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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求岳看他神色变幻,好奇得要炸了,伸着头问:“算的什么?算的什么?”
露生忽然心中顽意上来,把签往怀中一藏:“算你是个光头大秃瓢!”
说完他就跑了。
金求岳莫名其妙,摸着光头在后头追:“站住!别跑!给老子看一眼!”
午后太阳里,慢悠悠一辆车子过来,是老陈来接他们了。





玲珑月 27|旅话
二月中旬,求岳带着露生和周裕前往句容。众人都劝他先陪陪金忠明:“并不急在一时, 开春再走也来得及。”
求岳只说一句:“要抓紧时间。”
他的历史非常烂,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是好事。这意味着, 他记不住的战争, 基本都没有打太长时间。
和他想象得一样, 淞沪抗战取得大捷, 上海还在打着,日本人像条死狗咬着不放。
全中国的反日情绪空前高涨,金求岳是个合格的愤青,当然也不例外。
他现在迫切地希望融入这个时代。过去他一直闭门不出,而上海之行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 躲在房间里吃喝玩乐是拯救不了未来的。
他得行动起来。
显然他不是个典型性男主, 金手指只有露生一个, 而剧情从来都不给他开绿灯。求岳知道, 只有手中有钱有权, 才能在这个时代获得话语权。
宋子文能够左右蒋介|石的行动,同样的, 只要他金求岳足够有钱, 也能够翻云覆雨。
这个国家的命运, 决定于被谁所影响。与其交给遗臭万年的旧人,金求岳想,不如交给自己。
他对自己的三观还是有自信的, 句容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适合施展拳脚。
这一年春雪绵绵不断,金大少等不得雪停,于是出门的排场几乎赶上皇帝南巡。求岳和露生坐一辆四驾大马车,后面两台小汽车,一左一右地护驾随行,另有大小车马载着各色行李殿后。
金求岳蛋疼:“我说了少带点东西,这他妈是搬家还是游|行?”
露生和周裕皆笑道:“你就别说话了,带上又不麻烦,若带得不周全,反教太爷担心。”
等金求岳上了马车,才是大吃一惊:“卧槽,这么宽敞,老式房车啊?”
周裕在车下隔着帘子笑道:“这原是老太太陪嫁来的车,里衬都是新换的,这个没什么说头,只说这酸枝木的底子,整块雕花,光是掏下来的废料也够小门小户打一堂子家具了。”
金老太太是前清格格,金求岳听说过,但格格的豪门排场,他今天才算见识到。整材酸枝木大马车,真是钱多烧手,这花钱的本事不逊于他前生的玛莎拉蒂。又看内壁上新糊的锦缎,碧绿桃红,一片春意,上面细细的钉着米珠,可摸上去又是一色齐平。他认不出这是什么好料子,只知道这玩意儿肯定不便宜,再按一按,底下垫了不少东西,绫罗世界,丝锦天地,既温暖又柔软,把一片冰寒雪冻隔在外面。
露生见他蛤|蟆似的张着嘴呆看,不禁笑起来:“那是苏州来的缀珠锦,中间隔了新棉花,上头铺的柞丝绵,再一衬貂,暖和得很。听说老太太嫁与太爷,带来几十箱子的嫁妆,如今只剩这个车了。”
金求岳好奇:“我奶奶真是清朝的公主?”
“也算,也不算吧,正头公主是娘娘们养的,咱们老太太是贝勒的闺女,不过也尊贵。”
“那她怎么想起来嫁给我爷爷?”
露生露出顽皮神色,压低了声音道:“格格是私奔的。”
金总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金忠明脸上写满封建的老顽固,没想到当初还有这种自由恋爱的劲爆绯闻。金总连忙凑过头:“来来来给我讲讲。”
黛玉兽却要拿劲,慢悠悠将两面帘子放下来,又在脸上盖一个手绢儿:“乏得很,这一路要走大半天,你别猴在那里,养养精神不好么。”
精致男孩就是会享受,棒子爱豆坐飞机差不多也就你这排场了,别人敷面膜,你敷手绢。求岳揣着袖子往他旁边偎,笑道:“干什么还要盖个手绢?你别说着说着睡着了。”
露生捂着手绢,也笑:“你离我远点儿,臭烘烘的,哎,别揭我绢子,困着呢。”翻身向里头倒下:“咱们歪着说。”
金总拗不过他,只好也跟着歪下,大软榻倒下去,活像女人温柔的怀抱,这特么革命的同志分分钟被腐蚀成旧时代的少爷。
不过少爷就是很爽嘛。
两人各据一角,露生隔着手帕嗑松子儿,求岳把脚跷在窗户边上,手里看着报纸,听露生说闲话。
据说当时还是少女的金老夫人,不知怎么相中了还在搞个体户的金忠明,一门心思要嫁,福晋和贝勒当然不准,格格办事超有效率,好说不成,立刻决定为爱私奔。等福晋鼻涕眼泪地在小胡同里找到女儿,肚子都已经鼓起来了,把二老气得绝倒。福晋当场就要手撕女婿(没承认版本),格格也非常drama地挺身而出:“嫁,是我铁了心要嫁,孩子,也是我拿定的主意才要。您二位若是还认我,不必十里红妆,今日就磕头喝茶,若是不认,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罢了!”硬的说完还有软的:“高嫁低嫁,横竖都是嫁,难道额娘真要让我去守着那个大烟鬼过一辈子?我是死也不能够的!”
贝勒爷夫妇无话可说,此时还论什么高嫁低嫁,明眼人都在看笑话,若是嫁妆不厚,反叫女儿受屈。泰山泰水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强行风光地把女儿嫁了。据说格格出门的时候不仅喜悦,而且自信:“阿玛额娘不必哭,现今我知您二老瞧不上汉人小子,背后也有人说三道四,只是据我看来,时移世易,以后未必谁哭谁笑!”
贝勒爷气得牙酸,当着许多人的面把两个铁球揉得咔嚓响:“我的姑奶奶,你愿也遂了,嫁妆也有了,横竖少来气我,只求我这姑爷长心过日子,不要弄到趴窝吃软!”
这段故事,当年传遍北京城,等金忠明回南京时,又被嚼了一遍。露生也是在戏班里闻人闲话,听说了这段故事。
他不愧是人民的艺术家,一人分饰多角,不用表情,只用声音,情景再现活灵活现,金总听得笑喷。
话说回来,金忠明倒也没让夫人失望,走南闯北,名利双收。乱世里,多少遗老遗少抱着烟枪饿死在榻上,贝勒和福晋徒生了几个儿子,只会提笼遛鸟抽大烟,一份家业败得精光。到老来才知女儿可靠,也算是衣食无忧地安度了晚年。
露生抚着板壁道:“我听少爷说过,打仗那些年,陪嫁的金银玉器,都折了银钱,只有这驾马车,太爷锁在库里不许动。到底是疼你,前日巴巴叫齐管家开了库房拿出来,又重新裱糊,汽车再好也不如这个稳妥舒服。”
求岳笑道:“要不说这个车是老太太的陪嫁,我真想卖了换钱,怎么也能卖个成千上万吧?”
当然,要是攒到八十年后,估计更值钱。
露生向他脸上丢了一根橘子络:“好没见识!破落户才兜家底呢,当初老太爷那是打着仗,没有办法,现如今咱们家还不到那个份上。再说了,这样笨重东西,驾起来是排场,要卖却也是有价无市,如今时兴汽车,谁请这样老爷车回去供着?”
只能说贝勒爷很有远见,一辆昂贵的马车,使他女儿的嫁妆不至于完全变成商人的本钱,几十年过去了,只有这辆马车见证着当年他府上的荣华富贵。
当年坐在马车上的格格,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两人依偎着,仰望马车富丽的穹顶,心中都有些感慨。车内暖洋如春,近听得马蹄踏雪而过,也像踏过春草,是接连不断的细碎的清响。
“难怪我爷爷没有姨太太,这是真爱。”求岳揉着笑酸的脸,“我奶奶也挺有种的,那时候敢这么干的女孩子,不多吧?”
露生颔首道:“美人巨眼识英雄,格格的眼光不差,太爷也是真有情义。当初多少人笑话格格私奔,可我心里很佩服她敢爱敢恨。”他看一眼求岳:“她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知书识理,肚子里多少文章,自小就给少爷请的太傅来教养,也只有太爷疼你疼得糊涂了,信你是病得这么傻!”
金总鼻孔里不屑:“那又怎么样?也没见他养出我爷爷的种啊?说起来还是我跟爷爷像,他私奔,我也私奔,这方面我跟他血统很一致了。”
露生在手绢下面嗤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跟你私奔过?”
求岳坏笑道:“我说我自己私奔,我说你了吗?”
黛玉兽不吭气,娇滴滴往帘子下面滚过去了。
金总觉得他今天怎么有点奇怪,按理说平时早该打上来了,今天怎么躲躲藏藏的?
露生仿佛觉察他在看,又向里缩了缩:“先不说这个,有一件要紧事,我得嘱咐你。”
“你说呗。”
露生隔着纱帕,在手里剥一个松子:“我想着等咱们到了句容,我和你,不能住在一个屋里,必要分开才是。你凡事可要留心,别一天到晚往我屋里扎,晚上更不能睡在我那里。”
“为什么?”
“哥哥,你平日在家懒散惯了,说话行动,不拘什么。但这次去句容,你正经是当家的,好些年不去那里,既然去了,就要立威立信。你出来带着我,原本已经不妥,若是一个屋里睡,一张桌上吃,那叫人家看了成什么?别的不说,先把你看轻了,要说你来句容不是为振兴家业,倒是——”
求岳咧着嘴看他:“倒是什么?”
倒是来度蜜月的。
露生把松子朝他脸上一丢:“你知道就行,做什么还要我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懂?”求岳摸着下巴笑:“哎白露生同志真没看出来你思想这么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已经长远地想到要跟我睡了?”
露生别过脸去:“不和你说了,好心好意地跟你提个醒,你只会拿话来挤兑我。”
求岳见他仿佛真生气的样子,笑着拉过他:“行了别生气,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露生不肯转身:“总之到了那边,你可不要像在家一样,凡事尊重些。宁可严谨,不可脸软,须得要他们怕了你才是。那些老宅老厂的人,天高皇帝远,若太爷亲自去,或许还好些,你生病的消息早传开了,只怕他们不将你当做一回事。仔细吃他们的闷亏。”
总而言之,是要撑住了金少爷过去的人设千万不能崩,不求斯文优雅,至少得有底线。
不能太骚了。
金总心中隐隐约约地不爽,他倒不是吃金少爷的醋,只是觉得露生的话里,总让他有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不能一个桌上吃,一张床上睡?带着露生,又算哪门子不妥?
露生是好意,他心里明白,人的观念不会一时一刻就改变,此时争辩也无趣。黛玉兽一片好心,难道还把人家怼一顿吗?
忍住心里的不痛快,他把松子一股脑塞进嘴里。
还带壳儿的,崩牙。
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露生说得有道理。现在的金家今非昔比,这一去,做得好了,是东山再起,做得不好,就是遗人笑柄。治家如治国,好与不好,不是一人两人成就,要看能否平伏手下这么多颗人心。
露生的观念,就是他们的观念,露生的想法,也是他们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讨好旧观念,只能奏一时之效,在商言商,要真正服众,须看他金大少如今的能耐。
想到这一节,他四仰八叉地伸开腿:“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呢,要做大哥,靠的是本事,不靠道德标兵,也不靠吱哇乱叫。说到底,要让这些地头蛇服气,能力才是最关键的。只要能让句容厂咸鱼翻身,还怕他们放屁吗?”
这话有理,露生点头笑道:“你有这个明见,我就放心了。”
很有明见的金大少继续搓着蹄子发表高论:“所以到了句容,亲又不能亲,摸又不能摸,白露生同志,趁着没人,亲亲好不好?”
露生刚拿了个橘子,闻言便朝他嘴里一塞:“刚说得好好的,怎么半空里又来浪话?你这狗嘴,哪怕吐根象牙,统共也只有半根!”
求岳不答言,偷偷摸摸地爬到他旁边,飞快地一伸手,把手绢儿扯下来了。露生吓得“哎哟”一声:“你干什么?”
“略略略让我看看你的脸!”
露生死命推他:“干什么?说了句容就到了,你再让人看见了。”
“谁看见?钻个头看见?你还真成黛玉了三贞九烈的?”金求岳硬拽着他,“我不松。”
“不能亲!”
黛玉兽今天是真的不友好。
“没说要亲,你别闹,我问你一个事。”金求岳盯着他的脸:“你这眼睛怎么像哭过的?”
露生不料他这样心细,两个手又被他抓着,硬着嘴道:“没有哭,我眼睛就是这样水汪汪的!”
“都肿了。”
“那是没睡好。”
求岳干脆把他搂在怀里细看:“还嘴硬?刚才就觉得你他妈很奇怪,老歪着脑袋跟我说话。”说着朝他脸上觑:“同志你化妆了?你眼睛上擦的什么东西?”他看露生脸红得可爱,作势要嗅:“你擦了粉?”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露生心里又急又怕,眼泪也出来了,四脚并用地乱蹬:“外头就是赶车的,你在这里做什么?松开我!”
他越闹金总就越想逗他,看他好像真的羞怒,心里不觉诧异起来。忽然听外面一声马鞭,周裕在外头道:“少爷!少爷!”
……你真会凑热闹,金总恼火地啐了一口:“日你妈,叫个鬼?”
周裕勒着马道:“往前去是镇子,厂子在镇子西头,往东走是咱们老宅。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厂里看看?”
“哪边近?”
周裕敲敲窗户:“家里近,您先开开窗。”
求岳无法,只好松了露生,推开窗户。周裕没敢往里看,偏着头低声道:“老宅就在前面,我刚打马过去看了一眼,怎么前面似乎在打人的样子。”
……又打?打人这事儿是民国时代广场舞吗?还他妈大江南北遍地开花?金求岳见周裕神色认真,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露生也整了衣服,坐起来静听。
“打什么人?打几个人?”
周裕看一眼前面,远远能听到一声一声脆烈的鞭响,从风里送来模糊的叫骂声。
“没看清几个人。”周裕道:“吊在咱们家大门口打的,好像,已经死了一个。”




玲珑月 28|杀威
宛如风尘女子都曾经是少女,百战将军也都曾经是少年, 秦淮河不是生来就为了风月。从秦淮的笙歌中溯流而上, 向秣陵去, 过汤山去, 就能看见秦淮河天真未凿的模样。她原本也是从烂漫山林里来、从荒草牧笛中来, 未染胭脂的时候, 她是清澈而野性的一条小河, 她原本的名字应当叫做句容河。
仿佛是应了她最终顺流风尘的命运,大多数人说不清句容这里到底有多少河,东边的野溪是她的情郎,西边的野泉也跟她亲热,最终的结果是孕育出一个山清水秀的句容镇,河流远了, 镇子留下了。句容镇是依山傍水地散落在宝华山脚下, 好像什么人随手一撒, 把河流跟村落一把撒在地上了, 一斛珍珠落春草的模样。若是从春天的宝华山上远望下去, 是看不清底下忙着多少生计的,唯炊烟远上, 又有加工场喧哗的声音, 能辨出杏花桃花底下是星罗棋布的热闹。这热闹和南京不同, 南京是敲锣打鼓的马戏,吆喝人来看,迷人的眼睛, 句容却是攒三聚五的自在娇莺枝上啼,生也自在,死也自在。句容不招徕热闹,它输送热闹的细胞和养分,蚕丝、棉花、纺织品和水泥,这些东西顺着句容河送往真正人烟鼎盛的去处,在彼处罗织锦绣繁华,句容只留下虽慢也匆忙的日出夜息。
这样的镇子,在30年代的中国随处可见——只要不打仗,就随处可见——它们充满原始而麻木的生命力。27年孙传芳带人打到这里,和国民军万人血战,打得鸡飞狗跳,“牛屋鸡榭靡不搜掘,净桶溺器靡不倾碎”,打完了没有两年,这里又若无其事,新苗一生,桑麻又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句容的主题永远是浪漫的田园的音乐,是生活的冗长的诗篇,战乱和暴动都只是不和谐的插曲,任何事情在这里都要遵从不急不躁的平缓旋律。
杀人也是一样。
所以金大少的到来是显得太急躁了,他是一个急躁的闯入者,马蹄也急,汽笛也急,马脖子上的铃铛都急。与此相对的是金家老宅门口一场富于诗意的鞭挞,六个人吊在老宅门口的大树上,还有一个死在地上,有点七星拱瑞的意思,格局甚好看,现在隆冬时节是没有花朵的,不过不要紧,鲜血就是花朵,一道一道鲜艳的血痕把枝上的白雪染红了,震落下来,像落花的雨,还要伴随悠扬且富于韵律的吟诵式的痛骂:
“奸佞宵小——”
“好吃懒做——”
“四体不勤——”
“亵渎先尊——”
唱歌儿似地。
求岳和露生早在车里听见外面打得惨烈,两人都催车夫快些赶马,不论为什么,在金家大门口打人是几个意思?金总火冒三丈,露生却轻轻按住他,于是外面不见金大少,先听见极清澈的一个声音怒喝:“都住手!”
周裕也甩着空鞭大喊:“谁敢打人?”
众人都停下来了,因为意外,没想到金大少不出来说话,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人天仙面孔,一双秋水明眸,披着黑呢斗篷,里面露一圈儿猞猁皮的银毛领子,轻盈盈从车上下来,只将眼睛四面一望,向周裕问:“这是什么地方?”
周裕会意,大声道:“小爷,这是我们金家老宅!”
露生搓搓手,娇声又问:“那这里是做什么呢?”
周裕笑道:“不知什么人,胆子包天了,在我们家门口喊打喊杀的。”
露生眼色都不必丢,后面车上下来的仆人还能不明白小爷要干嘛?七手八脚吆喝着,把死的那个抬到一旁,又叫把树上的人也解下来。树下的人措手不及,拦着不叫解,露生跺脚道:“我说解开就解开!是要和我们也动手?”
众人没见过周裕,也不知眼前这人是谁,只看他好大排场,又看他生得一副美人模样,娇滴滴的好似姑娘,心里狐疑,约莫猜到这是本家带来的人了,只是不知道金少爷为什么不露面。为首的一个壮汉就走上来问:“你们是谁?我们家里打人,别人管不着!”
树上已经解下来了一个,挣扎愤怒道:“我们不是金家的佣人,你们又凭什么殴打工人?”
壮汉不理睬那头,只盯着露生问:“敢问高姓大名,要是少爷带来的人,请少爷出来说话,要是不相干的客人,劝你少管闲事!”
露生头也不抬,只管摸自己的狐狸皮小手套,摸了半天,树上的人也解得差不多了,方抬起头来冷冷一笑:“你问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要跟少爷说话,你也配?”
周裕在旁袖手笑道:“看房子的老胡喝猫尿去了?少爷来了,他也不知道出来接,外头这么冷,是叫少爷站地上等吗?”
此处看房子的名叫胡良新,这时才从里面急急忙忙赶出来,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他是早得了消息,听说金大少今天要来,也知道他傻了,所以门口叫打,他也没放在心上,权当给少爷一个下马威。他盘算着外面吵嚷一圈,自己再出来献个好,谁知金少爷稳如泰山,就是不说话,倒下来一个白露生,把一群人弄得束手束脚。
金少爷是不是脑子真的坏了?带着戏子落荒而逃回老家,别人还没笑他,这小戏子倒会张牙舞爪!
胡良新出来就笑:“少爷是不是吓着了?我们迎接来迟!快请少爷下车。”他这头掀车帘子,那头马车忽然往前滚了两步,把胡良新一把带倒在地上。
帘子自己揭开,露出一个高大阔朗的身形,金总潇洒地一捋——头发没有,捋光头——戴上帽子下来:
“你他妈才被吓到了,说话是放屁的吧?”
胡良新愣了,这脸是少爷的脸,怎么说话这么野?
金求岳刚在车里听了半天,乐得快死了,他是从没见过露生这幅冷艳的小模样,原来他不光能黛玉他还能钉宫理惠,又听他在下面怼人,这又辣又娇的真是太可爱了,金总简直又恋爱了,心中几乎响起婚礼进行曲。这一刻两个人灵犀相通,都明白对面是要给求岳下不来台,既然你狠那我也狠,要比不讲道理,那还不容易吗?端臭架子的事情,白小爷擅长,金总更擅长!
求岳从车上下来,心里还回味着露生刚才那副娇蛮脸蛋,美人就是任性,这个简单粗暴的救人模式,换个丑比可能早就挨打了,精致男孩优势多啊!他笑着伸手,想拉露生,露生却不动声色地向旁边退了一步,和周裕站在一起。
胡良新从地上爬起来:“少爷劳累了,这两位是?”
露生看了周裕一眼,周裕道:“我们是少爷带来的管家,我姓周,他姓白。”
求岳回过头来,露生朝他丢个眼色,轻轻摇头。
求岳便不说什么,只问周裕:“叫他们说说,门口这怎么回事?”
胡良新见他倨傲,根本不搭理自己,只好掉过屁股,规规矩矩跟周管家和白管家交代了一遍。
原来金家老宅是和金家祠堂连在一起的,中间隔一片小松林。这两天族里的三老太爷趁着开春,叫修缮祠堂,不用自己家的长工,也不舍得雇短工,却叫毛巾厂的厂长派工人来干活。谁知这些工人做事不小心,在祠堂里吃东西,还在祠堂后面生火烧水,正被三老太爷看见,气得大骂一通,说神案也沾了油污,多少预备修缮的木料也被烧了,把工人们关了一夜,今天又叫吊起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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