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至”
“狱掾典。”
“至”
片刻之后,主吏掾点齐人员,转首躬身向着李恪和张迁禀报“有禀尊上,召令六十有四,全员皆至。县尉风”
王风恶狠狠瞪了主吏掾一眼,却半点拦不住对面的话头。
“县尉风略有迁延,虽非大过,但依律,亦当计入课考,是为警惩。”
张迁点了点头“允。”
主吏掾入席坐下,张迁环视众人。
“诸位,置吏律云,县、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官属,以十二月朔日免除,尽三月而止之。其有死亡及故有缺者,为补之,毋须时。然今岁有墨家归秦,其学大才,为国之重,故陛下深思之后,且先免除诸职官佐,再行以御令任命。此事与秦律合,与秦利亦合,虽非常态,然,诸君亦当从新官之命,恪尽职守,不使民怨。”
众人皆拱手“谨遵尊上之令”
“如此,行交接之礼”
随着张迁一声令下,田荣站起来,高声唱道“为官一任,守御一方为官者,当造福黎庶,勤业尽职,不使生民有怨,不使寸土有失交,图册民籍”
张迁从绸案中捧起图册,双手恭送到李恪面前“恪君,请收验。”
李恪拱手接过,置于身前。
田荣又唱“为官一任,牧令一方为官者,当敕命官吏,启迪民治,不使国策不行,不使法教有失交,官印令信”
张迁郑重捧起绸案上铜印黄绶的县长官印,递送到李恪手上“恪君,请收验。”
李恪放下图册,结果官印,庄重地挂在革带上“必承君业,不使有失。”
张迁又捧起令符“请收令。”
李恪双手接令,转过身,发出属于他的第一道训令。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严刚毋暴,廉而毋刖yuè,毋复期胜,毋以忿怒决事。”
“唯”
“宽俗容忠信,和平毋怨,悔过勿重。慈下勿陵,敬上勿犯,听谏勿塞。审智民能,善度民力,劳以率之,正以矫之。反赦其身,止欲去愿。”
“唯”
“中不方,名不章,外不圆。尊贤养孽,原野如廷,断割不刖。”
“唯”
“怒能喜,乐能哀,智能愚,壮能衰,勇能屈,刚能柔,仁能忍,强良不得。审耳目口,十耳当一目。安乐必戒,毋行可悔。以忠为干,慎前虑后。”
“唯”
“君子不病也,以其病病也。同能而异。毋穷穷,毋岑岑,毋衰衰。临财见利,不取苟富临难见死,不取苟免。欲富太甚,贫不可得欲贵太甚,贱不可得。”
“唯”
“毋喜富,毋恶贫,正行修身,祸去福存。”李恪顿了一顿,轻声说,“此为吏之道,我与诸君共勉之。”
堂下齐齐下拜“谨遵令,不敢违,拜见尊上”
第四七九章 人行于道,有犬吠声
位权交替,首训明言。
大秦对各个层级的权责交接向来重视,便是里典率敖得胜,依律也要在全体乡里面前发表一下对前景和工作的展望规划。
这是一种仪式。
可在实际当中,由于大秦官吏分明,晋升渠道狭窄等原因,好好的仪式往往会演变成一种毫无仪式感的合家欢。
比如屠厉当年在苦酒里率敖得胜,前景规划就是大碗食肉,大秤分金,苦酒里没有被他带成响当当的土匪村,真心得感谢李恪和吕丁提前做了工商业启蒙。
里典少有入乡,乡啬夫无路为佐史,佐史一生为吏,择优而成县官,却又止步于县牙,便是军功也很难令他们再进一步。
这种升迁结构导致交接往往发生在官员的天花板上,既然此后再无晋位可能,何必勤政,又何必去得罪同僚
世之勋贵是唯一重视交接仪式的官吏群体,因为别人的终点对他们而言不过,就像李泊顶着陇西李氏旁系的名头,学室毕业后只象征性做了一年的令史,转年就升为县令,然后一任数载,轻松跨过普通中级官吏穷尽一生也跨不过的槛,转入中央,晋为朝臣。
公平,在任何时间来说,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所以李恪升任也格外重视仪式感,因为赵郡李氏败落了,他只有首先把自己当作勋贵,旁人才会以勋贵视他。
且在训令之时,他放弃了更有墨家风味的尚贤,尚同,而选择了南郡太守腾的为吏之道,也是为了给墨家仕士们做个榜样,淡化墨家的学派背景。
秦之一世,百家尚存。百家以政为基,凡出仕之士子,大多都是学派中不弱于人的精英。
但学派不是万能的灵药,那些学派特征突出的士子往往在官路上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农家以农学为基,兵家以士伍而存,名家只有论议之功,阴阳唯有祭仪之法
墨家也是如此。
墨者最为人所重的就是机关之道,但在秦朝的大环境下,机关之道却只可为从辅,不可为主令。
想要突破这层桎梏,墨家的仕士唯有淡化学派背景,在更多方面,体现出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李恪身上墨家的背景就很淡。
他虽是世上公认最擅长机关之道的人,但同时在军略,议辩,农事等方面也不落人后。始皇帝说他能文能武,有商君之才,说的其实就是他与商鞅相似,不仅本家学派格外突出,其他方面也同样能堪大任。
李恪不求墨家的仕士们能做到他这个程度,但以墨家的底蕴,在彰显他们机关优势的同时,多少突出些墨学、墨武方面的长处,让秦廷拓宽一下用人的眼界,多给墨者们一些机会,这总归是做得到的。
毕竟墨家是显学啊
世上读墨子的人不知凡几,从中领悟出墨家不止有机关的,也绝不会太少。
李恪只需要做出表率,让墨者们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便行了。
小小的一场交接仪式就有这许多考量,李恪觉得颇有些心累。
交接之后,他任性了一把,随手将近六十个与会的官吏丢给田荣交道,独留下离任的张迁,县尉王风,主吏掾牟定远,紧临阳周城的西谷乡乡啬夫任锐,以及位在上阳乡的东亭亭长仲阑五人,齐去后堂。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可是和王风一道被留堂,对在场诸人来说,感觉终归不好。
相比之下,王风的感觉更糟糕。
前日他还在家中摆宴,宴上佐史们推杯换盏,口口声声墨家无用,阳周还需王公扛鼎。
谁知人竟能变得如此快
王风心里有气,旁人一少不免失态,才到后堂,便瓮声瓮气抢先发话。
“尊上,下官手头尚有不少琐事未结,若尊上事非紧要,且容下官告退”
众人尽皆愕然,王风此举已经算不上争斗,而是斗气了。
打定主意斗气的王风就是只烫手的山芋,食不成,丢不得,只能搁在怀里,等着皮开肉绽。
他们不由立住脚,想看看李恪如何处置。
李恪挑了挑眉毛,也不动怒,只慢条斯理说“听听吧。过几日你去职回了王将军处,便是告状,也多少得说些言之有物之事,才不会显得无能。”
王风怒目圆睁“你敢去我官职”
“你我同为县三官,我可没那本事去你的职。”李恪失笑,摇着头坐上主位,轻声说,“放心吧,此事我会找王离谈,不会让自己难做的。”
王风的脸色惨白一片。
人行于道,有犬吠声,则人当何从
是吠犬耶亦或是寻主耶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王离绝不会为了他的前程和李恪正面冲突,也就是说,他去职的结局已定
高高在上的李恪就如神祗,目中无他,却不容有点滴抵侮,他犯了禁,便要受惩处。
这就是大秦的勋贵之尊
李恪没有再搭理他,自顾抬手招呼众人落座,那些人迈着步绕开王风,就如他染了麻风,绝不敢沾染上一点。
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李恪笑了笑,说“叫大伙来,是因为有一事需得你们操办。”
“尊上请讲”
“你等知道,我主职不在阳周,而在直道。直道将建,贯四县,历两载,总指挥部就是将作营,会立在阳周远郊,大约西南四十余里。”
张迁恍然“月前有一墨者名憨夫,带着尊上之令前来,原来是为了此事”
“就是此事。”李恪笑了笑,说,“各中繁杂,当时私信也说不明白,全赖迁君帮衬,工期才不曾迁延。”
“尊上说笑了,皆为国事,分所应当。”
李恪对张迁拱了拱手。
“将作营既立,常驻有三千兵卒。此外机关虽不在那处打造,但补给,修缮皆在那处,届时库房连片,工坊成堆,往来的人流必定不小,少说又是三四千数。”
主吏掾牟定远鼓起勇气,正声询问“尊上,那将作营中岂不是常有近万人口几要与阳周县城相当了。”
李恪对牟定远的反应很满意,能从陌生的消息中直接抓到李恪想传达的内容,正如田荣所言,不愧是精干之辈。
“定远君说得不错,近万人口,而且是近万外人,家眷生计皆不在阳周,光是每日休沐出营,小小的阳周官市便不足敷用。”李恪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几案,“我决意,在阳周城西,营寨左近的白羽山南麓,仿雁门临治亭立一新亭,亭名,便叫白羽亭。”
第四八零章 机关盛,六虱生
建新亭
不得不说,惯有超人之言的李恪这一次依旧没有让人失望,在干脆利落地把王风边缘化后,推出的第一道政令居然是加强商业。
这在抑商数百年的老秦腹地绝对有些骇人听闻。
王风突然兴奋起来,站在堂中,疯了似地大笑。
“你要崇商你居然要崇商李恪,商贾贱籍,在我大秦”
“想听就安静听着。”李恪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森冷,“或静听,或滚蛋,你今日是列席,本官不记得许你插过嘴。”
“你”
“留亦或走”
王风满脸涨红,僵立半晌,终于还是恨恨跺脚,寻到了下首末席,径自坐下,再也不敢说话。
与会中反对的心思也随之消尽,可他们依旧需要给李恪以反馈。
四人之中,张迁已经缷任,现在的地位有些近似李恪莫府的谋士,不需要蹚这趟子浑水。剩余三人则以主吏掾牟定远为长,他只能硬着头皮,斟酌用词。
“尊上,建亭虽好,但临治亭下官亦有幸去过,如此大规模的亭,旦夕或是难成啊。”
李恪懒洋洋摆了摆手“定远君毋须担心,白羽亭虽是阳周的工程,却也是直道配属,直道指挥部会分部分机关与工匠出来,协助阳周建成此亭,此事我容后会详说。”
牟定远尴尬地笑了笑“尊上思虑周全,下官敬服”
李恪无奈地耸了耸肩“以后说话,休得恭维,我身边从不缺恭维之人,而且那帮小子拍起马屁来,比你们诚心多了。”
“唯”
“罢了。”李恪叹了口气,决定换一种方式说话,“我问你等,墨家擅何事”
“机机关”
“我又擅何事”
众人一下子有些追不上李恪的思维,前头才说不要恭维,现在又逼着他们恭维
李恪也发现了话里的问题,自嘲一笑“十三岁时,我制成烈山镰与机关兽犼,十四岁,我制成獏行,十五岁战定匈奴之后,句注塞给陛下献宝,獏行自此成了墨行,现在仍立在咸阳宫的大殿,伴着章台迎日送月。你等可知,以上种种皆农学之物”
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堂中踱步。
“机关通万法,用于农则利农,用于工则利工,陛下令我主阳周,以上种种必用于阳周,如此一来,阳周又会有何变故”
牟定远等人茫然摇头。
“有农机为辅,乡里们耕种有法,浇灌有术,往日繁重的农活将不再繁重,平素的日子大概会变得消闲起来。”李恪站到牟定远面前,笑着问,“定远君,你说机关是善耶还是恶耶”
牟定远失神地摇了摇头“下官不知。”
李恪轻声吟道“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民之所乐民强,民强而强之,兵重弱。商君说民有六虱,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机关盛而六虱生,由此说来,机关想来是恶的。”
张迁皱了皱眉“尊上,我等牧民为官,为的便是富国强兵,启迪民智,机关既利于民智,又利于富国,何以为恶”
“是啊,富国智民的机关之术因何成恶了呢此事究竟是商君错了,还是墨家错了”
话说到这儿,牟定远等人已经彻底被绕迷糊了。
他们是上郡之官,同样也是上郡之民。因为在大秦,除了少量征召、勋贵,在中基层官员的任用上,向来喜用本地官员。
上郡是什么地方
上郡地属老秦之地,与陇西同是内史护翼,为秦心腹,自古便有新秦的称呼。
世代生活在此地的,不是秦人,是老秦人
老秦人刻板,倔强,认准的道理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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