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何玦向着李恪拱手:“谢先生。”
“这是你翁用性命换来的,谢我无益。”李恪放下令,“成君,你在雕阴待了数月,想来爵印也一道带来了吧?”
赵成傻愣愣点了点头。
“带来就好,玦太忙了,要他刻意跑一趟咸阳,我怕是抽不出时间。”
赵成彻底傻眼了:“定海侯,陛下可是要蓝田君为其营造皇陵的,不去咸阳如何营造?”
“这事儿啊……”李恪挠了挠鼻翼,语重心长说,“你替我劝劝胡亥,他的年纪比我还轻些呢,哪有这么早开始为自己挖坟的,那不吉利!”
“诶?”
李恪忽就拉下了脸:“成君的样子,莫不是觉得我言不由衷?”
“成岂敢……”人在屋檐下,赵成发现自己只有哀求,“定海侯,陛下命我前来传令,您若是不许蓝田君去修陵,这……我该如何向陛下缴令?”
“缴令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李恪把十指交叠在一起,“不过我建议,你回去前可以先找赵高。顺便也与他说一声,何姬已婚,是我保的媒,公子证的婚,所以寿春夫人的封名何姬就不要了。”
“寿春夫人已婚?”
“都婚十几天了,胡亥啊,来晚了!”
第六七七章 捡来的武安君
赵成走得失魂落魄,甚至都没有等到茶宴结束。
而同样在茶宴上失魂落魄的还有另一个天使,辛凌的翁,大秦内史辛腾。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赵成手上的御令很好,与他无关,与他将传递的御令也无关,甚至和李恪都看不出半点关系。
皇帝登基,筹备修陵,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正当无比。
始皇帝便是在称王那年开始的骊山工程,为帝王三十七载,骊山便修了三十七载。便是今日,那些留在骊山将作的刑徒们还在还土栽树,准备把骊山皇陵重修成一座葱郁的大山。
可这样一个正当的要求居然被李恪用如此荒谬的理由拒绝了……
什么叫年纪轻轻修陵不吉利?
皇帝吉不吉利关他一个戍边的臣子什么事!似这等国本大事也是一个外臣可以说三道四的?
更荒谬的是,素来恪谨恭守的扶苏居然一直安安稳稳坐在李恪身边饮着茶,自始至终都没放下过脸上淡淡的,如沐春风的笑容。
这可是近乎于谋逆的大罪!
辛腾惊惧地看着正席之上,正饶有兴致把玩着大良造爵印的李恪,颤着声,小声地询问扶苏。
“殿下,定海侯如此做……”
“岳丈莫要在意,他前几月斩了阚忠的脑袋都好好的,区区抗令不遵的小事,小弟大度,不会拿他如何的。”
“殿下与定海侯几次提及阚忠……敢问定海侯斩他时,他的身份……”
“也是天使。他主要是帮小弟传矫诏,想要以父皇之名谒杀我,归根结底,和岳丈此来的目的差不多。”
辛腾险就吓尿了!
他一摸袖袋,眼珠急转,突然就站起身来:“今日得见殿下无恙,老夫甚慰。这个……老夫新任内史,诸事繁杂,还需早日回咸阳履职,便不叨扰了。”
李恪随手把爵印往玦的手上一抛:“伯父,你还有一封令未宣吧?”
“御令啊……”辛腾流着汗从袖袋里摸出御令,也不打开,故作轻松道,“其实也不是甚大事,只是陛下见定海侯孤守西北,劳苦功高,欲晋定海侯为彻侯,称武安君,以承祖名!我滞留雕阴数月,正巧连那爵印也一道带来了,请武安君笑纳!”
“武安君……”李恪让应曜上前接过御令爵印,皱着眉说,“自周治世,天下武安君共封四人。白起,不得好死,苏秦,无有善终,项燕,自刎而亡,我大父便不必说了,为人冤杀,连三族都险被夷尽。胡亥就这么想我死么?”
辛腾腿都软了,满头的冷汗似黄豆般颗颗滚落,溅在席上,留下暗痕:“武安君……”
“算了,他有这念头也可以理解,我理解他。”
“噫?”
“我说理解他,也谢谢他的好意。虽说爵俸受田都要我自己去寻,但怎么说都算是位极人臣了,谢谢。”李恪连查验完的爵印也不接,敷衍之情何止于溢于言表,“伯父,你那儿是不是还有道密令?”
“绝无!”
“真没有?”
“赵成或有,我处绝无!”
“莫非是消息错了?”李恪疑惑地嘟囔了一嘴,支着下巴再没反应。
辛腾长舒了一口气,拱手揖别:“令已传到,若殿下与武安君再无吩咐,告退!”
他急急说完,急急便走,谁知抬脚还未迈出门槛,李恪的声音突又响起:“伯父,那些刺客是你带来的么?”
辛腾猛就僵在原地:“刺客?我……怎么不明白武安君在说甚?”
“刺客有多少?”
“共十七人,皆是赵高在中原买的凶,也不曾与我同行!”
李恪终于笑了:“原来此事当真与伯父无关。”
“武安君明见!”
“关中路遥,我遣车马送伯父出阳周关。”李恪轻笑说,“咸阳这段时间不安生,劳烦伯父回去多劝劝师姊,都为人妇了,哪有总是两地分居的道理,公子纳妾怎么办?”
“一定规劝,一定规劝!”
“既如此,不送?”
“告辞!”
辛腾飞也似跑了。看着他趔趄踉跄的背影,李恪和扶苏齐齐长舒,脸上早没了方才的安逸。
“总算是叫你岳丈把杀你的那道密令憋回去了……”
“可你如此应对天使,岂不是明言悖逆?”
“悖逆哪有这么容易。”李恪摇了摇手指,“胡亥初登基,立足未稳,世人观望,所以悖是悖,逆是逆,西军乃大秦三大军中柱石,悖与逆更不能一概而论。”
“投鼠忌器?”
李恪不置可否地笑起来:“我如此做,等同于把选择权交到咸阳诸位公卿手上。他们究竟想要一个造反的西军,还是一对为帝国戍边的王侯,这是他们的选择,且无论如何选,对我们而言都无甚影响。”
这个话题听来与前些日师出有名的论断颇像,可细想之下却又不像。
扶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那接下来,我们便安心等着?”
“光等着哪行……这两对天使都不是什么忠直能臣,为了不让咸阳诸公误会我们的想法,你不觉得我们也该派些信使回访么?”
……
在李恪心里,河间城中可以胜任这个信使之职的唯有冯劫。
冯劫如今的位置很尴尬。
一方面,在十一月狼居胥上计的时候,他已经明确拒绝了扶苏的招揽,连同秦晋法系中下级官吏八十六人,一早就做好了卸任南归的准备。
可他最终也没走成。更确切说,是李恪在他的行程上使了手段,负责开道护送的墨者在高阙关拆毁了分白车,致使他和他的随人在高阙滞留数月。
直到莫府迁到河间,李恪又把他们一股脑车来塞上城,以半软禁的姿态好商好量地收留在塞上官舍。
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在装糊涂。
扶苏装糊涂,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李恪装糊涂,假装不知道冯劫被软禁;就连冯劫也装糊涂,假装不知道官舍的大门半开半阖,他真想走,守卫的墨者们谁也不会拦他。
归根结底,所有人都知道冯劫不适合过早得出现在咸阳。
因为通过上计之会,他知道约法三章,知道雍鼎在塞上的行宫,更知道扶苏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称王,眼下扶苏所等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这三个消息拥有巨大的杀伤力。
冯劫回去得早,胡亥绝不能忍受天命雍鼎在扶苏手上,更不能忍受扶苏裂土封疆,自立为王。这等于是逼着胡亥官宣李恪和扶苏为逆贼。
回去得晚,咸阳诸公就接收不到西军不愿把内部矛盾上升为敌我矛盾的期许。他们只会看到西军三番五次不遵上命,换而言之,就是逼着李恪和扶苏高举反旗。
区区一个名分问题,却是这几个月西北与咸阳博弈的唯一内容。
李恪和扶苏不想反,咸阳同样承受不了西军作反,二者间唯有一条崎岖的,狭窄的,几乎无法容人行走的通道,这条通道就是冯劫,也只有冯劫。
而现在,两位天使之后,冯劫回归的条件终于成熟了。
李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推开客舍的大门。
客舍院中,冯劫正在与自己的亲随弈棋,看到李恪登门,了然一笑,推坪而起。
“定海侯前来,可有指教?”
李恪无奈地苦笑一声:“劫君终日在官舍消闲,有些消息未免闭塞。我已经不是定海侯了,自今日起,你可以称我武安君。”
“武安?”冯劫挑了挑浓眉,“彻侯?”
李恪点头。
“为彻侯而掌军政,武安君又开了大秦的先河。”
“一个善终的武安君,才叫先河。”
二人相视大笑。
笑毕,冯劫正肃:“君侯,劫思乡心切,不知何时可归?”
“今日,如何?”
第六七八章 陈涉、吴广
三月,季春,虹始见.萍始生,极北之地冰雪消融,中原诸郡暖意渐浓。
随着交通日渐繁盛,这一冬半春发生在大秦西北的桩桩件件也不可遏止地散布到天下人的耳朵里。
传闻中,皇长子扶苏据西北七郡作乱,始皇帝怒而谒杀,扶苏不从,斩杀天使,以至始皇帝积郁暴毙。
传闻中,始皇帝急病,欲传位扶苏继承大统。李斯、赵高因一己之私篡改遗诏,拥立胡亥,胡亥囚杀始皇。
传闻中,始皇传位扶苏,李恪杀之而反。始皇郁毙,临死前传位胡亥,欲讨西军。
传闻中,胡亥为二世,惧扶苏声威名望,故假始皇帝之名杀兄。扶苏已死,李恪挟扶苏之子,反秦裂土。
传闻中,胡亥以高爵为饵,诱杀扶苏,李恪从此令,不日便将携扶苏头颅归往咸阳,登极为相。
传闻中……
茫茫多的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人无从分辨,只能从一道道传遍天下的惊蛰当中搜寻信号,自作分辨。
然而依旧分辨不出。
阴山、平城、句注、楼烦、白于、贺兰六关俱锁,阳周建关将上郡一分为二,关城亦锁。
西军并雁门军三部,辖下七郡私扩为八郡半郡,兵二十万。
北军归内史,驻云阳,亦扩军至二十万众,另有六部尚在整编。
从这些信息看,李恪与咸阳似乎已经准备好一战了……可是!
李恪晋彻侯,封武安君。
胡亥纳墨家女子何钰为寿春夫人,又重用墨家机关师何玦营造皇陵。
谏议大夫周青臣弹劾李恪,反落得大辟弃市,夷灭三族。
如此来看,李恪在胡亥的心中,甚至比在始皇帝心中更得重用……
何真?何假?
世人祈盼着政局的明朗,说得更现实些,他们祈盼的其实是大秦的政令能尽快恢复正常。
二世当政,秦律在严苛之余正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
当政之初,他将北军调防云阳。云阳官仓粮不敷用,他便令各郡官仓转运填仓。
于秦人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徭。大秦立国数百年,本就是凭着一场场转运将全国物资汇于一处,支撑起秦军无敌的盖世勇名。
但这一场徭却与众不同。
往日应徭,官府会避开春耕秋收两季农忙,一路饮食公出公支,百姓付出劳力,官府承担消耗。
可这一次,不仅应徭人数多,时间长,春耕农忙不许稍停。进入内史之后,官府竟连基本的供给也停了,要求劳力自决饮食,不可动用官府一粒米粮……
此令一出,田地荒芜,函谷东西,百姓皆怨!
紧接着,十二月,始皇帝下葬不久,天下惊闻陪殉者达四万之巨!
百姓本不愿相信这等奇谈怪论,因为骊山修陵跨度四十余年,先后耗费人力百万,其中多有隐宫刑徒,便是现在也有二十余万人在骊山上还土栽树,垒陵造山。
四十余年伤、死四万是可信的,但一次陪殉四万?何其愚也!
可二世随后却宣布将在蓝田修陵,征天下四万户子承父业,为帝作陵。
这道御命远不仅是承认了四万人殉陵的谣传,更是似乎在说,就连新征的四万徭民也难逃殉陵的下场!
徭乃徭,死是死!徭民何辜,旧痛未平,却赴新死?
天下一片哀鸿之声。
在遍野的哀鸿之中,徭民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将阳,有些地方甚至是压徭的亭长领着徭民集体将阳。
遇山而藏于山,遇水而藏于水,中原处处盗匪横行,其中又以北军乍离,官府无力的燕赵七郡最为严骏。
一万多户将阳落草,二世大怒,发闾左十万谪戍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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