室。

    李恪的计划是采用后世舰船常用的铜管传声,在碑楼中建造专用的指挥室,以铜管对接锅炉房、汽机室和驾驶舱等功能室,这个项目的难度不大,可以与碑楼组共同完成,提前规划,至于效果李恪以前也没见过实物,只能说,建出来就知道了。

    其五,功率。

    李恪有心升级霸下的动力系统,将现有的墨炉升级成更高效的多气缸增压炉,不过那种制式的炉需要耐高温的材质来制造,青铜的熔点不足一千,连续加温加压,炸炉的风险实在太大。

    所以关于这一点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嘴,更具体的想法则需要去名剑谷,和徐夫人沟通以后才能完善。

    李恪在这些问题上思虑已久,心中有定案无数,一开口就无止无休,洋洋洒洒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

    葛婴等人先是端坐着听,听不足盏茶便坐不住了,顾不得失礼,慌忙叫停李恪,一群人如惊弓之鸟般飞散,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大叠竹简、木牍。

    他们听不懂

    但因为由养也被分在这组,他们至少知道,不懂就先记下来,慢慢问,慢慢懂

    李恪头疼地看着奋笔疾书的墨者们,不由开始怀念起远在岭南修渠的泰,和这些人相比,泰的天赋和基础,何止是高。

    与此同时,内史,咸阳,始皇帝东巡归来,今日乃朝会之日。

    始皇帝高坐金陛,一身玄服滚绣,金丝玄鸟,他透过层层冕旒,威严扫过堂下重臣。

    “今日朝会,朕有一奇事,交与诸卿分享。”他抬起手,轻声说,“高,将薛郡奏报之事说予诸卿。”

    “唯”一旁的赵高赶忙低眉应是,抬高嗓音,尖声诵道,“五月,胡陵县请建大渠,疏浚泗水,因称乃赵墨所请,故允之,许开仓。六月,渠乃成,宽一丈,长百里,于昭、阳二山蓄水成泽,其县不复有夏汛之灾”

    堂下众臣登时哗然,纷纷恭贺始皇之喜

    在一片恭贺声中,丞相李斯大步出班“薛郡郡守威渎职失察,当啐。胡陵县长霖谎报安详,当废,滥用县仓,亦当废,二罪并罚,从重,当黥,斩左趾,罚城旦,配往九原”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始皇帝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扶苏当即出班反驳“丞相此言未免武断秦律历来无查不罪,薛郡既有喜报,便当遣谒者查证。大渠百里,诓骗不得,其何以此事诓骗”

    李斯冷笑一声“殿下,此事何须查证百里大渠五月建,六月成,闻所未闻,天下笑柄”

    “此乃墨家之业”

    “墨家亦是凡胎,建渠仍需夯土掘地殿下,一月而成大渠,莫非薛郡此次发徭百万,夜以继日不成”

    “这”扶苏气恼地跺跺脚,扭头向着始皇帝抱拳,“父皇,儿不知墨家用了何等手段,但恪君数月前正要往胡陵竞夺假钜子位,有他在胡陵,此事便不难”

    始皇帝依旧没有说话,他静静等着,等着更多重臣表达意见。

    御史大夫冯劫出班奏道“臣有一言为君臣者,牧民、治国,当不偏不倚,公正从事。殿下近年过分盲信那位恪君,便是老臣也多有耳闻,此事若与此人有关,殿下不便再言。”

    “笑话恩宠障目才失偏颇,恪若真有其才,殿下便是为陛下荐才,因何不可再言”蒙毅出班,直面冯劫。

    冯劫向始皇帝告罪一礼,回身与蒙毅对望“郎中令,纠察百官乃老夫之责,殿下亦是臣官,老夫为何说不得他”

    “御使说得,本官也说得。郎中令掌殿中议论,你所言不妥,我便要指正,指正若误,待我滥权渎职,你再查我不迟”

    “偏帮不明,你敢说自己不曾逾矩”冯劫眯起眼睛,死死盯住蒙毅不放。

    蒙毅不闪不避,慨然应答“何来偏帮,何来不明我曾去雁门宣诏,与恪有过几面之缘,倒是御使您,可见过此人么”

    冯劫轻笑道“人之面相当不得真,有人体貌俊秀,文华斐然,还不是行阉宦之事,好媚上之举”

    赵高当即大怒:“冯劫”

    始皇帝哈哈一笑,说“高,劫卿高寿花甲,说你两句有何不可直呼其名,徒乱礼数,下朝后自罚十棍如今嘛,先将你未言之事说个明白,免得诸卿议论。”

    “唯”赵高恨恨看了冯劫一眼,挺起腰,昂起头,又向着扶苏善意一笑,“禀诸位大人,薛郡奏报言及一物,乃开渠之要,其名,机关兽,蝎”



第三二二章 嬴姓,李恪
    李恪陪着慎行漫步在内谷的溪涧,眼看着墨者往来,聚拢一处,争执不休。

    争执的双方依旧以胡陵与苍居两地为野,不过相比先前那种为争而争的蠢争,他们现在的论点至少多了些实质的东西,叫人听着心生畅快。

    慎行听了几场,不由感怀莫名,抚须长笑“争者,当如是。”

    “从墨学论,哲学之辩虽是正办,却亏在不着边际。若是任由他们折腾,三墨难合先且不说,苍居几年后或要再生出第四脉。还不如寻些实际,令争论有终,事实为凭,这样一来,至少能分出对错高下,不会让分歧变成分裂。”

    “善。”

    “再者说,焦头烂额之际,难题缠身之时,这些人总有一日会忘却出身之别,齐心戮力解决问题。等他们之间有了认同,墨家便有了一合的基础。如此也不枉老师一番苦心,将他们捏到一处。”

    慎行叹了口气,说“若是腹子当年有你这般考量,便是长平之事仍难避免,墨家至少不会是现在这副衰败模样”

    李恪诚心道“盛极而衰,古来如此。”

    慎行脸上难掩疲态,颓然问“以你之见,便是你我此次大成,墨家仍难免衰败之日”

    “会有吧”李恪不确定道,“花有其开,必有其败,冬有凋敝,春却兴荣。潮涨便有潮落,月盈续接月亏,既然万事万物皆是如此,凭甚独有墨家例外”

    “道理为师亦懂,只是年岁大了,一念至此便忍不住想,既然衰败之势不可免,你我又何必徒劳奔命”

    李恪笑了笑,搀着慎行,轻声耳语“老师,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涛天。”

    慎行眼前一亮,猛就暴发出一阵大笑,引得争论骤停,人人侧目。

    可慎行就像无所觉似地长笑,直到开始咳嗽,才意犹未尽地歇下。

    他抚须顺气,对李恪说“恪,前几日薛郡已将昭阳大渠之事报予咸阳。不费民力,疏浚百里,两山之间聚起新泽,泗水两岸再无例汛,此等伟业,你仅用了一月之期,想来又要在朝堂引起一番争论。”

    “薛郡”李恪疑惑道,“千里之外,老师亦有消息”

    “葛婴是聪明人,自从赵墨精华北迁苍居,他便再无一事瞒我。更何况,三墨之地本也无事瞒得过我这位钜子。”

    李恪拱手叹服,小小拍了一个马屁“老师有万里明鉴之功,难怪遇事总能zhn远瞩。”

    “小子嘴甜”慎行又是一阵畅意,牵着李恪的胳膊继续行路,“你便不好奇,朝堂上会如何论你”

    李恪撇了撇嘴“要我说朝堂那些位也真是消闲。当年制设兽犼,他们争辩,搭建獏行,他们又争辩,如今还要为大渠争辩。其实有甚好争辩的,新技术能有促于生产力便择地试用,行之有法便推广全国,此乃为政之道也。”

    慎行欣赏地点了点头“知其利而不急其功,此老成谋国之言。奈何朝堂之中,却不是人人皆如你这般想,反对之势若是太强,便是皇帝也会无从决断。”

    李恪不由想起觐见始皇帝时遇到的刁难,开口失声“法墨之争”

    “你以为,法吏如此只为学派”

    “不是吗”

    “只说学派歧见,却是你看轻了他们。”慎行轻笑,“六虱者,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

    李恪眉头深皱“商君书”

    “商君书,弱民。”慎行确认道,“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各必有力,则农不偷。农不偷,六虱无萌。故国富而贫治,重强。”

    “老师,你怎么突然说起商君书,此书观点蛮而腥臭,秦虽由此强,却并非善理”

    慎行欣慰一笑,口却不停“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朴则强,淫则弱。弱则轨,淫则越志。弱则有用,越志则强。”

    又是倒诵

    与当日的修身一般,慎行诵起商君书,择弱民一段,又是倒诵,李恪终于品出一些滋味,喃喃自语“民,乐生安佚,死难难正,易之则强”

    慎行终于点下了头。

    “卫鞅赴秦,其时秦弱,而六国强盛。秦人不明礼法,内斗乱国,故卫鞅才行变法之事。商君书之论乃古法之论,却非卫鞅之论,此事,你当分清。”

    他拉着李恪来到一处空地坐下,侃侃而谈“世人眼中卫鞅刻薄寡恩,却不知危疾当用重药,乱国自适重典。”

    李恪求教道“老师以为,秦之苛政在法士守旧,而不在卫鞅立典”

    “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慎行又引了更法中的一句,轻声说,“卫鞅之过,在于使秦强盛,天下侧目。其死之后,六世明君不敢妄改其法,天下名士将其奉为圭臬。”

    “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李恪恍然道,“商君书是弱国强盛之道,而非强国久存之基”

    “然也。卫鞅之后,有甘茂、吕不韦者为强秦修法,然韩非出世,其天资卓绝又将前人之功毁于一旦。”

    “韩非子尊卫鞅”

    “韩非尊法不尊人。其以古法三脉为根,儒家荀况为骨,自成新法,献于韩而韩不用,便自献于秦,此为间也。”

    李恪难以置信道“您说韩非子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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