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已经很久没被人教训过的李恪起了脾气,深深地看了文书一眼,站起身掀帘而出:“旦,我们去瞧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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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以法论法
句注军市,高台在旁。
李恪不屑地撇了那华服青年与吃错药的文书一眼,昂首对着围观高声喧哗:“敢问诸位,何为私斗”
人群皆默,不是因为无人知道,而是因为这事世人尽知。
大秦的普世价值观就是“私斗有耻,公战有荣”,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争,各以轻重被刑,最终才将老秦人好战的血性用到实处,做到了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
而为了这条发令的严肃性,商君甚至在一夜之间砍下了七百首级,便是孝公求情,也没有宽宥一人。
这血淋淋的一幕时隔百年,至今在秦人头顶悬着,老秦人畏惧秦律酷烈,六国新民更是苦不堪言。
李恪居然问何为私斗……
人群冷眼旁观,都想看看这个头裹黑巾的少年黔首是怎么一副巧舌如簧,又有何胆量,居然敢质疑秦律。
李恪对众人的反应毫不意外,自顾自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私斗者,一为邑斗。商君之前秦地蓄奴成风,奴主蓄奴往往以千百计,他们财雄势大,把持城邑,私相斗,禁不绝,乃为财、地二者。”
“私斗者,二为民斗。秦地苦寒,郑国开渠未竟之时,民皆缺水,乡里为夺水源、田亩,械斗不休,世仇累之,更兼嫌隙,恨不能屠户灭门方消仇恨。”
“私斗者弱国,弱军,秦人血耗于内,而力弱于外,故而商君禁私斗。若私斗者皆为私利而战,公利何往”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隐约地,他们觉得李恪说的有理,而且,似乎,大概,他根本就没有说现下的事。
私斗可耻,那他为何还要纵凶逞恶
李恪突然抬手下压,陌生的手势,却不妨碍众人理解,李恪是要他们安静下来。
闹而静谧,仅一息之间。
“列位明白了吗私斗者皆为私利,公战者是为公义,方才那……”李恪皱着眉头瞪了华服青年一眼,“你唤何名”
“我家少主乃是楼烦汜家贵子,成君是也!”吃错药的文书一手神助攻,直接帮李恪取了一血。
李恪暗自纳闷,自己和汜家怎么就八字犯冲,就连深山老林都扯不拎清……
箭在弦上,他顾不得继续得罪汜家人,清清嗓子继续掰持:“方才汜成纵人殴打这位妇人,我与旦路见不平,上前相帮,岂有私利参杂其中”
局势一下便扭转了。
李恪避重就轻,从商君定法之源头说起,不经意间就把如今的秦律束之高阁,近百人围观,其中无一人察觉!
“若说私斗,汜成纵人逞凶,我私斗耶他私斗耶!”
汜全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辩驳道:“我教训奴隶与你何干,如何还能扯上私斗!”
李恪正等着这一说呢,听他辩驳当即大笑。
笑毕,李恪一字一顿问道:“教训奴隶秦律言隶人与财货等同,你管教自家隶人自然是你的事,但此人可是你的奴隶凭契可在”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才是强词夺理!”李恪气势越来越盛,大踏步毕竟,区区一人,竟把四五个大汉逼退几步,“我恰知此妇乃官奴身份,她怀中之女也非你之奴!坏人财物以价论处,你当论何罪!”
“我……我……”
“更有甚者!”李恪回身,凌厉扫视围观众人,毫不吝啬地把心里的恶意散发到每个角落,“有贼杀伤人冲术,皆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訾二甲。你等在此围而不援,皆有悖于律,当连坐之!”
静!
沉沉地静!
在李恪的注目之下,无人敢面其锋锐,数百之中尽皆垂首,大半之人悄悄挪步。
他们就这么沉默着退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地,混入人流,藏于市井,再也不敢探头出来,生怕引来巡游的列伍长,到时真如眼前少年所说,被罚金二甲,以为惩戒。
现场很快便只剩李恪四人,母女两人,汜成那儿站的五人,躺的两人,以及深藏于人群之中的亭长始成和他的随行甲士。
没了人群的遮掩,李恪也总算是看清了这位军市亭长的样貌。
那是个勇武的壮汉,近八尺的身高,看上去孔武有力。他身背连甲,腰系长剑,抱着臂,笑盈盈地看着李恪,目光中毫不掩饰赞赏之情。
李恪对始成拱手一揖。
“我也是郎君口中那不援之人,却不知你为何变得如此客气”
李恪畅然一笑,不卑不亢答道:“他人旁观,是为不援,独您在一旁观瞧,是为堪案。堂堂亭长行于亭中,且不说我告得告不得,便是告得,想来也占不上理啊。”
始成听得眉头一翘:“你竟猜出了我的身份”
李恪不置可否说道:“亭长,猜出您的身份可一点不难。您试想,这偌大亭市当中,有几人可在甲前结花”
“军中亦有休沐之日,或有来者……”
“您莫不是忘了,不久前我才去过您的大帐。虽说未与您相见,可那几位账外的甲士,我却是眼熟得紧。”
“原来是他们露了马脚!”始成恍然大悟,摇头失笑,“你便是恪么”
“小子正是!”
“夏阳司马氏之后”
“非也。”
始成满意地点了点头:“司马氏虽是望族,却长在军伍,其家世教养不出似你这般出类拔萃的少年。既然那酒囊以族侄称你,你当出生于司马氏那几
第一三四章 不战屈人
随手在军市救下个人,居然会碰上癃展失散多年的老婆……
李恪来不及感慨世事奇妙,赶紧向始成求助。
众人一番忙活,稚姜被安置到大帐内室,始成还特意请了军市巫医过来查看,叫李恪感怀不已。
眼前的事终于妥帖了,李恪趁着始成出门,赶紧小跑到癃展身边:“展叔,她真是姜姨不是说……”
癃展用眼神止住李恪话头,轻声说:“此事容后,隔墙有耳。”
李恪也发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小声问道:“姜姨失散多时,也不知怎么成了官奴身份。”
“只要人遇到了,个中过程总会知晓的。”癃展扫了眼榻上昏迷的稚姜,眼神之中满是哀伤,“公子,稚姜昏厥前曾向奴苦求,想要取回巿(fu)黎奴契……”
“巿黎是谁”李恪疑惑道。
“巿黎……是稚姜之女。”
……
“秉亭长,新郑户人许不容带到。”
“唤其入帐。”
“嗨!”
军市当间,始成帐中,李恪与始成端坐在正席左右,看着甲士从帐外带进个深衣冠带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站定,作揖,朗声高唱:“新郑不容,拜见二位贵人!”
席上毫无回应。
一片沉默之中,领路的甲士抱拳而走,只留下新郑许不容独立堂下,举着臂,弓着腰,维持着深揖的姿势。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除了忐忑,便只有惴惴不安。
许不容至今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亭长始成传唤问话。
作为一名不甚有名的舞姬奴商,他常年往来于军市与新郑之间,淘选稚奴,倒卖成姬,行为处事从不嚣张跋扈,也未有过以次充好,虚程乱市之类的恶行。
方才列伍长来寻他时,他正在一家相熟的奴市,等着与那家少东交割提人。
结果少东迟迟不来,列伍长却从天而降,板着长脸,一言不发地查了他的验传,又一言不发将他带来军帐,还是一言不发地把他一丢,就此交给一言不发的亭长和另一位同样一言不发的陌生少年。
难不成……祸事近矣
正胡想间,一声低浑的男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帐内持续良久的沉默:“恪君,人我与你唤来了,其后之事我不便插手,你需要自行交道。”
“此乃正理。”李恪对始成微微颔首,也不道谢,便直面向许不容说话,“堂下,可是新郑不容”
“秉贵人,不容正是区区。”
“有传你今日买了一个稚奴,可有此事”
许不容皱着眉头直起身,为难说道:“我之所营乃舞姬,常年往来便是购入稚奴,调教售出。光是今日,我就购了稚奴八人,却不知贵人说的是哪个”【…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居然买了八个……”李恪暗暗啐了一口,补充道,“其名唤作巿黎。”
许不容垂着眼帘思索片刻,很快便抬起头:“确有此人。”
“不知可否将其转售于我”
“转售”许不容愣了一下,说,“贵人有所不知,此女奴契虽在我手,人却尚在奴肆之中,至今未曾交割,更不曾在布吏处开得凭券,理清市税。即便是我愿意转售,也须得先将事务办完才是……”
“那些琐碎不需你来操心。”李恪摆了摆手,说,“如今人就在我手中,你只需将奴契转售,其余之事自有我与市亭交接,你那份市税我也会一道缴齐……”
许不容的脸上猛地涨起一抹嫣红,对着李恪怒目而视:“敢问贵人,可是要强买么”
“摆着军市亭长在旁,我哪会行强买之举。”李恪讪讪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软弱,解释更是苍白无力,因为他正在做的,本就是强买的事。
秦代虽不重商,秦律之中却有专门的市律,言明不允许强买强卖。
这种事情会严重破坏市场秩序,扰乱正常经营,还容易产生囤积居奇,所以别说秦律,就是换成汉律、唐律,也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在市亭官吏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不过嘛……凡事总是有例外的,比如大秦对仗势欺人就看得很淡,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李恪拿剑架着许不容逼他转售,那叫强买;若是李恪以势压人,让许不容不情不愿地情愿转售,那就叫达成共识了。
李恪正在为此努力着。
“我不知道你以几金购得此女,不过嘛,既然此女还不曾真的交割,不若就行个方便,转售与我如何”
“抱歉,我祖上三世皆以训养舞姬为生,此先从未售过稚奴一人,恕难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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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巫医之方
李恪知道始成依旧不信。
不过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人家硬要不信,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始成唤了文书过来,开具契卷,书写凭据。待李恪在凭券上签好【苦酒户人恪】的大名,再把该缴的金钱缴齐,四个奴隶便正式成了他家的臣妾,三大一小,正和之前所想一模一样。
文书将凭券一分为二,一半交在李恪手中,一半收入随身箱盒,李恪再一次谢过始成,荡荡悠悠,转道内室。
内室也在大帐之内,正位于正席之后,大小五步见方,四周以展屏相隔,挂上帘席,便是进出的通道。
这里平素里是始成密谈私交的地方,这会儿已经被癃展一行占了个满满当当。
稚姜,那个挨打的健妇,也就是癃展口中失散已久的妻被救下时口鼻溢血,满身淤青,只强撑着对癃展说了句“购回巿黎”就昏了过去,至今也快有一个时辰了。
巫医的诊断结果尚算幸运。
稚姜没有伤到筋骨脏器,只因为一时之间大喜大悲,这才导致心窍拥塞,昏迷不醒。
换成通俗些的说法,这种状况就是神经中枢在压抑转向亢奋的过程中缺乏缓冲,以至于神经元短暂失联,从而造成了眼下神经性的短时休克状态,只要休息够了,随时都会转醒过来。
这番诊断让李恪对这位巫医的水平大有改观。
普遍来说,大秦的巫医很不靠谱。
因为这时医卜尚未分家,大部分医生都喜欢用跳大神的方式来驱邪治病。
什么拿荆条做成弓箭射人呐,洗个狗屎浴驱鬼啊,还有堪比后世头孢的“以履击之”,就是脱下鞋子丢病人,小病家人丢,大病全里丢。要是几百双鞋子丢下来还治不好病,他们就会说一句“药石无灵”,收完钱拍屁股走人。
可是这位军医看起来就很靠谱,寥寥数语,便把病因病理解释得明明白白,李恪欺压许不容之前他尚未出方,这会儿,里头大概在凭方抓药。
李恪掀帘而入,一入门便和旦撞了个满怀。
“你这火急火燎的是打算去干嘛”李恪捂着额头呲牙问话。
旦掸了掸胸口的灰,憨厚一笑,说:“正欲出帐取药。”
“什么药还得去外头取难道军市有药肆不成”
“姜姨无故而悲,何须药肆巫医说了,只需要桂枝一尺,稂莠二七,日出时取叶面东北而服之,其症必消!”
……
李恪陪在癃展身边,把着他的臂膀轻声安慰:“展叔,姜姨和巿黎的奴契我都取来了,往后我等一道生活,姜姨再也不会吃苦,巿黎也能与小穗儿一道向学,您安心吧。”
癃展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尤有颤音:“有劳公子挂怀,奴无事。”
李恪知道癃展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看他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无聊看向稚姜。
她依旧昏睡,呼吸平缓,小巿黎趴在榻上,正在巫医的指导下,在她淤青之处涂抹某种特别的油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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