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人们不会想到, 过去驱虎吞狼的金少爷, 此刻是个真正的草包, 但他的蛮横与直接,恰恰成了他在乱世里的一道护身符。石瑛正是看中了他的心无城府。
祸兮福兮,乱世之中,狡猾如秦烨也要跌跤,金求岳也许是应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
秦萱蕙从镇江被接回南京,她得到了自由, 也失去了与她父亲的一切关系。金家已经没有多少钱, 金求岳咬牙为她凑了一份路费, 劝她离开中国。
秦萱蕙婉拒了。
“明卿哥哥, 你救我出来, 我已经感激不尽,从此以后, 咱们各自珍重。你喜欢谁, 我也明白了。”
金求岳无言以对, 只问:“你不出国,要去哪里?”
“去天津,找我姨妈。”萱蕙明快地笑了, “我姨夫在天津开了一所医院,我去那里,跟我表姐一起学习。”
“你爸会不会再抓你回来?”
“你也没办法保护我一辈子,对不对?”萱蕙仰起娟秀的脸,去看金陵春晓蔚蓝的天,“我要做个新女性,自立自强,再不依附于旁人。”
求岳惘然地注视她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错愕地想,会否过去他也错怪过秦浓?
所有事情都是喜忧参半,金忠明老天拔地,下狱时倒还支持得住,得闻冤情大白,终于一头倒下。
这个年纪的中风是要命的。石瑛借机留金忠明在南京疗养,大家都明白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挟制。
求岳去中央医院探望金忠明,金忠明说不出话,两眼看着他,似乎要流泪的样子。
他让护士都先出去,关上门,方才缓缓在他爷爷床前跪下。
“爷爷,我要去句容了。”
金忠明的喉咙发出一阵咕哝,一只眼睛眨个不停。
金求岳很想告诉他,他并不是他的孙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毫无必要。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亲情,而他现在贪图这份感情。
“爷爷,我会常常来看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句容,好吗?”
金忠明费力地翻动眼睛,直直看着他,这眼里的不舍,两人都明白。
他把手放在金忠明手里:“我改了名字,叫金求岳,你觉得好听吗?”
金忠明莫名其妙,他这个孙子一向主意大,他说不出话,也懒得说。
求岳笑起来,又低下头:“以前让你不愉快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露生不应该是你不愉快的事,感情的事情,我想自己做主。”
金忠明无奈地看他,又把他手摔开了。
金求岳看着他这个穿越附赠的爷爷,突然觉得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算幸运还是倒霉,过去他叼着金汤匙出生,而他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现在他的家落魄潦倒,可到底有人真的把他放在心上。
他不勉强这位老人家今天就接受,爷爷会长命百岁,他可以等。
“爷爷,你对我好,我都明白的。”
金忠明不肯睁眼,赌气又把眼睛闭紧了。
求岳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拍拍他的手,给他掖好了被子,又把屋里暖气都摸了一遍,看看的确是豪华病房,外面护士也是成群结队,恭敬得很。石市长这个上面很会做人。
他站起来,要寻齐松义,偏是这会儿不在,再问护士,却看见齐松义提着一个蒲包,匆匆从楼下上来了。齐松义擦擦头上的汗:“我去给太爷买了些东西。”
两人在廊上站定,齐松义道:“少爷是要带小爷去句容?”
金总想起他的拉郎cp,在心里偷笑:“总不能带你去吧,你得照顾爷爷。”
齐松义微妙地看他一眼,这位美叔叔的狐狸眼睛,看起人来挺诱惑的,是种不自觉的横波入鬓,不是妖艳,是一种温柔的锋芒。
求岳正色道:“齐叔叔,我托你的事情挺辛苦的,还要你两头跑,要不是我现在人手不够,我也不至于麻烦你。”他看看病房的门,又觉得不放心:“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告诉我以前都是谁帮我做事,我再去找他们也可以。”
齐松义摇首道:“您过去都是独来独往,此时也不必说这些虚话。太爷的事情,都在我身上,我事他如事亲父。”
求岳点点头:“如果钱不够,或者有什么其他问题,你打电话到句容来,我随时等你。”
齐松义送了他下楼,回身走进病房来,金忠明已经睁开眼睛。齐松义放下蒲包,倒了些水来喂他。
金忠明转动眼睛看他。
齐松义轻声道:“不回来也就罢了,回来了好一桩烦心事,您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金忠明翻翻眼睛,斜眼看床头的蒲包。
齐松义拿调羹送到他唇边:“您觉得他是个妖孽。”
金忠明不做声,喉咙里唧咕两下。
齐松义笑道:“您当年看见格格,是什么心情?只怕贝勒看您,也觉得是妖孽。”
金忠明眯起眼睛。
齐松义仍然挂着笑:“我的事情不用您烦心,您向来是偏着亲孩子的。”
金忠明烦死了,嘴也闭上了,他叹不了气,从嘴角上沫出一个泡来。
这几天南京下起春雪,好容易等到个晴日子,求岳和露生两个一起,去栖霞寺给金忠明烧头香。两人披星戴月地去了,原本打算烧了香就回来,谁知寺里的小沙弥格外热情:“施主天未明就来礼佛,应当是没有用过早饭,素斋如不嫌弃,就用一些吧。”
露生含笑道:“太爷一年里总有几天来这里吃斋,上次吃斋,还是为你,你就坐一坐也无妨的。”
求岳笑道:“我是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你不知道,以后这里都是景点,收门票的,突然让我在这儿吃饭,总他妈感觉要被宰。”又道:“你看我这个光头,走在和尚里,统一不统一。”
露生笑得直揉脸,又推他:“别乱说,这是庄重地方,你只是皮。”
两人随引客的沙弥在客室里坐了,其时正是开春时节,春雪给栖霞山中添了清爽凛冽的气味,更兼院中早梅初绽,梅香淡雅,夹着菩提清幽,不必风送,是染在蒲团僧榻上的清心明净。又听晨起的僧人洒扫庭院,竹枝扫帚拂过碎雪,远远地敲着木鱼念功课的声音,都伴着熹微晨光,笼罩在幽静的客室上。
小沙弥上了素膳点心,山药桂花二色糕,并一个贴了山楂的豌豆黄,都是刚蒸出来的,腾腾还冒热气,两碟素炒,是孟宗笋和爆汁茄子,又有一个榅桲拌梨丝,权当爽口冷盘,佐餐不过是粳米素粥,没有别的添头。
露生点头道:“地方真好,斋也是用心了,到底是出家人,不讲趋炎附势,往常必是如此待太爷,如今也一样待你。”又见金求岳只是大口扒饭,无奈又好笑,给他摘了嘴上的糕饼渣子:“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啊?所以快吃啊。”金总点点盘子:“马上凉了,哎你别说烧头香还真他妈费劲,我真的肚子饿了。”
黛玉兽是猫进化的吗?就吃两口!
露生气得笑出来了:“你是个没有心的人!我是叫你待会儿去谢谢住持,别一撂蹄子就下山去了!”
金求岳停住筷子,又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话又像那个什么……”
露生捂他的嘴:“阿弥陀佛!菩萨看着!你仔细嘴上长个疔。”
金求岳道:“阿弥什么陀佛?我是说你像我妈。”
露生:“……”
金求岳:“哎!错了!别掐耳朵!”
两人正闹着,谁知帘子一掀,真进来一个大和尚,样貌清瘦,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得道高僧。进来排场还很严谨,跟电视剧似的,先呼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那两人慌忙停了手,倒像早恋的小学生给老师抓住了,东西也不敢吃了,都站起身来,也把爪子对着,行一个佛礼。
眼前这位大师穿得很简朴,赭色僧袍,没有袈裟,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杨木佛珠,也是极平常的。只是他通身上下都有一股安静温和的气场。他进门就盯着金求岳,几乎是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不知为什么,求岳给他看得一阵心慌。
大和尚宁静道:“素斋简薄,小施主还用得惯吗?”
他叫求岳“小施主”,这就是和金忠明是故交的意思了,金总心中慌张,嘴巴放屁:“大伯好。”
露生扶额:“叫大师。”
“……大师好。”
大和尚笑了:“贫僧法号寂然,是此处知客,小施主呼我法号就是。”
金总不敢造次:“寂然大师好。”
这法号耳熟极了,他朦朦胧胧地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寂然微笑着在两人对面坐下,示意他们自便用餐,只问些闲话,问金忠明病况如何,请什么大夫,用了何药,又问家中近来如何,猫好不好,狗好不好,就差把老太爷屋里耗子的安都请了,求岳觉得他说的都是废话,虚张声势的,果然问了一圈儿,法师将手一请:“金少爷,可否借手一观?”
求岳心中突地一跳。
法师笑道:“夏天里金老施主来这里吃斋,原本是想请我去为你诊脉,当时寺中事务烦杂,竟没有赶得上。现小施主既然来了,请一个平安脉,也是我对得起令祖的慈爱之心。”
求岳便伸出手去,寂然极认真地看了许久,渐渐有悲悯的神色,求岳倒不觉什么,把露生在旁边看得担惊受怕。
两个人都觉得他不像是诊脉,倒似乎是在算命。
金总脑子进水,直接问出来了:“大师,我命怎么样啊?”
露生拿胳膊肘撞他。
法师也笑起来:“贫僧只是请脉,不会相命。只是小施主既问,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施主。”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珠串,檀木雕刻,略略能看出珠子上刻了浅浅的卍字,又有三颗红玛瑙的玉珠,杂在木珠子中间,一颗大些,光润剔透,另两个小星拱月的格式,缀在两边——虽然不甚精致,但古朴可爱,求岳接过来,闻得上面一阵淡淡的香气,那是久在佛前供养,染上的妙火香烟。
露生轻声喜道:“这是有造化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又拉了求岳,给法师行礼。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东西能保佑爷爷恢复健康,也能保佑他们句容一行顺利。
金总共产主义,恭敬接了珠子,没管住嘴,又问:“那有没有礼物给他?”
露生:“……”
金总:“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一人一个正好凑一对……”
露生想捶死他。
法师微笑起来,捻着佛珠道:“这是随缘的事情,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说着,他着意看了露生一眼:“花容月貌,都是镜花水月,施主的福气是自己修来的,素日怎样,往后也怎样就是了。”
这话说得金总心里好不受用,凭什么只有自己有,露生没有?说白了还不是看在金忠明的面子上。又听他说“镜花水月”,感觉不大吉利,心里更不高兴。
露生却听住了,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
法师起身道:“二位施主若是诚心求福,不如再去罗汉堂跪一跪经。”
金求岳已经乏了,想讨个情侣手链也没讨到,哪还有跪经的心情,掉腚就想走,露生却死拉活拉:“你怎么不高兴了?咱们再去罗汉堂跪一跪罢。”
求岳恼道:“给我就说一大通,还有礼物,给你就两句屁话,老子看他很不愉快。”
露生笑道:“你多大了?还为这个弄性呢?”他把手串给求岳仔细带上:“他是得道高僧,自然有就说,没有就不说,我是个贱命的人,能得他一两句话,已经很好,你怎么小事上面总是瞎计较?”
求岳拨着那个手串,还是不大情愿的样子。
露生是服了他这个小孩子脾气,办事的时候倒还像个大人,没有事的时候,说上房就上房,说滚地就滚地,拉了他的手笑道:“走吧!你是为太爷来的,这时候也不讲孝顺了,倒在这里为了我生气!”
求岳忽然抬头,朝他坏笑:“走路就走路,拉手干什么?”
这梗玩得骚,白露生同志条件反射地脸红,并且条件反射地想甩开手——甩得开吗?人民和人民的手,拉上就别想甩了。
玲珑月 26|淑人
金总是没跪过经的人,以为过去磕个头就算了, 谁想到两人蒲团上跪下, 旁边来了一堆和尚, 念了《心经》, 又念《地藏经》, 把把金总跪成一个orz。好容易念完了, 又吃了一顿素菜午饭, 出了山门一看——人山人海。
这时候都来烧香拜佛了。
这才是栖霞寺的正常外观,金总来栖霞寺玩过两次,对这个场景很熟悉,笑道:“八十年后跟现在也差不多,风景名胜在什么时候都一样,这大化雪的天气也来挤着烧香!”说着就蹦出去了, 老陈车子在山下等着。
露生也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 求岳一回头, 见他迟迟疑疑地站在山门底下, 摸不着头脑:“出来啊?”
露生抬手, 盖了盖斗篷上的风毛,慢慢出来了。
他两人是从贵宾专用的小门下来的, 只是山道是小路终究汇大路, 越走人越多, 几乎摩肩接踵。有人认出这是白小爷,也猜旁边那个是金少爷了,都拿眼神往这边瞅。
金总怎能体会白小爷的心情?有人和没有人的时候并肩出来, 那是两码事情。这心情和去上海的时候不一样——仿佛两个学生谈恋爱,去上海就好比偷偷摸摸去公园玩,没人知道,只是自己开心,眼下这却是拖着手在学校里走了,有一点公开宣告的意思,是对别人宣告,也对自己宣告,唯恐走得太近,别人都看见了,又舍不得走远,让别人看不见,这忐忑不安里是一种昭告天下的甜蜜,是把朦朦胧胧的爱情光天化日地放在太阳下面晒,搞光合作用,要它蓬勃旺盛,在心头野长。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踏着春雪初融的台阶,求岳在前,露生在后,这个台阶就是爱情的春雨,郎情妾意的草通常在这个春雨里得再进一步,露生的害羞都给光合了,满心的野草给他勇气,教他伸手去牵了求岳——此时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也不好意思牵手了,只牵袖子。
谁知金求岳一回身,袖子没给他牵住,求岳伸手拦着他下来,好像半接半抱的意思,手搭个凉棚向远处看:“现在栖霞山跟野山一样啊。”他说,“以后这里就好了,现在台阶都是断的,还他妈有雪,你小心点。”
他低头一看,黛玉兽仿佛又害羞的样子,金总心里也痒了,腆着脸弯腰道:“干嘛?”
露生走开一步,唇角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口不由心道:“我跟你抛头露面出来,是头一回呢。”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脸红,站在台阶上净挡着后面的人了,连忙又往旁边让。求岳厚着脸皮,抓了露生的手:“我们往人少的地方走。”
露生羞道:“人少雪多。”
金总笑道:“人少有我。”
——最终是有我战胜了雪多。
两个人顺着林间小路下来——走得慢是因为雪,不是因为拉着手——故意都找点不相干的话说。求岳是觉得露生挺可怜的,大男人一个,又不是小朋友,跟了金少爷这么多年,连一起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如假包换的金丝雀,也不忍心再逗他,踢了踢路边的雪泥:“是该出来走走,这两天把我累死了。”
露生点头道:“我是没想到,太爷的事情办得这么顺利,难为你这两天,脚不沾地在外面跑。”
“你觉得是我的功劳?”
“不是吗?”
求岳笑了笑:“你这么会读书,一天一个成语,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露生转脸看着他。
两人在林间并肩而行,不时拨落枝上的碎雪,求岳道:“从谈判的角度看,我只是给了石瑛一个市场预期,事实上这个东西根本没法说服任何人,说服他的不是我的创意,而是你家少爷的经营能力。”
“我听爷爷说了你少爷的事情,就知道这个人很他妈有本事,他能让我觉得佩服,也就一样能让石瑛佩服,他本人就是一个金字大招牌,他的品牌给了石瑛信心。我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就好像代表阿里巴巴或者腾讯去跟政府谈项目,谈一百个成一百个,谈什么都有可能实现,因为我背后站着的力量太强了。”求岳摸摸鼻子:“其实我猜政府也有相关的政策倾向,跟我的主意正好对上了,我感觉石瑛那个人属于死磕政绩的类型,我不小心搔到他的痒点而已。”
露生不知“阿里巴巴”是什么,只是模糊也懂得他的意思,他轻轻握住求岳的手。
求岳低下头:“说破了挺没意思的对吧,说白了就是冒充你家少爷,招摇撞骗了一把。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露生停住脚:“怎么妄自菲薄?我觉得这叫疑兵之计,既能救出太爷,就是办成了大事,再说、再说——”他脸因为急切而泛起红晕:“你也不是样样不如他。”
金求岳笑了。
“露生,以后中国会有个很伟大的领导人,他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他朝露生卖个萌:“我就是黑猫。”
露生也灿然一笑:“其实这两天你在外面忙,我也想过要帮个忙,我联络了几个报馆的记者,民报、朝报、人报,我是想着既然太爷是被冤枉的,那就让报纸来昭雪冤情,逼一逼上头也好,没有万民书,记者的嘴巴也不是好惹的。”
求岳睨他一眼:“卧槽,这么厉害?记者跟你什么关系啊?”
露生拧他的胳膊:“都是过去访过我的记者,写些花边新闻的,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记者,多多少少,也能帮上忙,只没想到他们还在写稿,你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这话是假的,露生单独去报馆,吃了好些白眼,因为金家今时不同往日,白小爷也是许久不唱了,别人自然狗眼看人低。几个记者,都不太愿意兜揽这事,露生求了又求,又拿自己攒下的钱来许,方才说动了几个人。他只把这话按下不提,心想这些人现在可傻眼了,若是当时肯报,现在岂不成了为民伸冤的英雄?唯有《救国日报》一个社会新闻部的李小姐,慷慨拍案,愿意为这事写稿件,昨日露生打电话给她说不必了,把李小姐捶胸顿足,只恨自己的笔没追上新闻的速度。
求岳见他脸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心里发痒,想偷亲一口,谁知露生突然回过头来,两人撞了一个脑袋崩儿,都“哎哟”一声。
露生笑着揉脑袋:“干什么呢?”
金总心里尴尬,吐舌头笑,再要强吻只怕黛玉又要跑,跑滑了还跌跤,假装一本正经道:“我是想说,以后这种不太愉快的新闻,不要找记者。”
“为什么?”
金求岳搔搔鼻子:“我是从舆论时代过来的,知道政府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无论哪个政府,都很讨厌民间指手画脚。”他趁机又把露生的手抓回来:“我们那个时候,有个搞笑的说法,叫‘键盘治国’,知道什么意思不?”
“键盘?”
“就是大家都有个小机器,可以随时随地发表意见,政府有什么报告,向上面一发,全世界都能看见,然后大家就七嘴八舌,都可以评论。”
露生歪头笑道:“那和电报也差不多。”
“都一样吧,一出台什么政策,大家你也说,我也说,有个什么案件,一边倒地骂警察、骂政府,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露生想象不出来,有点呆了。
求岳揪揪露生的风帽:“不是说你找记者不对,而是记者对我们来说,还有很多用处。舆论是我们跟政府过招的一杆枪,我们现在跟政府搞合营,就要跟他们弄好关系,不能屁大的事情就翻脸逼宫——当然救我爷爷不是屁大。救爷爷的事情,是逼政府,以后也许还有事情,要请政府,人情就那么多,逼完了之后,就不好请了。”
露生心中钦佩,只是默默点头。
未来的路还很长,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还很多,句容厂怎样,还不知道,什么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节约能节约的,缓和能缓和的。
感情的问题也是一样,求岳知道露生心里许多顾虑,也知道他爷爷并不承认这段关系,但那有什么要紧?闯一闯才知输赢。
山路已尽,远处是午后熙熙攘攘的街市,不知为何,两人心中都生出柳暗花明之感。明明是拾级而下,却有一览登高的心情,是勇敢向前攀登的心情。求岳插了兜,仰头看天:“金家已经是山穷水尽,之前救爷爷,是仗着你少爷的名头开空头支票,要真能扳活句容厂,才是老子的真本事。”他微笑看向露生:“哥哥带你体会一次,什么叫下海弄潮!”
金求岳也许不知道,他那份慷慨挥洒的样子,真俊朗极了。初春的太阳照着他,像照着提枪上阵的白马小将,猎猎春风吹着他的衣角,也是吹他的战袍。
露生望着他,心中有些痴了。
两人寻老陈不见,只道是自己走远了,偏路边走来一个摆摊的,摇签算卦,求岳笑道:“刚在山上那秃子不愿意给你礼物,咱们在这儿算一个?”
算卦的赶紧凑上来:“不听我胡说,看您的手气,一分钱抽一次,取个乐子!”
露生看看求岳,求岳丢一把铜板过去,露生便伸手拈一支——不料是支白签,再拈一个,还是白签。露生摇头笑道:“你这是骗人钱的,都是白的,算个什么?”
算卦的嬉笑道:“摇运气的事情,难免有两个空头,再抽一个就是。”
露生依言,又抽一个,这个有了,定睛一看,上面没有注解,只写四个字:“淑人君子”。
这四字正正碰在露生心上,口中不禁笑道:“你这也不是算命,是个诗签。”一面看,一面心中几乎揣了个兔子,这四个字他自然知道,是小雅里的句子,可是金求岳粗俗到家的角色,算哪门子君子?自己相公出身,风月场里打滚,又是什么淑人?实在可笑。唯独想到这四字前头是“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仿佛是琴瑟和谐的意思,心中跳如擂鼓。再想金求岳孩子心性的人,什么事情都是热过就算了,原本也是喜欢女孩儿,不喜欢男人,也不知这份相好是长是短,难道这签是专门来定自己的心?想来想去,脸上几乎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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