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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知道啦知道啦,陈平安,说实话,你这喜欢叨叨叨的脾气,以后真得改改,要不然能被你烦死。

    刘羡阳向后倒去,后脑勺搁在廊桥最上边的台阶上,望着蔚蓝天空,道:你跟着姚老头走得很远,爬山也爬得很高,那到底能看到多远的风景啊?

    陈平安随手拔出一根甘草,掸去尘土后就放在嘴里咀嚼,含糊不清道:最远一次,应该是大前年的时候,我跟姚老头来回一趟,大概是一旬时间,光是封禁的山头就绕过十多个,最后走到一座很奇怪的山,高到吓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你一眼看去,就已经全是云雾了,最后我和姚老头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顶,结果

    刘羡阳等了半天,一直没等到下文,转头笑道:没你这么拉屎拉一半,就提起裤裆的啊!

    陈平安有些感伤,轻声说道:你也知道,姚老头对我印象很差,几乎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道理,也不愿教我烧瓷的真本事,每次进山,姚老头不爱说话,往往从进山到返回龙窑,加在一起,其实都没几句话的,可是那次到了山顶之后,姚老头大概是心情好,便多说了一些,说让我看到那边的风景,看到就算了,下山之后别多嘴,做人就该埋头做事,光耍嘴皮子,以后就算出了小镇也是丢人。

    刘羡阳安慰道:不是我给姚老头说好话,他不喜欢你,可也不讨厌你,他对谁都是那副臭脾气,也就到我这边稍微好点。

    陈平安点头道:所以我其实心底,一直很感激姚老头。

    刘羡阳突然怒道:扯了这么多,你还没说到底看到啥!

    陈平安伸手指向东边,我们爬的那座山已经很高了,但是我在山顶看去,最东边还有一座山,更高,我都说不出来它到底有多高。

    刘羡阳骂骂咧咧道:不就是看到一座高山嘛,我他娘的还以为你看到腾云驾雾的神仙了!

    陈平安想了想,充满憧憬道:说不定那座山上,真有神仙呢?

    刘羡阳笑问道:陈平安,那你觉得神仙也需要吃喝拉撒不?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如果神仙也要拉屎的话,比较不像话啊。

    刘羡阳一巴掌狠狠拍在陈平安脑袋上,然后站起身就跑,这不神仙就拉屎在你头顶啦!

    刘羡阳下手没轻没重,这一下给陈平安打得有点晕乎,也没想着追杀高大少年,起身后自言自语道:打雷,是不是神仙们在睡觉打鼾?下雨的话,总应该不是神仙撒尿吧,那咱们也太惨了

    陈平安加快脚步,很快就追上刘羡阳。

    打打闹闹,终于来到溪畔那座铁匠铺,已经搭建黄泥屋和茅舍在内七八栋,在陈平安眼中,这些都是大把大把的铜钱啊。

    还有一大拨小镇少年和青壮正在打井,同龄人多是刘羡阳这般的龙窑学徒出身,没了皇帝老爷赏赐的那口瓷饭碗后,能够在铁匠铺继续混个铁饭碗,已经算运气很好的了。不过按照刘羡阳的说法,这些帮忙的人当中,多是临时打杂干活的短工,阮师傅说他最多只收几个入室弟子,其余人最多成为长工。

    刘羡阳挥手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跟阮师傅打招呼去,看能不能带你见识见识打铁的光景,啧啧,你要是看到他闺女抡捶打铁的模样,我保证能吓死你!

    陈平安站在原地,没有随意走动。

    环顾四周,已经有七口水井的雏形了,井口还留着轱辘架子和围栏,有些井口,不断有人用头顶着簸箕钻出来。

    看着那些打井的忙碌众人,陈平安习惯性蹲下身,捏起一把泥土,在指尖缓缓摩挲。

    摸上去比较湿润,但其实并不是水性土,恰恰相反,而是火性土,不过属于火性土的最后一种,按照姚老头的说法,这叫七月流火壤,土性会自行转为温凉,不算太燥,可塑性强,而且这意味着加固井壁的时候,不易塌方,是好事情。

    显而易见,铁匠阮师傅即便不是挖凿水井的行家,也绝对不是外行人。

    只是陈平安不太明白这么点大的地方,凿出这么多口水井做什么。

    陈平安转头望向小溪方向,咧嘴一笑。

    现在这条无名小溪,落在草鞋少年眼里,那就是一座躺着金银铜钱的宝库了。

    只不过今夜摸完蛇胆石之后,陈平安要偷偷去趟泥瓶巷,按照顾粲离开小镇之前的悄悄话,去他家那只大水缸底下挖东西。顾粲当时走得火烧屁股,也没说啥,只说是他家的宝贝,连他娘亲也不晓得东西被他藏在那里了。

    陈平安一想到那个鼻涕虫,就想笑。

    以前陈平安是刘羡阳屁股后头的跟屁虫,跟着刘羡阳抓鱼捕蛇掏鸟窝,陈平安成为少年之后,自己身后也多出一个小跟班了。

    对无依无靠的草鞋少年来说,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弟弟。

    一个需要他报恩,一个需要他照顾。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陈平安活得很艰辛,但是不苦。




第三十六章 古书
    刘羡阳很快背着一只箩筐跑回来,陈平安正在水井旁边观看凿井运土的情景,刘羡阳对着陈平安屁股就是一脚,踹得草鞋少年差点一个狗吃屎,回头瞧见是高大少年后,便没计较。刘羡阳大大咧咧道:事情成了,阮师傅说让我这些天,老老实实在这边别乱跑,白天挖井,晚上打铁,一旬半之后,我就算他在小镇这边的第一个徒弟,叫啥开山弟子来着。我给你弄了个箩筐过来,帮你摸石头去,从铁匠铺这边摸上去,摸到廊桥那边为止,事先说好,青牛背那个地方的水坑,我是帮不了你的忙了,阮师傅说我这些天敢跨过廊桥以北以西两个地方半步,就打断我的腿。

    刘羡阳一把搂过草鞋少年的脖子,窃窃私语道:阮师傅说小镇是不会丢东西的,还说那些外乡人,遵守一条很古怪的规矩,做得了公平买卖的商贾,也做得了坑蒙拐骗的骗子,甚至连捡破烂的乞丐也能做,唯独做不了鬼鬼祟祟的窃贼小偷,说在这,老天爷不会打盹不会闭眼,就盯着咱们看呢,你说瘆人不瘆人,反正我瘆得慌。

    刘羡阳突然威胁道:姓陈的,我家宅子你可以继续住着,可是别等我回去,你已经把我家的那具宝甲给卖了啊!

    陈平安一拳捶在刘羡阳胸口,捶得高大少年连忙松手,使劲揉了几下才缓过气,骂道:瘦竹竿似的小毛猴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难道跟姚老头隔三岔五走个一百里山路,或是在深山里砍柴烧炭几个月,就能往死里涨气力?

    陈平安笑道:反正我背着一筐石头,还能比你先跑回小镇。

    刘羡阳斜眼道:那咱俩比比谁在水底憋气久?

    临近溪畔,陈平安弯腰卷起裤管,随口道:只比一口气的事情,我才不干。

    下水之前,陈平安拔了许多溪畔春草垫在箩筐里,还唠叨说每捡二十块石头后,就要再垫些草。把刘羡阳烦得要把背后箩筐甩给陈平安,后者不答应,说换成自己背箩筐的话,按照刘羡阳那种毛躁性子,一定会直接丢石头进箩筐,他会心疼。刘羡阳差点当场就要撂挑子,这些个花花绿绿的石头,千百年来始终一文不值,怎么到了你陈平安这边就金贵娇气起来了?还敢嫌弃刘大爷的手法不够温柔?

    只是到最后,高大少年仍是不情不愿地下水摸石,陈平安与之一左一右,打算将这条小溪彻底扫荡一遍。这边溪水依然多是膝盖高低,一些个稍高处,才会水位及腰,偶尔也有等人高的小水坑,多是巨石聚拢的落脚处,到了这些地方,就是刘羡阳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先将箩筐摘下递给蹲在巨石上的草鞋少年,他就一口气潜到水底,从庞然大物的大石缝隙甚至是层层叠叠的石堆里,掏出他想要的蛇胆石。

    当然陈平安也做得到,只是会很辛苦,耗时耗力远远超过刘羡阳。

    还没有摸到廊桥,箩筐就满了七八分,其中有一块墨绿色的蛇胆石,刘羡阳在一处深坑水底摸了三次,才好不容易摸出来,它大如手掌,夹杂有金色的星星点点,有水波状纹路,石质坚细,入手极沉,当陈平安以手摩挲,竟然有烁烁然溅起锋芒之感。

    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这块石头很不一般。

    最后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块溪中巨石上,刘羡阳双手撑在石面上,望着缓缓流淌的溪水,问道:陈平安,你想过以后要离开小镇吗?

    陈平安回答道:暂时没想过,出远门总得有钱吧,而且离开之后,宅子怎么办,也没人帮着收拾,万一哪天垮了咋办?而且我爹娘的坟头那边,也需要我经常去拔杂草。

    刘羡阳无奈道:你怎么总想这么多没用的事情,没意思啊,难怪宋集薪说你就是鬼打墙的命,在这么个屁大的地方兜兜转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情吗,就是那棵树。

    刘羡阳没好气道:坟头长了一棵树,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了,那也是陈氏另外一支老祖宗的坟头,跟你陈平安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

    陈平安盘腿而坐,轻声感慨道:不知道小镇以外,姓陈的人多不多啊。

    刘羡阳拆台道:小镇以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小镇上,姓陈的只有小猫小狗三两只,而且除了你之外,好像全是那四姓十族的家生子,世世代代的奴婢身份,好笑的是,这些人在宅子里头当做牛马,低头哈腰,可只要出了那些大宅子,见到所有人就立即换了面孔,最喜欢狗眼看人低。所以姚老头说得对,要是你陈平安哪天也去给他们当下人,那你们这一支没有迁出小镇的陈氏,就算全军覆没喽。

    按照姚老头的说法,姓陈的人最早在小镇有两支,只不过其中一支很早就迁出去,陈平安这一支,以前也旺盛过,只不过这个以前实在是太久了,就连姚老头也说不清楚是几百年,五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了?后来又分成好几房,人丁越来越稀少,运气大概是都给外迁的那支带走了,香火经常断,以至于许多坟头都渐渐没人看管了,加上大部分坟所在的山头,陆陆续续被朝廷派来的督造官,下令变成了一座座封禁之山。

    姚老头最后一次带陈平安进山,经过其中一座山头的时候,指了个地方给他看,说那是陈氏另外一支的老祖宗下葬地方,坟墓就在那座山上,风水很好。至于陈平安这一支的,姚老头说神仙也找不着了,近几百年来,这一支姓陈的子孙都没出息,尽是些破落户,除了死撑着没给四姓十族当奴做婢,一无是处。

    陈平安有次偷偷去找过那座陈氏老祖的坟头,结果到了地方,只是杂草,还看到了许多狐兔,就是没看到坟头,其中有一棵草鞋少年认不得的树,不高,比镇上的老槐树可要矮很多。

    杂草丛生,狐兔出没,孤苦伶仃,一树独茂。

    陈平安摇头道:我娘走之前,要我发过誓,可以当要饭的,哪怕饿死,也不许我给那些大户人家当下人。

    刘羡阳脱口而出道:那你娘亲死前,不是还要你发过誓,绝对不可以去龙窑当学徒?

    草鞋少年脸色黯然,没有反驳,也没有被揭短后恼羞成怒。

    刘羡阳有些愧疚,又不是那种做错事后愿意说对不起三个字的脾气,只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起身道:走了走了,挖井去,对了,我再跟阮师傅磨一磨,争取让你来这边当个短工学徒,到时候想要摸石头也容易。

    陈平安说道:不急,等那两拨人死心离开小镇再说,这段时间我帮你看家。

    刘羡阳好奇问道:你说为啥我跟阮师傅拜师学艺,就能逃过一劫?

    陈平安想了想,不确定道:就像突然下雨,你总得找个屋檐躲躲吧?

    刘羡阳转头望向剑炉铁铺,你说阮师傅到底谁啊,看着不像是多厉害的人嘛,压得住那两拨人吗?

    陈平安安慰道:人不可貌相。

    刘羡阳转头说道:你陈平安看着像是穷人,那你是不是穷人?

    陈平安咧咧嘴,无话可说。

    刘羡阳站起身,问道:要不要帮你背到廊桥那边?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也不重。

    记得下次把箩筐还我。

    刘羡阳说完这句话后,直接跳下巨石,在溪水中快步前行,溅起水花无数。

    陈平安背起箩筐,小心翼翼下了巨石,上岸后,缓缓向廊桥那边行去。

    陈平安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望去,是刘羡阳。

    初春的和煦阳光下,高大少年抢过草鞋少年的箩筐,自己背起,转头讥讽道:远远看你背着箩筐,就跟小蚂蚱背大石头似的,真是可怜,就发发善心,帮你背到廊桥那边再说。

    春风里,两个少年一起走着。

    姓陈的,以后我要是学艺有成,一定要要出去看看,娶到比稚圭还要好看的媳妇,喝最贵的好酒,住最大的宅子,还要骑最快的马!

    我要去看跟天一样高的山,去看比咱们小溪大上无数的大河。

    总之,我刘羡阳绝对不会这辈子都待在这里等死。

    春风里,高大少年憧憬着未来,草鞋少年细嚼着草根,一个说,一个听。

    ————

    陈平安将一箩筐石头背回刘羡阳家院子,依然是拣选出最心仪眼缘的几块石头,拿到偏屋,其余依旧留在灶房那边。锁好屋门和院门后,跑向泥瓶巷,到了自家院子,看到黑衣少女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陈平安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煎药。

    隔壁院子不断传来劈砍声,这很奇怪,宋集薪虽说过着外人眼中没爹没娘的日子,但这么多年一直衣食无缺,甚至手头始终很宽裕,不敢说比四姓宅子里的少爷过得好,比起十族嫡系子弟确实不差,文房四宝,案头雅玩,书房清供,许多陈平安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奢侈物件,隔三岔五,一样样往宋集薪屋子里搬。其实宋集薪那边从来没有真正的脏累活和体力活,腌菜太臭,宋集薪不许婢女稚圭去做,砍柴太累,宋集薪每年都是直接买来一捆捆的烧火柴禾,一袋袋上等木炭。

    陈平安给黑衣少女端去药汤的时候,隔壁院子竟然还在断断续续劈柴,陈平安在宁姑娘喝药的时候,忍不住走到院墙旁,踮脚望去,发现稚圭正拎着把菜刀,在砍杀一个人,是木头制成的胚子,陈平安烧瓷多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砍过的树木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一眼就看出大致深浅,那木头色泽如玉,肯定是很老的物件,而且木偶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点黑点,木偶已经被稚圭连砍带剁,给劈成了好多截。

    少女突然转头,发现了陈平安,满脸汗水和污渍的她抬起手臂,抹了把脸,牵强笑道:你回来了啊,我先前想跟你借一把柴刀来着,可是你家那位客人,不愿意给我开门。

    陈平安愣了一下,我这就给你拿柴刀去,一开始的别太用力,柴刀不比菜刀,容易打滑,别伤到自己。

    少女坐在小板凳上,精疲力竭,挥手道:知道啦,快点去拿呀。

    陈平安取回柴刀,少女已经站在院墙那边,笑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道。

    稚圭也不给出答案,转身继续坐在小板凳上,使劲劈砍。

    她那些生疏凝滞的动作,以及种种吃力不讨好的错误姿势,看得陈平安很着急,只不过人家既然没要求帮忙,陈平安就不自作多情了,转头一看,发现宁姑娘已经不在院子,陈平安记起一事,快步走向屋子,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放到黑衣少女的对面。

    那是块蛇胆石,刚好能一手握在手心,如同一块冻结凝固的蜂蜜,纹理细腻,颜色极正。

    宁姚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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