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李恪看着田啬夫囿那张刻痕深重的老脸,不由地叹了口气。
为了水车能够广推,这位大农学家算是把一切都赌进去了。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水车成事,百姓安享。
“啬夫,恪必当竭尽全力,以全您为民之情。”
田啬夫囿苦笑一声,说:“恪君,我是有自知之明的。獏行之事,我能做的便是这些,机关一道还要仰赖你与墨家。如今,可否与我说说你的打算”
“唯!”李恪拱手,拾起枚箸,在案台空处蘸水而画,“我将制作獏行分作四步,测绘,沙盘,截流,搭建。”
他在案上画了一条曲折的线,以此来代表治水,又取了几只空碗,一东一西,代指苦酒里和田亩。
“治水自西而东,水道
第一四九章 测量之法
端月就是一月,秦朝以颛顼为历,定下十月作为岁首,却又将一月视作发端,故以端月称之。
时入端月,便代表真正地入春,天地之中万物复苏,原野之上一片嫩绿。
春耕开始了,乡里们将发了月余的粮种取出,翻松土壤,栽下禾苗。
秦时最主流的耕作方式是犁耕,而且形式多种多样,常见有一牛独挽,两牛抬杠与两牛并耕三种方式,其中又以两牛抬杠最为常见。
所谓两牛抬杠,就是让两头牛分开七八尺的间距,并将杠状的犁衡架在牛颈,绳套拴固。
犁衡正中,连接着与之垂直的犁辕,犁辕末端又连接着铁犁。耕作时,因为两牛以合力拉动铁犁,所以在出力上远强于一牛独挽和两牛并耕的原始犁耕方法,不仅效率更高,而且适合深耕。
然而秦朝牛价高企,耕牛基本属于官府,苦酒里真正有私牛的仅有辛府和田吏全的汜府,剩下的便是如李恪、里典服这般,也只能排队使用租牛。
租牛有限,人人有需,所以田亩之地可见的耕牛并不太多,更多的,还是那些扛着耒耜,栽种菽、荅的乡里百姓。
李恪家是第一批使用耕牛的人群。倒不是说上造爵位在苦酒里有多高端,而是因为田典妨和旦出门践更,旦家缺乏劳力,便和李恪家共享了轮租的耕牛。
此时此刻,李恪正陪着田啬夫囿站在阡陌之上,沉默地看着乡里劳作的景象。
“农时日紧,耕牛不备,北境之地,农人何苦!”田啬夫囿感慨说道。
“啬夫,听我家隶臣说,以两牛犁耕,一人牵牛,一人架犁,两人碎土,则一日可有一顷。较之以耒耜耕作,已经不知快了多少了。”
田啬夫囿摇了摇头:“苦酒乃是句注最富的里,一里之中,可见耕牛也不过二十余头,还有四头是学耕的小牛,无甚大用。耕牛还是少了……”
“您也太高看苦酒里了。”李恪苦笑道,“苦酒里富庶不假,但田地百二十二顷,官有耕牛也不过就十四头,这其中还包括了那四头小牛。租牛便是一日不歇,每日也不过就是五顷,不可能再多了。”
“那剩余的”
“辛府……就是童贾老丈有四头牛,他允诺耕完自家田地,便交由里中作官牛操使。田吏也自备两头,按了汜家一贯的做派,想来是不会顾及乡里们的。”
“汜家……”田啬夫囿咀嚼了两声,突然问道,“恪君,如今你可知晓自家田地所在了”
李恪翻了个白眼,抬手指向治水河边:“无人那处,家中隶臣正在邻田驾牛,明日就该耕我家田地了。”
田啬夫囿顺着李恪的手指去看,只见田亩之中,劳戾扶辕,莽牵着牛,而旦家新领的隶妾则和她的主母一道,提着耒耜拍碎翻出来的大块硬土,以方便后几日插禾栽苗。
几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人,租来的耕牛也是官牛中最好的两头,不一会儿就翻过一亩。劳戾高唱一声,抬起犁辕,莽这才引导着耕牛转向,准备耕作下一亩地。
田啬夫囿不由点了点头,说:“你选的隶臣不错,善耕,勤勉,可为依托。”
“不想想我平素给他们吃什么……”李恪轻声嘟囔了一嘴,“啬夫,左近正有一处便桥,我方才看了一下,恰巧是辛阿姊与憨夫君,我们这便过去吧”
田啬夫囿振奋道:“便去看看,你们欲如何测出山河之势!”
……
便桥是李恪设计的多种测绘工具之一,主要用来测绘水面与地面落差,以及配合探棒,测量出河道的深度。
它的造型近似一个型,携带时折叠,使用时展开。展开后其上架于河岸,可选取重物按压固定,也可以通过将青铜插栓凿入地面来固定。其下则探至水面,起到为测量人提供稳定立足空间的作用。
 
第一五零章 暴民之踪
前后在岸边瞧了约莫半个时辰,测绘收工,憨夫和辛凌顺着绳梯爬上河岸,替换隶臣下桥收拾各种器具。
才一上岸,憨夫就看到了背着手,凭水而眺的李恪两人。
“恪君,凡子!二位怎会联袂而来”
李恪意味深重地瞥了田啬夫囿一眼,轻声说道:“啬夫得童贾老丈款待,一连五日宿醉不休,今日算是难得的闲暇。我见机不可失,便着紧着陪他来看看测绘之事。如此啬夫心中有了底,才不至于心忧难寐嘛。”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很尴尬。
田啬夫囿来到里中已经五天了,之所以今日才和李恪谈起正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辛凌懒得接待人,还把应酬的事全权交托给辛童贾来做。
辛童贾对技术工作者的精神状态一窍不通,按了款待名士的法子来接待田啬夫囿,饮宴不断,歌舞不歇。田啬夫囿醒了醉,醉了醒,整日里浑浑噩噩,直到今天方才脱身。
李恪心里不满,对着田啬夫囿不好发作,对着憨夫,却没有半点好客气的。
憨夫果然呐呐不敢言,就连田啬夫囿都难得地老脸通红。
“童贾老丈年岁长于我,爵级大于我,推脱不得……推脱不得……”
辛凌的词典里是从来没有认错这两个字的,李恪去看她,她就看回来,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凡子既准时而来,事必顺遂,至于制作之事,非他所长,在与不在有何干系”
红口白牙,说得好有道理……
李恪被怼得满脸满怀,只能赶紧无视掉这位从来都对的皇子妃,再次把交流的目标转回憨夫。
“憨夫君,测绘一事我掺和不多,劳烦你向啬夫讲解一番。”
“此事分所应当,我等不若边走边谈。”
于是四人留下隶臣们拆解便桥,顺着阡陌,一路听着憨夫讲解,漫步向着里中而去。
田亩之中,扶辕的劳戾抬起头,看着李恪等人的背影,不由赞叹道:“少主着深衣,当真龙凤之姿。”
莽牵着牛应和道:“可不是嘛。那深衣老者不知是何处贵人,但辛府两位均非凡俗,少主身处他们之间,竟能隐隐为主,少年之身能有如此气势,实叫人赞叹击节。”
劳戾叹了口气,突然压低声音,看了看左右:“莽,你说我等之事,要对少主瞒到何时”
“自然是守口如瓶,至死不提!”莽瞪了劳戾一眼,“我等过往……虽说是为人胁迫,但谁会在乎奴隶人有几多苦楚官奴私售乃是大罪,知而不报亦是大罪,少主前程远大,若是知了此事,哪会再将我等留在家中届时锁拿上报,你是欲要斩左趾,发骊山不成”
“可我等之事若是为他人所知,祸害了少主……”【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莽恨恨地啐了一口:“我等自顾尤且不暇,少主……少主不知此事,便是无罪!”
劳戾的面色一连数变,终究长叹了一口气:“似也只有如此作想了,耕地吧……”
两人闷着走了几步,突然发现,田氏和旦家的隶妾不知为何,都停在了原地。
“暴……暴……”田氏的脸色惨白,向着田亩之畔,哆哆嗦嗦伸出了手指。
莽和劳戾同时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抬头,顺着田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田亩之畔,治水河边,有四个满脸凶煞的精壮大汉,发蓬松,衣褴褛,手持猎弓、短剑、重锄、耒耜,狞笑走来……
“暴民来啦!”
……
四人结伴,缓行静听,唯有憨夫一人,沉声说着事情。
测绘进行得很顺利。
按照李恪对精度的要求,整个测绘工作被细分成四大块来进行。
第一块是对山势走向,河道流向和田亩边际的测量,他们以苦酒里的闾垣为第一参照物,主要工具则是记步车。
记步车是一种特别的马拉车,外置司南,内置金鼓,鼓槌套连在齿轮上,又在另一头与车轴相连,每一步击鼓一下,每百步鸣金一次,测量人通过司南鉴别方向,又通过金鸣鼓响判断距离,划定区块。
这项工作有三组人进行,每组精匠两人,助理两人。
第二块是对水势流向,流速以及折拐涡流的测量,他们的主要工具是探水舟,那舟是双体船造型,两头尖尖底座平整,边缘设有四枚铜锚,中间的作业平台上还有测流速的型水轮和测流向的牵索浮标。
这项工作仅有两组人分散进行,
第一五一章 姑果之剑
暴民四人,两前两后,眼前两人并排而立,一人持锄,一人持剑,身后两人前后错位,一人持斧,一人持弓。
这让李恪不由想起几个月前驿道上的那场遭遇,同样是荒郊野地,同样是衣衫褴褛的劫道之人……
但那场劫道已经查清楚了,乃是旧田典汜余授意,郑家差使其匿农演出的一场大戏,其目标直指李恪本人,可这次呢
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又被人盯上了,还是……真的碰上山匪路霸了
凭心来说,大秦的土地上并不太平。
始皇帝一统六国时间太短,期间数场灭国之战,散兵游勇散落天下,再加上那些因为秦法严苛,将阳逃匿的隐户藏民,总数可能有数百上千万之众。
而秦朝在籍的民户隶人也不过就区区三千余万……
谁也不知道这些无籍之徒中,有多少人放下锄头做了流匪,又有多少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为。但毫无疑问的是,匪患是秦朝最大的治安隐患,其威胁甚至要超过那几个窝在大秦北面,历来都不甚活跃的游牧部族。
各地官佐不允许百姓正面讨论这种影射官府无力的话题,一旦有人举报,就以妄议之罪论处。
所以百姓只能借鬼神之说,神叨着崇山有伥,河泽见鬼。秦民流行入山拜山,见水拜水,其实也和迷信的关系不大,而是用来形容缴过路费的一种隐晦说辞。
可是!
大秦的匪患虽多,却多在六国旧地,分布于山水之间。
雁门郡早早就归了秦国,又因为地理原因,常年驻扎有大军戍边。除开那寥寥几个秦朝旧郡,这里的治安就算放眼天下也是顶级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雁门郡这样的治安示范单位都开始出现山匪了
而且出现的位置,还是在里中和田亩之间,往前往后,都不过数里的距离
这些劫匪活腻了吗亦或是他们根本就是一群甚事不知的菜鸟,生活所迫,入行不久
这是很有可能的。
句注一行,让李恪亲眼见识了后腰里的惨状。雹灾的影响绝不在苦酒一里,如今冬春交际,青黄不接,整个郡里,有多少灾民正为了一口吃食搏命
李恪不知道。
可是看这些劫匪的衣着器械,除了普遍精壮一些,他们看着也不像是那种惯匪……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越众而出,朗声说话:“敢为诸位,此来为财亦或为命”
劫匪们明显地愣了一下。
荒郊野外,虎啸狼吠,眼前四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看见四个精壮劫匪,居然见不到一个慌的……
那持锄的大概是劫匪首领,因为他回过神最早,而且不经商议,就代表众匪做了回答:“自然是为财!要命的,便……”
“把钱交出来嘛。”李恪长舒了一口气,麻溜地掏了掏袖子,从里头摸出三锭金镒,“此来匆忙,不想会遇上诸位,所以身上钱财带得少了些,有怪勿怪。”
劫匪们又愣住了,因为李恪把金锭放下,当着众人的面抖了抖袖子,又把自己从头拍到尾,好证明身上一钱没剩……
这姿态,这从容……莫非他们少学了某条秦律,其实在大秦,配合劫匪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你身后那几人……”
“壮士诶!”李恪语重心长说道,“壮士且看,这二位墨褐草履,乃是游学的墨者。墨者你们应当听过吧日日羹藿,而且只食一餐,你指望他们身上带钱这位就更了不得了,人称凡子,农学大家,莫看他深衣冠带,其实满脑子都是耕作之事,身上带几颗种子或有可能,至于金钱……”
“此间人等必怀巨资,与我杀!”
“恪君!”
匪首一声高喊打断李恪,田啬夫囿突就暴喝出声。李恪感到一股巨力将他摁倒,接着便是田啬夫囿的痛楚闷哼。
持弓的劫匪毫无征兆射出了箭,那箭从后直驱向李恪而来,李恪根本毫无察觉。
&n
第一五二章 慎子之剑
匪人擅射!
持弓的劫匪箭若连珠,一箭连着一箭,眨眼就射出七八枚箭。
憨夫善守!
一柄长剑双手握持,他马步蹲身,面容肃穆,挥剑似缓时快,明明所有的动作都能让人看清,可那剑刃却似有灵一般,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击打中狼牙箭头,把袭来的长箭远远击飞。
虽说同为墨者,但他的剑势厚重如山,与辛凌翩然若仙的感觉全然不同,就连二人的剑,也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辛凌的剑是奇型的短剑,长不足两尺,两刃锋利,剑尖如针。她双手握持双剑,其剑无托,剑柄的末端,也为了迎合那奇特的绝杀,而特意锻造成球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