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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上春行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叶枕河

    对于小相公的本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一来她天生哑子,真也说不出什么;二来她的小相公也确是非一般人物。

    据说小相公很小便拜了虚门宗的乌有先生为师,学习武艺跟道法,十几年来,不但武艺精进,性子也愈发逍遥超脱,不拘于世。

    而学武修道之余,她所有的功夫都拿来研究各类古代秘籍上的奇技淫巧,天文、地理、律历、占卜、医学等等简直无所不涉,连乌有先生都说她是万中无一的奇女子。

    大抵乌有先生就是觉得自己这徒弟非同寻常,便出了那么个刁钻的难题让小相公解,还说只要她能躲过十二个月的江湖追杀,便可以回雁雍山继任虚门宗三门之一绮门的门主之位。

    小相公对于继任门主之类的俗务全无兴致,不过对于可以离开雁雍山出远门一年倒是欢欣鼓舞。

    因为去年小相公得了一本什么前朝提刑官编写的断案之书,听犀存说里面尽是些开膛破肚、煮肉辨骨的可怕内容,凡人看了都要躲得远远的,偏偏小相公看了这书之后如获至宝,竟直接投考了钱塘县的衙役,主动跟着捕头、仵作到处拆验尸骨,每日乐此不疲。

    当年。

    她年方五岁却父母双亡,一人流浪到雁雍山,饥病交加,偏偏在寻找果腹之食时还遇到山中猛兽。正当猛兽要扑向她的绝望恐惧之际,突然天降一支白翎箭,如穿云雀般嗖地射入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猛兽嚎叫吃痛,挣扎着退后三步,庞大的身躯竟轰然倒地,徒余她瑟瑟发抖地瘫坐于地。

    未几,她惧怕到布满泪水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苍灰衣袍的小小少年,朗朗天日、青山巍巍间似从天而降的仙人童子般。

    他隽秀好看的脸上一双破晓旭阳般的眼睛,微微笑地望着她:“吓傻啦放心吧,我的三步倒很管用的!”

    她只痴痴望着他虽额上一块青印却依旧掩不住明俊如水的笑容,“呀呀”想要说些什么,但惟张张干裂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然后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从此以后,她便认定了这个小相公。

    而后来知道小相公是小娘子时,她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但却越发依赖她了。心中起愿这辈子都只跟着小相公,服侍她,照顾她,万水千山、刀山火海也不离开。

    这厢阿昭抒情还未完毕,篱落小院中的动静业已停止。

    就听依稀呻吟声中传来赵重幻轻轻笑言:“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忒小气,我既救了那人,你们谢我是应该的,这下子多伤和气是不是”

    “你,你到底给我们射了什么针”那个硬气一点的玄衣人甲摸着脖子痛苦喘息着问。

    “就是鱼针而已,对了,还沾了点别人给的说是花林楼买来的寒春醉!哦,”赵重幻坦然自若,袖手旁观,避了这三人近百招,不过是为观察三人路数,如今她心中有底,便速战速决,“家兄给这针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说叫什么梨花雪烟针!对吧,大哥哪要那般斯文,实际就是鱼针啦!”

    花林楼是江湖第一药堂,据说不但提供治人的药,也提供杀人的药。

    乍听得“寒春醉”三个字时三人脸色瞬时皆变,她后面拉拉杂杂一段话他们根本就再没力气去听了。

    寒春醉,是近年来横空出现在江湖上的一种奇特又邪恶的毒药。因为过于邪虐而备受江湖极端份子热爱,早已出现许重金也难求一药的盛况。

    听说此药会令人又麻又痒狂笑不止,然后陷入幻境,眼前出现心中所恨所爱,所有**如鬼手掐住中毒者的心智,令人发狂发颠,直到自我毁灭。

    这时倒在旁边的玄衣人乙真的开始浑身抓挠,嘴里克制不住也傻笑起来——

    余下二人恐惧地转头望着对方,玄衣人甲拉着另外一人噗通跪在地上:“我等只是收钱取那人性命,但没想被他逃脱,生怕无法回去复命才来骚扰少侠!求您大人有大量,赐我等解药,从此我们等再也不敢在江湖露脸!”

    赵重幻有点苦恼地一抬手点了那个愈发笑得豪迈的玄衣人乙哑穴。毕竟三更半夜的,如此鬼哭狼嚎的笑声实在可能吓醒左邻右舍,她淡淡问道:“你三人是西山三鬼吧”

    玄衣人一愣,顿时彻底慌乱了——对方连面都还没照就通过招式路数瞧出他三人来路,委实非常人也!

    “求求你,少侠饶命!我等再也不敢出现在少侠面前了!”这二人也不由自主开始抓挠身体,愈加浑身发抖地哀求。

    赵重幻沉沉望着他们覆着面罩的脸,一声不响。反正她也不关心他们黑布下的真面目,横竖摘了也不认识。她幽邃的眸中落了廊下的灯火,似洗练银河,一望无际。过了不知多久,她蓦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他们。

    “犀存,把门打开,请三位壮士走吧!”

    犀存眉梢一扬,去开了小院大门。

    领头玄衣人甲如逢大赦般接瓷瓶,哆嗦着赶紧倒出瓶中的棕色丸药给其他二人分别服下,也不敢再多言,更不敢去深想在钱塘县这市井里巷内怎么会隐藏着如此一




第六录:守令图
    赵重幻知道虽然这临安城中面上依旧是一幅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锦绣之状,但连坊间市井百姓都知晓整个大宋这十几年来一直处于鞑人的虎视眈眈之中,随时都可能被对方吞噬殆尽。

    从理宗朝宝祐六年,北方草原新主蒙哥大汗第一次撒马奶祭天、拔营举兵分成三路攻宋始,朝廷上下就明白这个昔日一起联合灭金的盟友亦非良善之辈。

    若不是钓鱼城之战兴元府都统王坚一柱支半壁,不畏牺牲、身先士卒地领着一干四川军民拼死抵抗,将那所向披靡的虎狼之主击杀于旋风火炮之下,大宋早就危在旦夕了。

    可本该上下一心抵抗外侮的时刻,这些年却朝廷昏聩,天子庸碌,权臣当道,但凡有些热血见底、激陈鞑人野心边境急急之状的名臣都会被构陷谪迁。彷佛蒙着眼不看不听,那鞑人便不存在似的。真不知那把持着朝政的蟋蟀宰相的脑回路是怎生的构成!

    前几日朝堂之上刚传出流言,中书舍人王应麟因忤逆权相贾似道被贬谪。而这些年文师叔从当年弹劾内侍董宋臣不果后更是屡遭左迁,一直郁郁不得志无法报效国家。

    “鞑人乔装进入临安府显然动机不纯,“赵重幻沉吟道,然后回身走到书桌前,”阿昭,研墨!“

    阿昭赶紧过去。

    犀存好奇问:“小相公这是要写信给谁“

    赵重幻不响,只执起羊毫奋笔疾书。片刻,两份有图有证的书信即成。

    “当日我出山文师叔送我时闲谈到临安种种,他曾告诉我朝中权臣中参政知事江万里大人为官清廉、敢言直谏,亦不泯忧国忧民之真心,所以我打算写一份匿名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她封好信封道,”我也将乌玉环佩的图画在信中,盼望江大人能重视此事,会派人在城中注意这些人!“

    犀存接下信封:“我等会儿就送出去!“她又接过另一封,”这给谁“

    “这封给二师兄!“赵重幻道。

    “啊“犀存一愣,”给流门主的话,不就连先生也知道我们在临安城了吗“

    “你以为师傅那老头儿不知我们在临安府“赵重幻淡淡一笑反问。

    犀存跟阿昭对视一眼,很是惊讶,心里不由有点泄气,还以为大隐于市演得很地道呢,原来虚门宗里早都知道,只是放她们逍遥几日罢了。

    “别郁闷了!犀存赶紧把信送出去吧!“

    待犀存走后,遣了阿昭去休息,赵重幻自己却无心睡眠了。她缓步来到书架前,细细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张前朝名臣沈括绘制的堪舆《守令图》。

    这份《守令图》成图于哲宗元祐二年,是沈括用最先进可靠的方式勘察绘制而成的,是迄今为止最完备详实的宋地疆域图。原是一直藏于宫中秘阁的朝廷机密,后来因为金人攻宋,宫中许多珍贵资料都毁于战火,《守令图》也开始流落民间。她因缘巧合得到一副副本,藏于书册中。

    默默望着大宋嵯峨连绵、浩荡逶迤的万里山河,她心口竟莫名哀凉。

    淮水以北早已百年未归,一直是宋人心中之隐痛,连前朝大诗人陆游临终之时都在殷殷嘱托后代如若江山统一能家祭勿忘。

    可是,如今朝廷里贾似道之流专权,人人自危,有理想有抱负的文人武官都是动辄得咎,报国无门。

    当今官家更是只事游幸,饱纵酒乐,沉迷女色,对政事完全不管不顾,坚决履行做帝王的福利,而忘却帝王对天下苍生该担当的责任。其人好欢的名声举国皆知,虽然古来皆说帝王后宫佳丽如云,必定“夜夜不空过“,但是如当今官家这般一夜召幸三十多名女妃的记录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她凝着堪舆图,半晌一动不动。

    在国之重器面前,个人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但她转念又想,国之组成就是万万千千微不足道的个体,每个个体都发挥了自己的力量,就能汇成撼动历史的洪流了吧!

    心念感知间,她不由低低吟唱出岳王当年慷慨激昂之悲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就山河,朝天阙。“可是即使岳王最后也是遭遇小人构陷,死于酷刑,壮志难酬。

    想她十数年间博览典籍无数,纵横古今,奇门外道,无所不读,自然也读过若干兵法战阵之书。可是她天性是个逍遥畅达之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委实没有给自己树立过一点家国大志。

    但这两年看到如文师叔、王应麟等人一腔报国心,却屡屡受权势达贵的阻挠陷害,她听得多了难免一腔少年血的心头也生出几分不平来。

    而真正令她开始思虑辗转的,却是到了钱塘县衙这大半年有余,跟着刘捕头厢坊乡里四处奔走,亲眼目睹民生之多艰、朝事之难为,连她这一向浮沉世外的心中亦不时涌出拔刀相助、横刀立马的激愤与豪气来,真想好好替这世道涤荡一丝清气、留一点余地。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即便是江南第一道宗大家,虚门宗一干弟子也不过就寥寥数千人而已。当真某日鞑人再次刀火南下,虚门宗也会沾染战火,门众溃走,风流云散,一片仓皇。

    如此想着,她心中彷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盯着《守令图》又沉思片刻,她敏锐的耳际突然一动,就听窗外有树叶索落的动静,她知道是犀存回来了。

    犀存修的是虚门宗的无影道,属于上乘轻功,脚程极快,这也是师傅推荐她给自己护卫的原因之一。

    “小相公,信都送出了!”犀存在窗口低低道。

    “嗯,去歇着吧!”

    窗外已无声。

    翌日。

    天光初透,宿鸟殷勤浅唱,临安城中远远传来贩卖洗面水和早点的吆喝声



第七录:打杀人
    临安城是南宫北市,皇城九里,独占凤凰山麓。沿着和宁门往北的御街贯穿全城,近宫城南片为府衙官署区,靠北面是太学、景灵宫等所在。而中间段过了朝天门便是十里御街里最热闹繁华之所在。御街既是官家于四孟时节到景灵宫祭天祀祖的专用御道,亦是临安黎首百姓营生消遣的重要场所,左右街道集中了数万家商铺,城中半数百姓集居附近。

    御街蜿蜒,从万松岭到羊坝头、官巷口,商户林立,天南地北的珍稀货品,但凡能想到的物品都能找到销货商。及至众安桥,更是形成了都城中最大的消遣场所——北瓦子。该处杂剧表演日夜不息,间有傀儡戏、杂技、皮影、说书等各式戏艺,每每总有数以千计的看客流连于此。

    而临安府内的达官贵人也皆选择居住在御街后面的闹中取静、碧幽安宁之处。

    离皇城司不远有一处高门阔院,乌瓦白墙,朱门琐户,雕梁画栋。曲径通幽的花园中有一位衣着华贵体面的老者坐在一株开得灼灼的垂丝海棠树下的石桌旁,眉心微蹙地读着一份信件,而石桌上还有另外一份待启。此人便是当今枢密使兼参政知事江万里。

    他一字一顿地看着信上的内容,神色随着内容而越发阴沉愤懑,口中喃喃:“真是太胆大妄为!胆大妄为!若非此等奸邪弄臣,我大宋怎会是如今内忧外患的光景!------”

    江万里读完信,忿忿地拍了几下桌面,然后无力地将手臂撑在石桌上,苍老的面容笼在朝阳初起的金色光线里,三月的春风裹着花草的习习香气,眼前生机勃勃的世界却让老人感到一阵秋愁暮寒的悲凉。他来来回回在脑海里梭巡着信中之言,寥寥几句,却似最锋利的刀扎入他一腔报国之心上。

    缓了片刻神,老者才有力气去拆阅另一份信,信上的内容令他骤然站立:“鞑人过江所为何事莫非——”他将匿名信件左右打量一遍,那信上有图有真相,言之凿凿,不像无中生有。他又翻起压在下面的那封同样也是匿名的信,“鞑人也在找他吗可是到底是何人投来的信件两份字迹不一,看来可能不是出自同一批人马!“他沉吟思索。

    江万里适才还满腔痛苦,突然似灵台有光,脸上神采乍现:”鞑人既然也在找他,是不是跟着鞑人也可以找到他,只要找到他——找到他------就有图存危亡的转机了!”他削瘦的身躯蓦地有些轻颤,略显慌张地想要唤人,但转念就停下来。

    他与贾似道同朝多年,对其手段极是了解,在排除异己上此人天赋异禀,心思缜密,不留余力,这事必不可轻易声张。他沉沉地环顾自己繁花如锦的园子,远处是执戟的侍卫,隔壁内眷的小园里传来家人愉快说笑之声,可是他却不知如此安祥精美的园子中何处躲着一双眼睛。

    他负手来回踱着步子,左右推敲合适去办这事的人选。很快,他眼前一亮,想到一人——

    他回头招来心腹,附耳对他如此如此细说一番。

    十里御街上。

    御街逶迤西湖一侧,远远可瞧见湖西侧小孤山娉婷曲线。薄雾青烟下,那远处水阔山依延绵似《溪山清远图》的卷云皴波,坚挺峭秀,点染烟岚,恍者欲雨,遐迩分明,仿若一曲清歌般杳渺悠远,教人望之忘言。

    三月三轩辕生辰,是祭祖、祓禊、踏春的好日子。“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杜工部一曲《丽人行》诉尽当年上巳节曲江边贵妇们斗富夸奇、禊饮踏青之盛景,如今西湖边上亦是如此,曲水流觞,游湖咏唱,全城鼎沸。

    明日就是三月三,临安城内要举行“真武会“,届时城内会有一番热闹。

    钱塘门外的皇家观宇佑圣观明日会设置醮事,侍奉香火,祭天祈福。官家也会降赐御香,修崇醮录,安排朝贺。诸宫道宇、诸军寨及殿司衙皆需奉侍香火,贵家士庶亦设醮祈恩,即便是家中无钱设醮的穷困百姓也会酌水献花,以示虔诚。

    御街上早早开张的商铺都在掸灰打扫,有条不紊地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乡里的农户早已进城来挑着新鲜荠菜野货在街边叫卖,“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视为”聚财“,三月三当日家家户户皆缺不得这一把青翠的春色。

    隗槐与赵重幻二人走过十里御街去钱塘县衙当差,路过下瓦子时突然听见巷子里一阵吵嚷,就见三个男人揪住一个瘦弱的男人推推搡搡往外走。

    其中有个沙哑的声音还在高声叫嚷着:“杜鹏,你不能怪哥哥不讲情面,你既打杀了那人,我也就不能徇私枉法!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那个被揪住的年轻男人早慌了手脚,俊秀文气的脸上一片煞白,褙子已经残破,轐头也是歪歪斜斜,全身狼狈不堪,口中嘟嘟囔囔,似心神已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赵重幻远远听到此语耳际蓦地一动,拉住隗槐道:“那边呼呼喝喝的,咱们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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