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难道就因为昨夜的一番长谈
李恪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辞“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
“尊上之言,实在是发人深省”
“说了别恭维,这句话根本就不是我说的。”李恪无奈一笑,诚心劝道,“迁君,你虽非墨,然若是一切顺利,今后却会与墨者常有交道。政事闲遐之余,我奉劝你去读几遍墨子,至少读至耳熟,此乃礼也。”
张迁羞臊得满脸通红。
“墨家行事,素讲求分工合力,尽展所长。我手边并非没有可为主营令之人选,但他们行政皆不如你。你在我手中也并非只有主营令一职可任,但其他职位,你也无法尽展所长。用人之道,在于不疑,既然你便是合适之选,我何必非要去舍近求远,弃贤就庸”
张迁双唇啜喏,被李恪感动得热泪盈眶“尊上尊上以信重待我,我唯以忠敬报尊上”
“也没必要那么激动。”李恪摇着头,懒懒散散自出门外,“八字还没一撇呢,更何况选了与我共进退,对你而言,还说不准是利是弊”
他越走越远,声音又未刻意增高,张迁竖着耳朵听,费了老力也只听清一顿之后的第一句话。
捌字还少一撇
整个捌字,撇近收尾,岂不是说,他就任主营令一事,根本就是板上钉钉
张迁只觉得李恪的背影高山仰止,天生圣人,名不虚传
第四八三章 阳周规划,三农一贾
接任之后,李恪正式成了阳周的县长,却连正式的宅所也没有替自己准备。
他只在官舍中又住了一夜,和田荣一夜未睡,重新梳理了阳周接下来的发展规划,这份规划是墨家归秦大计的一部分,简而言之,号称一贾三农。
三农者,一在秋收时推广烈山镰和兽犼,二在春耕时推广马拉犁和曲辕犁,三乃循序渐进完善全县沟渠设计,建造并普及自动化水力农业体系。
这份农业规划计划用时五年,其目的并不是为李恪服务,而是为了让不擅农事的田荣在阳周站稳脚跟所量身定做的。
这当中,烈山镰与兽犼易制,且在雁门郡有完善的制作流程和大量的熟练工匠。凭着李恪在雁门郡的声望,田荣很容易就能引进足够的人手,将这些基础农机在阳周二十二里全面铺开。
曲辕犁对大秦而言虽是新事物,但特性与前者无二,同样便于制作和操控,所以铺开也不成问题。
相比之下,马拉犁可能会略微麻烦些。
阳周本身不产马,却紧邻东西两处产马之地。
东边是带有浓重李恪烙印的雁门郡楼烦县马邑城。那里是大秦新兴的马场,圈养以战马为主,这两年开始陆续为北军马匹,但因为产量有限,质量却高,并不适合大批采买驽马。
而西边,则是大秦境内唯一的游牧聚地库不齐草原。
库不齐草原地处在上郡、北地、九原三郡交界,草场肥沃,占地广阔,多年战乱,少见人烟。
历史上,秦廷曾多次对此地实行充边实民,最盛一次甚至在黄河两岸立起土城三十三座,可经不出几年,迁居的华夏之民被掳的被掳,将阳的将阳,秦廷耗费巨资,却总也不得成效。
因为库不齐是有主的
各种奇特的历史原因导致这里居留着北地变迁以来各式各样的游牧遗族,楼烦、林胡、犬戎、义渠活脱脱就是一座游牧的历史博物馆,或者说,大秦的马匪展览馆。
那里是大秦境内的化外之地,是大秦北境的巨野泽,居留的游牧对大秦并不恭顺,可秦廷除了斩草不除根的拉网扫荡,却也拿不出真正适用的收编之法,久而久之,双方之间便生出了某种奇特的默契。
在马邑成为北军的战马供应地之前,库不齐一直是秦军最主要的马匹供应商,那些游牧用这种各取所需式的交易换取相对平稳生存的空间,既不从秦,也不反秦。
大秦同样用交易麻痹游牧的戒心,每每自觉摸清了游牧的底细,便是一雨疾风似的侵攻
战则和,和为战,身处于这种拉锯似的环境当中,库不齐的游牧依旧坚强勇敢地延续着,可也始终不能脱开马匪的层次,成为合格的北方威胁。
李恪将阳周推广马拉犁的希望放在这里,因为自从马邑开始向北军合格的高头战马后,北军已经不怎么看得上库不齐盛产的草原矮马了。
只是钱。
官府想要大批量采购草原矮马充作驽马,商贸渠道是一方面,财力又是倒霉的另一方面。
阳周的底子并不厚实,李恪估摸着,想要在全县普及马拉犁,便是在白羽亭建成以后,也需要两三年的蓄财之期。而在那之前,田荣依旧需要精打细算,用有限的牛马畜力,尽可能减轻农户的耕作负担。
而三农的最后,就是耗时最久,也最能减轻农户负担的墨行了。
自动化水力农业体系没有捷径可寻,却又非做不可,李恪只要求田荣徐徐图之,不可以操之过急,除此之外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
阳周规划的另一部分是一贾。
一贾者,白羽亭也。
作为直道的配套设施,李恪希望白羽亭能在三十四年春夏建成,入秋前承担起直道工程招投标中心和上郡商业启蒙中心的作用。而作为李恪在大秦的根基之地推广商业,形成冲击的重要道具,李恪更希望这座市亭能借着直道的东风,在三十六年岁首前真正达到合适的规模。
这饱含了李恪的野望。
在后堂的小会议时,他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因为在大秦法吏之中,明商者凤毛麟角,依着重耕重战的传统思想,他们总以为李恪建立白羽亭是为了给直道服务。
可他们却无从去想,李恪之所以会从数个备选项目之中选择直道作为他在大秦立足的第一个突破口,根本原因,就是直道对白羽亭有利。
白羽亭才是李恪来阳周最终的目的
他对临治亭很熟悉。作为大秦北境与匈奴贸易的始发站,临治亭距离秦匈边境并不算近,却建立在句注塞和楼烦关的中点,这说明,大秦的游商在和游牧的交易中始终缺乏安全感。
他们既担心游牧的劫掠,又担心大秦的打压。
白羽亭的地理环境并不比临治亭差。西北有库不齐草原,正西穿过荒凉的北地郡就是西域诸国的领土,正北穿过九原郡又是匈奴之地,这代表了商路。
白羽亭建在白羽山南麓,北麓就是上郡都护府,也是上郡将军王离的莫府所在,常年驻扎有五万雄兵,这代表了安全。
现在李恪又用直道为白羽亭带来了人气和交通。
人气、交通、商机、安全,四者皆备,白羽亭有成为大秦西北商贸发端的潜力,完全可以和临治亭同辉,成为上郡乃至于整个北境的经济发动机。
法吏们以为直道是白羽亭的终点,而等直道完工,李恪却希望白羽亭真正成熟,迈出自己的。
毕竟,商贸是工业思想的翅膀
白羽亭兴,则机关兴,机关兴,则墨家兴
天色拂晓,三农一贾的阳周规划终于梳理完成,李恪给田荣留下全权代行的县长令牌,收拾行囊,带着沧海田横汇入城外恭候的墨卫,马不停蹄,疾行向正在建造当中的直道总指挥部。
他在阳周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直道
远方山影,近处狼嚎,李恪深吸了一口深秋冰凉的空气,突然让沧海停下马车。
沧海撇着嘴叫停奔马,不情不愿问“又有何事”
李恪掀开帘子,一挤屁股做到沧海身边“沧海,你说我们甚时候才能像在不咸山时那样,坐看云海,笑谈风云”
沧海重重啐了一口“主公,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与其想那么老远,不如先想想,甚时候我们才能正正经经睡个好觉。有那么急迫么我可是整整两日没合眼了”
李恪被他埋汰得黑云兜头,值得恨恨盯着,一把抢过马鞭“你去睡觉,我来驾车,驾”
车轱辘缓缓启动。
沧海好奇问“你会驾车”
李恪看着越跑越撒欢的奔马,打着马鞭,想了半天。
“沧海啊”
“诶”
“怎么叫马车停下来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从不曾驾过车”
“噫看路看路前头转弯”
第四八四章 机关之道,可改天
在阳周西南四十余里,白羽山在这里曲斜向下,留下一片高不过四五十丈的平缓丘陵,直道总指挥部就建在这里,从缓坡,至山脚,占地广阔。
这是一座大城,城型是奇特的凸字型,由李恪提出设计概念,风舞、憨夫、何玦领衔设计,憨夫负责落地实施。
凸字型的突出部依山而上,长宽皆两里,为军城,主城则位于山脚坚地,长五里,宽四里,三面开门,东西环水。
主城由内一分为六,北三区自西而东,为机关调度、工坊、仓储三区,南三区则以正中行政,两翼容居。
其道路,排水,营墙及一系列城池配套皆按照大秦对城阙的标准建造,作为总指时,其设计容纳是万三千人,若是改建为城,则勉强能够容纳军民超三万人。
在西北六郡,这个规模仅似于雁门的善无和上郡的肤施,超过了传统大城雕阴、高奴和其余四郡的郡治主城,位在第三。
如此一座基建完备的大城肯定不会在直道完成后废弃,事实上,她将被移交给阳周县,以新县治的身份在上郡腹地构建起总指城白羽亭五山都尉府三角依托的上郡工商业中心,成为继雁门郡獏川城临治亭句注都尉府以后,秦北之地的第二个工商业核心。
原先粗框般的计划,在执行中正一步步地完善和实现。
李恪背着手,在憨夫和张迁的陪同下登临白羽,居高而眺。
里许之外便是工程现场,只保留了挖机功能的机关兽蝎将黄土自护城河的选址取出,覆在滚动的输送带上。
输送带以原木为轮,蒸汽作工,将黄土直接倒进不远处搅拌夯土的大坑,大坑正中以九宫格型吊设九根搅棒,相邻而不相向,将坑中黄土、米汁、石灰与粘土搅拌匀均,制成夯土,再由候在一旁的兽蝎起出,通过另一侧的传送带运向工地。
这套集运输,拌料于一体的大型机关被称为机关兽,混沌,是饕餮之后,李恪所设计的第二套四不肖系列综合机关。
混沌的终点是一个个大型的吊斗,装满一个,便有民夫切换轨道,并麻溜地给吊斗挂上掺了铜丝铁线的粗大缆绳。
多达六七十架兕蛛改型,通过二三百个龙门吊与上千套滑轮组在城扯上空拉扯出蛛网般密集的索道,缆绳在索道上缓缓拉扯,以机关之伟力,将满载夯土的吊斗输送到每个角落。
吊斗翻覆,夯土如山,在城中工地,一台台狰狞的巨兽巡游咆哮。
它们的车轮是与车等宽的巨大圆桶,四轮并列,前小后大。前脸或设翻斗,或设格栅,中机高耸,后端则是两枚由后探前的粗钝夯锤。
这便是夯土的主力,不肖系列综合机关,机关兽,梼杌。
梼杌是双用合一的综合设计。前脸为隔栅时,其以前脸碎土,巨轮碾压,夯锤夯实,专用于筑路、平整。
前脸为翻斗时,以翻斗将土倒入板筑,再以夯锤锤打,最高可筑三丈大墙,这也是大秦城墙的标准高度。
若要更高,则需要架设专用的独立夯锤与兕蛛相互配合,譬如说,修筑定襄关之时。
这里是大秦最大规模的机关应用现场,也是人类世界最大规模的工业建造现场
从蝎,到混沌,再到蝎,转入兕蛛,最后由梼杌夯实成型,上百套各型机关共同发力,人力的价值被缩减到极致,运煤,添料,辅助,修边,当然还有墨家的专场,操控
张迁的双腿在颤抖。
“尊尊”
李恪却皱着眉“师哥,两千民夫,九百墨者,其中六百还是尚在墨徒期的墨卫,人手会否太紧了”
憨夫自信一笑“师弟,便是换作两年前,我也不信有人能用三月之期筑此大城。但今日不同了,墨家机关尽在我手,玦君还源源不断地将新机关运送过来。一个月,我们在白羽支脉填出军城,又在山脚之下平起城址。三日前城墙开建,最多再一月,你就能看到总指城的城防。我有如此神速,何愁不能按期完工”
“按期”张迁咽了一口根本就不存在的唾沫,“敢问这期,是在何时”
李恪和憨夫同时答“岁首。”
张迁吓坏了
墨家只凭着三千来人,居然想在三个月内建成一座五里之郭,而且看起来,这还是一件极有可能的事情。
机关之力,上可改天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说“尊上,三月成城,天下必惊”
李恪摇了摇头“可一而不可再之事,天下便是惊,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很快就淡忘了。”
“怎么能是可一而不可再之事呢下官看这些机关布置得法,便是另换一处,也必不会弱于当下。”
“迁君曲解我的意思了。机关之道与世间万法皆无想通,便说你吧,我现在任你挑选一台机关,你可知如何操控,又可知如何去养护和修缮”李恪叹了口气,“机关之难从不在械,其难在人。”
李恪指着脚下,轻声说“且看此处。此处猬集了三千里直道近六成的机关,看似顶替了数万人力,可是迁君可知,这些机关又占用了墨家多少人力操控、养护者九百,铸造、修缮者千人。世人多以为机关与巫卜无异,见得机关自动,便口称神迹,纳头便拜。师哥,当初总指初建,脚下的民夫可曾拜过”
憨夫苦笑摇头“数不胜数”
“数不胜数”李恪看着张迁,“就连迁君这等博学之人,见了眼下之景,不也是两股战战,情难自已”
张迁叹道“眼见机关之伟力若斯,下官如何能不惧”
“可是啊,机关不是拿来惧的,是拿来用的。”李恪抬头望天,回过身,且走且吟,“世人惧天地。何惧不解天地也。天有日月、云雾、雹雨、雷霆,地有枯荣、生灭、震裂、火山,何也宇宙何其大,古今何其远鲲鹏之观世界,与蚍蜉可有异同我等不解也。我等不解,便以解喻不解,人比之天地,曰天有喜怒哀乐,地有生老病死,则天地有灵。天灵灵,地灵灵,天地灵灵,唯凡人不灵,何以对之敬服也、跪拜也,惧天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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