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时镜
今日,是启程去往天机禅院的日子。
从妖魔道到正道十门八派全都已经在过去的三天里准备妥当,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就已经聚集在了斜风山庄外面,等待着。
沈独到的时候,看见了人群里的裴无寂。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走上了前去,眉目间一如既往携裹几分凶煞戾气,假笑着同顾昭、陆帆等人见礼,当然也看到了站得稍后一些的池饮、陆飞婵等人。
那娄璋与倪千千,则在末尾的车驾中。
要做什么事,去什么地方,各自都是清楚的,所以寒暄了几句,便直接开拔,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不空山的方向去。
三日的路程。
一开始,越接近,沈独的心情便越好;可真到了已经能隐隐看见不空山lún廓的时候,便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忐忑。
他想,那和尚会不会怪罪自己呢?
毕竟他辜负了他满怀的慈悲,还闯了千佛殿盗走了那佛珠,若他师门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多半还要被连累受罚……
罢了。
也不要紧,抢他走,或者跟天机禅院讲个条件换他走,待往后再好好哄他也就是了。
沈独骑着一匹枣红sè的骏马,行在前面一些,抬首远望那仅余下几个时辰路程的不空山,忽然便弯chún笑了起来。
这时,旁边的裴无寂看了他一眼。
然后才慢慢道:“沈独,我之所以留下来,便是不甘心。就算要走,我也得看看,你喜欢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样。”
贫僧 66.第66章 问答
是什么样?
自然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模样。
沈独回头看了裴无寂一眼,心里这般答道, 可看着他的神情时, 又不知怎么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只浅淡地一笑, 照旧坐在马上, 松松地牵着缰绳, 任马向前。
墨染似的青山, 在暮sè里隐约。
约莫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sè彻底暗了下来。
顾昭与陆帆带人走在另一侧,此刻便打量打量天sè,勒马在一道深谷前, 扬声问沈独:“这时辰,若趁夜去今晚便能到禅院。不知依沈道主之见, 我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下来略作修整?”
继续往前,当然很快就能到禅院, 且以和尚们的慈悲为怀,多半能让他们借宿于禅院之中, 免得还要露宿山野。
若以沈独以前的性情而论,当然是要往前的。
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眼下他虽然的确带着正道群英同自己一起来,但毕竟是曾闯千佛殿还杀过不少人的邪魔, 深夜再拜禅院, 难免让人觉得咄咄bī人。
他不在乎禅院里其他秃驴怎么想, 可里头还有那和尚呢。
所以略一沉吟, 沈独便直接回顾昭道:“不必再前进了,怎么说也是古刹名门,深夜叨扰多有失礼。今夜便在这里暂停,先找个地方歇下,明日再拜上禅院为好。”
说话竟这样客气。
旁人不了解沈独,怕还觉得没什么,可对他稍有了解的几个人,如顾昭、姚青等人,全都有些诧异。
但此行全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即便有所微辞,可谁也不会说出来,反全都依言勒马止步,就在附近寻觅张罗了起来。
他们一直在山道上行进,对周遭的环境都还算熟悉,很快便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山谷。
夜里依旧有正邪两道的人交班望风。
沈独他们这一边妖魔道出来的,即便是停下来休息,也与正道那些人泾渭分明,大家各占了一边。
连着几日赶路下来,妖魔道这边众人早已经知道沈独是什么习惯,也早知道该怎么伺候这一位金贵的道主。
才找着地方,就有人往四面去忙碌。
一小队人往山野间去打野味,到溪水的下游去打理;几个人则带了水囊去溪水的上游打水,将那干净的清水带回来给众人喝。
夜里篝火架了起来。
沈独就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垂虹、雪鹿两剑便被他随意地搁在脚边,花纹翻覆的剑鞘映着火光,竟与让的面容一般,有一种难得的温柔。
裴无寂跟在他身边多年,哪里见过他露出这般的神情?
当下拎着两只已经打理干净的野兔走过来,穿在刚削的木棍上往火上架,便莫名地嗤笑了一声。
沈独抬头来看他,他也不说话。
夜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沈独自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身边有人的时候,吃饭穿衣从不自己动手,便是身边没人的时候自己尝试过做,也总做得一塌糊涂,所以此刻半点没有chā手要帮裴无寂的意思。
他只是坐旁边看着。
扒光了皮的野兔子身上还带着点血,但在火焰的渐渐舔舐之下,到底还是弥漫出了浓郁的油香,闻着便让人流口水。
妖魔道中人对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正道那边却还处于看一次新鲜一次的状态,这赶路来的几日虽都见着裴无寂为沈独烤东西,可每一次见了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感叹一番。
毕竟裴无寂是间天崖左使啊。
正道这边对他的来历与出身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上也一直将他传得很厉害,可眼下伺候沈独那叫一个低眉顺眼,事无巨细都给照顾了个到位。
于是对这两人的关系,也无端端多了更多的遐想与传言。
但沈独是不搭理这些的。
裴无寂把东西烤好了,又将上头烤得最好的部分撕了递给他,他便自然地接过来吃。
约莫吃个七分饱左右便罢,又饮了一些清水,这才靠避风的石岩下面歇下。
出门在外,且又是和正道同行,即便是睡,其实也都睡得很浅,毕竟也得防备着对方夜里下手。
只是这一夜,约莫是距离天机禅院太近的缘故,沈独眼睛闭上快一个时辰,竟也毫无睡意。相反,功力深厚的他五感极为敏锐,连山间的风吹草动都能听个清晰。
如此辗转折腾,三个时辰过去,都还醒着。
沈独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夜怕是根本难以入睡了,于是干脆睁开了眼。
天山一lún霜白的弯月,顿时落入了他的眼底。
深谷上方的山壁上倒挂着古松杂草,湿润的云雾气都隐隐从其间淌过。
偶有虫声鸟鸣,越衬得此地静寂。
有夜里的凉风吹过,竟是一片沙沙摇曳的声响。
沈独顺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便看见了月sè下那一片绵延数十里的竹海。
白日是碧翠,夜里是墨绿。
就这么浓稠的一片颜sè伏在那山间,可每一枝每一叶都有一种拔俗的意态,仿佛在低语诉说。
周遭妖魔道和不远处正道的人似乎都睡熟了,只有双方留来驻守巡逻的人还在远处走动,相互戒备提防,也听着周围的动静。
沈独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但再多再多理智的念头冒出来,在触着他目所之见、心之所念的这一片竹海时,便全都被打得没了影儿。
他就睁着眼睛,这么一动不动坐了足足有三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随手捡了身旁两剑,轻身功法一提,竟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化作一道鬼魅之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
不空山后山脚下,竹林茂密,残叶堆了满地。
风过竹林,林间那一间简单甚而简陋的竹舍里便发出了呜呜的空响之声。
屋内没有半点亮光,黑漆漆的一片。
“吱呀”一声,那一扇门被人推开,终发出了生涩又令人牙酸的一阵轻响。
一段月光从外倾洒进门里。
来人因为一路的疾奔,xiōng膛里尚蕴蓄着几分不规律的喘息,颀长的身形在月光里埋下一段yīn影,倏忽变得静止。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月光下有一种惨白颜sè。
原本总氤氲在这竹舍中的那旃檀香息,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幽微,似乎是被流淌的时间稀释,都不大能闻得见了。
唯有那一股药香,还残余着清苦的痕迹。
只是……
没有人。
更没有那和尚。
沈独来时那无端端滚烫起来的心,终于还是在怀着渺茫希望推开门的一瞬间,冷落了下去。
在门口站了有好久,他才走了进来。
冬日用的炉子里只剩下冰冷的炭灰,书案上没了笔墨纸砚,书架上也没了佛说经卷。甚至,屋内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伸手轻轻在书架上一摸,便沾了满手。
整个屋子都变得空空荡荡,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居住过,而曾发生在这小小一间竹舍里的一切情与爱,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摸不到,寻不着。
沈独一下变得有些失落:那和尚,终于还是从这里搬回了禅院吗?
孤窗外,月生寒,竹影摇。
深夜里不空山顶的天机禅院,灯火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满院恢弘的建筑都沉眠在了黑暗之中,唯有藏经阁之内还有薄薄的一片弱火从窗内透出亮来。
缘灭方丈便站在窗前,向外面的黑暗看去。
在他背后,是一尊丈高的佛像,佛前供奉着香火,那一身雪白僧袍的僧人则背对着窗站在佛前,抬眸注视着佛祖那一双悲悯天下的含情之目。
昏黄的烛火照不见他脸。
只有那为宽大僧袍所遮盖的身形,在不远处的蒲团上投下一道摇曳的暗影。
“妖魔道狼子野心,竟bī得正道为虎作伥,为他们qiáng夺武圣所留之武学jīng要张目。方才山下弟子来报,他们一行人夜里驻在了六里之外的山谷里,怕是明日天一亮便要bī上禅院。”
缘灭看着,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你一念之差,救下的却是祸害苍生的邪魔。如今此獠卷土重来,佛藏若落其手,又不知该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届时,你又当如何处之?”
僧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只依旧注视着高处的佛眼,似想知道这天上的神佛以这一双悲悯的眼看的到底是什么,又好像是要从这一双真正的慧眼之中得到某一谜题的答案。
但佛不语,佛不言。
他于是也沉默了良久,才道:“邪魔外道,为祸苍生;一念已错,今者自当醒而除之。”
贫僧 67.第67章 逼上禅院
一夜过去,沈独没了踪影。
妖魔道上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正道那边听说了这一趟最紧要的“沈道主”不见了的事情, 也不由面面相觑, 议论纷纷起来。
陆帆的目光从妖魔道那一边扫了一眼,看了看才从马车里下来的那面sè苍白的娄璋。
这是他外甥, 可如今只能看着。
他虽是斜风山庄的庄主, 可眼下这情况也是不能上去与这孩子说什么话的, 因而面上看着平和, 心底未必不记恨沈独霸道yīn险。
瞧见妖魔道那边有些sāo动,他便向旁边问了一句:“沈独那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昨儿半夜,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顾昭与池饮都在旁边。
表面上身为正道里数一数二的年轻一辈,顾昭又是个假模假样、长袖善舞之人, 这些天来自然与池饮说了不少话,在众人眼中算是关系很好了。
陆帆一问, 两人都相互看了一眼。
池饮道:“连日赶路,我都没睡好,昨夜困极了, 却是没听见什么声音。”
顾昭也摇了摇头。
陆帆便皱了眉:“那厮说今日便要上山,眼下又不见人, 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地里计算什么yīn谋诡计。”
yīn谋诡计?
那倒不会有的。
顾昭拔了水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水, 那天光从高处照落在他眼底, 便成了一片高邈的透彻。
山谷里有溪水, 雾气也很重。
清晨的日头才刚刚爬出地平线, 却还升得不够高,不能越过那连绵的群山照过来,所以谷中还有些昏暗。
约莫到辰时,远处才忽传来了掠空之声。
“道主回来了!”
妖魔道那边,姚青等人第一反应是警惕,但起身后循声一望,一下就辨认清楚了山林间腾跃的那一道身影,颇带着几分惊喜地喊了出声。
确是沈独。
只是看上去,神情与前些日不大一样。
兴许是这山间的晨雾打湿了他的外袍,又或许是林间的冷风吹凉了他的眉目,眼底未见有多少疲惫,却显出一种隐约冷漠的冰寒。
沈独的心情,似乎并不好。
夜里忽然没了人,天亮回来,又是这一副表情,难免让人怀疑是发生了什么。
可谁也不敢问。
“都收拾停当了吗?”
沈独落到了近处,看了姚青等人一眼,直接问道。
裴无寂定定看着他眉眼没说话。
崔红也心存疑虑。
但姚青却是没想那么多,虽有疑惑也压下了,只回道:“一应事宜都已经收拾妥了,今早起来倪神医也再次为娄公子诊过了脉,无大碍,可以出发。”
“好。”
沈独其实是在那竹舍中度过了一夜,明明已经是许久都没有人住的样子,可他也不知为什么要留下。
就好像这样能等来什么人一样。
可第二天睁开眼醒来,也还是空空荡荡。
推开门来,几片枯竹叶被风吹得落在阶前,冷清得没半点人味儿。
于是他忍不住想,那和尚为什么不住在这里了?是有事搬了回去,还是受了禅院的责罚?或者干脆是被责斥面壁思过?又或者,其实他已经不在这里,也不在禅院了呢……
来之前想得再好,却也敌不过这一刻的茫然与忐忑。
沈独这才想起:在来这里之前,他既没有让人查探过禅院里这和尚是什么地位又是什么处境,受到了怎样的责罚,更不清楚他此刻是不是还在禅院。
完全是脑子一热,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昔日的周密算计,在这种时候都抛出去喂了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已经因为这前所未有的冲动走到了眼下这一步,那么不管这和尚还在不在,他总要去天机禅院一趟;若和尚在,那不管他愿不愿,他总要把人抢走。
哪怕仅有一年,甚至是一天。
眸光流转,沈独打量过了妖魔道这边的情况之后,便直接看向了正道那边。
见他回来,陆帆顾昭等人也全都站了起来。
那模样分明还带着几分戒备,显然都觉得他半夜没了人影现在又回来,藏着一点猫腻。
沈独心底嗤笑了一声,却并不在意,只远远地扬声对他们道:“陆庄主,顾少山还有池少盟主,时辰到可以开拔了。”
对于自己昨夜干什么去了,一句不解释。
正道那边的人听了这近乎颐指气使的一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到底本来就是他们输了赌约,还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走,一时憋屈到了极点。
陆帆等人的脸sè也不好看。
但妖魔道这边哪里搭理他们?
沈独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只要沈独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几乎都没二话,该上车的上车,该牵马的牵马,不一会儿已经重新如昨日一般聚集在了一起,出了山谷往山道上行去。
正道这边只好跟上。
沈独在妖魔道这一行人的末尾,顾昭等人则正好在正道这一行人的前头,于是正好挨在一起。
顾昭骑的是匹白马,不紧不慢走沈独旁边。
他打量了大量沈独神情,又看了前面娄璋所乘的马车一眼,道:“一会儿上了禅院,有我正道在,沈道主想能得偿所愿,顺利拿到三卷佛藏。届时娄公子该也对道主没了用处。陆庄主心系外甥已久,又担心他安危,不知沈道主看在正道如此配合的面子上,能否在事后放过娄公子?”
“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废物,本道主自不会再为难他。顾少山乃是蓬山第一仙,当日擂台上可也一展威风。就是看在你亲自开口的面上,本道主也不敢不应。”
话说得是一点也不客气,可面子也给够了顾昭。
“事了下山之时,自当让娄公子与陆庄主亲人团聚。”
“如此便多谢道主了。”
顾昭说这话时,也悄然tiáo转目光看了陆帆一眼,却见这一位本该心系外甥的庄主面sè并不大好看,心底于是哂笑一声,但面上未表露分毫。
“陆庄主,如此一来,您也该放心了。虽则不能为娄公子保住三卷佛藏,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活着便好。您说呢?”
陆帆听着这话,也不知怎么,竟听出了一种刺耳的感觉。可转脸来看顾昭时,又觉得这来自蓬山的后辈笑得客客气气,哪里有半点讽刺的意思?
只好当自己是错觉。
旁人问了,他自不好不答,便道:“沈道主答应放人便好,陆某人感激不尽。”
虚伪!
沈独是没看出这陆帆对他这外甥有什么感情,心里也不当是一回事,更不再接什么话,只一意地赶路。
他们昨夜休息的山谷,距离不空山也就六里。即便是山道回环崎岖,多有不便之处,可毕竟有车马,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不空山外面的河滩上。
两片高高的山壁耸立,只留下一条狭窄幽深的长道。
人在这山壁前往里看只觉黑暗一片,抬头看时则只留下一线天光。
整个江湖,谁人能不知道此处?
故地重临,旁人兴许没有太大的感触,可沈独见了,却轻而易举地回忆起当初被顾昭与裴无寂两方人马一路追杀、奔逃至此时的狼狈。
他所有的生机,都在这一线峡谷的背后。
不甘心,不想死,于是拼了命地让自己清醒,踉跄地从这铺满了乱石的峡谷下走过,跌倒时只在那冬日不冻的河中……
天机禅院,干戈止休。
沈独抬首望着这峡谷,只笑了一声,也不言语,当先打马从峡谷中过,很快眼前幽暗消失,前头天光再亮。
高大的止戈碑,静默地伫立在山前。
初春里更丰盈了一些的河水从山上淌下来,浸着水中一截截短短的兰芽,倒影着那高大的山门、苍翠巍峨的山影。
一条长长的、宽阔的台阶如通天一般,从山下一直铺到山顶,皆由平整整块的条石堆砌而成。
在山脚、山腰、山顶位置,各置一道山门
仔细一看,第一道山门上刻得是“山水”,第二道山门上刻的也是“山水”,第三道山门上刻的还是“山水”。
那恢弘的天机禅院,便在第三道山门的尽头。
晨雾被初升朝阳的金光刺破,轻纱似地缭绕在山间,竟像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一般缥缈。
一重重台阶上,有几个灰衣的小沙弥正在扫地。
昨夜吹过了风,道上有不少的树叶枯枝。
几个小沙弥扫得正认真。
可这一时从那止戈碑后面传来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一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再转头向山下看去时,便看见了以沈独为首的这浩浩荡荡一大群持刀拿剑之人。
最下头的一个小沙弥,见状吓得立刻扔了手中的扫帚,拔腿飞也似地朝山上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喊:“方丈,方丈,那魔头来了!”
贫僧 69.第69章 轻狂是假
善……
哉?
沈独只觉得脑袋里都是空空的, 仿佛能听见风吹过来时震起的呜呜空响,一时脚重头轻,一时又头重脚轻。
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若眼前之所见不是梦中之所见,他怎会看见这和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学那惹人生厌的什么慧僧善哉穿一身白僧袍呢?
若眼前之所见不是梦中之所见, 他怎会觉得自己一颗心已被刀绞, 偏偏还半点痛楚也感觉不到呢?
是梦吧?
是梦吧。
他喜欢的那个和尚是天机禅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和尚,法号该叫不言, 会采药,有不错的医术,有一颗慈悲心, 长得好看, 但是个哑巴。
他救了他的命, 会给他端饭来,也会为他把脉。
他也见不得他虚伪凶戾的一张脸,见了他折腾那小蚂蚁杀生都会翻脸。
……
沈独还记得自己没好气地问,你是不会说话吗?
那僧人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当时的他, 心里一下生出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惋惜:那样好看的和尚, 为什么偏偏是个哑巴呢?
可此时此刻, 同样的一张脸就在他的面前, 那从来微抿的嘴chún分开,说出来的言语是平和的、平静的。
像是对着任何一个来寻解脱的普通人。
在他眼底仿佛没有邪魔与众生的分别, 可他又偏从这一双澄澈慈悲的眼中, 看见自己的倒影。
茫然。
恍惚。
像是忽然迷路的旅人, 找不到方向,长了一张可笑的脸,挂着一副可怜的神情,带着一身可悲的狼狈。
哑巴说话了。
不言成了善哉。
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碰撞到了一起,千般万般的线索瞬间从记忆的深处涌来,于是眼前这身影瞬间与当日千佛殿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也与他重伤后醒来在昏黄灯火下看见的那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