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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这个流程相对而言简易轻便,不需要太强的技巧,只需轻碾精筛便可达成,寻常生活水平高些的人家都会在自家捣制。

    譬如旦家常年吃的就是粝米,集体抢收时,里典服提供给乡里的饔和飧也是这种粝米。甚至连十二个时辰当中的“舂日”也是由此而来。夜来舂米,明日饭食,即为舂日。

    只是养尊处优的高爵、勋贵家庭吃不得粝米,因为这种粮食口感粗糙,也不易消化。

    为了追寻更精致的主食,他们需要将粗糠、细麸一并剔除,只留下纯粹的米,这个精加工的过程便是“去糠”。

    去糠需要专业技巧,得到的成品根据去糠的程度又分作“粺(bai)米”、“米”和最纯净的“御米”。

    这一步对大秦现有的条件来说就有些难了,即便有技艺高超的专业“舂妇”来做,也逃避不了效率极低、质量不稳和碎米率居高不下的问题。

    这就产生了折变。

    秦朝对各种“粟米”有明确的折算比例,粟一石等同于粝米六斗,粺米五斗四分,米四斗八分或御米四斗两分。

    而因为舂米,尤其是去糠过程中所产生的劳力和损耗,在实际兑换中,各种级别的粟米比价又有不同程度的增值,这个增值就是李恪如今破局的关键。

    “展叔,市面上各类粟米的增额分别是多少”李恪取了笔和简,放在面前静心等待。

    癃展抚着须细细思量:“此事奴有好些年没操持了,需要仔细回想一番……十年前,邯郸市面粝米增一成,粺米增五成,米倍之,御米十倍仍有价无市。”

    李恪停下笔,难以置信看着严氏:“这么高”

    严氏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事为娘素来不知,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李恪赶忙将头转回到癃展身上,急切询问:“展叔,您没记错吧,增额真有这么高”

    “公子若是知道舂米之难,便不会有这种疑虑了。”癃展深深叹了口气,“寻常舂妇,一日舂粝米七斗可称高产,可若是让她舂米,能得一斗便是侥幸,至于御米……更需从成米中一粒一粒翻找,既不可有麸皮残余,亦不许米粒破损。此物可遇而不可求,舂得出御米的家族不会发卖,缺这钱财的也养不起此等舂妇,想在市面上得见御米,何其难也。”

    “这样啊……”李恪提着笔喃喃自语,“那不是赚翻了”

    他的声音不算小,癃展和严氏听得哭笑不得。

    癃展说:“公子,且不说你如何在这几日内舂出三十余石米出来,便是舂出来,纳租的折价也与市面不同的。”

    “不同”李恪听得心里一惊,“不会没有增额吧”

    癃展摇头道:“增额自然是有,但粟可久存,粟米却存不许久,官府纳租并不推崇黔首舂米,在增额上也显得吝啬许多。”

    “具体多少”

    “粝米不增,粺米增一成,米与御米同价,仅增三成。”

    “这个增额准吗”

    “去岁有乡里欲以粝米折租,最后全家虚程被罚为隶,奴曾就此打探过一番,千真万确。”

    “还剩三成”李恪轻轻咀嚼着这句话,悬在天上的心这才落了地。

    虽说大赚一笔的想法破灭了,但那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作料,只要折变的增额高过一成,他苦思了两天的应对就算是成了。

    想到这儿,李恪洒脱一笑,站起身从西厢中取出几块图板,说:“展叔,这是我这两日设计的碾米机关,算是犼兽的第二形态,您看看,需要几日可成”

    “犼兽的第二形态”李恪的说辞在癃展听来既别扭又古怪,不过好在不影响理解,他复述一遍,伸手就接过图板细瞧。

    这份图板在主体结构上与脱粒机基本一致,但横置的镂空滚筒被两个直立的实心滚筒取代,直筒贴合极紧,表面还有相互应和的凹凸面,让本该笔直的缝隙变得曲折。

    此外,因为滚筒的改变,由其勾连的动力机关也有不少调整,其重中之重,便是在滚筒上下增设了两枚曲柄连杆,这个设计能改变力的作用方向,也能通过调整连杆的长短来微调滚筒的间距。

    而整个结构最特别的




第五十六章 失因得果
    似乎连着有六天都没有见过朝阳了……

    走在苦酒里的里巷上,李恪眯着眼斜看朝阳,金乌展翅,光芒万丈。

    想当年他也是那种难得能看到日出的人,夜里才是他的活跃时间。制图、游戏、从故纸堆中感慨前人智慧,最大的心愿就是亲手制造一台属于自己的差分机……

    而如今,物非……人亦非!

    李恪感慨一声,低下头,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妇人靠墙倚着,一边挑拣干菽,一边小声叙着闲话。

    左边那人年轻些,说话时左顾右盼,有些惊乍。

    “阿母,这都初七了,你说今年的租令要何时才能颁下”

    “颁”右边老妇仰头啐了一口唾沫,恨恨说道,“要我说,那天杀的租令不颁才好!”

    年轻的吓坏了,丢下篓想去捂老妇的嘴,竹篓触地翻倒,里头的菽洒出来,零零落落铺了一地:“阿母禁声!”

    “我为何要禁声!”老妇挣扎着怒声大骂:“你不知吗乡里们都在传呐,若是这租令一颁,我等闾右皆无活路可走!”

    “阿母便听我句劝吧!”年轻的哀求道,“如今那话早没人传了!你可知昨日叁伍的逑就因说了几句气话,现在还被关在田典的地窖里呐!”

    “竟捕人了”老妇惊道,“里典都没说话,田典凭甚关押乡里!”

    “阿母诶!皆是里中的主吏,里典哪指派得了田典!我去找逑的婆姨打探了,说是逑犯了妄议的律,要黥面发配骊山!你说,眼下这般情形谁还敢胡乱说话”

    老妇终于失声了,她眼神慌乱四下乱瞄,看见边上皱着眉的李恪更是一阵哆嗦,慌慌张张收篓闭户。

    年轻妇人被关在门外,怔在原地愣愣出神,最终叹了口气,蹲下身,独自收拾起那乱洒一地的干菽。

    “终于还是传开了吗”看着拣菽的妇人收篓远去,街巷上,只剩下李恪一人喃喃自语。

    ……

    田租上浮的猜测在里中传开了,这一点并不出乎李恪的预料。

    近几日租令迟迟不下,里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他虽然只与家人说过,但因为严氏搬出里吏家时选择了如实相告,所以听到这个猜测的人并不算少。一来二去,传开毫不奇怪。

    可他从没想过,一份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居然会给这个偏远小村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

    如今的苦酒里就像是一坛放坏了的蘸酱,惊、惧、哀、恐、怨,五味杂陈,站近了,便只闻得到阵阵腐臭的气味。

    他有些后悔照了严氏的意思走出院子,可如今出也出了,他只能摒着息低着头,快步趋向自家施工中的房舍。

    步赶着步转弯过巷,李恪眼前豁然开朗。

    捌伍的景象没有叫他失望,他甚至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的苦酒里。

    满眼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监门厉抱着酒坛,正与里吏妨对坐,也不知两人在聊些什么,看上去一个苦闷,一个开怀。

    李恪几步走上前去,摆手作揖:“不知监门与里吏也在,小子失礼。”

    监门厉自然是开心的那个,看到李恪过来,饮一口酒,大笑两声:“小子,终于愿意出来了”

    “媪说总是闷在家中不好,定要我出来走走。”李恪轻声回答。

    监门厉指着远近景色,意有所指:“确实要多走动。不走动,如何看得到这风云变幻”

    里吏妨脸上的苦意更浓,李恪也忍不住长叹:“不知里中为何会变成这样。”

    监门厉冷笑着看他:“你真不知”

    李恪也不欺瞒,直言说道:“只是猜测不是吗乡里们的表现却像是真的见到了租令似的。”

    “那是因为乡里们并不瞎!”里吏妨不忿说道,“恪,你可知两成加租,对闾右这些乡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李恪愕然,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太知道两成加租对大部分乡里而言意味着什么,因为他对“大部分”乡里的生活状态根本就不太了解。

    虽说生活在苦酒里,但他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极端。

    一种极端是他和小穗儿这样的家庭,家无余钱仓无余粮。

    雹灾过境菽荅全毁,无论加不加租,他们其实都是死路一条。

    只是里中这样的家庭并不多,或许就那么三五家,其中李恪和小穗儿还去了一半,就算是加上纳不出两成加租的,拢共也翻不出十家去。

    而另一种极端,便是闾左那些少吏和里吏妨这样的家庭,当然郑家十三房也是。

    他们有钱、有粮,更不会在乎加租与否,反正粟米全在仓中堆着,所谓加租不过就是纳租时多运几车的问题,总不至因为多这几石粮就饿了肚子。

    而位于两者之间的大部分乡里的生活状态……

    他皱眉苦思,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那些家庭种粟近半,菽荅近半,别无进项,谷仓空空。

    雹灾对他们并不是全无影响,但因为这次保住了粟米,小门小户省着点吃,也足够用手上余粮熬冬过春,紧接着二月播种,五月收菽,这荒年便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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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写律于租
    夜色清冷。

    初七的月亮是半圆,模样怪怪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癃展正在房里全力置备碾米机的材料,严氏和小穗儿也睡了,李恪一人站在院子里,沐着月光,心思难安。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从工地那儿回来,李恪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里吏妨和监门厉说过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想,却怎么也得不出想要的答案。

    加租一成和加租两成对县里的官员而言是一样的,可对乡里们而言却形如天渊。

    这点从李恪手上的粟米量就可以看出端倪。

    在苦酒里,三十亩粟的产出大体可以超过十七石,接近十八石,这个数字刚好介于加租一成到两成之间。若是只加一成,乡里们基本上都纳得上余租,劳作一年,虽说颗粒不剩,但至少不会有罚隶的风险。

    都是劳苦惯了的人,少了堕籍的风险,他们的心理落差自然就小,不至于有如此大的愤懑。

    可监门厉和里吏妨却认定田典余必会加租两成,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他们眼中,田典余到底有什么不得不做的理由难道在犹有退路的情况下,为了能置李恪于死地,他连自己的官声都不顾了

    这里面必然有问题,只是李恪却想不明白。

    小穗儿自屋后出来,手上捧着一碗热汤,轻声问道:“大兄,还未睡吗”

    李恪接过热汤道了声谢,轻啜着,让开水的暖意融进胃里,温暖冻僵的手脚:“在想些事情……倒是你为何不睡”

    小穗儿紧了紧裋褐,搓着手说:“我做梦醒了,本想给展叔送碗热汤过去,却发现大兄还在院中。”

    “你的年纪要多睡,不然长不高。”李恪比了比小穗儿的身高,很小只,才到他胸腹的位置。

    小穗儿不满地拍开他的手,犟嘴一声:“你的年岁也不大啊!就算大伙如今喊你少年贤者,也脱不开少年两字!”

    “少年……”李恪如遭雷击,呆在原地喃喃自语,就连木碗脱手都毫无察觉。

    哐啷!

    小穗儿郁闷地捡起碗,不明就里:“大兄何必摔碗”

    “你刚才说,乡里们喊我什么”

    “少年贤者啊!”

    “贤者……原来是为了这个!”李恪兴奋道,“怪不得监门和里吏都认为田典余必然会加租两成!”

    “此事你不是早想到了嘛。”

    “与我想的不同……”

    “何人!站住!”

    院外忽就响起一声暴喝,而那暴喝的声音却是监门厉的!

    院外又有贼人时隔多日,李恪已经搬了一处居住,院门外竟然又出现了贼人!

    他与小穗儿震惊对视,二话不说,抄起院墙边的烈山镰就冲了出去。小穗儿转身就跑,径直跑去了癃展住处。

    大门打开,李恪只在院外墙角看到监门厉一人,他提着酒坛,背剑掌弓,看起来怡然自得。

    李恪急声问道:“监门,贼人呢!”

    监门厉一脸调侃道:“既然敢做贼人,身手自然敏捷奸猾。我饮酒过甚,追之不及,不小心叫他给跑了。”

    明明是放跑的……

    李恪一脑门子黑线:“您知道是何人所为”

    “这哪能知道”监门厉翻个白眼,满嘴抱怨,“近几日流言纷纷,夜里常有贼人偷粮。妨君安排旦带着我的隶臣巡视闾左,已先后抓了两三人。我则被妨君差使,轮流守着你处。啧啧啧,我本以为会是个好差事,谁晓得至今也没个收获。”

    李恪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苦酒里偷粮之风日重,本该值守要地的里吏妨和监门厉却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家,而闾左反倒只有旦带着隶人巡逻……

    可惜从监门厉嘴里问不出任何事。

    李恪深吸一口气,克制住问话的冲动,作揖拜谢:“有劳监门日夜守护。”

    “无妨,无妨。谁叫我就是个不称职的监门,闾垣之处形同虚设,这才让贼人横行无忌呢”

    客气两句,李恪拜别监门厉,忧心忡忡回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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