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胡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作答。
“父皇,您就不该让李恪统帅西军。他十七万,岳丈才十六万,有他护着大兄,我如何杀得了?”
始皇帝楞了一下:“你……方才在心中想的是这个?”
“是啊!虽说李恪的西军有好些部不满编,但是北军中,陈旦可是李恪的人,不能信啊!所以两军战力其实相似,岳丈很难从李恪手里将大兄夺下来,更遑论杀于军中了。”
始皇帝突然想换个储君……
他正想着,赵高从旁轻声说:“陛下,殿下说得无错。有您的御令,戎狄自然无作乱之险,然您若无令,戎狄忠否可就不好说了……”
完美的补充。
此话一出,胡亥的愚钝一下便成了深思熟虑,所思所想皆最坏之状况,其中推断又全都烙在点上。
李斯与羌瘣皆认同点头,蒙毅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高一眼,心知这个老对手为了保胡亥,这次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始皇帝的心里舒服了不少,就顺着胡亥的话头向下说:“依你所言,朕若是不建西军,将三十万北军皆予王离,你便能在李恪军中杀了扶苏?河间军怎么办?”
“区区四万兵……”
“北伐!”始皇帝一声长叹,“北伐之时,李恪偏师一万,破燕然,夺王庭,杀敌之数不逊于恬!那头曼可是一生都滚打在沙场的宿将,二十万大军拿李恪亦毫无办法,你以为王离将三十万人,就能赢得了李恪的河间之军?”
“打不赢?”
“打不赢的。”始皇帝失笑着为胡亥解惑,“你需记得,李恪乃世之名将,而他的长处在民军。”
“十三岁时,他孤身一人,以民军平定匈奴两万。巨野泽上,又是更卒,又是无赖,他打得八千水匪无处可逃。河间治郡他倒是以谋胜,以军定,但这次能克定匈奴,他所凭的却仍是民军轻骑。”
“你需知道,他与你所知的寻常将佐是不同的,不管有兵无兵,你想胜他便唯有堂堂而胜!而能够堂堂胜他之人……观今日之大秦,唯有郯君。”
“郯君……蒙恬?”胡亥不可思议地看着始皇帝,“父皇,蒙恬会助我杀大兄?”
此话一出,满大殿所有人都叹出了气。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赵高气得面色涨红,却偏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始皇帝整整调息了半日。
“高,你的学生,你自己叫他明白。”
“唯……”赵高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殿下,陛下是想告诉您,用而克,信而防,为君之人首在制衡,故在寻到大秦的下一位军神之前,郯君切不可轻动!”
“那,谁帮我杀大兄?”
“此非您之所虑,乃陛下之所虑!”
始皇帝深深地看着这对师徒。
性凉如斯……幸耶?祸耶?可不论是幸是祸,皇子之中可驾驭李恪者,似乎也再无旁人了……
始皇帝忽然觉得无比疲累。
他将要杀掉自己最好的儿子,然后去保扶一个蠢货成为大秦的二世皇帝,这所有的一切,居然是为了大秦万世的昌隆与帝王家万世之威仪。
滑天下之大稽!
他闭上眼,轻声说:“我有两令,毅,由你来书。”
蒙毅的身子猛地一颤:“臣……”
“朕何往,你何往?”
这已经近乎是恳求了。
蒙毅不再说话,走到一旁,提笔,跽坐。
“臣,请陛下示!”
第六五八章 天崩
“第一封令,发往定北,第二封令,发在雁门。切记,第二令必须在李恪一行方过阴山,立足未稳之际抵至,早不得,亦迟不得。”
始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取过天子玺印亲手在两封令上戳上明章。
“高。”
赵高扑通跪倒,面色赤红:“奴在!”
“第一封令让韩谈去送,他与李恪……李恪不会过分防备他。第二封令由你操办,记得做好一应手尾,勿使事败生变。”
赵高猛叩了一个响头,高声宣誓:“奴!必不辱命!”
“行了,朕累了,你等且归,再叫朕与儿叙几句私话……”
“臣等,告退!”
列位臣公依序而出,待走到蒙毅时,始皇帝轻声言:“毅也留下来,陪陪朕。”
“唯!”
殿内只剩下了始皇帝、胡亥与蒙毅,始皇帝掖了掖身上滑落的薄衾,无力说:“沙丘,真冷啊。”
胡亥偷偷撇了撇嘴:“父皇,如今咸阳宫各处都改了冰墙地暖,四季如春。外头的行宫却不然,似这等老物件,自然比不得宫中舒适。”
始皇帝似乎是对胡亥的蠢话见怪不怪了,他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问:“胡亥,你不聪慧,以后治国必然离不得贤臣相助。在你看来,何人可为倚仗?”
胡亥的眼珠转了转:“冯去疾老矣,儿臣会奉郎中令为大夫。”
始皇帝哭笑不得:“毅会随朕去骊山安居,你大可不必防备他。”
“噫!”胡亥大惊,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即将要殉葬的人,何以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小声问:“郎中令……答应了?”
蒙毅含笑而答:“固所愿尔。”
原来是两个死人!
胡亥放心了,摆平心态,开动脑筋:“父皇予儿臣满廷贤能,儿臣不敢妄动。”
“朕今日非要你说。”
“呃……朝堂之上,文以李斯,去疾,武以岳丈,奉子。若李恪谋反,儿臣便请出郯君,以为助臂!”
他自以为给出了满分的答案,谁知却没得到始皇帝的夸奖。
面对沉默,他越来越心虚,越来越不定,忍不住就发声试探:“父皇以为然否?”
“嗯。”
嗯?
胡亥愣在当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始皇帝究竟是以为然,还是不以为然。
始皇帝的疲惫感越来越强烈,已经渐渐维持不住神智的清醒。
他努力睁开眼,把焦点涣散的视线朝向蒙毅,却对胡亥说:“你若当国,记得登基初令,便要杀了赵高,夷其三族。”
“杀假……杀太仆?何罪?”
“昨夜不食素,休沐不更衣,一场误会,心血来潮……朕今日杀了这许多人,你见得了几个罪证确凿?”
“无罪……而杀?”
“这便是帝王之威。”始皇帝的语速开始加快,“杀了赵高之后,你便令去疾告老,但御史大夫之位却不可予旁人,把冯劫招回来,如此可保秦晋法系之稳定。”
“剔掉去疾,却捧李恪手下的冯劫?”
“相国这块不可急切。李斯不是去疾,你需拉拢,许他高爵,再将姊妹嫁于其子由,一个不够便两个,两个不够便令他和离,嫁他三个,莫舍不得。”
“嫁……嫁三个?”
“待李斯视你如朕,肯为你鞠躬尽瘁之时,杀了他,请郯君暂代相国,那时你亲去河间,去扶苏坟上祭扫。”
“待忠而杀……我还要亲去河间?”
“接下来便是李恪了。李恪此人不可以财帛名利动,他甚都不缺。你回咸阳,需大肆提拔墨家官员,许以要位,待提得够了,他会来寻你请辞。”
“儿臣重用墨家,他反要请辞?”
“你要许他请辞!但戎狄上将军之位,予雁门将军陈旦,旁人一概不可,墨家官员亦不可。然后,继续重用墨家,打压法吏!”
“将西军交予李恪的爪牙,却许他请辞?”
“再后来,约三五年,待你有女,许给其子。记得要许长子,也就是偏妻吕氏之子李肇!你还要以帝王之尊做媒,钦点其女华予嫁给耳。”
“大秦公主许偏房?李恪之女嫁侄儿?”
“到了那时,你才可以开口请他出山,许他以相国之位,彻侯之尊,让他教导你选定的三世。而你,从此自居于咸阳宫中,不问军政,以示信宠!”
胡亥张着嘴无声而动,已经连问题都找不出来了。
始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凝集,猛一扭头。
“朕知道你想问,你能在何时夺回大政……不要想,不要夺,待你要死了,如朕这般了,叫他叫到宫里!他不会防备你,你杀了他,夷其三族,杀尽李氏满门,到时候,你,撒手人寰!”
“儿臣……儿臣要为他陪葬?”
“是!你二人俱死之后,三世登基,要恢复谥法,要予他绝顶的美谥,要助他得成圣人之躯!而你……三世得为你议定恶谥,幽、纣、厉、炀,皆无所谓!”
“这,便是你这二世的一生之责!大秦万代垂否,帝家威仪具否,全在你身了……”
胡亥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一切。
就如始皇帝暴怒之时所言的,胡亥如今也想问……
二世之君我耶?恪耶?
何以我身负帝王之尊,一生之行却皆要为他人谋划,就连死,也要死在这场惊天的谋划当中,甚至连生后都必须要承担恶名。
那可是万世的恶名!
他哆嗦着嘴唇,彻斯底里地吼叫:“我不服!何以……何以!”
可是始皇帝并没有回答。
始终站在始皇帝身边,似影子一般的蒙毅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始皇帝的鼻息。
“殿下,陛下心力交瘁,已然昏了。您有异议便收着,待陛下醒后,再来面君。”
“你说父皇昏过去了?”
胡亥的眼里没有焦点,声音里也没有人气。他歪了头想了一想,走上来,亲手探了探始皇帝的鼻息。
确有呼吸。
他觉得遗憾,皱着眉站起来,问蒙毅:“老贼都昏过去了,你不走么?”
蒙毅没有在乎胡亥的措辞,只是笑着摇头:“陛下何往,臣何往。如今韩谈去往狼居胥传令,陛下身边需人侍奉,臣便不走了。”
“是么?”胡亥想了想,“老贼可有遗言?”
“陛下白日曾有秘诣,诣,立皇子胡亥为太子,代朕监国。殿下出去时,记得将天子玺印也一道取走,只留下传国玉玺便可。”
“我明白了。”胡亥从榻边摘走天子七印,收于腰间,“我……如此便监国了?”
“是。”
“我的话,如同御令圣言?”
“是。”
“我该如何自称?”
“可称孤。”
胡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
“郎中令伴君多年,必深知陛下喜好。陛下如今圣体不健,与这殿中人多嘈杂亦有关联,孤意,将此间人手都撤了,殿门紧闭,遮挡天光,与陛下好生安养。郎中令,你以为然否?”
“臣,全凭殿下圣断!”
“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吧……”
……
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二十七,始皇帝驾幸沙丘,同日,立幼子胡亥为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七日,帝崩。太仆高与丞相斯议,令取鲍鱼一石载辒辌车,掩尸腐之臭,秘不发丧。
车队西向而返,复归咸阳,十一月初九,发丧。
初十,太子登基,称秦二世,初令改元,称始皇帝三十八年为二世元年。
十二月,葬始皇骊山,郎中令蒙毅并无子后妃百八十三人请殉,二世制曰,可,乃命太仆高除郎中令为用……
时,始皇帝三十八年,十月初四,岁首,孟冬。
阴冷的沙丘宫里唯有始皇帝和蒙毅二人。
胡亥以帝有恙,不喜光的名义封住了主殿的一应门窗,故二人虽都醒着,却不知如今是日是夜。
人的眼睛是具有适应性的,在黑暗中待了这许多日,些许微光已经足以让他们看清你我,看清周遭。
所以,始皇帝睡醒的时候,蒙毅一眼便看到了他脸上难得的红韵。
“陛下今日似乎康健了许多。”蒙毅笑着说。
“回光返照,油尽镫枯,毅,朕要死了。”
“天子之死如天崩于民,陛下此时该用崩才是。”
“对对对,朕要崩了,想来天崩便在今日。”
二人都笑起来。
蒙毅扶着始皇帝起身,轻轻为他捏着胳膊,舒缓筋骨,始皇帝发出一声惬意地呻吟,大舒了一口长气。
“武灵当年被惠文孤困于此,疯逝,怕就是身边少了如毅这样一个陪伴。赵政何往,蒙毅何往……毅,真乃是信人也。”
“公子说笑了。”蒙毅自然而然地换上了总角时的称呼,那时他不过三四岁,始皇帝也还不是皇帝,是公子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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