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恪君有所不知。”赵高居高临下,闻言笑语,“大营守御确是中尉之职责,然陛下御驾却分内外,中尉只掌外军行止,内军进退,皇帐出入,乃虎贲之责。”
李恪冷冷一笑:“莫非虎贲无人领军”
赵高僵了僵,长着嘴,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扶苏脸上喜意顿显:“高奴!虎贲中郎将何在,速令他过来见我!”
赵高脸色铁青道:“中郎将夜宴之时饮多了酒,殿下怕是见不到他……”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大营深处突然昂首行来一群人物,其中就有李恪有过数面之缘的蒙毅,他正步趋行在一个素袍玄服的中年男子身边,亦步亦趋,细声耳语。
那男子领着群人一路走近,十几步外一声懒洋洋的唤命,就已让赵高噤若寒蝉。
“高,朕的贵客,你也欲拦阻么”
赵高面色大变,回身噗通跪倒地上,五体拜服,一动不动,虎贲众人齐齐转身,单膝跪地,口呼陛下。
扶苏面露喜色,挣开李恪大踏步奔行到男子身边,一下跪倒:“孩儿见过父皇!”
始皇帝微笑着摸了摸扶苏的头,吐出的话音却如万载坚冰般生冷:“高,你方才说,虎贲中郎将夜宴饮酒,长醉不起”
赵高咚地磕了一个响头:“禀陛下,正是中郎将失职,奴见事态急迫,才不得不越权将领虎贲呐!”
“他好似是故太后亲族吧”
赵高伏地不起,颤声回话:“是!”
“斩了吧。”始皇帝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就像在驱赶面前的苍蝇,“尚在任上尤且饮酒,这等人,留着也是给故太后贤名抹黑。”
“……奴,遵令!”
第二九六章 皇帝
原来祖龙是长这样的……
身量不高,七尺一二,样貌不俊,中人之姿。5s他脸上最夺人的应该是那双眼睛,狭长,锐利,似鹰隼,如狡狼,深褐色的瞳孔像是有精光在闪,细细解读,能叫人读出来的又只有无穷的yuag。
他的衣着也很朴素,只是一件素玄的常服,常服是深衣款式,长衽绞金,与腰带同色。那腰带上无剑无玉,平整贴服。
长相不出众,身高不出众,衣着也不出众,始皇帝立身于一群天之骄子,豪门贵爵中间,却依旧是场中的焦点。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太盛,看不见,摸不着,却连星月也要黯然失色,天上地下,仿佛只唯有他一人。
李恪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对面的官员兵卒尽皆跪倒,他们呢他和墨者们在这位堂堂的千古一帝面前又应当如何自处
赵高垂手带着虎贲们落荒而去,李恪与始皇帝间再无他人。
始皇帝的目光扫了过来,就在李恪踌躇要不要跪的当口,慎行面带笑意赶到前面,拢起手便是一声长揖。
“陇西慎行,见过皇帝陛下。”
墨家众人齐齐长揖,沧海君左右看了看,学不来长揖,闷不作声噗通跪倒。
众人山呼:“见过皇帝陛下。”
始皇帝被沧海君的憨相逗得莞尔,对左右言:“高来此逞威前遣人报朕,说墨者之中有人身形好似刺客。他恐有墨卫混入营内,这才带着些许甲士过来盘查。你等看看,他们之中,可有墨卫”
蒙毅在旁轻声回应:“陛下,墨卫以刺秦为荣,如何会对陛下行礼倒是中车府令高,私调虎贲,当论其越权之罪!”
始皇帝摆了摆手:“毅,当日朕即赦免了高,此事便当揭过,你何必穷追不舍”
“臣仍是那句话,赵高之罪,依法必死。5s赵高,佞臣也,焉可久留于陛下左右!”
“朕也仍是那句话,佞臣自有佞臣的好,高才干颇具,正可逗乐。”
“陛下!”
始皇帝的声音沉下来:“毅卿,今日乃朕与钜子之约,你真要在此,与朕重辩旧事”
蒙毅脸色一连数变,最终长叹拱手:“臣……知错。”
蒙毅退步入班,扶苏趋步相随,始皇帝面带笑意迎向墨者们,一抬手虚扶起慎行:“钜子,见你一面当真不易,今日有宵伏于道上,引锥飞击,平白坏了朕的一驾金根。”
“人言祸福相依,否极泰来。皇帝命悬于天,性命岂能是宵之辈随手可夺今日一场虚惊,正说明皇帝好事将近。”
始皇帝哈哈大笑:“钜子此言实在,比那些请罪自罚的顺耳得多!朕有天下子民祈福,区区贼人,岂入朕目!”
他回过身,对着百官高声令道,“令!三百里境,大索十日,无论成与不成,此事皆到此为止,不可复论!”
官员齐齐躬身长揖:“臣等遵令!”
始皇帝把住慎行的臂膀,温言说道:“前次一别一晃十年,朕听闻钜子喜纳高徒,可愿为朕引见”
“憨夫尚在雁门之地,恪与凌儿,陛下欲先见谁呢”
始皇帝想了一想,说:“且叫朕先看看,朕的儿媳何在”
辛凌迈了一步,合拢双手,躬身下推:“辛凌见过陛下。5s”
“朕只知莫离,不知辛凌。”
辛凌不情不愿地促声应到:“是!”
始皇帝这才笑了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辛凌,眉眼中掩不住欣赏之色。
“十年前你尚梳总角,眉眼也不曾长开。朕虽与钜子定亲,可日日要见你翁嘴脸,总担心你长成如父。幸得你样貌如母,姿容出尘,与你翁全无半点相同。”
“媪不美的。”
“噫”
辛凌昂起头,倔强反驳:“媪不美。我自幼见媪,每每都是面容憔悴,发如枯槁,瞎了眼,癃了臂,缠绵病榻终日咳血,这才是媪的样貌,陛下言错了!”
官员之中一人惊怒而出,冲着辛凌斥骂:“莫离!在陛下面前,岂有你放肆的余地!”
扶苏笑着拦到那人面前,轻声说:“岳丈,莫离心直口快,婿甚喜之,也望岳丈莫要责怪才好。”
“这便开始护妻了。”始皇帝哈哈大笑,“莫离,扶苏年二十四,乃是朕的长子。如今他那些亲弟皆为人父,唯有他,至今不曾娶妻。今日你当告知于朕,还需多久,你才愿嫁入皇家”
辛凌咬了咬嘴唇:“待师弟学成……”
“师弟学成……”始皇帝沉吟两声,弃了辛凌走到李恪面前,“你便是恪”
李恪退步,拱手深揖:“雁门学子恪,见过皇帝。”
始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号皇帝,但世人皆称他为陛下,此意自为臣下,敬服、忠贞。慎行称他皇帝,是因为钜子的身份代表墨家,而墨家至今与大秦有隙,始皇帝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能做到不在意。
但李恪也称他皇帝……
年纪,不仅傲,而且野!
想到这儿,始皇帝看着李恪,也不让李恪起身,只自顾自说:“你的墨行如今便摆在正殿门外,天坛之上。你的犼兽连同图板,亦被朕雕铜刻板,陪入骊山。还有橹盾、投矛,朕下令装配边军,琢磨战法。前些日子槐里君来信,称你弟遵又向句注将军献了马镫、马掌,使大秦铁骑,能如游牧一般纵马骑射。我赐他晋爵三等,如今已是第七等的公大夫。十余岁的年纪爵至公大夫,大秦史上,好似不曾有过吧”
李恪的身子鞠得更低,双脚并拢稳若磐石:“恪待遵,谢过皇帝隆恩!”
“忠敬大秦之人,应得封赏!”始皇帝的面色更沉,低声说,“你可知,若不是扶苏几番规劝,我早已将你辟入咸阳,用你所学,谋福大秦”
李恪为难起来。
他自然听得出始皇帝的不满,但是……他还没做好心理建设,那一声陛下,那一礼稽首,委实难以做到。
所以他只能任由始皇帝刁难,哪怕腰臂酸软,依旧是拢着手,弓着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慎行恰到好处插嘴进来:“不知此次皇帝东巡,几多达官相陪”
“九卿至五,丞相左随。”
“墨家何德,竟劳动皇帝尽携显贵相迎。只是老儿眼花体弱,为何不曾见到丞相”
始皇帝冷冷一笑,这才放过李恪:“钜子何必明知故问呢”
“皇帝所言,莫非是中车府高”
“高虽愚笨,忠心可持,他此来为难钜子,不过是为人教唆,估错了朕的心思。”
慎行了然一笑:“丞相今日事忙吧”
“他昨日方知你我有约,今日锥落,便急匆匆跑去阳武坐镇,当真一眼都不愿与你照面。”始皇帝哑然一声,走上前重又把住慎行臂膀,“钜子,长夜漫漫,弈棋如何”
“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第二九七章 棋局,命局
皇家大帐,众臣辞别。5s
这是比较体面的说辞。
更确切的说法是,他们是被捧着热乎人头的赵高生生赶出去的。
赵高大概是李恪来到大秦以后所见过的求生欲最强的聪明人。
始皇帝给他台阶,他就捧了人头回来缴令,缴令一毕,当即化身忠仆,托头天王似地张着一张利嘴从臣头损到臣尾,又从墨尾损到墨头,直到帐中人等纷纷告退,墨家众人掩面而逃,这才神清气爽回来为皇帝张罗棋盘。
那时大帐中只剩下六个人,始皇帝与慎行隔盘对坐,猜枚座子,赵高在始皇帝身后端茶奉汤,辛凌在慎行身旁垂首不言,李恪与扶苏无事可做,两个辈缩在大帐一角,默念无人问津咒,自顾自笑谈叙旧。
四子作毕,慎行持白。他高举玉棋,突然问道:“皇帝可要设些赌注”
始皇帝抖袖正襟:“依朕之见,可如十年之前。”
“不知皇帝手中赌注几何”
“墨卫三百十六,癃七十二,病三十一,癃病以半人论,以十人一注,可好”
慎行微微一笑,翻手落子:“善!”
帐角上,李恪品着新鲜的山梨,斜着眼偷偷扫了下主场,确定无人关注这边,这才用只有扶苏能听到的声音声问:“公子,你可知皇帝与钜子在博什么”
扶苏一脸调侃:“钜子不曾与你说”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身在棋局尤且谈笑,恪君大度,我不如也。”
李恪无奈地摊开手,摆出一副我又没得选的表情,惹得扶苏捧腹直笑。
笑完了,李恪把扶苏拉到身边,声音进一步压低:“公子,皇帝身后,真是赵高”
“中车府令高,父皇宠臣,法家名士,恪君莫非不曾听闻”
“除了爰历篇,我上哪儿听闻他去……”李恪瘪了瘪嘴,“我曾听闻,此人乃是阉宦……”
“噫!”扶苏瞪着眼睛失声大叫。
始皇帝正在长考,被惊得手上一抖,落子巨臭,慎行赶紧伸手护棋,急声说道:“皇帝,落子无悔!”
“推坪,这一局,朕输了!”
赵高从旁捧出一盘厚厚的名简,素简无麻者最众,缠红绳次之,缠绿绳最少,辛凌随手拣出十枚放好,扫了一眼,点出两条彩绳,便多取了一枚素简。
趁着辛凌和赵高收拾棋盘的当口,始皇帝怒声问道:“一惊一乍,到底甚事!”
李恪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扶苏,扶苏满头大汗,咬着牙,灵光凸现。
“父皇,恪君方才说,您着玄素,不及他英武!”
李恪登时目瞪口呆,赶紧接口:“公子听错了!我说我与皇帝皆着玄素,我不及也,皇帝英武之姿,举世无双!”
扶苏故作恍然:“如此说,是我心急了”
“谁要你大惊怪!”
扶苏当即回头,诚恳认错:“父皇,孩儿大惊怪,令父皇受惊,儿大缪!”
李恪赶忙说:“禀皇帝,是子口无遮拦,至公子误判,错在子!”
慎行抚须长笑:“皇帝,棋局方始,何必在意这一场输赢”
始皇帝哑然失笑:“也是,钜子棋艺天下闻名,朕便是不为那蠢子所惊,也是难胜。”
“皇帝过谦了。”
“棋盘既已收拾妥当,你我猜枚重开,如何”
“一切听凭皇帝吩咐!”
危急时刻终于过去,李恪惊魂不定,恶狠狠看着扶苏:“公子欲害我耶,岂不知皇帝看我不耐!”
扶苏看了眼主场,回过头将脑袋抵到李恪脑门:“你若是唤一声陛下,何来如此麻烦话说回来,此等诽谤之词,你究竟从何处听闻”
“世人皆如此说……”
“何人敢如此诽谤!”扶苏压着声怒气冲冲,“高乃故赵王远亲,其父虽因罪被夺了嬴姓,但身上流的却仍是伯益之血!似这等诽谤之人,当杀!”
“听公子的口气,莫非此乃误传”
“这哪里是误传,分明是别有用心!此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究竟何人,胆敢污蔑嬴姓之血!”
李恪面色古怪,声嘟囔:“误传便误传,就别大张旗鼓了吧……此事若传扬开去,对中车府的声誉有碍。”
扶苏大概是被说服了,轻轻叹了口气:“一介隐宫何来声誉不过恪君所言也是,高一人名誉事,天下嬴姓百万,赵氏数万,此事确实不宜张弄……”
李恪仍不死心道:“我听闻,高有一女,可是亲生”
扶苏意味难明地扫眼过来:“恪君依旧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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