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第六七五章 西军股份有限公司
“到现在为止,拢共十七个杀手,而且还没有军中人士……”李恪把书着人名的木简往红泥炉中一插,声音里全是感慨,“莫非是齐墨关张太久,以至于胡亥和赵高完全就忘了墨家当年的业务范围么?”
“还不是这些年你们墨家风头太劲。所谓军、工、文理三脉皆显,若你不提,连我都险记不起当年齐墨游侠于世,以悬红为生。”
扶苏调侃着端起玉盆,把烧了一半的木简折断平铺在炭面,免得一会儿火苗子乱窜,搅闹了饮茶的清净。
二人饮茶,再无外人。
这种事在早几个月前还是寻常之事,可自从李恪在狼居胥的上计中请称孤,这样的机会就一下变得极少。
李恪要操持整个七郡,如今是八郡半郡的政军工商事,扶苏什么都不必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笼络阵营中非墨的官员。
此一非,既是身份,又是立场。
西军阵营中非墨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担当政务,承接军职,从任何角度来说,对西北九郡的发展和稳定都至关重要。
这种政治结构的雏形可以一直追溯到河间建郡时期,且不是因为李恪高风亮节,不知道一言九鼎的好处,而是穷尽墨者和李恪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他也无法填满整个势力的政治需求。
总体来说,广义上李恪的势力包括墨家、道家商山一脉、苦酒里乡梓、北原夏民、旧楚商人以及陡然间变得旗帜鲜明的陇西李家,此六者看似根基稳固,实则却各有缺陷。
旧楚商人阶级苦于身份,可以洗白从政者寥寥无几,而且李恪的钱袋子还需要他们看护,不能把有限的精英一把薅绝。
苦酒里和夏民的情况则相似,都是受教育的程度太低,短期内难有大用。
陆衍、陈平的商山一脉就那么些学子,先后三十几人出山,几乎精英尽出,可对西军而言却仍是杯水车薪。
李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陇西郡的李氏祖屋早已成了外强中干的空壳,能任用的都任用了,但一个家族能有多少子弟?更何况,作为大秦的传统豪族,李家子弟在朝中出仕者本来就多,既不可能一股脑全到李恪麾下,也不适合大规模地退出朝堂。
李恪手下最忠诚,规模也足够大的势力始终只有墨家一门。然而墨者的知识结构有天然的缺陷,精擅的领域也趋于集中,政、法、军、工四大领域,墨家真正能扛起来的唯有一工半政。
所以无论是考虑和扶苏的相处之道,还是整个西北九郡的发展需求,李恪都推不开这些非墨的官员,而这些非墨的官员想要在西北事有所成,也同样旦夕离不得李恪和墨家。
西军就像是个充满生命力的股份有限公司,扶苏是ceo,李恪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董事长。
这些非墨的小股东们在扶苏麾下抱团,以抱团来抬升自己的话语权,并指望着借重扶苏手上仅次于李恪的股权,通过行政手段来挤占李恪亲信手中的席位。
可无论他们怎么闹腾,他们都无法动摇,也不会试图去动摇李恪手中百分之五十一的决策底限。
因为西军的根基只在墨家,离了墨家,整个西北便是一片不毛,在与咸阳的博弈当中,这片广袤的土地将变得全无价值。
鸡飞蛋打的事谁也不会做,整个西军谁都可缺,唯李恪不可或缺。
李恪曾自嘲地对麾下墨者说,这或是西军当中唯一的共识,却永远也不会有人宣之于外。
这是政治的妥协,而维系这份妥协的关键就在于扶苏的立场。
扶苏是非墨体系的定心丸,便是装,他也得成为他们的依靠,自觉疏远和李恪的私交。
在秦宫史中,商君自成为大良造后就几乎再也没有与孝公有过密会,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很无奈。
可自从半个月前,在儒与何钰昏礼上的那场深谈之后,二人便成了眼下这般。扶苏现在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与李恪饮茶,也是因为十日之前阳周关报,有天使赵成过关而来,算算时日,今天该抵达塞上了。
李恪长叹了口气:“似是好久都没有像今日这般闲适了。”
扶苏笑着摇头:“我每日皆闲适,就是抱怨听得烦些。”
“你居然把臣子奏对比作抱怨……”李恪哭笑不得地给扶苏斟了盏茶,“说说吧,都是哪些人在抱怨?”
“中陵君,主说墨军超额,不合;隅,劝我暂停扩编,全力应对南面;还有角,他劝我建王军,还要我仿墨军而建,至少要将规模提升两倍。”
“董翳与司马欣不曾多言?”
“他们与旦君交好,更喜欢从旦君的嘴里套话,自然对你的想法知晓得多些,反而显得安定。倒是有一人……”
李恪皱皱眉:“乌鹤敖?”
扶苏摇头失笑。
“黄冲?张迁?”
“正是你一手提拔的迁,他虽不曾说过你半句非议,但已认我为主公了。”
李恪张了张嘴,沉默半日:“他早年被不受重用,蹉跎半世,权欲未免重了些。”
“你与我所见无二。我虽允了他,但还是对冲君更看重些。”
“冲的新商律看了没?”
扶苏点点头:“颇有见地,与你重商不崇商的思路也贴合,我正预备与你商量,看看在何处试行更好。”
“河间、雁门,除此二郡,余者皆不足凭。”李恪理所当然说,“不过我更倾向在雁门试行,那里都是大秦的旧官吏,中陵君也陈腐一些,更容易看出问题,针对调整。”
“那便在雁门试行。”扶苏一口饮干茶,“我先与中陵君好好谈谈,若有需要,就把冲君和迁也一道唤来。不过具体试行还是等称王之后。”
“此老成之言,我没意见。”
二人正论着正事,门外忽有墨者来报:“报!天使至城外,请钜子与二位何师叔出城相迎!”
李恪和扶苏同时愣了一下。
“请玦与何姬也就是了,为何要我也一道出迎?赵成手中的御令应该没有涉我之事吧?”
门外的墨者踌躇了一下,犹豫说:“禀钜子,来的不是一拨天使,而是两拨……”
“两拨?”
“是……辛腾弃了车马大队,一路上昼夜不停,和赵成一起赶到了……”
第六七六章 胡亥来晚了
接驾,在李恪心里从来都是一件挺扯淡的事情。
从十三岁开始接触这个项目,至今十一年,他就算是真正面对始皇帝也始终是戒备大过期待,至于感激……
见个人而已,真的需要感激么?
更何况大部分时候他根本就见不到人,能见到的只有一根毛茸茸的白尾巴,就好像皇帝的本体全是狐狸与壁虎的杂交生物,只需要断一截尾巴,就能以次充好。
今天胡亥断了两截尾巴。
骑着大马,李恪与扶苏,领着何玦与新婚的何钰出城十里,远远便看到两支风尘仆仆,剑拔弩张,头顶着各自白麾令旗的零散骑队。
骑队的领头是辛腾和赵成。
李恪见过辛腾几次,印象不算深,肯定比不得扶苏熟悉,因为辛腾是辛凌生父,父女感情再尴尬,他也是扶苏的岳丈。
赵成则是两人都没见过。作为赵高的亲弟,他本是赵高的缴费窗口,各级官员想要托赵高办事都要在赵成处缴纳费用,换取一简书信,求得几句美言。
如今他能以谒者身份来西军宣令,只说明胡亥已经开始大量启用赵高一系,构建自己的亲信团队。
这对大秦而言自然算不得好事。
赵高一系的官员在能力上中规中矩,赵高本人也是大秦当之无愧的精英干才。
可他们最大的共性是全无公心。
无公心者,奉私,无能力而奉私,庸,有能力却奉私,恶。
赵成大抵会是个庸官,这个判断是吕释之给李恪的密信当中写下的,作为摆在明面的赵成亲信和李恪爪牙,李恪对这个判定大体采信。
他与扶苏缓步迎上去,居于道中,就站在辛腾和赵成中央。
“先公耶,先私耶?”这是李恪的第一个问题。
辛腾倒是希望先公后私,因为他的密令见不得光,更没法当着扶苏的面向李恪宣令。
但赵成却希望先公。
他的令是给何玦何钰兄妹的,和李恪本就没有关系,赵高让他甩开辛腾先一步来宣令,便是没有告诉他令的内容,他也能猜出来,辛腾的令干系重大,容易生出池鱼之殃。
两人同时拱手,同时开口:“先私/先公。”
李恪失笑了一声:“算了,还是先私吧。”
说着,他让沧海搀扶着下马,扶苏也滚鞍下地,二人走了两步,取道并肩,齐齐向着辛腾作揖:“小侄/小婿见过伯父/岳丈。”
辛腾高居在马上,得意洋洋地受了整礼,然后才以急切之姿下马,三两步迎上前来,先搀扶苏,又扶李恪。
“看殿下与定海侯相敬,老夫欣慰矣。”
扶苏笑着扶住辛腾的胳膊:“岳丈,您若欣慰,此番就该把莫离与两个孙儿一道接来。莫离主见大,小婿劝了她几次,她就是不愿离开咸阳。”
“离开咸阳?”
“岳丈是明知故问?还是以为那封杀我的密令当真无人得知?”
辛腾登时脸色大变:“殿下,此事……”
“不急。”扶苏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先看恪整治赵成,剩下的小事,入城再叙不迟。”
“唯……”
二人一脸和睦地靠到一边,把正场交给李恪和赵成。
先是两支马队中各有一人出来,是辛腾一路以为臂膀的公输先生和赵成颇为看重的吕大财主。
“柌见过姊夫。”“妹婿,我把赵公带来了。”
李恪含笑点一点头,公输柌和吕释之便自然而然归到狴犴阵中,连他们的马都由狴犴近卫上前入阵,从骑队当中牵了出来。
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让赵成感受到毫不遮掩的轻视。
他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我受陛下所托,来此向蓝田君与寿春夫人宣令。定海侯是旁听,还是退避?”
“令呢?”
“噫?”
“胡亥的令呢?”
赵成的眼睛兀然睁圆:“大胆李恪,二世陛下之名讳岂是……”
“我怎么喊是我的事,你怎么传是你的事,大家相安无事不好么?”李恪抬起头,冷冷扫向赵成,“还有,我这人不喜仰头,客随主便,成君是不是下马说话?”
“我堂堂天使,身负帝威……”
“赵高是不是托我弄死你?”
“诶?”
“同样为胡亥宣令的阚忠是什么下场,他就半句没和你提过?”
“忠君……”赵成的马小退了两步,“忠君如何了?”
李恪看着赵成的脸,又扭头看了看辛腾迷惑的表情,失笑叹气:“我说二位哪儿来的勇气,原来是不知者不畏……无趣,当真无趣。”
他摇着头嘀咕,转身,在沧海的协助下蹬鞍上马:“公子,回了,赵成此人无趣,犯不着我们这般大张旗鼓。”
一眼语毕,天不怕地不怕的沧海当真就要牵马掉头。
跟在后头的何玦何钰也不作他想,面无表情拨马随行,再后便是数百人的随行狴犴。
直到看见扶苏和辛腾也先后上马,赵成终于急了。
“令!”赵成急吼吼从怀里掏出御令,才要宣读,李恪突然打断他。
“曜,他再念半个字,全数杀了,尸首弃野,就当我们没见过这拨人。”
那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砸在赵成的咽喉,让他半个字眼也吐不出来。
他回忆起临行之时,赵高脸上的忧色,那时赵高几度欲言又止,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说:“此行险阻,然陛下之事,赵家决不可假手外人,切记珍重,不可失了陛下颜面……”
他本以为险阻是指这一路的穷山恶水,不成想,指的居然是李恪本人……
这究竟几个意思啊!
赵成哭丧着脸,对着李恪大喊:“定海侯,御令在此!”
李恪驻马,微笑着回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不是很好么?先入城,我这西北荒僻,先为诸君洗一洗征尘。”
……
一场寡淡的洗尘宴。
这一宴当真寡淡,秦人有无酒不成宴的说辞,但李恪就蛮不讲理地开了场茶宴,与宴者六人,侍从六人,还都是各饮各的,连一碟佐茶的小食都不曾准备。
饮了半个多时辰,赵成眼巴巴看着李恪,第十四次从怀里抽出御令。
李恪放下茶盏:“成君为何还不去洗尘?是用不惯塞上的洗漱室么?”
赵成的哭意更重了:“定海侯,我与你可不同。这御令未宣,岂敢享乐?”
“饮茶本就是天大的享乐,你都饮着许久了,也不见你说掌令不宣,水米不进。”李恪咂巴一下嘴,“罢了,将令予我,不叫你难做。”
“谢定海侯体恤!”赵成感激顿首,双手呈令,献于席前。
沧海和应曜一连验了两道,把御令交到李恪手里,撤步退开。
李恪靠着几展开令,看了半晌,轻笑说:“玦,大良造,蓝田君,胡亥出手比公子大方,我墨家这就算是有第二个君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