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经验?”
“是眼界。宿将们见惯了战场变化,似我这等惯常以奇致胜的后辈,乱不了他们的阵脚。”
“那王离如何?”
“这就要看他有多少急智了。”
丢下这句话,李恪锵一声抽出启夏,高高举起:“令,穷奇营装备天罗矢,标定射界,全员待机。”
李恪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将台,陈平升起穷奇营大旗,紧随的,则是一面红旗与一面三角罗网旗。
城墙上的穷奇营开炉启动,十台穷奇各自在数十操士的驾驭下喷吐出袅袅的青烟。
“这一战是御敌,也是操演。我希望此战过后,西北会被天下视作净土,再没有没完没了的争斗……”
随着李恪的注解,那一家家弩臂舒展,比正常秦大弩大了一倍有余的巨型床弩缓缓抬升至十五度射角,床弩的背后是双缸的小型高压炉,复杂的传动将强劲的蒸汽动力转化为机械力,拉开结实的弩弦,绷直纯钢的弩臂。
咔哒哒一片机簧锁死的轻响,操士们将机关调至二档,动力转供至立柱于床弩两侧的小型龙门,龙门吊起一枚枚巨型弩箭,头大,杆长,圆柱形的矢锋看来毫无杀伤力,一枚枚昂扬向天,安居弩槽。
李恪看到操士们举起了绿色的小旗,意味着弩矢安置完成,整个程序较人工上弦快了一倍不止。
十台巨弩,十次回令,李恪抬头去看城墙一脚的测距哨台,哨台上一红一蓝两面小旗,意味敌我距离千五百步。
这是秦军最标准的备战距离,因为秦大弩的射程是千二百步,穷奇的射程虽然达到两千步,但李恪却无意去提醒王离。
阵列在远处停了下来,上百驾秦大弩居前列队,其后是三十面小旗,意味秦弩方阵,三万弩士。
王离有如此高比例的弩手并不出乎李恪预料。
因为无坚不摧的弩阵本来就是秦人横扫天下的资本,而咸阳将作更是出产良弩的圣地。
这些年狼山将作虽然在产能上早就将咸阳将作远远抛开,但仅在制弩一事,咸阳的流水工坊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翘楚。
双方待战,只见王离阵中奔出一员小将,匹马疾奔至阳周关城下。
那小将高喊:“城上可是武安君,戎狄上将军恪?”
李恪拄剑微笑:“正是在下,不知王将军为何领兵前来?”
那小将也是厚脸皮,神色丝毫不变:“咸阳将作为贼人损毁,尊上侦得贼人过阳周而去,烦请将军打开关城,勿要阻挠大军剿匪!”
“咸阳竟出了如此大事?”李恪故作惊讶,赶忙下令,“旦,大开关城,放王将军大军过关,不得阻挠!”
李恪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
关城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幽深的门洞,和门洞背后一望无尽的直道大路。
李恪挥手一请:“关门开了,请王将军入关。”
那小将不由愣在了关下。
他早就听说李恪有斩来使的过往,本次叫关,也是抱着赴死的念头。
李恪若杀他,王离就有了攻城的借口;李恪不杀他,王离也可以用李恪阻挠大军剿匪的借口挥军袭关。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李恪真的会大开关城。
如今关城已开,直道畅通,可王离又哪里真敢过关……这戏演到这,又该怎么接着演下去?
他求助似回望本阵,却见本阵当中,王离策马缓缓而上,身边竟是一个护卫也无。
小将大惊失色,策马回身,抽剑护主。
王离轻轻压住他的剑:“我已在强弩射程之内,李恪若是暗箭伤人的宵小,你一人一剑,又能护我多久?”
“尊上……”
王离没有再理他,越过他,接近城楼。
“李恪,我来了。”
李恪一脸无奈地收剑,当即有人在令台与城墙间架起便桥,让李恪登上城楼。
“王将军,别来无恙。”
“远离驻地,渔阳乱起,老夫称不得无恙。”
“这事儿怪在我头上可不妥。”李恪耸了耸肩,“胡亥做的蠢事,便是您仍在渔阳,燕赵之地该乱还是会乱。”
“臣不言君过,李恪,你僭越了。”
“言过便是僭越?我还拦过主君自裁,岂不是罪无可恕?”
王离冷冷扫了令台上的扶苏一眼,一字一顿道:“先帝明旨传位于二世陛下,赵扶苏非君,如今……他不过是一介庶民。”
“您真打算在这里与我争论正统性的问题么?”
“正统不必妄论,世人尽知。”
李恪忍不住笑了起来:“世人尽知?我却是头次知道,大秦的至尊位居然还要听世人的意见。若要世人来论,我猜想楚人或会请出熊心来。以后王将军去楚地面君,尊礼否?”
王离不再说话了。
他深深打量着李恪,足足半晌:“先帝重用你,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失。”
说完,他不待李恪回应,拨马掉头。
李恪长长叹了口气,抬起手,辛苦地拍了拍旦的肩膀:“越来越高了,你不会还在长吧?”
第六八一章 稳守,待攻
“擂鼓!进兵!”
“进兵!”
鼓点乍起!
伴随着鼓点,北军的方阵呼喝行进,以百人为列,一阵十列,纵横间距皆是三人。
王离不愧是大秦练兵第一人,方阵行进纹丝不乱,数万弩士犹如整体,动静几乎完全一致。
阳周关上当即给出回应,只见将台角旗高升,上百驾床弩被推到射台,开弦,配矢。
令车上的王离扬手丢出一枚令箭,冷声下令:“架盾!”
列队在弩阵后的橹盾手奔跑起来,沿着缝隙穿梭到弩士阵前,一人高的方盾被健壮的士卒斜向举起,以十面为单位呈鱼鳞状交叠,排列,扣上门闩似的长条方木。
橹盾是李恪少年时首用于雁门的军备,因不耗皮革,造价低廉被广泛应用于秦军各部,又以用途细分出多型。
有的挂装勾刺,背设支架,是应对骑兵冲锋的鹿角盾。
有的木质坚实,表面平滑,是专用于掀翻战车的倾道盾。
有的样式轻盈,可高举拼接,是防御箭雨的列盾。
而眼前这种,表面覆盖冲压铁壳,内嵌皮革,后设坚木,则是造价最高,装配数量也最少的重盾。
这种橹盾具备强大的防御力,特别是组成鱼鳞状的盾阵之后,更可以集合众人之力,用以防备飞石、弩阵甚至是大弩的抵近直射,是稳固阵脚,步步为营的不二军装。
更可笑的是,这种盾阵的设计者是虞子期,第一组样品的生产就在狼山将作。只是在墨家内部的核审当中,其因为造价高昂,应变不足,缺乏创新等原因,是李恪亲手将其定为丙级。
墨家的专利审核拢共五级,丙级的意思是,具备一定的实用价值,不具备泛用价值,勿需保密……
李恪怎么都想不到,王离居然会成为这项设计的伯乐,他用四五千面重盾合组成移动的盾墙,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大秦弩阵在防御力上的最大缺陷。
盾阵在前,弩阵在后,再往后是分散成列的大弩,第四阵是硕大的攻城车队,有云梯、冲车、轒辒(fen wen),总数百余,还有一驾四五丈高的大型令车。
王离显然有速战速决的打算,准备用无坚不摧的大秦弩阵一战摧毁阳周关单薄的防御。十万大军,除了不适合攻城的骑军和重甲战车,近八万人被他一气投入到攻城的序列当中。
一马平川的阳周拥有巨大的展开阵列的空间。说到底,阳周以南从来都不是甚利于防守的天险要地,以墨家的基建能力,耗费数月也不过勉强垒起一道阻碍行军的低矮城墙而已。
千一百步!
旦一声令下,大弩激发!
儿臂粗的弩箭嗡一声疾射飞出,瞬息之间跨过千步,咚一声撞在队列最前的盾阵!
当即有数十人吐着血倒飞出去,势无可挡的弩矢推着盾墙后退,锋锐撕开精铁的盾壳,持续突进,突进……然后僵死在盾上,既没能撕开阵型,也没能形成半点杀伤。
旦睁大眼睛呆在原地,令兵飞奔,传来李恪的将令:“继续。”
“开弦!上弩!”
王离的军阵继续前行,千步,九百步,第二**弩飞射,直接轰碎了四组盾阵。
相较于层叠列阵的四五百组盾阵,四组盾阵的损失看似对军阵毫无影响,可旦却依旧大受鼓舞,不需李恪下令,又是第三**弩上弦。
而这时,王离的弩阵已经抵达了八百至九百步的攻击距离,完好无损!
弩士开始变阵,后排的士卒奔跑上前,与前排组合出密集的横列,他们每千人分作四排,相隔一步,又以直道为中心,东西扩展。
他们循着号令声躺倒,开弦,架矢,然后齐身起立,高举弩弓!
“风!”
“大风!大风!大风!哈!”
三万枚弩矢瞬间升空,黑压压如烟气升腾,乌云蔽日。
高指着天空的穷奇机关弩也踩着对面的号令同时激发,古怪的圆柱形矢锋之后有火光缭绕,一呼一吸,猛然炸裂!
淡黑色的影随着爆炸窜出柱体,迎着风,在空中越张越大,居然化作十张近乎圆形的大网,遮蔽了城头大半的天空。
大网与飞蝗撞在一处,瞬息之间便被撕得粉碎,可就如重盾之于锋锐,撕开了大网的弩箭也如强弩之末般没了冲势,飞不多远便歪歪斜斜栽到地面。
只有不足三成的弩矢钻过拦网,射向城墙,稀稀拉拉撞击在转帆松垮垮的帆面,或斜挂,或跌落,无功而终!
王离一掌拍在了令车的护栏!
李恪真的防住了弩阵……
冰塞之战后,克制转帆这种用料廉价,制作简便的守城外设早就是秦将的主要课业之一,王离不止一次尝试过,只要飞矢的弧度够高,密度够大,转帆就会被一击而毁!
可是密度……
他皱着眉,远远望着城头上那十台喷吐青烟的超大型床弩。
李恪居然制出了可以发射上天空的转帆,在半空之中,就把大秦引以为傲的弩阵消减到转帆足以承受的地步。
而且晃神之间,那些床弩已经架好了新弩,速度居然比弩士上弦更快……
这就是机关之力?
深陷在震撼当中的不止有王离,还有李恪身边的扶苏。
秦军当世,作战以锐不可当闻名,可发生在秦军最精锐的两支部队间的内战居然是以稳守开局。
王离用重盾列阵废掉了城墙上杀伤力最强的大弩,李恪又用匪夷所思的抛网和密布在城头的转帆让大秦的弩阵成为空谈。
谁能首先击破对方的防御?
扶苏突然明白了李恪之前的话。李恪说,王离之弱在眼界,面对稀奇古怪的机关之力,王离很难像那些宿将一样,以平常心快速想出应对之策。
这是经验,又不仅仅是经验,还有为人将主的自信和直觉。
扶苏张着嘴,无语地指着那一枚枚有着硕大圆柱形矢锋的奇怪弩箭。
李恪轻声解释:“辅助型特种矢天罗,以火药为二段发射药,矢锋装填六十四边金属拉丝绳网,角坠重物。击发之后,根据预留的导火索长度,火药会把收拢的绳网整个推出矢锋,在半空扩展成边长八步的巨网,攻防两用。”
“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制成的?”
哪知道李恪竟苦恼地怼了他一眼:“身为人主,你能不能偶尔关心一下狼山将作的研发进展?若你去过特种矢的总装工坊,何至于有此一问?”
第六八二章 长子当王
阳周之战的发展有别于所有势力的战前预估。
秦人素有擅攻而不擅守之名,老秦兵卒不着片甲,高呼酣战才是世人对秦人,乃至于秦人自己对秦军的刻板印象。
可在广阔的阳周平原,世人对秦军的感官却被彻底颠覆了。
这一战的攻方是被人称作当世第一精锐的大秦北军。
这支军队在蒙恬手上曾闯下过赫赫威名,两次北伐,一次轻取得胜,另一次拓地灭国。
尤其是第二次北伐,蒙恬以二十万人硬撼头曼七十万大军,从未在正面战场落于下风。
而这一战的守方则是自北军中脱胎而出的大秦西军,将主李恪身为当世最传奇的将帅之一,攻守皆宜,却无人怀疑他攻长于守,政优于军。
冰塞之战是迫不得已,在战后的推演当中,所有人都以为,若是把头曼和他的匈奴大军换做任何一支有攻城经验的中原部队,李恪都难逃一死。
可这一次,李恪和王离却打起了一场立足于稳守的对攻战,而且稳健得叫人难以置信。
战斗已经经历了半个时辰,北军每数息一轮箭雨,李恪守御,每三轮箭雨,西军便是一**弩还击,王离守御。
双方机械似的箭来矢往,一刻不停,但真正的亡卒,却生生控制在百人之下。
这个数量对于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攻防战而言,几近于无。
观望的人瞠目结舌,战端双方也是有苦难言。
大秦的弩阵太强了,且这个杀手锏王离有,李恪也有,在彻底压制对方的反击能力,击碎对方的阵型之前,李恪没法发起反击,王离也不敢挥军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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