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江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穆如清风
段子矜江临 第286章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 他的话音一出,四周围连风都安静了下来。 段子佩一步一步走到江临面前。 江临身后的保镖们立刻警惕地架起了枪。 段子佩微微眯了眸,挑眉环视四周,“怎么,要对我开枪?” 说着,他张开了手臂,“来啊。” 男人邃黑的瞳光沉凝不动,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忽然抬手,给了身后的人一个手势。 枪手们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将枪放了下来。 江临在对方轻蔑的眼神中,上前一步,沉声问:“她说了什么?” 看到他眸中的认真和执拗,段子佩竟有一刹那很想冷笑出声,“如果她说的是希望姚贝儿下地狱,你同意吗?” 男人眉眼一沉,薄chún微开,两个淡漠的音节却重得格外有分量,“可以。” 段子佩怔了不到一秒,哼笑出于溢出了鼻腔,“不必了,悠悠没有那份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江临未答,心却在无声中被窒息的痛感席卷。 她没有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你知道吗,江临?姚贝儿曾经的匿名举报过我,害得我差点进了局子,后来你们办婚宴,她的粉丝在微博上抹黑悠悠的名声。那时候米蓝问过她,要不要让姚贝儿干脆彻底滚出娱乐圈,你知道悠悠说什么吗?” 段子佩毫无温度地望着他,话音不大,却如巨石压在江临心中,“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经比姚贝儿多得到了很多,没必要让赶尽杀绝,让姚贝儿过得更不幸。” “江临,你听听悠悠是怎么做的,再好好看看那个姓姚的女人是怎么做的!”段子佩边说,边bī近了他,目光愈发凌厉起来,“悠悠临死前确实没说让你把姚贝儿怎么样,但是如果你真对悠悠一往情深,这个姓姚的女人,你自己看着办。” 江临迎上他的目光,“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用你多嘴。”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段子佩笑,“怕你贵人多忘事,把d省上上下下血洗一番,却独独忘了这个罪魁祸首。” 江临冷漠地看着他,冷漠地掷出两个字:“不会。” “好,那我就放心了。”段子佩单手chā兜,微抬了下头,视线穿过男人的肩膀上方,落在他身后的助理和保镖们身上,“让这些人都退远点,我告诉你悠悠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虞宋看着对面五官透着凛冽的男人chā在兜里的手,脸sè当即就是一变,“先生,这不妥!” 现在不仅是先生为了太太的死而伤心,段子佩作为太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他们撤开了,发生什么变故,根本来不及上前。 江临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双眼似不经意瞥过段子佩的手,眸光在无可察觉时,变得更加幽深寂冷。 他没回头,只简单地对身后的人下了句命令:“都到段宅外面去。” “先生!” “出去。” 虞宋咬牙,“是。” 他摆了摆手,领着众人慢慢退出了从雕花铁门通往别墅的小径。 几十名持枪的佣兵站在马路边,包括虞宋在内,皆目不转睛地望着别墅里面的风吹草动。 只见刹那间,段子佩从兜里掏出一件物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格住眼前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的脖颈,急速绕到他身后,右手的物什直接抵住了男人的咽喉。 院外众人见状大惊,同时举了枪,段子佩冷喝一声:“都给我把枪放下!” 虞宋在惊愕中定睛看去,只见杵在男人脖子上的那件物什正在冬日的月光下泛着熠熠寒光。 是一把刀。 他顿时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万没想到他们派人把段子佩最开始雇来的保镖都解决掉以后,这个男人会被bī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他还真有胆子,这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吗? 可是被他制住的男人却未见太大的反应,只是略略皱了下远而淡的眉峰,薄冷的chún线抿紧了些,变再也动都没动一分,他的双眸漆黑又沉鹜,深不可测的,透过空气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眼底情绪藏得很深,丝毫不见慌张。
就仿佛,那个被拿刀捅着脖子的人、随时有性命之忧的人,根本不是他。 段子佩微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道:“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永远都别再出现,否则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男人不为所动,“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段子佩看了他片刻,没有理会,眄了眼腕上的手表,对外面的虞宋说:“五分钟后我的人开车过来,叫门口这帮人把枪都扔在原地,然后上车。倘若你不配合,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 说着,他的刀又深入了几分,隐约可见刀锋已经嵌入了男人的皮肉。 虞宋拧了眉,额间隐隐跃起青筋,他看不清先生过于讳莫如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暂且做主,保住先生的性命要紧。 于是他转过头,对那些佣兵道:“把枪扔在原地。” 所有人都依言照办,不一会儿,果然有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车上几个持枪的人走了下来,佣兵们依次抱着头上了车。 司机很快关了车门,将车开走。 虞宋沉了眸,看那车开走的方向,是驶离市区的方向,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帮人是回不来了。 但是段子佩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代表一辈子回不来,除非他有本事永远困着先生。 否则等先生脱了困,段子佩的处境只怕会更为难。 “你的助理还算识相。”段子佩冷哼。 江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人全部被带走,chún翕动,还是只有那几个字:“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节奏,语tiáo,都没有半分变化。 段子佩嘴角扬起些许淡而无痕的笑,笑意虚浮在表面,并不真实。 他低头,在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虞宋从段家的大门口,只能看到小径上被制住的男人那张冷漠到天塌下来都无动于衷的脸,蓦地就变了sè。 最深暗的戾气翻滚交错在他的眼底,俊漠眉头亦是紧皱,倨傲的下巴绷得好像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要断掉。 段子佩在江临身后禁锢着他的脖子,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四周围的空气里骤然降下来的温度。 被段子佩箍住脖子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眸,完全闭上前的最后一秒,虞宋似乎在他沉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缕缕浓稠到几乎要涌出来的情绪。 那么深,那么暗,那么荒凉而绝望。 他闭了眼,不到须臾,却又猛地睁开。 一切都发生在他睁开眼的须臾当中。 男人单手钳住了段子佩的持刀手腕,往外一压,动作稳准狠,力道之大,虞宋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关节拉扯的声音。 紧接着,江临转过身来,一掌将对方的手带到了地上,把段子佩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手中的遽痛让段子佩握不住刀,刀子先他的身体一步落在地面上,被男人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轻轻一踢就踢到了远处。 在段子佩倒在地上后,那双鞋,正好就蹬在了他的手腕上。 江临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可是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每一下,他都用了狠劲。 段子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那只踩在他手腕上的脚。 顺着熨帖合体的西裤往上去,男人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眸看着他。 那眼神要多yīn沉又多yīn沉,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你……”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 段子佩死死攥紧了五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临不是被他制住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想挣脱。 他的沉默仿佛触到男人的雷点,鞋底更加用力地将段子佩的手腕往小径的碎石上压去,他的眉眼也更加yīn鸷,“我在问你话!” 段子佩心中屈辱万分,奈何是自己技不如人,他连站起来还手都做不到。 不过,他却能在心理上,完完全全击溃这个男人,“是,她就是这样说的。” 在话音落定的瞬间,段子佩的手在男人失控的力气下几乎被踩断。 然而下一秒,他却抬起脚,转过了身去。 段子佩怔然望着他的背影。 高大,而又在夜sè中,显得落寞,寂寥。 虞宋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狼狈的男人,又问:“先生,我安排另一批人过来守着。” “不用了。” 虞宋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 “走。”男人说完这一个字,修长的腿向外面迈去。 虞宋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因而觉得整颗心都好像被谁攥紧,无法呼吸。 他没再理会倒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的段子佩,急匆匆地追上了男人远去的身影,“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 “把所有人都撤走。” 虞宋又是一震,“您不见太太了吗?” 男人眼睑微阖,语气沉冷得不容置疑,“我叫你把所有人都撤走!” 虞宋看着后座上的男人,终是缄默下来。 过了半晌,江临睁开眼,黑眸仿若漆黑无物,盯着远处的夜sè,“我让你订的冰棺,派人送到段家来。” 虞宋抿chún,“是,先生。”想了想,他又道,“段先生可能不会收。” 再说,他也不可能不给他亲姐姐安排这些,冰棺该是早就买了才对。 “是不是现在我所有的话都要说两遍你才听得懂?” 听到男人言语里显而易见的冰冷和不悦,虞宋忙收住了声,干脆利索道:“我这就让他们送来。” 男人这才不说话了。 虞宋透过后视镜,看不到他的整张脸,只能看到男人那薄如寒刃的chún,紧抿成线,又缓缓松开,变成自嘲的苦笑。 再往下,他的脖子上,横着一道虽然不流血,却隐隐发红的伤疤。 江临略微低头,就感觉到了皮肉摩擦时,脖颈传来的刺痛。 可他没有管,只是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中摊开了手掌,又握住。 好像这样,就可以抓住什么一般。 抓不住了,江临,你抓不住了。 你已经永远失去了。 * 江临走后没几分钟,米蓝的人就赶来了,先是探查了四周,确保安全后,米蓝乘坐的车才从隔壁街区开了过来。 看到段子佩手腕肿的像个包子,她颦了眉,“你这是怎么搞的?” “没事。”段子佩啐了声,实在不想提那段耻辱的经过。 米蓝见他面sèyīn郁,倒也没再就着这件事刨根问底,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你是怎么让他的人离开的?” 段子佩亦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脑海里久久回荡着他对江临说的那句话。 ——她说,参商永离,死生不见。她永远不会见你,也必不会原谅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没有你的地方,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她和孩子的魂魄若是受了你的半分缠扰,她就永世不得超生!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那个男人bī退了。 在那个瞬间段子佩也不懂,江临到底是真的信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还是他对她的爱,真就深到了这份上? 总之,他离开了。 段子佩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离开时那股狠戾而决绝的气息。 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从这段宅的院子里走出去的? 这都与他无关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米蓝见他不说话,便轻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医用专机已经准备好了,直飞洛杉矶的,外面的商务车里医疗设备和氧气罐足够撑到机场的,我让人把车开进来,我们先带她走。” 她说着,床边的保温箱里忽然传来了啼哭声。 原本熟睡的孩子不知道是被她哪句话吵醒,蹬着小胳膊小腿,哭得像要断了气。 米蓝只觉得心都要被它哭碎了,再看着床上全无知觉的女人,自己的眼泪也涌上了眼眶。 段子佩回过神来,望着这一大一小,肩上的担子把他的眉头都压得皱了三分。 他低声道:“好,我会照顾好他们。” 米蓝听到这句话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她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小小的孩子,脑子里满是几个月前,从她体内被导出来的血胎。 疼痛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恨意变得更加浓烈。 她一定要那个男人,血债血偿。 想着,她不禁抚摸上了保温箱里的孩子,“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孩子。如果子衿始终醒不来,我会永远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段子佩叹了口气,“米蓝,你和悠悠不一样,你的路还长,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米蓝淡淡一笑,“我给它带了些衣服,玩具,还有一顶亲手打的毛线帽,洛杉矶也冷了,别冻着它。” 段子佩微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做的帽子?” 打一顶帽子,对一家企业的董事长来说,绝不是三五天的功夫。 米蓝嘴角的笑意愈发飘渺,却没再说话。 * 一切都比他想象中顺利。 除了那道巨大的坎,其他问题都很好解决。 只是段子佩也没想到,那个曾经他以为巨大无比的坎,竟然他两三句话就能搬开。 郁城,当地时间23:50分,机场跑道上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飞机的喷射器里喷出气流,一路将医用专机送上了天空。 米蓝捂着衣襟飞舞的外套,就这样静静注视着飞机化作天空中的一个再也看不见的白点。 忽然,身后传来低沉微哑的嗓音:“天冷,早点回去。” 米蓝的xiōng膛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凤眸清冷、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眼角那颗美人痣,在夜sè中透出湛湛寒芒,视线亦是洞若观火的平静。 米蓝却觉得恐惧霎时间袭满了整个心房。 她甚至开始颤抖了。 难道刚才她来送段子佩的事,全都被他看见了? 她一说话,声音都变了tiáo,“你跟踪我?” 傅言看着女人满脸防备和警惕的样子,眉头微微一拧,走上前,理了理她被飞机喷射器吹得散乱的短发,声音低低的,融进夜sè里,“没有,听人说你夜里一个人跑出来,来了机场,我跟过来看看,怕你出事。” “怕我出事?”米蓝笑出了声,凉凉的笑意,带着几分讥诮,“你是真觉得我会出事,才跟过来的?” “不是。”男人慢条斯理地吐着字,凤眸却一瞬不眨地攫着她明艳张扬的面孔,“我以为你要走。” “走?”她看着他,笑意冷淡,丝丝入扣,“走去哪里?” 傅言见她在夜sè下毫不掩饰的笑,竟有种被晃了心神的感觉,眸里的情绪一点点泛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却被她避开,“我真要走,就已经在刚才的飞机上了,你就算来了也没用。” 男人的眼眸更加幽暗,声音哑得透彻,语气比方才冷了许多,“米蓝!”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yīn鸷吓了一跳,良久,才重新笑了出来,笑意未达眼底,“我不会走,你放心,我只是来送个朋友。郁城有我的公司,事业,我全部的财产,还有我重病瘫痪的哥哥,我怎么可能走?” 傅言听了她前半句保证,还稍微踏实了些,可是听到后边,她越说,他的眉宇就越见凝固。 俊脸如覆着一层yīn霾,他的薄chún却弯了弯,“就是因为这些?” 公司,事业,金钱,还有他哥哥。 她留下的理由,没有一条与他有关。 米蓝面不改sè地挑了下眉,她自然听懂了这个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chún畔的笑意落得愈发真实而温软,“还有,因为你啊。” 男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扬起一片玄雾。 她笑着说:“因为我还没亲眼看你家破人亡,亲手将你碎尸万段,我怎么可能走呢,傅言?” 男人眼里的雾气渐渐散了,chún角漾出极淡的笑意,眸光却深冷得无法琢磨,“是,你还没有做到这些。” 他边说,边为她整理着衣领,最终,把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你还没有做到这些,所以你不能走,嗯?”
段子矜江临 第287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
* 米蓝闭了闭眼,耳边是婴儿的啼哭声,眼前是血胎从她肚子里导出来的恐怖场景。 “我不走。”笑意在她明艳的脸上铺开,每个字都是刺入血骨的锋利,“我就留在这,等着看你的报应。” * 一年后 孩子。 当段子矜的意识终于冲破重重黑暗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孩子。 所有被困住的记忆,穿过悠悠岁月,一波一波涌进了她的脑海,表面那层厚厚的尘土,如抽丝剥茧般慢慢被拂落。 她试着睁开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到。 紧接着,她感到全身像被碾碎一样的疼痛,瞬间与她昏迷前最后的感觉重叠。 只是那疼痛没有持续多久,短暂得如同是她的错觉,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段子矜想叫人,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口鼻都被什么的东西罩着。她又想动动手指,可脑子里的指令传达到指关节,根本没有得到半分反应。 也许是她的心率终于有了些不同的波动,周围的机器“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看护立刻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她虚弱的半睁开眼睛的模样,惊讶得好半天才想起说话。 “您……您醒了?”她赶紧走了进来,按掉了响个不停的机器,又凑到段子矜身边,问她,“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说话吗?” 床上的女人张了张苍白的嘴chún,话音没出口,氧气面罩上就先覆了一层雾气。 她的眉眼本该是有些焦灼的皱在一起,却被病态的憔悴冲淡,连急迫和焦虑都显得力不从心。 护工立刻安抚道:“好了,好了!先别勉qiáng,我现在马上去通知dylan先生和医生,您稍等!” 被护工一叫,医生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带着人赶到了别墅。 段子佩接到消息亦是果断推掉了下午的广告拍摄,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一阵忙忙碌碌,段子矜无力地看着年迈的女医生在她身上摆弄来摆弄去,困乏得几度差点阖上眼睛。 但是碍于阿青一直在床边时不时和她说着话,段子矜自己心里又惦记着那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她qiáng撑着等医生检查完,确定可以暂时摘掉呼吸机后,才重新开了口,细弱的嗓音融进空气里,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阿青……”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床上的女人气若游丝地说着话,这场景,竟像极了病入膏肓的患者在交代遗言。 段子佩心里很沉,不禁攥紧了女人的手。 片刻,在医生的提醒下,他才发现他攥得太紧了。 可是床上的女人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就好像她已经失去了知觉一样。 段子矜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血sè,整个人削瘦得不像话,“孩子呢……” 段子佩怔了怔,没想到她醒来后问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孩子呢。 他以为她会说,哪里很疼,身体不舒服,或者……问问那个男人的事。 段子佩的沉默让床上的女人渐渐睁大了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声音都大了些,“我的孩子呢?” 对于别人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但对于段子矜来说,在产房里所经历的事情,就只是她闭眼之前的事情,只要稍微回忆,就近在眼前。 她在血崩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段子佩对江临说的那些,只有他们那些不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的男人们,才会觉得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她还有心去管什么恩怨纠缠,风花雪月。 事实上,完全没有。 在那一秒,段子矜没想起任何与江临有关的事情。 她的脑海完全被蔓延肆虐的疼痛填满,那是一种刺得神经末梢几乎蜷缩起来的疼痛。 眼前,医生橡胶手套上刺眼的wū血更是震撼着她。 即将死亡的绝望,害怕,还有瞬间做出的决定。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保孩子。 结果,现在她还活着。 那,孩子呢? 这个认知让段子矜顿时觉得脖子仿佛被人掐住,险些窒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段子矜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费力地转过头去,将眼睛完全打开,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褐瞳里透出一缕缕暗哑的光。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怀里抱着襁褓。露出孩子软软的脸蛋,泛着健康红润的sè泽。 段子矜的眼睛里霎时间就蓄满了眼泪。 孩子咿呀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却好像烙刻在了她心里,轻轻一下就拨动了她心底最沉重的那根弦。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这才又在模糊的泪光中重新看清了抱着孩子从门外走进来的nǎi妈。 nǎi妈轻轻把孩子放在她的床边,她能轻易看到的地方,段子矜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能躺在床上。 “孩子多大了……”段子矜沙哑的嗓音传来。 nǎi妈忙道:“小少爷一岁零一个月了,夫人,他都会叫舅舅了!” 说着,她逗了逗小宝宝,引着他说:“来,叫舅——舅——” 宝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中气十足地学着叫了一声,只是口齿尚且很不清晰,字音模糊的很。若非知道他说的是“舅舅”,段子矜几乎听不出来他说的是哪两个字。 一岁零一个月…… 原来她已经睡了这么久。 怪不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不受自己支配了一样。 段子矜的头很疼,意识也在不断地下沉,可她仍然舍不得闭上眼,就这么一瞬不眨地望着躺在自己旁边的孩子。 这才开始好好打量他。 他的皮肤是nǎi油般光滑漂亮,深sè的毛发尚有些稀疏,却将他的脸蛋衬得更加白皙。 脸上小小的五官虽然还没张开,但也不难料见,他日后的英俊,定不让他父亲分毫。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像一颗价值连城的黑宝石,带着与众不同的神韵。最让人喜欢是便是他眸里那点灵气,用老人的话讲,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看得出聪明,将来能成大器。 他就这么带着些好奇的打量着段子矜,小小的手伸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衣襟,又猛地扯了下,tiáo皮得很。 “不许吵妈妈。”段子佩握住她的小手,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 宝宝看了眼舅舅,目光滴溜溜地转到了段子矜的视线中。 突然,nǎi声nǎi气地叫了声:“mama。” 段子矜怔住。 nǎi妈心里一触,抹了下眼睛,边哭边笑,“夫人,您瞧这孩子多聪明。” 段子佩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道:“这一年里,每天下午nǎi妈给他喂完nǎi,都带他来看你。” 今天也是。 没想到,她们站在门前,却看到床上昏睡了一年的女人,竟然在这个午后,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这一声mama,他学会有一两个月了。 每次进这间房,nǎi妈都会抱着他在床边告诉他,这是妈妈,叫妈妈。 他可能还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却早就记住了,床上这个女人,是妈妈。 段子矜心头泛起了酸涩,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涌。 她能想象孩子刚刚学会叫第一声“妈妈”时,是一种怎样意义深刻而触动人心的场景。 只能恨自己错过了太多。 在她昏迷不行的日子里,他不知道这样叫过她多少遍了,但她却没有一次回应过儿子的呼唤。 段子佩见她哭得不能自已,皱了下眉,低声道:“先把小少爷抱下去。” 段子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要……” “听话。”段子佩按住她的手,沉声道,“先让医生给你做全身检查,还是你想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他?” 段子矜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妥协。 nǎi妈抱着孩子凑近了她,让孩子的小手勾住段子矜的手指,然后一字一字地教他说:“跟妈妈说再见。” 宝宝不知所措地盯着床上的女人,半天却又咧嘴笑了,“mama。” 眼看着女人又要心软,段子佩咳了一声,正sè道:“抱出去。” nǎi妈颔首,“是,先生。”说完就带着孩子走了。 段子佩看了片刻,转过身来,见床上的女人魂都好似被牵走了似的,眉头一蹙,“还看?看得见吗?” 看不见。 段子矜抿了下苍白的嘴chún,收回了视线。 孩子离开了,这屋里瞬间变得寂静得让她觉得空旷。 于是她便打量起了床边的男人。 不过就是睡了一觉的时间,却觉得眼前的人比她沉睡前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 伟岸的双肩,结实的xiōng膛,眉眼间曾经的张扬和冲动都渐渐沉淀了下去。 护工和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总算醒了。”男人淡淡地笑了下,嗓音如同大提琴,低低的扣人心弦,“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 段子矜看着他,做梦般的感觉,恍惚。 她喉咙紧了紧,“辛苦你了……” “自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段子佩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记得我辛苦?” 他松开了手,chún梢笑意噙着淡而无痕的苦涩,“我很怕你像爸妈一样,睡着睡着,就对我撒手不管了。” 提起父母,段子矜自然能懂,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无力感。 活下来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辛苦。 她看着他,喘了很长时间的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尽管,语速慢得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恶心的话。”她扯了扯chún角,不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有多难看多僵硬,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最大的表情了,她眼里溢满的水光流出来,嘴里说的却是,“段子佩,你好肉麻。” 气氛被毁得干干净净。 段子佩面无表情,“你在这躺一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本来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醒来给我和你儿子洗衣服做饭,我就让垃圾车把你拉走算了。” 段子矜,“……” 这句听起来才像是他说出来的。 检查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因为她昏迷了一年,身体各项机能都有些轻度退化,所以需要慢慢tiáo整,恢复。 斟酌了许久,段子佩还是决定请中医为她开药,内外tiáo养,毕竟西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 段子矜刚醒来有那么一周左右的时间,段子佩始终在思考,他该怎么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怎么告诉她,在她离开郁城没多久,影后姚贝儿给高官做情-妇的事情被全面曝光,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当年她冤枉悠悠入狱的事,也被重新翻案彻查。不得不说,江临做事实在是狠,为了为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的清白和名誉,亲自将自己在法庭上作伪证的真相公之于众。 为此,他交了很大一笔罚款。 原本法官看在他主动坦白和交款数量的份上,打算将拘留的刑罚免除,可最后,还是判了他半年的刑。 没多少人知道,这半年的刑期,是这位身价连城、地位显赫的江先生主动请求的。 他穿着狱服入狱的那一天,段子佩飞回郁城,亲眼见证了这一场审判。 后来段子佩回到段家,无意间打开日历,发现那一天被画了个重重的圈,旁边写着,宝宝的预产期。 听说,那男人在牢里呆了半年之久,半年后,在傅言等人的劝说之下,结束了这段牢狱之灾的处罚。 在他刑满释放的当月,另一条新闻几乎占据了全球的头版头条。 国际法庭破获了一起巨大的贩卖人口案件。 涉案者众多,牵连甚广,头目据说来自于欧洲的某个贵族世家。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又经town家举报,数月前威廉家在斯瓦尔巴特群岛非法运输军火,甚至雇佣杀手伤人,严重破坏国际公约,以及未经英国允许,行船贴入英国海域,被索要了巨额走私税。 这两家几乎在同时垮了下去,欧元一夜之间大幅度贬值。 时局动荡不安,唯独曾经被卷在风浪中心的女人,像个毫无知觉的玻璃娃娃,睡得安详。 大概她自己都想象不到,这一切都是那两个男人为了她而做的事。 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段子佩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该怎么告诉她。 他怕她听了以后,对过去的生活还有留恋。 或许是为那个男人的深情而感动,或许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总之,作为悠悠最亲近的人,他不希望她和江临再有任何牵扯。 哪怕和唐季迟,他都不希望了。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太高,太远,而段子佩私心来讲,希望悠悠能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吃都是一样吃,喝都是一样喝,他也能为她供得起优渥的生活,没必要非得与那两个危险的男人扯上关系,过得不踏实,随时都要担着巨大的风险,连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通知唐季迟悠悠醒来的消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到了唐季迟的请柬——他要结婚了。 和一个姓willebrand的欧洲千金。 段子佩思考了很久,只是差人送了份贺礼过去,人却没亲自到。 唐季迟倒也不勉qiáng。 他们之间的交情,本来就是建立在悠悠之上。如今悠悠已经“去世”了,实在不必继续牵qiáng附会地交往下去。 尤其是他还“变了心”,在悠悠“去世”以后,人走茶凉,唐季迟也娶了其他女人。 然,段子佩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关于江临要结婚的消息。 后来在某个访谈节目里,他看到那个男人衣冠罄然地坐在沙发上,眉目雍容而极度冷淡,虽然俊朗,却凉薄的得摧心蚀骨。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换台。 主持人问那男人,如今事业有成,几乎一跃成为国内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有没有结婚,或者找对象的意向? 男人淡淡地回答:“我结过婚,也坐过牢,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优秀。” 主持人愣了愣,忽然想起,是啊,当年这个男人做了伪证,将自己妻子送入牢狱,害得江太太难产而亡。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脸,无需高tiáo张扬,所有人都知道legacy的江总是位所向披靡、手段高杆的狠角sè。 也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忌讳提起曾经那段婚姻。 以主持人的猜想,也许是因为那段婚姻生活并不怎么美满,或者是他这样有权有势,身处上流社会的男人,结婚总带着些许目的性。毕竟当年还有传言说,江总其实是深爱着影后姚贝儿的,却为了“门当户对”不得不娶了那个神秘的江太太。 本来这件事就让江总很不开心,没想到后来江太太还用计把姚贝儿害得走投无路,将男人彻底惹恼。 于是他不惜做了为证,把江太太送入了监狱——在主持人的脑海里,事情应该是这样发生的。 这样解释也似乎很是合情合理,毕竟曾经江总和国民女神姚贝儿的恋爱史,是众口相传的佳话。 但她还是害怕因为她不小心提起这件事,而触了男人的霉头,砸了她的饭碗,于是草草带过了这个话题,不再说什么。 男人当时的立场也很明显,他不会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意向。 甚至……好像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段子佩坐在电视机前看完了访谈,皱眉关掉了电视,心里更加沉重,不知该如何向悠悠说这些事情。 然而自始至终,从她醒来,到她已经渐渐能够坐在lún椅上自己试着抬起手臂,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她什么都没有问过。 悠悠手脚都不方便,自然不可能上网去看什么消息。 家里的佣人都是美国本土的白人,她们看不懂中国的新闻,也并不关心那些所谓的热点。唯独nǎi妈是中国人,可是没多少人真正见过那位神秘的“江夫人”的庐山真面目,nǎi妈亦然。 她不知道自己天天伺候的小少爷,就是那位名声显赫的江总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道这位刚醒来不久的夫人,就是江总“过世”的前妻。所以,她当然不会无聊到去给一个“与江总毫无关系”的女人讲这些故事。 可过了这么久,悠悠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提,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过去。 她再也不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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