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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张迁疾步追赶上来,喘着声问“敬天之心,错了么”

    “敬天无错,错在惧,错在比,错在类”李恪停下脚步,斩钉截铁,“世人以机关类天地,敬之,惧之,敬而远之。你们无意去了解机关,所以便是子墨子与公输子将机关之利明明白白放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愿去学。”

    “这”

    “机关,器械尔。接近它,掌握它,利用它,唯独别去怕它。迁君,莫叫我失望”

    张迁愣了半晌,于山道之中,噗通跪倒。

    “迁幸得尊上,必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尊上知遇之恩”




第四八五章 归咸阳
    李恪发现自己越来越会忽悠人了。

    白羽山一论之后,张迁变得比墨者还墨者,比墨徒还墨徒,整日穿着裋褐,扎着草鞋往来于工地之间,凭着李恪给他的特殊优待,什么机关都想试试,什么环节都想参与。

    总之,净添乱

    憨夫被他闹腾地心火上撩,反倒是李恪,回到工棚后狠狠睡了一天一夜,养足精神,还把柴武和古临派回了獏川。

    第三批少年营毕业了,总计六十八人,十三人选择了欧冶家,四人选择仙家,剩下的全成了墨家的新鲜血液,总计四十一人。

    这是墨家近些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招新,身在獏川主持机关铸造的何玦甚至破天荒停了一天的工,三家一道回归苍居,摆开阵势,任由少年们挑选业师。

    拜了师的少年们被何玦带去獏川实习,依照墨家递送给李恪的消息,大概是十几天前的事,这大大缓解了何玦人力不足的尴尬境况。

    只是

    李恪也看上了他们,而且不止是徒弟,而是师徒一对。

    少年墨徒们需要循序渐进的实习环境,直接接触复杂的机关加工会让他们的思想变得教条,因为他们的师傅还不具备对梼杌这种级别的机关评头论足,举一反三的能力。

    为了更好地培养他们,李恪准备把他们调来阳周,协助田荣。

    里肆和里工坊有助于他们了解机关的流转模式,从烈山镰到曲辕犁再到墨行的升级节奏也有助于他们学以致用,更便于师傅们教学,而和基层政权接触合作,则是践行墨义的绝佳机会。

    李恪觉得,让他们在田荣那儿待上三年五载,这一届少年营或许能成为墨家下一代的中坚力量。

    至于何玦的人手问题

    嗯

    犹豫就会败北

    李恪以为自己现在对任何事情都能毫不犹豫,可在张迁的任用上,他很快就感觉到后悔了。

    张迁褪去恐惧的第六天,他突然想知道阴阳炉若是没了烟囱会咋样,便随手挑了一台兕蛛,趁夜用夯土填实了烟囱,而好巧不巧,他挑的那台恰好是整是索道系统的核心引擎之一。

    于是次日,兕蛛炸炉,一死三伤,中部索道经此一遭,至少要瘫痪两日。

    无知者无畏啊

    李恪怒极,让沧海把张迁吊在工棚门口的旗杆上抽了整整三十鞭,鞭刑结束,又让憨夫负责,在总指城竣工以前协助张迁记熟大小机关的全部操作细则,而且记熟之前,不许他再接触任何一台机关。

    过程之中,张迁一声也没吭。

    待到无人的时候,憨夫偷偷问李恪“师弟,迁对机关一窍不通,而且还是法家出身。哪怕我们暂时与齐法交好,可毕竟志向不同”

    李恪揉了揉太阳穴“师哥是想问,我何以如此厚待他吧”

    “是。”

    李恪叹了口气“任用张迁,其实是我突发奇想。其一,他有才具,极善处理琐碎事物,执行能力出类拔萃,是总指主营令的最佳人选。其二,我等意在非法,却不是灭法。法家弊在古板,胜在政虚,稍加改良,依旧是墨家理国的绝佳良配。”

    憨夫皱眉道“你又想改良法家”

    “并非我要改良法家,而是我想引导法家改良自身,放弃主导,适应墨家。”

    “噫”

    “法家需要改良,可改良却非一朝一夕之功,对推动者的要求更是高企。”李恪伸出手指,“名望,学识,地位,他还要了解墨家,信任墨家,如此才愿意设身处地,找到法墨两家的相处之道以墨家为主的相处之道。”

    “所以你才从天下十数万法吏中选出了迁”

    “可不是我选的,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李恪失笑一声,轻声说道,“张迁不是改良法家的唯一人选,最佳的人选其实是李斯、冯去疾和蒙毅,可惜墨家掌控不了他们。我选择张迁,就是为了试试墨家能否自己培养出改良法家的旗手出来,他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你会见到更多法吏的。”

    “只限齐法么”

    “为何要只限齐法呢我与扶苏蒙氏交好,并非墨家与齐法交好。墨家与另两脉法家有争,亦非与漫天下的法吏有争。”李恪的眼睛越说越亮,突然伸手,猛地抓住了憨夫的胳膊,“师哥,我要回一趟咸阳。”

    憨夫愣了一下“直道尚未开工,你去咸阳作甚”

    “去募法”

    连李恪自己都不曾想到,离开咸阳不过短短十余日,他居然又要回去了。

    飞驰的马车自高奴沿无定水绕进北地郡,又在北地郡踏上宽阔、平整的巨大驰道。

    这是大秦兴修的第一条驰道,自咸阳,至义渠,其路宽五十步,中分为三,左右往来各十五步,中央急道宽二十步,夯土实地,内设金锥,有每组四条,总计三组木轨顺着道路铺设向前,内轨行马车,外轨行牛车,这就是李恪一直嗤之以鼻的“车同轨”。

    车同轨极大地浪费了道路的宽度,同时也降低了车辆的泛用度,不过北地的驰道本就没有太大的车流,所以至少第一个问题,在李恪的眼前并不明显。

    马车驶上驰道以后车速就明显快了起来,沧海只需要打马扬鞭,马儿自然会随着沿路铺设的枕木沿路直行,不虞偏斜,如此行过两日,车抵咸阳。

    李恪第二次来到咸阳。

    上一次自定襄关随蒙恬归秦,他一路都在梳理与墨者们一道定下的墨家大计,从头至尾不曾看过车外一眼,这一次行程消闲,他总算有闲情从车厢中出来,坐在车辕感叹大秦的壮美。

    咸阳是没有城墙的。

    顺着驰道,李恪沿着山塬天界,首先眺望到巨大的北坂宫阙,这里是咸阳宫的所在,章台最近咸阳城区,再向北,则是沿着山势不断拔高的后宫辅殿与仿造六国王宫所建的得胜殿。

    不时可见到正在建造的耸立的细长高塔,这是风舞为始皇帝建造的观水高台,待建成后,将连接上悬空的甬道,将渭南的阿房朝宫与北坂的咸阳正宫连成一体。

    北坂西南则是蜿蜒奔行的清澈泾水,泾水东流,与渭水相合,在两水交接之处形成一幅泾渭分明的奇美水景。

    马车继续绕行,顺着驰道环城半周,在渭水中游离道摆渡,自南而北,重见渭水。

    这一次他不再需要摆渡过河了,渭水上有一条缓缓起伏的,宽六丈,长近里的巨大浮桥,桥边有大力士孟贲的雕像守护,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大秦横桥,灞桥。

    从始皇帝在兰池遇袭之后,咸阳已经不许外来人口随意进出,可咸阳偏又没有城墙,中尉无法,值得安排卫士在入城要冲的灞桥设卡检查。

    李恪等了近半个时辰才通过灞桥,真正进入到咸阳城的范围。

    咸阳极大

    北至九嵕zong、甘泉,南至鄠hu、杜,东至大河,西至泾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相望联属。

    马车又停下来,沧海问“主公,我等是直奔咸阳宫”

    “先去扶苏那儿吧。”李恪敲着车辕想了半天,“凡是都该先简再难,就算是要人,也该是这样的。”



第四八六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八月十六,月圆。

    咸阳城里没有宵禁,事实上,在无门无墙,道路纵横,田里交织,方圆达到三十二万平方里的超巨型咸阳里,也无人知道究竟该如何执行宵禁。

    行在咸阳的感觉几乎不像行在一座古代的城市,泾渭两水和北坂山塬合围出一片巨大肥沃的沙洲原野,老秦人像制千层饼似地,从两水水岸开始将整个咸阳分出内外之别。

    过得灞桥,首先是一望无垠的田地,田地向内是里垣,里巷,再向内是各乡林立的粮仓,这些田野农色共同构成了咸阳开阔的城郊。

    穿过城郊以后,便来到了城区。

    贫与贵是城区居住的唯一标准。

    最外围工、商混杂,以工坊、市亭立于外,匠工,商贾居于内,一个个样式相仿的小院根据他们所属的市亭集中,构成一片片四四方方的居民点。

    他们大概是华夏史上第一批彻底剥离了农业属性的“市民阶级”,工商两事是他们赖以谋生的唯一途径,而他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为下坂。

    再向里,则是官爵与朝官的住所。官爵以五大夫向上,全家不再征发劳役,也勿需再受里闾二级的管辖,所以这里的城市规矩显得凌乱,依然是一片片道路分割出来的四方矩阵,但一府府居所依爵位占地,或大,或小,或豪,或陋。

    此地被称作中坂,随着山塬地势渐高,回望便可见密集楼宇,人烟阡陌,只需挑个能见度好些的天气,咸阳之繁盛便可以一眼望透。

    继续向上就是朝庭的府牙了,府牙之上,又是勋贵和近臣连片的豪宅。府牙和豪宅,这两个区被咸阳人合称为上坂。

    地势愈高,楼阁愈疏,上坂地大而少居民,在这里安家落户,在大秦就是身份被认同的象征。

    二十四位皇子皆居于此,宗室各族,高爵显贵也在这里圈地建宅,不管自己住或不住,都要留一支血脉在帝国的中心开枝散叶。

    李斯豪宅的对面是公子高,公子高对过住着胡亥,胡亥往西是赵高,赵高往南又是冯去疾

    而扶苏

    李恪一直觉得,扶苏及冠出宫时,为了与蒙氏住在左近,选得宅子实在是太过偏远了一些。

    这里是上坂的东首边缘,背靠北坂高地,远离泾渭二水。

    他的邻居多是些近年得宠,或是不怎么得宠的新贵,比如说卢举,周贞宝,孙叔通还有那些个儒家的博士领袖,甚至不远处还有间荒了好些年的甘氏空屋,阴森森,鬼祟祟,整片地界跟风水宝地这四个字完完全全扯不上半点关系

    每次拐进这条巷子,李恪总觉得四下里乌烟瘴气,就连蛾子也不怎么乐意往这儿飞,一只只零零落落,扑楞着翅膀只想逃跑。

    今夜似有些冷。

    李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打个激灵,让应曜敲开了扶苏家的大门。

    看门的侍卫探出脑袋,警惕一问“何人”

    应曜拱起手“我家祭酒欲求见殿下,烦请壮士通报一声。”

    “祭酒”

    “墨家之钜子。”

    侍卫眼睛一亮,压住声音,急急回话“竟是钜子回来了诸位稍侍,我这便唤主过来”

    说完,他扑通把门一关,慌忙之相让应曜毫无准备,险此被砸中鼻子。

    李恪皱着眉跳下车“这应对有些怪啊”

    他不是第一次来扶苏家了,凭着与扶苏侍卫的熟悉,还有和辛凌的特殊关系,他从来都不需要通传,每每都是被侍卫引着直入内宅。

    莫非屋里有什么变故

    还不等李恪想明白,门又开了,一道清白如雪的影子以不似孕妇的敏捷身手闪身而出,抚着肚子站在了李恪面前。

    “师姊”李恪的眉角跳了跳,“黑灯瞎火,深更半夜,你不在房中歇着,遵什么迎来送往之礼”

    辛凌没搭理他,只打眼扫了一圈门外众墨,就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除了师弟皆去官舍入住,莫要杵在门口。”

    沧海一瞪眼珠,刚要反驳,却见李恪张手把官印抛过来“听师姊的,速去。”

    既然李恪发话了

    三百墨卫并沧海一行齐齐拱手,默不作声,赶车调头。

    直到众人走远,李恪才探询地问辛凌“是陛下”

    辛凌冷着脸摇头“是儒家。”

    皇子中厅,正堂正处。

    孙叔通领着一班儒家出身的博士向着扶苏纳头拜倒。

    扶苏吓了一跳“诸位博士何以行如此大礼”

    孙叔通正起身子,高声宣言“殿下,周公定周礼,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嫡长承统,别子就国,故周室兴旺,天下泰和。今陛下年过不惑,诸皇子业已成人,正该立嫡以告天下,免得日后兄弟阋墙,大秦江山毁于一旦”

    扶苏面色大变,跳下主座就要来搀孙叔通“孙叔博士,父皇如今春秋鼎盛,为人子者”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则无安人。”孙叔通挣开扶苏,怒言跪斥,“殿下,为人子者,言不及翁媪之死,此小孝也。为人臣者,言不及君主之过,此不忠也忠者孝者不可二全,当先尽忠,后尽孝也”

    扶苏尴尬地手足无措“博士,慎言”

    “立嫡立储素来国之大事,殿下何惧也”孙叔通瞪着扶苏,气势磅礴,“殿下,国有后,则传承无忧。此等大事早该定下,可如今陛下当国三十三载,王天下亦有数年之久,为何独独将此事忘了长生之道,祸国之言臣决意冒死以谏陛下,只请殿下早作准备,以备到时入住东宫”

    “臣等皆愿冒死而谏,只请殿下早做准备,以备到时,入主东宫”

    群情激奋

    扶苏急得抓耳挠腮,明知这帮儒生会捧杀了他,却根本找不到办法应对。

    捧杀是世上最难敌的手段。捧杀当中,又以捧杀之人不自知,更为可怕

    儒生们怀着满腔热血把扶苏高高抬起来,让他手脚难着实地,有力无处使,有心无从辩。

    孙叔通早已算通了一切,他不需要扶苏应允,只需一份默认,儒博便会在朝会上提出倡议。紧接着,他的老师孔丛子将在齐地发动天下的儒生和各地的显贵齐齐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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