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那油膏是始成命甲士取来的,听说是军中专治跌打的良方,看似无色,闻有馨香,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稚姜原本眉头紧皱,时有无意识的痛哼,这会儿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就连眉头也舒展了。
这让李恪松了口气。
小穗儿正在收拾行囊,旦也捧着大把的杂草桂枝转回,屋外天色近中,再晚些走,怕是没法赶在入夜之前到达后腰里。
可是稚姜却没有醒的迹象。
李恪为难地看向癃展,癃展微微点头:“公子,巫医也说稚姜无碍,不若将她与奴同置车上,当不会误了行止。”
这似乎也是唯一的
第一三六章 炊烟起时
叮铃,叮铃……
清脆悠扬的马铃声回荡在山道上,其途陡峻,其铃悠扬。
与之应和的是旦破锣似的驭令,一声急一声缓,不时能听到态度恭顺的助引私语,那是擅长驭车的劳戾在一旁指导旦的动作。
驭车之事在于鞭,所谓臂要高,甩之疾,鞭似活物,以声御畜。正是君子之御万物,以势而不以力,以敬而不以惧,此乃仁也。凡驭下之道,不外如是也。
所以御才能成为六艺之一。
把驾车当做必修课既不是君子们懒得走道,也不是君子们都养得起马车,而是这件事可以引申到驭下之道,有借而言志的妙用,听起来饱含格调。
由此可见,世有君子者,不重俗物,只重格调。
李恪不是君子,因为他很看重俗物。
钱财是好东西,吃食是好东西,虽说得车的过程有些别扭,但并不妨碍这驾车在李恪眼里,依旧是好东西。
拉车的老马经验十足,即便和旦这种手法生疏的驭手搭档,也能把车驾得平稳,一路上不紧不慢,还晓得主动避开道上的坑洼与突石。
车厢的外表虽然破旧了些,但胜在内里温馨。木料上缠着绵密的草绳细麻,见不到一丝裸露。厢体也被前主人加宽加阔,左右内置特制的窄塌,上面摆着蒲团似的软席数张。五人居于车内,三大两小,一卧四坐,不仅不显拥挤,空间上居然还有足够的富余。
不过这种富余也仅是对李恪而言,他披着厚实的熊皮鹤氅,支臂斜躺,安安稳稳地靠在车厢末端,耳朵听着旦的填鸭嗓子,骤自闭目假寐。
他的身前是个铜质的小炭炉,冬日中散发着如春热力,再往前稚姜卧榻于左,癃展与二小端坐于右。
小穗儿就在李恪身边,看到他眼皮子一动,轻声询问:“公子可是睡了”
李恪微微撑开眼皮:“再唤我公子,你就去车辕和旦一道吹风。”
小穗儿嬉皮笑脸,不以为意:“车辕颇窄,旦兄与二位隶臣皆体健之人,可是无处再塞下我了。”
“那便去车顶!车顶宽阔,将你捆在上头,既可登高远眺,也不惧跌落山崖。”
李恪恶形恶状的声音把小巿黎吓了一跳,小丫头紧张兮兮扯着小穗儿的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生怕这个刚认识的好心哥哥还要不知死活地忤逆主人,以至于真被绑到车厢顶上吹凉风。
外头可冷啦!
她的小心思可灵动了,那唤作旦的大兄不就是因为对主人不够恭顺,结果便被赶出去驾车了么
小丫头的样子瞒不过任何人,看着她拧巴的小脸,癃展不由失笑,小穗儿乐不可支。
李恪气得七窍生烟,却不能把脾气真发在小不点身上,只能坐直身子,恶狠狠迁怒到小穗儿身上:“也不知小巿黎凭甚护着你这奸猾的小子!”
小穗儿更得意了,他拍了拍小巿黎的手,肃容说话:“公子,我有一虑不知当不当讲。”
“讲,若是不让你讲,小巿黎哭了怎么办”
“那我便讲了。”小穗儿清清嗓子,正襟一拜,“公子,亭长成与我等素未谋面,仅凭军侯欣一封信笺便如此偏帮咱们,末了还赠衣送车,看似亲近。然,正所谓过犹不及,此人不可不防!”
“我知道这事儿麻烦。”李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懒懒说道,“此事就此揭过去吧。我虽与其说明实情,但他却不知想在哪里,拦之不住,就由他吧。”
癃展眼中精光一展,沉声问道:“莫非他从稚姜身上,探出公子身世了”
“姜姨身上能探出什么。”李恪苦笑,“我怀疑,他是将我认作什么豪门贵子了。”
“如此说来倒也无错……”
“哪是什么无错,根本就是大错特错。李家曾是豪门不假,如今偏居苦酒里,能助他什么”
“他或是想结个善缘”癃展低声猜测。
“谁知道呢此事就此打住,不想它了!”
夜色渐起,日头西沉。
就在天色将暗未暗的当口,稚姜醒了,一行人也终于望见了属于后腰里的袅袅炊烟。
“恪,
第一三七章 将相有种
山中静夜,万籁俱寂。
李恪身披鹤氅独坐院中,抬头仰望着漫天星河。
这里是后腰里,距离苦酒百里之遥,距离他更为熟悉的江南烟雨更是远及千里。但两地的天是一样的天,群星璀璨,聚若银河。
后世是决计看不到这种天象的,即便是网上的星图也要比眼前的景象稀疏,所以自来到大秦以后,李恪格外容易陶醉在星空下,一有空闲就喜欢抬头观星。
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他暗暗想着。
今年的冬天有点暖。
这不是说李恪在拥裘之后就忘了冬日的寒气,而是相比刻印在脑海中的往年,今年的冬天格外暖。
前几日陪田啬夫囿勘探治水时,他就发现水面上见不到一丝浮冰,治水水位虽低,水势却一如既往,显然是上游毫无封冻。
辛府的清池也看不见冻结的意思,这个冬天除了早起的那点霜白和人们嘴边挂的热气,竟是一点北地的样子都找不出来。
眼下可是仲冬!
冬日过半,初雪却依旧无踪无影,若说这就是北地严冬该有的样子,西伯利亚冷气团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李恪朝天哈了一口白气,看着它们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大灾之前天候异变,今年冬天如此反常,开春后不会是又一场大灾将至吧
身后传来摇门的响动,李恪惊醒回头,看到癃展抻着臂,倚在门框正对他遥遥而笑。
李恪赶忙跑过去:“展叔,您的车也不在身边,若是想要走动,怎不让小穗儿来唤我背您”
“不妨事,奴双臂未癃,用以支撑这具残躯,还是绰绰有余。”癃展轻声应和道,“公子又在院中观星”
“我哪会观什么星……不过是房中碳气太浓,出来醒醒脑,顺便胡思乱想罢了。”
“不知公子所思为何”【… #免费阅读】
“我在想……”李恪顿声,轻叹,“开春说不定又是一场大灾。”
“大灾……公子在忧心民生么”
“民生大事能跟我扯上什么关系。”李恪自嘲一笑,“我只担心家人而已。”
癃展摇头笑道:“家中尚好。公子这些日子先后得金五六百,早已是苦酒里第一的富庶人家。每岁又有百石的岁俸支领,便是一岁无收,八人斗食也伤不到家中根基。您何必为此事杞人忧天”
“您怎么能说我是杞人忧天呢”李恪不忿道,“家中虽说无虞,乡里们却经不起又一场大灾,更别说如后腰里这般的荒里……”
“公子方才还说自己不曾心忧民生。”
癃展一脸调笑,看着呆立无语的李恪,眼中满是欣赏之意。
李恪沉默下来,踌躇良久,终于塌下肩膀,一屁股坐倒在癃展身边。
“公子,此处乃是他人居舍,箕踞于礼不合,甚是不雅。”
“由他吧。”李恪目视星空,声音里尽是茫然,“展叔,我最近有些怪。”
“何处怪异”
“说不好,大概……好战”
癃展关切地拍了拍他的手:“奴可从未见公子有出手伤人之意。”
“好战也不见得要动手吧出口也是一样的。”李恪撇了撇嘴,轻声说道,“我近些日子好似吃不得一点亏,稍不如意便血气上涌。入关前后,客舍当中……今日在军市叫旦出手,更是无谓的冒险行径。虽说最后确是救下了姜姨,但那是机缘巧合,旦却险些因私斗获罪……”
“公子舌战百人,睥睨傲视。有您这般人物为靠,旦不会出事的。”
“那是侥幸!”李恪认真反驳道,“此次虽说成了,下次却不见得一样能成。若是再恰巧遇见个深知秦律的法吏,展叔,您想还能如此顺遂吗”
“但今日毕竟是成了,公子有此思量,便是您心中警醒,真有法吏,您也会有应对之法的。”
“急中生变当然会有。”李恪皱紧了眉头,小声说,“我是说,我似乎有些飘。”
“飘”癃展偷偷瞟了眼李恪双脚,疑惑问道,“公子脚
第一三八章 山高路远
世事不同了,人心思变。
这就是癃展对李恪作出的心理剖析。
虽说不太认同,但李恪也找不出有足够分量的字眼来反驳。
更何况自从那夜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深谈,自然也就无法进一步掰扯这个玄奥的本源问题。
大家都很忙。
按照原定的计划,李恪本打算在后腰里逗留一夜,次日便出闾入关,回归苦酒,一边过着有奴有粮的**日子,一边等着辛凌和憨夫把散落各地的百工精匠召集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稚姜明明醒了,身上的伤也不见大碍,居然还是满心虔诚地在众人的支持下吞了那一大把稂莠,吃完草之后,又像啃甘蔗似地,把那截尺长的桂枝给生嚼了……
再然后……脸色发青,上吐下泻,李恪的姜姨一病不起,若不是癃展所学驳杂,多少还知道几个止泻的偏方,众人险些得在后腰里操办一场葬礼。
这就是遵医嘱的下场!
队伍不得已在后腰里滞留下来,一行人各有所忙。
旦整日缠着劳戾学习驾车的本领;小穗儿在李恪的安排下给小巿黎开蒙;莽善辨野草,被癃展差使得满山寻找草药,脚不沾地;癃展自己则寸步不离守候在稚姜身边……
不过李恪至少把癃展和稚姜的宿世姻缘搞明白了。
多年前的那场逃杀,稚姜换上严氏的衣服,抱着自己的孩儿引开追兵,在慌不择路之际滑落山崖,再醒来时,孩子便不见了。她失魂落魄地漫山寻找,侥幸逃过追兵,却被捕奴队捕获,至终也没有寻见孩子的踪迹。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舂米的官奴,辗转往来代郡各县,直至得罪了班氏显贵,这才被卖到句注官市,机缘巧合,与癃展重逢当场。
缘分之奇莫过于此。
只是李恪不知道,三口离散,二口重逢,对于癃展和稚姜而言,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百无聊赖地浪荡在空旷的里巷上,数着后腰里仅有的几个人头,心里盘算着,那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到来的归期。
因为癃展的遭遇,他现在格外想念家人的温暖。
……
仲秋,十一月十六,天阴无雨,寒风如刀。
在后腰里盘桓了八日之后,旦学会驾车了,小巿黎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癃展的心情变好了,稚姜的身体也好了,这支多灾多难的队伍,终于在月半之期,重新具备了出发的条件。
奉金清帐,拱手作别。随着旦一声高亢的吆喝,马车缓缓起步,顺着山道,向着楼烦道的关城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雄伟的关城再入眼帘,李恪从窗洞探出头张望,一眼就看到司马欣高大健硕的身体。【…… &免费阅读】
“司马军侯!”趁着旦停车缴税的当口,李恪向着司马欣遥遥作揖。
司马欣喜出望外,当即跨步迈下关楼,和缓缓入门的李恪一行汇合一处。
“多日不见,恪君风采如故!”司马欣笑着,大咧咧拱手一礼。
李恪苦笑着还礼,说:“这一路颇多周折,哪有什么风采可言……”
“周折”司马欣古怪地扫了眼马车,又看了看李恪身上油亮亮的鹤氅,由衷说道,“恪君去时板车裋褐,归来拥裘驾车,我却看不出甚子周折。”
“此二物……”李恪摇了摇头,低声把始成的怪异举动说了一通,突然间福至心灵,“司马军侯,您与亭长既是至交,不若我便将此二物交托于您,请您代为奉还如何”
“你是说,要我将车驾鹤氅交还成君”
“正是!”
“不必喽。”司马欣重重叹了口气,指了道旁的一处食肆,让李恪等人停车歇脚。
李恪对司马欣的口气感到好奇,当即从善如流。
马车在食肆停下,众人寻处分散落座。小厮一见军侯亲至,当即唤出全家,忙前忙后地呼喝张罗,不一会儿就端上来热气蒸腾的肉糜菜羹,还有咸鲜的大碟蘸酱。
等众人都吃开了,李恪这才轻声询问:“听军侯口气,亭长莫非出事了”
“此事说来颇多异样。”司马欣小心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关注这边,这才探头过来,隔着案小声和李恪说话,“就在前日,成君被啐,降三级谪贬为百将,如今已去往元冈道赴任了!”
“这……”
这消息把李恪惊得目瞪口呆。他不过在后腰里滞留了区区八天,始成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发生地毫无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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