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众口一词,民心拳拳,到了那时,始皇帝便是再有不甘,也只能把扶苏捧上太子的高位,平息民意
这将是儒家入秦以来最大的一次动作,儒家,将把法家墨家重重压下,再一次立在显学之尊
儒家,当兴
第四八七章 斥儒
儒家曾有过辉煌的过往。
天降孔仲尼,问礼老子,始成儒家。
他一生颠沛,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授徒七十有二,有教无类,终将儒家发扬光大。
在他之后,子张、子思、颜子、孟子、雕漆子、仲良氏、公孙氏、乐正氏皆一时之选。孟子巡天下,诸侯相敬,吴子相魏楚,举世无敌。荀子在儒家褒贬不一,但他为齐王所重,祭酒稷下,才真正奠定了儒家为百家至尊的特殊地位。
儒家是世间唯一的显学
墨子学儒自出而成墨家,韩非师荀子而统法家,墨法皆是儒家不成器的分家,至于道家一群隐居在深山老林,从未尝试过治国理政的野人,也敢自称显学
儒生历来是骄傲的,便是秦统,法盖百家,始皇帝从不把儒生的谏言当一回事,他们依旧坚定地认为只有儒学才能令天下兴盛,世事祥和。
直到李恪出现。
李恪带着绝世的声望领墨家归秦,一出世,便把历来只在墨家内部流传的非儒,堂而皇之带到了朝堂之上。
这是一个绝世的叛逆
和墨子一样,他学于儒,却不通大义,妄图以奇技淫巧喧哗视听,通过打压孔子的神圣,来彰显自己的不凡
儒生们恨他入骨,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始皇帝太偏爱他了,这种偏爱让他有恃无恐,就连他的弟子门人,也对儒家极尽羞辱之能事。
儒家必须反击
远在齐地的孔从子担纲,身处秦廷的孙叔通掌舵,儒家反击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李恪最有利的支撑,大秦的皇长子扶苏身上。
他们本想毁了扶苏,可是众人聚首一番议论,却突然发现,扶苏居然是天赐于儒家的至宝
至宝难寻啊
首先,扶苏是齐法领袖蒙毅的高徒,一身学识承自齐法一脉,与儒家本就有共通之处。
其次,扶苏心性良善,信人奋事,又符合儒家对贤王圣王的评价标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大秦承周礼,依据周礼,必定是嫡长子继承皇位。
始皇帝的后宫没有皇后,所谓嫡子自然也无处去寻,但扶苏却是长子
有嫡则立嫡长,无嫡则立子长。
在儒家看来,扶苏几乎就是钦定的太子人选,可笑蒙毅李恪自诩天才,居然将这了不得的拥立之功生生给忘却了。
这是儒家显秦最好的机会
儒家八脉难得一心,整个儒家众志成城,他们誓要攫取拥立之功,让扶苏从此摒弃法墨,倒向儒家
现在,就只差扶苏的默许了
孙叔通盯着扶苏,全神贯注,只要扶苏一张口,他就要以大义之言堵其言论,把这份默许做到实处。这样或许会暂时令扶苏不快,但只要把扶苏捧上高位,这一切的不快都将变成对儒家的感激和谢意。
此乃人之常情。
现在有多不快,以后便有多感激。所以孙叔通不仅不惧怕在此招惹扶苏,甚至希望扶苏能多张几次口,如此他才能有机会多厉喝几次,让扶苏更深切地感受到儒家的拳拳之心。
张口啊张口啊
扶苏脸色铁青,嘴唇紧抿,可孙叔通的耳朵里分明听到几声调笑。
他皱了皱眉“殿下,您可曾想明白了”
“博士,诸位对扶苏偏爱,扶苏谢过,只是立储之言”
“殿下”孙叔通像打了鸡血似昂起头,刚想驳斥,屋子外,那声冷笑又响起了。
“嘁殿下,儒生有死谏之意,你却在此推三阻四,这可不是君子之道。”
紧闭的房门随着话声被蒙冲推开,李恪搀扶着辛凌进来,笑意盈盈,满脸都是讥讽。
“阳周县长恪”孙叔通愣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浅思片刻,张口便斥,“地方牧民无事不得擅入咸阳,你身为阳周”
“身为博士,诸位当真是不合格。十好几人呢,居然无人记得本官的县长只是兼职。”李恪嗤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修路的”
看到李恪登场,扶苏惊喜万分。
他疾步走过去,从李恪手中接过辛凌,却强忍着没有和李恪搭话,而是带着埋怨向辛凌说“莫离,秋日夜凉,你带着身子,怎可随意受风。”
辛凌冷清清瞥了扶苏一眼“妾不喜早睡。”
“呃”扶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倔强。”
“黄昏便睡,累不着孩儿。”
看到扶苏被噎得满脸通红,李恪轻笑一声“殿下,我在门外随师姊听半晌了。儒家拳拳之心,你怎就不答应呢”
岂料扶苏还未答话,孙叔通又抖了起来“大胆李恪我等与殿下密议,岂是你能偷”
“你自个儿出去听听,喊得这么大声,上坂的蛾子都叫你吓跑了。”李恪又一次肆无忌惮地打断孙叔通的话头,掏着耳朵一脸痞相,“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媪九岁就让我背易,怎么反倒是正经的儒家,居然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
“梗着个脖子大声嚷嚷,是怕外人听不到么”李恪踏前一步,居高望下,“我明白你等的想法,你等觉得将殿下捧上太子位是拥立之功,待陛下崩卒,殿下登基,自然就要回报你们。孔子鱼等丞相之位很久了吧又或是他希望如姜尚那般,在齐地封个诸侯公爵,尊王治下”
“你放肆我等何时”
“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陛下不喜你们,你们便该夹紧了尾巴存续儒家道统,殿下不喜你们,你们就该老老实实回家安睡自以为学了几分论辩之道,仗着殿下心善巧言令色,儒家已经堕落到这般田地了么”
“小人小人”
“我现年一十有九,和齐地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比起来自然是小人,这勿需你来提点然而,我再小也是墨家掌教,雁门称我有墨氏,关东唤我李圣贤。大家同处士林之中,两相当面,你就是不唤李子,也该以钜子唤我才算得体。儒家口口声声礼义廉耻,孙叔通,你的礼在何处区区学艺不精之辈,你究竟有何脸面以说人”
“你”孙叔通两眼一瞪,脸色一青,噗一口鲜血喷在李恪脚下。
李恪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冷笑“孙叔通,你儒家想妄议朝政便去议,想死谏祸国便去死,我不拦着。咬破舌尖,口吐鲜血,你若以为朝堂大议之时也可像今天这般拖延过去,我只能说,你,死,定,了”
孙叔通昏了过去,被众儒生架着逃出了扶苏府邸,李恪、扶苏、辛凌三人在后堂环坐,各自瞪着正中那盏昏黄的油镫,一言不发。
沉默半晌,扶苏叹了口气“今日若不是你恰好过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李恪苦笑一声“这帮儒生才开口时你就该把他们轰出去,由我来说非是最佳,也打消不了他们的念头。”
“我知道”扶苏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四日后的大朝会父皇怕是会气得不轻。”
“以陛下的性情,气倒不至于。”李恪瞥了扶苏一眼,“只是你亲儒的嫌疑,怕是洗不脱了。”
“洗不脱便洗不脱吧。这世间,法掌规矩,墨令强盛,儒使教化,本就是最好的场面,说我亲儒,也不算冤枉。”
李恪满脸古怪地盯着扶苏看了半晌。
辛凌伸出手拨了一下灯芯,开口说“妇人之仁,非霸主之姿,舅不喜的。”
“诶”
辛凌站起来,打开门面无表情看着李恪“夜已深,良人操劳一日,该安寝了。师弟自便。”
第四八八章 朝辩
咸阳很大。
身处在上坂空旷的街巷,抬头是巨兽般藏在夜色中的咸阳宫的黑影,低头是连片静谧的楼阁。
咸阳的人气集中在中坂永不歇市的连片市亭,然而这些,在上坂穷尽目光也看不到,极尽耳力也听不到。
上坂的夜,消而静,沉而宁。
离开扶苏府邸,蒙冲领着二十个护卫护送李恪去往官舍,李恪一路沉默,心里思绪纷纷。
和儒家的正面冲突并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就如同撞见张迁,然后突然发现与法家的相处之道一样。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他遇见了张迁,看到了墨法两存的曙光,然后急急赶来咸阳,却正巧撞见了扶苏失宠的发端。
扶苏失宠
李恪如此定义今晚的事件。
很显然,儒家和李恪一样看到了扶苏的仁善,而且比李恪更早利用这份仁善。
儒生们对扶苏的好意是发自肺腑的,不含其他目的的,因为这就是儒家的政治抱负,仁主当国,礼治天下。
正因如此,扶苏在他们面前绝对说不出一个不字,哪怕这份谏言会给他打下亲儒的标签,而且会让始皇帝对他生出猜忌之心。
“仁主么蠢货。”李恪低声抱怨了一句。
蒙冲掀开车帘子探头进来“祭酒有何吩咐方才风大,没听清。”
李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的主公是个蠢货,腐儒腐墨我都见过,腐法,今天也算是见了。”
“噫”
张迁的事只能容后再议,原定第二天求见始皇帝的计划也只能临时终止。
扶苏要完蛋,虽说齐法那帮子人不会眼见着他彻底完蛋,但作为墨家内定的未来合作者和李恪的私人好友,李恪怎么都没有袖手旁观的立场。
八月二十就是大朝会,所有的准备只能即刻开始。
八月十七,李恪手持拜谒,去蒙毅处登记参会,顺便把儒家的打算轻描淡写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八月十八,有杜阳商贾周正在廷尉处举报博士聂踆通钱,证据确凿,聂踆当晚被捕下狱。
八月十九,博士署十二人联名状告郎中令蒙毅干涉征召,有儒生四名,本被征召为谏议大夫,却被以各种理由下放乡里,至今不得为佐史。
蒙毅当即重呈此四人查验记录,其中二人有罪未判,两人与六国旧贵往来密切,查有反秦之实。
御使府介入调查,四儒吏被从严定罪,御使接令,奔马离宫。
就在这种风骤雨急的氛围下,朝会开始。
平旦时分,天光尤阴,李恪一身黑色官袍,腰佩直道祭酒、阳周县长两枚官印,出官舍,车北坂。
马车慢悠悠直驶到宫门,李恪下车,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领头的扶苏、蒙毅等人。
两人也看见了他,但相互却没有招呼的,扶苏满脸苦意,蒙毅面色铁青。
李恪叹了口气,踱步到退履处褪掉官靴,只穿绸袜,踩着临时铺展的草席行走到队伍中段,在一群黑衣中随意寻了个空位站下,径直闭上眼睛。
漫长的等待
平旦未过,参会的数百官员就已经全部到齐,按照各自的秩级静默站立。
青袍是队伍的第一方阵,那是朝中两千石或以上的高官,三公、九卿、同上卿,总数二十余人,依秩级、爵位高低,从中间向两侧站作两排。风舞身在其中,因为根本没有爵位,位在二排左首。
第二方阵是二十四个皇子,着玄衣,绣玄鸟,共作三排,最年长的扶苏在头排右首,年纪最小的胡亥在三排最左。
第三方阵就是李恪这样的黑袍,他们是各府寺的仆射、寺丞和同寺丞,也就是部门副职,秩级从千二百石到八百石都有,因为人数众多,站位也随意得多。
第四方阵是大夫、博士、尚书、御使、郎将,这些人都是各领域的言官,掌喉舌,是大朝会的发言主力。
第五方阵是郎,这些人是身处在咸阳的实习官和候缺官,不管在什么部门或是聚会都能看到这群穿着素黑官袍,和现在的墨者十分相似的人群,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庞大的官员方阵超过六百人,两侧是长排的谒者,他们负责掌殿廷朝会礼仪、接受臣民章奏,而他们的排头,则是负责主持朝会的郎中令蒙毅。
日出于东方。
置在宫门处的漏刻流干了最后一滴水,时至,日出。
顶盔贯甲的卫士令登上城头,亲自擂起巨大的晨鼓。
沉闷的鼓声当中,暗金色的宫门缓缓打开,显出巨大而平整的前殿广场。
蒙毅高喊“百官觐见”
站在排头的李斯笑着向冯去疾和李信点头致意,当先迈步。
巨大的队伍缓步入宫,在前殿广场自正中而分,避开御道,左右登殿。
章台宫的殿门早就开了,神气活现的金瓜武士志气昂扬地立在两旁,间或有传令的宦官躬着背缩在武士身后,对经过的每一个官员恭敬行礼。
入得殿门,官员站定,始皇帝行出后室,登临玉陛。
“皇帝登陛,朝会启”
李恪跟着众臣齐揖“见过陛下”
始皇帝垂目点头。
“礼成”
众臣起身。
“有事奏,无事揖”
可这一次,没有人动。
始皇帝微微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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