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这……”
“无我命令,切勿节外生枝。”
“嗨!”
……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今天依旧是缴纳刍槀,整个过程如同第一天的重播,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李恪和负责文书的仓佐诚变得熟络起来。
交粮间歇,趁着仓吏冬使人点验的当口,两人站到一旁闲聊。
“恪,我昨日便觉得你兄弟关系古怪,缴着一家的租赋,户籍上却没有你弟的名字。”
李恪拱手一拜,回应道:“仓佐有所不知,小穗儿与我不是同胞的兄弟。他媪在十几日前故去,临终前将小穗儿过继我家,只是错过了自占之期,所以今年还是得按着两家纳租,待到明年官府收回田宅,我二人便是一家人了。”
仓佐诚长叹一声:“如此说来,你弟也是可怜之人。”
李恪洒脱一笑道:“小穗儿不愿旁人怜他。他常说穷苦人家,今日不知明日之事,能活下来便是福气,至于生死有命,遂不得人愿的。”
仓佐诚笑骂一声稚童之言,转而正色说道:“恪,你兄弟皆不是凡俗,想昨日我对你颇有印象,回家便与主君提起,哪知他当即就想起你来。我可是没有想到,你竟在乡里有如此名气。”
“小子能有什么名气。”李恪连连摆手,抓住仓佐诚话中一个奇怪的点反问,“仓佐也有主君吗我本以为自吕不韦授首,这世上便没有主君与门客了。”
“我可不是主君的门客。”仓佐诚笑道,“我与主君乃是同僚,不过我祖上本是主君家中隶臣,后幸得脱籍也以主家视之,主君从不在意这些,只是我自小称呼惯了,不愿改。”
李恪对这种奇怪的关系感到好奇,因为据他所知,就算是田吏妨也从不喊田典余主君的。
“不知仓佐的主君又是何人”
“他是乡中的田啬夫,囿君。”仓佐诚抬头找了半晌,伸手指向其中一个方向,“便在那处。”
李恪随着他的指向去看,看到不远处另一座乡仓,也有一群人正在忙着纳租。
仓佐书记,仓吏点验
第六十四章 精米曝光
九月十八,地上阴风,天上乌云。
天色眼看就要下雨,而且酝酿的……说不定还是一场暴雨。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乡里们本以为冻雨一过,雁门郡会提前入冬。可谁知冻雨下成冰雹,就像是耗尽了元气,此后便是连天的晴日,连气温都回暖了不少。
天爷似乎忘了要入冬的事……因为太久没去那狼藉的菽田,就连李恪都险些忘了前些日子的雹灾。
直至今日一早,他看见地面薄薄的霜壳,又感受到天地的阴冷,这才忆起如今深秋,已近冬日。
李恪已经习惯了早起,他如往常般起床,也如往常般将板车整理出来,随即便从屋里一袋一袋装出粮包。
板车上装的粮包远比前两天的刍槀重得多,偏偏为了拉满四石五斗的输米量,李恪还不能少拉。
一番计算,家中每包只装八斗米,李恪咬咬牙运四包,小穗儿年小体弱,最多也只能两包。
如此还有另一个好处,乍一清点一天六石,就好像他家彻底放弃了其中一家的纳租计划,只全力整备另外一家。
但凡精米没有提前泄漏,这样的烟雾大概能够保证他们安然度过今天。
而明天,待到精米在乡仓彻底曝光,他们和田典余之间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剩下强突硬冲。
李恪深吸一口气,喊上小穗儿,迈步出院。
今天的行程不出预料地平静无波,两人递传入闾,安稳来到乡仓位置。
不多时,仓佐诚带着笑迎了上来:“你等今日可来晚了一些。”
李恪喘一口气,拱手作揖:“粟米比刍槀要重,我与小穗儿紧赶慢赶,几次险些与乡里们走散,哪还顾得上快慢。”
“只要平安便好。”仓佐诚站到一边,手持简书看向板车,车上不多不少,一共六只粮包。
他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说,“纳租之期还剩三日,你有两顷田租要缴,总计三十六石,每日至少缴纳粟米一十二石,为何此处止有一半”
李恪朗声一笑,说:“您只管叫仓吏点验便是,小子自有计较。此外,还要麻烦您向仓吏明说一事,车上粟米皆不足份,一包止八斗而已。”
“八斗……不足五石”仓佐诚彻底看不懂了。
点验如往常般开始,仓吏冬也不比仓佐诚,和李恪没有露水的交情。
所以他大手一挥,呼啦啦唤上来一群官奴隶,在席上排开八斗,当即拆解粮包,注斗检验。
粮包倾斜,金黄色的小米如金液般流进斗桶当中,这一变化始料难及,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
“米!”
“是米!”
“真的是米!”
仓吏冬一时愣住,在旁关注的仓佐诚几步抢上,把手上笔简一丢,抬手制住了注桶的官奴。
“莫倒了!满了!满了!”
桶容明明才过一半,但官奴隶二话不说便压住袋口,老老实实后退两步,如捧珍宝般,把粮袋双手高捧过头顶。
小米贵重,少了一捧半捧说不清楚,指不定就会有人赖在他们身上,害他们挨上一顿毒打。
仓佐诚叫散围拢众人,翻手把斗桶打翻在地。桶中金黄色的小米泼在席子上,水银泻地般四下流淌。
他不顾忌形象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米粒拨开,一寸一寸细细观瞧。
“真的是米……无粟、无粝,皆是米粒,其中更有近半数目足可称之为御米!”
虽说理智更希望精米能够低调登场,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但说实在的,能让两个少吏失态若此,李恪心里还是感到受用。
他站在一边,挠着鼻尖小声解释:“御米不足半,差不多也就三成而已。”
“便是三成……”仓佐诚状若疯虎般跳起来,几步凑到李恪近前,大声喝问:“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
李恪正打算用一家人全力舂米的感人故事来搪塞,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穗儿突然越众而出,当着仓佐诚的面噗通跪倒。
这动静……李恪措不及防。
“秉上吏!今岁雹灾过境,菽荅尽毁,苦酒里不得幸免。还好有大兄,他自古籍中翻出烈山镰制法,又有里典组织乡里一同抢收,这才有后来胜定天时的苦酒里,乡里们齐心协力,将粟米全数收回仓中。”
稚嫩的童音在乡仓之间回荡,直刺向耳膜。附近纳租的人被吸引过来,围成一团,无数道目光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跪在中心的那个瘦弱孩童。
“乡里们喜气洋洋,本指望官府免租,大伙能靠着抢收的粟米,过一个不求果腹的荒年。”
他慢慢哭起来,边哭,边说:“哪知九月初九,租令颁布,苦酒里不知得罪谁人,竟被算作大丰的年景!田租不仅不免,反倒比往年还涨了两成!”
他对着仓佐诚哭诉:“上吏,我与大兄皆生于穷苦人家,全家粟田唯有那三十亩下田。依了今年
第六十五章 上卿蒙毅
【汜府】。
精米清点完毕后,李恪和小穗儿便被带到眼前这座位于闾左的屋宅。
李恪也由此得知,看起来很有实干家精神的田啬夫囿与田典余同姓同宗,一家所出。
这个发现让李恪大为紧张。
之前倒是疏忽了,田啬夫囿正是田典余的上级,说不定也是他的后台之一。
这样一来,他这次算是羊入虎口
李恪心中思绪万千,皱着眉,一言不发地跟着众人迈步进入氾府。
眼前是一座三宅的大院,这说明主人只有簪枭的爵位,论爵位,比田典余还低了一级。
院落之间相互打通,有条平整土道从大门处直趋向唯一正宅。
土道两侧皆是开垦的田亩,一垄垄一片片,或大或小,有的空置,有的则栽种着不知名的草秧树苗。
这副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华服男子停下来,指着近处一小片白菜似的蔬菜问道:“啬夫囿,此为何物”
田啬夫囿站定作揖,朗声回答:“秉上卿,此物名为菘,乃是旧齐地盛产的鲜蔬。菘菜鲜美,入冬不枯,更便于伺弄贮藏,是极好的冬日鲜蔬。下吏在书中得见,便叫过往商贾带了些许试种,一旦琢磨出培育之法,便要教乡里们种植。”
华服男子点头赞许,又指向院墙边一大片枯槁:“此又何物”
“南方谷产,名为稻。稻米较麦米软糯,谷粒饱满,奈何下吏试种两年,皆活不到秋熟,只因未能规整出原由,这才将枯槁留在田中,以备时时观瞧。”
华服男子兴趣大涨,信手一挥道:“此处莫非皆是你试种的苗木瓜果”
田啬夫囿如数家珍般回答:“果有越地之桔、楚地藤桃,豆有西域蚕豆,瓜有胡瓜,谷有稻、粱,菜有菘、芥。此各地之瓜果豆蔬,雁门郡皆不曾有。只可惜北地苦寒,水土不服,能得活者少之又少。”
“啬夫有心了。”华府男子长叹一声,第一次躬身作揖。
“下吏不敢!”
眼前这个汜家的田啬夫,和另一个汜家的田官完全不一样啊……
李恪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这个华服男子,哪敢让田啬夫囿一人专美,只能硬着头皮插话。
“啬夫,我听闻稻禾在生长过程需要大量的水,秧苗几乎要泡在水中才能长大。以雁门的条件,此物并不适合交给乡里们种植,您还是早日放弃得好。”
“哦恪亦知稻”田啬夫囿对李恪话里的敌意犹若不觉,只是好奇问道,“你说稻禾要泡在水中长大,莫非需栽在溪涧当中”
“不是……”李恪这时不能示弱,只能努力回忆后世电视里看到的水稻田,比划着说,“溪涧水势湍急,秧苗站不住。稻禾应该栽进水田,那种田水位极高,大约……半尺至一尺之间。”
“水田……”田啬夫囿陷入沉思。
华服男子看得喜不自胜,抚须说道:“二人皆农学俊杰,此事容后再议,我等还是将今日之事先说清楚。”
说完,他当先开步,直趋向正堂大内,众人亦不敢久留,赶忙垂手跟随在后。
一入大内,华服男子当仁不让跪坐到主位。
田啬夫囿陪在左首,正襟危坐,嘴里还念叨着水田的事。
仓佐诚、仓吏冬依次向下,入座后就取出算筹,开始计较四石八斗米能折变成多少粟米。
右席虽空置,李恪和小穗儿却轮不着坐,只能并肩站在堂下。
小穗儿低着头继续抽噎,李恪腾出空来,这才好奇观望起华服男子的样貌。
年三十二三,面如冠玉,相貌堂堂。
他有一张国字方脸,五官很有特色,细长却不显得刻薄,李恪猜测是因为边角圆润的原因。他蓄了长髯,飘飘然垂胸而荡,自然生出一种坦荡的气度。
此入衣着也与李恪平日见到的官民不同。
由上至下,头戴高山冠,身着暗绿深衣,腰间银色束带,有坠玉、印绶、仪剑左右分列,张挂在旁,显得神采奕奕,风雅卓绝。
李恪心里暗想,这大概就是鼎鼎有名的蒙毅……
华服男子并没有让李恪多猜,一伺坐定,便作了自我介绍。
“我名为毅,官拜大秦郎中令。此次奉陛下之令巡视雁门,至句注里驻留。”
蒙毅话锋一停,李恪和小穗儿齐齐躬身,深揖到底:“苦酒户人黔首恪、黔首穗见过上卿。”
蒙毅轻轻点头,朗声问道:“堂下稚童,我且问你,你方才所诉之事,可真”
小穗儿啪一下跪倒在地,泣声回答:“秉上卿,句句是真!”
蒙毅淡淡笑了两声,玩味说道:“如此说来,后稷……也是真”
他显然是不信的,只是小穗儿如今箭在弦上,早就改不了口。
“是真!”
这让蒙毅看起来更开心了,五官舒展,面向李恪:“你叫恪”
李恪站直身子,又一次深揖:“秉上卿,小子名恪。”
“小男子恪,可愿为证”
李恪的嘴角抽了抽,咬牙回应:“小穗儿说的基本全是实情。至于后稷显灵,小子没看到,不过阿弟为人实诚,从不说谎,我信他,也愿为证!”
“倒称得上兄弟情深。”
蒙毅意味深长地赞了一句,终于肯放过二人,把目标转向田啬夫囿:“啬夫囿,雁门郡雹灾过境,你治下却出了个大丰的苦酒里。身为田官,你
第六十六章 破门入户
怀着不安,李恪夜入闾门。
门房处,田典余并没有如前两日般杵在那里,这让李恪心生忐忑,不由就放慢了脚步,四下寻找。
平日里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田典余,唯有今天是例外。
他真心希望田典余在这,更希望两人的话题比上两日直截了当。哪怕在今夜就收到最后通牒,李恪也有相应的准备。
可田典余偏偏不在……
斡旋失败,惯例便该是血战,李恪不想血战,这才希望再见到田典余。
小穗儿推着车靠上来:“大兄,你在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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