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他惊出一身冷汗,忠直干练的郎中令赵高便赶忙小跑上来,追着皇辇给他披上御衾,然后从袖里抽出奏简,边跑边奏。
“陛下,第三批美人昨日已经送进了北坂,计百十二人。百越上将军佗节制之岭南五郡供得最勤,有四十一人,戎狄上将军恪所辖七郡供得最少,一人也无。此外,雁门郡也没有将郡中美人遴选上来,谒者去问,中陵君居然还避而不见,说甚访友未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二世转了转眼珠,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假……”
“咳咳!”
“郎中令,高卿,谒者能入雁门了?”
“谒者手持陛下符节,陈旦又不是造反,便是封关戒备也不敢封陛下的使者。”
“也是……严骏去哪儿了?”
“呃……不知。”
“一郡之守,我大秦居然不知他去哪儿了?”
赵高喘了口气:“听谒者回报,说中陵君冬日得了一场大病,他不是与陇西侯交好么,陇西侯便载着他求医去了,至今未归。”
二世的脸色颇为古怪:“陇西侯何时与中陵君交好了……对了,陇西侯现居何职?”
“主爵中尉,其实就是赋闲,在北方游玩,居无定所。”
二世恍然大悟:“那这般,中陵君既然病重,就令他好生修养,郎中令即日选一贤良去雁门。真是的,繁华如雁门郡,岂可无人主事?”
赵高大喜下拜:“臣替胡姿谢过陛下隆恩!”
轻描淡写,雁门的郡守便定下了,二世与赵高相视一笑,赵高清了清嗓子,继续奏报。
“陛下着令收天下材士,至今选编达七万,加之国舅驻在信阳的北军,内史常军已有二十万。”
“二十万强军……”二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信阳粮草可敷用?”
赵高的脸色略显难看:“信阳乃大秦最大的官仓,粮草供应二十万大军原本绰绰有余,然而北伐一役掏去近半,李恪建河间,又用牛马羔羊先后买下了关中存粮中的三成,如今已不敷用……”
“那该如何是好?”
“陛下莫急!粮草,臣已令治粟内史从天下调集,押运之事则由我婿阎乐领中尉寺全权操办。天下百姓爱戴陛下,不仅应徭积极,还主动提出不动粮秣,饮食自备!此事前几日治粟内史在朝会上也奏过,早已成佳话美谈啦!”
“真的?如此义举是何方民众所提?”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赳赳老秦,内史之民!”
二世振奋而慨:“壮哉!老秦!知恩图报,朕心甚慰!郎中令并诸位贤卿也有大功。朕意,旧中尉腾除内史,但内史之事仍由内史丞主使。乐卿正式接掌中尉寺,治粟内史爵晋一,至于郎中令……”
“陛下,臣不要赏!”赵高一脸肃容,“此事赖陛下天威,治粟内史尽心,阎乐用命,如此恩赏已然够了,陛下若再赏臣,会令天下忠臣寒心的!”
二世更感动了:“郎中令一心为国……朕,允了!”
“还有一事。”赵高清了清嗓子,“洛水上游凌汛流尽,中尉……内史腾与谒者成二路天使已从雕阴出发,去往狼居胥。”
二世精神一震:“那朕的刺客……”
“刺客十七人,亦先后过河,想必这会儿已经快到九原了。”
“善!甚善!”二世对赵高的效率颇为满意,“成卿初次为官,此番替朕纳夫人,宣将作,与李恪无碍。为安全计,朕觉得他身上的令虽晚,但还是该早于腾卿来宣,此事尚需郎中令费点心思。”
赵高涕零而拜:“有陛下这一句,臣弟……万死不辞!”
二世摆摆手,令皇辇停下来,等着赵高大礼完毕:“还有一事。”
“陛下且说。”
“朕的皇陵将作不日便抵,这修陵之人……如何了?”
赵高登时语结。
二世从赵高脸上看到了些许他不喜欢的征兆,一下子皱起眉头:“怎么,朕的皇恩无人应响?”
“陛下皇恩浩荡,天下自然云从,只是……”
“只是何事?”
“有几郡郡守无能,提前走漏了些消息,以至于受了恩赏的草民将阳,四万陵工,所征尚不足半数。”
“哪几郡!”
“国舅节制之雁门、代、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七郡……”赵高弱弱答了一声,一见二世脸色铁青,赶紧解释,“北军不是调往内史了么,此七郡要么郡守求医,要么更卒不备,将阳了一万多户,却与国舅实无干系!”
二世气得浑身发抖。
“刁民悖逆……刁民悖逆!令,中原各郡发役十万戍北,为朕将那些刁民捕回来,朕要他们全家修陵!”
赵高一脸为难:“这……陛下,中原才且遴选了材士,这些日又忙着调运粮草,闾右委实抽不出这许多戍役了……要不,等半年之后如何?”
“朕的皇陵如何等得了半年!”二世一巴掌拍在皇辇上,“闾右无人是吧?又不是天下无人!传朕御诣,朕闻关东闾左,不记皇恩,心念旧国,其不逊也,天地不恕!今发闾左十万,谪戍渔阳,以小惩备大诫,命其等反思己过!此诣,二世元年二月,仲春!”
“陛下仁德,臣等遵诣!”
第六七四章 聪明的辛腾
直道之上,车马粼粼。
二世登基不过数月,然其励精图治,三五日便有御令发往天下,所以曾经难得一见的白麾天使现如今一点也不罕见,直道上,驰道上,只要带着发现的眼睛去找,在天下的大道上总能找到这么几支在晃悠悠地向着目的地行进。
不过像眼下这样,两杆白麾并驾而驱的盛景依旧属于难见。
非天之罪。
辛腾的宣令队伍十一月便出来了,只是不想洛水整整凌汛了一冬,不仅冲垮了才建好没几年的洛水大桥,而且四处浮冰的水情还特别不适合摆渡,以至于辛腾只能领着车马停留在雕阴,等啊等,最终等来了晚他一个月才从咸阳出发的赵成。
这种事其实很尴尬。
一个天使遭遇到另一个天使,双方又去向同一个目的地,而且辛腾还身负着劝李恪恭顺的密令,密令的内容一听便知,咸阳朝廷和这位大秦钜子眼下貌合神离。
等待的时候辛腾一直在琢磨,赵成的御令里究竟是什么内容。里头若是宣战的,定反的,若是二世在这几个月里转念变心了,他这么直愣愣跑去李恪的老巢,岂不要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他还不能问……
赵成的御令不是给他的,他贸然去问,乃是大忌。
所以这几个月,辛腾是既忐忑又懊恼。
忐忑,当然是为了赵成手上的御令。
懊恼,则是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实本分。
辛凌早早便被定为扶苏的皇子妃了,可她多年学艺,迟迟不嫁,不仅把扶苏培养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大龄的钻石王老五,还把好好的辛家逼成了整个朝堂的笑柄。
辛腾一直活在恐惧当中,恐惧扶苏悔婚,恐惧始皇帝失去耐性,把脾气一股脑撒到无辜的辛府头上。
天地良心,同是显贵,他这个显贵过得是谨小慎微,不聚宴,不赴宴,不敢培养一个爪牙。
结果倒好,辛凌嫁了,扶苏黄了,始皇帝也死了,他像个局外人一样被丢出来做二世的信差,负责说服自己女儿的师弟,干掉自己女儿的丈夫,还不能让自己女儿知道。
这还不是最糟心的。
最糟心的是自打出了咸阳,他就对天下大势两眼一抹黑,没人给他通传半点消息,唯一的消息来源是李斯特。
在赵成来之前,李斯特先一步从河间归返咸阳。
二人在直道上碰面,辛腾为了讨好李斯邀他买醉,在车厢里,他听说李斯特及其十四五个亲信一起被郡守陆衍以名字不好听为由打回咸阳为郎……
没有任何意义!
辛腾早就从密令里看出来李恪和咸阳不和,李斯特的遭遇只是进一步证明了李恪和咸阳不和,且不和到李恪连个像样的掩饰都懒得去找。
再后来,雕阴大桥就被冲垮了,辛腾滞留雕阴,隐约觉得上郡的气氛不对。
可他不敢说……
他不知道李恪为啥和咸阳不和,也不知道二世为啥要杀扶苏,更不明白扶苏为啥没死成,以至于他得大老远跑这一趟,偷偷摸摸去劝说李恪。
二世是皇帝啊!
只需一道御令下去,李恪莫非还敢抗令不成?
这趟差使他有无数个不明白,只有一件事,怂了这么多年的辛腾却是明白的。
若李恪真敢抗令,西军就肯定做好了造反的准备。西军若是做好了造反的准备,这封密令就很可能会要他的命。
辛腾想活,而且一点也不奢望那个嫁了人的赔钱货会帮他说话,他决定靠自己,绝不在细节上得罪李恪分毫。
上郡的气氛不是不对么?
他在雕阴找了个游学的墨者,让墨者去问,然后把理由原封不动送去咸阳,至此心安理得在雕阴住下来。
直到前几日,二月终末,这位被他唤作公输先生的墨者点头了,他才告诉车队,渡河的日子到了。
辛腾的天使车队渡河,赵成的天使车队紧随其后,也渡过河。
过河起行,行不半日,赵成的车队中过来一个名叫吕释之的商贾,这商贾为赵成传了个话,说希望双方车队并作一路,共去河间。
辛腾的目的地是狼居胥,当即便问为何是去河间?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李恪和扶苏早就已经离开了狼居胥,驻进河间郡,塞上城……
好险!
若不是赵成客气,他险些就要顺着直道一路从高阙出关,去狼居胥绕个大圈。几千里的奔波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御令是先令,先令后达,失期大罪!
辛腾庆幸着,庆幸着顺着直道直抵阳周,然后……傻眼了。
有一座雄关横亘在阳周的平原上,东西绵延上百里,阻断直道,分割南北!
这关墙两丈多高,通体灰色,由一块块两丈宽,一丈高的矩体方石像砖一样垒砌成型,其上旌旗招展,兵甲如丛!
辛腾揉了揉眼睛,把随行的那个墨者唤来:“公输先生,阳周何时多了一座雄关?这材质我在咸阳将作见过一回,似乎是叫混凝土吧?”
那墨者清了清嗓子:“确切地说,叫竹铁双筋混凝土,是一种新型的施工法,硬度与青石相若,不过制取简单了不少。”
“先生果然博学。”辛腾对墨者拱了拱手,“不过,上郡为何在郡当间建此雄关,且我近在雕阴,何以对此一无所知?”
“辛公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您可知,您如今早已经不是中尉,是内史了?”
“噫!”辛腾瞪大眼睛,“我调任了?”
那墨者耸了耸肩:“看,二世陛下连给您调任的大事都没知会您,上将军在上郡建座小关,如何会通知您。”
“这倒也是……不是!上郡又非上将军节制之地,他如何能在此建关?”
“这……您就要问上将军了。”
聊了半天,辛腾除了知道自己成了大秦第二个【内史腾】,别的一概没问出来。他对此倒是挺习惯,抖一抖袖,亲自去到紧闭的关城。
关上豁一声探出好几枚劲弩:“关下何人!”
辛腾指了指自家身后的白麾令旗:“我乃你家上将军师姊之翁,爵少良造,职大秦内史,辛氏,腾也!”
关上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很快,关门徐徐而开,从中奔出个银盔银甲的年轻将军,兜头就问:“贵人真是辛先生的翁?”
辛腾很习惯了。
从找到那位公输先生开始,他就发现在李恪的地盘,赔钱货的翁这个名头比甚高爵显职都要管用,甚至比天使的名头都更管用。
他傲然一笑:“此番我为陛下天使,此等小事岂会作假?”
那将军登时叹服。他长揖到底说:“禀辛公,小子乃苦酒里余仲志,早年多得辛先生义助,感怀在心,无以为报!”
“原来是苦酒里的将军!”辛腾慈祥地拍了拍仲志的胳膊,轻声说,“不知将军是否守关之将?”
“陈将军公出,小子不过是代陈将军守关。”仲志不卑不亢回答,“辛公,陈将军便是上将军的发小旦。”
“雁门将军陈旦?”
“正是!”
辛腾更茫然了:“这……雁门将军不在雁门,在上郡作甚?还有此关……”
“辛公,将军是上将军的发小,从来不愿上将军深陷险境。他听闻有中原逆贼欲对上将军不利,便在此建了关隘,严守刺客。”
“为一则流言……建百里雄关?”
“哪是流言!这几日我等都揪出十七个刺客了!”
“噫!”
辛腾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匆匆告辞,车马过关,临行之前,仲志突然赶上来问:“辛公,小子多嘴一问,您后头还有天使么?”
辛腾疑惑道:“将军何以有此一问?”
“这不是三日前才有一个天使领着十几匹快马过关,小子便想知道后头究竟还有几波天使,小子也能有所准备……”
“三日前?天使?他姓甚名谁?”
“似乎,叫赵成……”
辛腾的眼睛兀然圆睁:“赵成……你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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