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非是不信,只是传闻言之凿凿……”
“中车府,乃皇后属官,掌车舆华盖。父皇后宫未设皇后,故中车府与车府二合。之所以称中车府,只因高深得父皇宠信,可不经通报,出入宫闱之故。”扶苏轻声讲解道,“恪君可知车士之要”
“车士……”李恪皱眉苦思,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这档子事。
扶苏笑着摇头:“不成想,世上还有恪君不知之事。《六韬犬韬武车士》论选车士之法,曰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走能逐奔马,及驰而乘之,前后左右、上下周旋、能束缚旌旗;力能彀八石弩,射前后左右,皆便习者,名曰武车之士,不可不厚也。”
李恪张着嘴,难以置信。
“秦律以六韬为本,凡选车士,皆需习艺四年,艺不成则清退还乡,教习受处。中车府车士八百,乃是自大秦车士中精挑细选而来,额定仅有八百,高能自这等精英当中脱颖而出,委以正令,如何能是一个阉宦”
“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文采非凡,形貌出众公子说的真是赵高”
扶苏苦笑一声:“能为父皇宠臣,自然是人中龙凤。高精于道,勤于业,书法、学识、武艺、心性皆是上佳。虽因出身低贱,性情略显狭隘,但平心而论,确实是不可多得之才。”
“当真”
“你可知道,毅师曾言及高,曰宦官无才方是德。赵高常侍陛下左右,其人越有才,其祸越堪忧。”
“你那毅师……明白人呐!”
……
启明星起,晨曦东出,李恪打着瞌睡,忽地被一声朗笑吵醒。
始皇帝在帐子中捏着拳头,满脸振奋。他高声宣布道:“此局,乃朕胜!”
慎行被辛凌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枚名简,置于双手,躬身下拜。
始皇帝将名简牢牢攥到手里,眯着眼冷声问道:“不知此次,钜子又打算何时兑现”
“老儿年届七十,已无多少时日可活。短则两岁,长则三载,恪必为皇帝驱策。”
“三年么……”始皇帝定定看着慎行,一字一顿道,“朕候着!”
“如此,老儿告辞。”
“扶苏,替朕送客!”
扶苏与赵高齐齐躬身,高声唱喏:“唯!”
众人鱼贯而出,大帐之中便只剩下始皇帝一人,他看着脚下的棋盘,棋盘上,他的大龙破绽百出。慎行有无数杀处可选,却偏偏钻进了唯一的死地,以致大龙被断,满盘皆输。
始皇帝冷冷一笑,一抚袖将棋子扫乱,取出慎行交予他的名简,细细观瞧。
邯郸严氏携子李恪拜谒,请入钜子门下,顿首以告
那是李恪拜师的谒帖,一笔一划,刀削斧刻。
“邯郸,李氏……”他喃喃自语道,“家学如此,无怪乎天生善战,文武皆精!”
第二九八章 大隐隐于市
站在山脊上,李恪远远看着大军拔营,御驾西去,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整个天地都骤然开阔。
始皇帝给人的压迫感太强,若不是前有慎行护持,后有扶苏帮衬,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伴君如伴虎!
他对慎行感到由衷的钦佩。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爷子,能坚持陪始皇帝这样的人物下上整整一夜的棋,十七胜,一败。
只是李恪仍有不解。
一夜顶多六个时辰,两人能下上十八局,足见始皇帝就是个臭棋篓子,而慎行的棋艺李恪是知道的,就算精神再不济,他的棋力也不可能会输才对……
总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带着疑惑找到慎行,发现老头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他急声道:“老师可是染了风寒”
慎行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为师不过稍感疲惫,歇息几日,足可康复。”
李恪这才放心下来。他坐到慎行背后,轻轻地为他捶背:“老师,皇帝的棋很臭吧”
“何止是臭……”慎行叹了口气,“可记得你与扶苏公子一惊一乍那次”
“昨夜之时,如何能忘”
“那一手,在皇帝而言,算妙手……”
李恪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既如此,老师何以还会输上一局”
“此事说来……也不是头次了。5s”
“师姊”李恪好奇道。
“十年之前,我偶遇凌儿,念其身世,感其天赋,便大张旗鼓拜会辛府,将其收为弟子。此事不知为何被皇帝知晓,他在函谷关外将我截住,非要与我下棋定胜。那时我尚不知他的脾性,寸步不肯退让,那次共下了三日夜,六十七局……”
李恪张大了嘴,一脸惊惧:“三日夜不曾合眼”
“为师合了,否则也不至落败……”慎行苦笑道,“十年转瞬,为师也老了,还要教你经纶墨义,已不敢为了一局弈棋,便将这条老命搭进去了。”
李恪失声道:“若是如此,他直接开口换不就得了!”
“这便是他了。寡恩薄幸,坚忍不拔,天下合该为他所得,六国之人皆不及也。”
说完这句,慎行颤颤巍巍站起身,在由养和风舞的搀扶下攀上霸下,回屋休息,李恪默默坐在原地,神色不住转变。
慎行的话李恪听懂了。
始皇帝不愿欠墨家人情。
天子行事,只施恩,不受恩!所以他给出的一切都是恩,所要的一切都是取,如此他才可以放开手脚用人,到了排布弃子的时候,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弃。5s
此人不可交,但凡是心有抱负之人,却又不得不交。
因为他是皇帝!
李恪长长地哀叹一声,一回头,突然看到一张漆黑的大脸。
“我!去!”
他被吓得不轻,噌一声蹿起来,一蹦三尺远。
沧海君哈哈大笑:“子,你在想甚”
李恪满脸阴郁,冷冷问道:“你叫我甚”
“……”
“本想趁着老师休整这几日去买些酒肉,看来某人食起米饼也颇合胃口,怕是用不到那些。”
“先生,敢问可有烦心之事沧海必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就是混不吝吧……
李恪无语地看着他,看了半晌。
“半刻之期,洗漱,更衣,寻灵姬换好绷带,否则直到阳城之前,我皆保你无酒可饮。”
“得令!”
……
隆隆轰鸣,云雾随行。十数日后,霸下行进到阳城郊外,在颍水河滩的芦苇荡中掩住形体,引擎熄火。
李恪抻着懒腰从后舱下车,一回头,看到沧海君骂骂咧咧背着一席六七尺方的竹编榻跟在身后。
那榻就牢牢捆扎在沧海君的肩背,榻上有扶手,有靠背,还依照生物工程学撑出柔软的腰背支撑,慎行舒舒服服坐在榻上,脸上全是满足之意。
与始皇帝的一唔让李恪发现了慎行的老态,考虑以后常有跋涉,李恪就专门设计了这个人力驮榻,让老迈的慎行可以舒舒服服度过这段旅程。
而眼下,是背榻第一次投入实用。
好好的山大王混成驮马,沧海君心中必然不忿,他迈着大步凑到李恪身边,瓮声瓮气道:“先生,凭甚是我背”
李恪昂着脑袋扫了他一眼,施施然说:“由养他们要留在霸下钻研木牛,师姊被诚意邀请,一旁助手,眼下唯有你我随老师去往阳城,不是你背,便是我背。”
“你的老师,你为甚不背”
“我等此先便说好了,本着不劳不食的原则,背老师者饮酒,不背者不饮,公平,合理,一如秦律。”
沧海君嘶声怒吼:“你本就不饮酒!”
“然,你饮。”
时近五月,鸟语花香,一行三人自荒野缓步寻到驿道,顺着驿道一路西行,直看到阳城高墙。
“老师,依您所言,徐师如今仍被挂榜通缉”
“官府确是有他的悬赏,不过也无甚大事。他为荆轲打造刺秦利刃乃是行事前三年所作之事,虽号为同罪,实与此事毫无关系,此事在中原之地多有人知,反秦之人不将其视作同道,近秦之人也不将其视作异类,大致可算是无人在意。”
“无人在意,他便能顶着悬赏,堂而皇之居于官市当中”
“隐姓埋名自是难免。”慎行无所谓地笑了笑,“毕竟如今这天下最多的便是法吏,若是真能擒获刺王同伙,对他们而言可是大功一件。”
“原来如此。”李恪赞叹地笑了一下,“隐姓埋名,藏于官市,此人倒是通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慎行眼睛一亮,击节赞叹:“恪,这大隐之言,颇得神妙。”
“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老师,隐士并非如今才有,大隐之说也非我所创,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两人说笑着缴了验传、城税,沧海君继续装聋作哑,扮作哑奴,比划着手势为难更卒,直到更卒面红耳赤,这才慢悠悠交出新制的验传符文,真正坐实了癃人的身份。
李恪觉得,这大概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隐,中隐隐于癃。
如此想来,似乎在大秦,刺秦才是成为隐士的先决条件,个中风险委实太大,甚至还不如激流勇进来得安逸……
他就这样没着没落地想着,随着rliu混入到繁市当中。
第二九九章 受迫害妄想
阳城之地,背山,面水,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李恪一路所过,四处见人烟稠密,良田无垠,与苦酒里的荒僻孑然不同。5s∝八∝八∝读∝书,+
阳城之中也很热闹,大道之上皆是行人,县牙之后,官市兴旺。
这里是韩国旧地,秦占其地,却不曾大兴土木,照着秦律的严苛调整规划,所以虽同是前朝后市,但在细节之上,此地与雁门城池又有不同。
这里的官市不设亭墙,不少店铺沿街而立。
商人自古多思,自然能从这种布设中看到商机,所以阳城官市凡沿街铺面,正门都只供主家进出,他们将简陋的柜台按在侧窗,取块掀板置在窗下,板上摆些铺子中不算精贵,却极具代表性的物件,以此来招揽顾客,颇有些后世商店街区的繁华感觉。
李恪背着手,兴致勃勃一路观瞧,不一会儿,就在慎行的指引下拐入亭隧,来到一间拐弯抹角的破落铺子。
这铺子位在官市中末,紧邻县牙,两道不靠,干裂的门槛上落着薄薄的灰,屋顶的茅草也铺得层次不齐。
李恪僵立在肆外,左寻右找也没找到三角形的肆旗,透过门洞向内张望,院里也见不到任何能够表明经营类目的标记。
在他看来,这个地方与其说是一间列肆,不如说是某个混得不咋地的农人,错将自己的宅基按在了官市当中……
他狐疑地望向慎行。
“老师,此处欧冶家道统所在”
慎行微微一笑:“世人皆重外观,所谓俊则贤,华则奢,不外如是。%∷八%∷八%∷读%∷书,≮徐师隐于此处,若是不将居所整治地破落些,岂不叫法吏侧目,平添出许多事端”
李恪的脸色更加古怪,声说:“老师,阳城列肆争相装点,唯此处生怕别人光临,您不觉得,如此反倒引人注目”
慎行楞了一下,赶紧扭过头看看周边花枝招展的铺子,又回头看了看眼前这座。
“为何……”
“荆轲刺秦毕竟过去好些年了,连高渐离都殉了知音,我觉着……大概真的无人关心徐师身份了吧”
“他可是刺王帮凶!”
“沧海君还是刺王正主呢,皇帝也不过就大索十日,区区帮凶……您先前不是说,世人皆知徐师铸剑乃是事发前三年之事,既然世人能知,皇帝为何不能知”
“莫非我等……当真是庸人自扰”
李恪哭笑不得道:“老师,看您反应如此大,这陋舍拒客的主意,不会是您给徐师出的吧”
……
李恪踱着方步,与沧海君一道迈入院。5s
方才的问题慎行没有给出答案,不过老头正在院外暴跳如雷,李恪觉得,这是心虚的表现。
设身处地为慎行想一想,一个人自诩智者,又给好友出了个自以为是的妙计,结果害的好友在一栋随时会塌的破茅房里蜗居数年,换做他,也不好意思再去照面。
这一趟,或是要李恪一人应对徐夫人了。
他迈着步,从一众破房子中辨了半天,辨出商肆主楼,推门而入。
破败的木门晃晃荡荡向着两侧划开,摇皮出人意料地顺滑,竟是半点声音也无。
天光洒入,照亮昏暗的商肆,李恪总算从中看到了一些代表铸工的家伙事。
风炉、煅台,台边靠着几柄铜钳,台上则躺着一柄铁锤。
铁锤锤面锃亮,屋内的风炉却是熄的,显然主家虽不忘保养工具,但生意委实太差。
李恪不由生出一些担心。
拳不离口,曲不离手,这位徐师或许当年技艺非凡,但好多年不生炉子,手艺会不会荒废了
他的目光四处飘洒,突然在墙上看到一柄烈山长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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