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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求岳笑道:“又不是真上台表演,光唱不跳舞,这个难度应该还行?”
露生想了又想,豁然起立:“那咱们就置办东西去!”
他们忙了两三天,去寻了一面合用的大鼓,露生将毛巾蒙在鼓上,轻声演练了数十遍,心中越敲越明——想对方梨园大家,心中怎会只有功名利禄?又怎会为区区清歌一曲触动心肠?此时心中必是怀着国仇家恨——杨柳岸晓风残月,不如大江东去,卷起千堆雪!
因此自己虽然不擅京腔,音乐之道,乃是衷情为上,心情激昂,竟是不为求见,只为倾吐柔肠。哪怕这次不能成就,就为这城市曾历经的炮火硝烟、血泪辛酸,他也想为之高歌一曲。
上海连绵下起季雨,露生喜道:“天公作美,如果今夜有霹雳雷电,那就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天公真的作美,那一夜大雨惊雷,露生就在雨里,屏息凝神,将自己当做梁红玉,眼前就是黄天荡,三通鼓罢,激昂开唱。这歌声宛如雏凤出林,清越嘹亮,想起王亚樵夜袭江湾,蒋光鼐激战庙行,这都是自己亲身所见,当日恨不能为抗日志士擂鼓助威!今时今日也唯有战歌纪念壮举!
越想越勇,越唱越高,自己含着泪怒鼓如雷,想中华泱泱大国,千百年来何故受此屈辱?千百年来又何曾真正降服于他人?但为万千人皆有一颗忠勇之心,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士农工商,可容让不可退让,有谦恭没有卑微!情感于心,竟是从未将刀马旦唱得这样出彩,自己如醉如痴,雨中脸上流过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一曲唱罢,求岳听傻了,露生轻轻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入梨园行中十几年来,平生第一次这样痛快!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雨里,有人叫外头的门童:“开门!开门!”
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问道:“楼上梁红玉的,可是当年秦淮河的白小友?”
所问者正是崇林社经理,当年与梅兰芳同学青衣的梨园大家,姚玉芙。
玉芙冲上楼来,门也缓缓开了,那人自房中迎出来,全身湿透,只是花容月貌,宛然当日。
他轻轻向姚玉芙下拜,抬首是天真清艳的一笑:“姚先生,久违了。”





玲珑月 59|留宿
如果要问上辈子的人生对金总来说有什么好处,最大的好处也许是让他的眼界比寻常人稍高一点。年会和各种经济论坛上, 他见过马云和马化腾(当然没好意思搭话), 至于娱乐圈明星他更是见得多了, 他自己前女友就是影后, 顶流明星, 他多多少少有过一面之缘。
不然这会儿可能腿都软了。
在见到梅兰芳之前, 金总一直不停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因为对方是民国的顶级流量天王,又是名垂青史的戏曲泰斗,无论哪个标签都让金总有点害怕。
金总觉得自己真的布星啊。
姚玉芙冒着雨循声而来,金总甚至有点傻了,还是露生把他袖子一扯,拉着他晕晕乎乎, 进了梅宅的大门。一屋子的客人都站起来, 笑道:“玉芙抱恨了十来年, 今天把这个遗珠找回来了!”
从旁边闪过来一个人, 他个子不高, 甚至其实算是娇小,手里拿了一条大毛巾, 塞在露生手里:“快擦擦, 傻孩子要见我为什么不直接来?大雨天淋得这个样子, 嗓子倒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露生腼腆笑道:“我们入不了先生的眼,又怕先生太忙,所以——所以——”
那人又叫:“芝芳姜汤拿来, 叫孩子们赶紧喝了。”
金求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梅兰芳!
梅先生牵起露生的手,见他换过了衣服,稍稍放心,又看他们两人乖乖地喝了姜汤,重新问了名字,与客人们互相介绍了,都在客厅坐下。
他身上真的没有什么星味儿,或者说跟金总以前见过的顶流明星都不一样,穿着家常的绵绸褂子,质朴爽朗,有点天真大叔的味道,手里捞着毛巾,那感觉下一秒就是“二丫!狗蛋!过来吃饭!”
只有他美丽的眼睛和优美的嗓音,无声地表露出他的身份,眼睛真的格外有神,顾盼生辉,不过家常说话总是笑得弯起来。真正的领袖不需要靠虚张声势来表露威名,他们坐在那个光华四射的宝座上,不是因为别人畏惧他们,而是因为太多人喜爱他们,愿意追随他们。
他在打量梅先生,梅先生也在打量他们,客厅里的客人都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十年前姚玉芙回到北京,就和梅兰芳说起过这个白露生,除了赞赏,其实也有一点信口传奇的打趣,梅先生听他说了一遍,笑道:“人家在南京唱得风生水起,你又何必勉强呢?难道是个名角儿你就要挖进崇林社来?你肯,师哥却未必肯。”
他说的师哥即是杨小楼,十年前梅兰芳和杨小楼同建崇林社,姚玉芙就来担任经理,姚经理把戏也扔了,专心经营崇林社,恨不能广招天下才俊。要招露生做徒弟的事情虽然作罢,有时想起来还是念叨两句,头几年念叨“你看我说的没错,他果然红了”,后两年念叨“你看我说的没错,他走歪了!”
把梅先生弄得又烦又笑:“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你就再去寻一次!也叫我看看,是什么好孩子,弄得你念叨这么些年!”
姚玉芙笑道:“算了,算了,茫茫人海何处寻去?我这儿忙活你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这时大家把旧话又提起来,都笑姚玉芙肯啰嗦,没想到今天真啰嗦出了结果,姚玉芙得意道:“哎,各位瞧见没有,所以说强扭的瓜不甜,有缘千里也来相见,我就说我跟这孩子是有点儿缘分。”
叶玉虎在旁道:“算了哦,人家是来找畹华的,没有说要找你的!”
姚玉芙如戏台子上插科打诨,麻溜儿接口道:“柳梦梅也得谢春香,张生也要谢红娘,要是没有我,哪来这出戏呢?”
众人哄堂大笑,都道“你也不要唱青衣了,你去唱个丑吧!”姚玉芙摇着大蒲扇道:“唱什么丑?红娘是个贴!我虽然不唱了,科目还是分得清。”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唯露生和求岳心中感动,金总心里更是一堆话说不出来。他掺和娱乐圈两三年,当红明星防爆小透明的事情见得太多了,此时却是前辈爱惜后辈,原本是素未谋面,却能知音惜才。和露生脸红红地相看一眼,也跟着嘿嘿傻笑。
其实他听不太懂姚先生和叶先生说的什么笑话,大概就是梨园里的行话玩梗吧,虽然听不懂,亲切却能体会到,艺术家的圈子就是很艺术啊,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这里的!
这一夜大雨未停,大家聊了些梨园行中的时事,把露生唱的那三段评点了一番,又说了些闲话。梅先生留他们在客房住下,只是不问他们为什么而来,也不问他们何时回去。
给他们安排的还是一张大床。
之前梅先生看见金总,露生介绍说“他是我的朋友”,以为一样是梨园中人,谁知说了几句,露生句句都懂,金总却是纸包不住火的一头雾水,光跟着呆笑。
梅先生心中诧异,想起姚玉芙之前说的逸闻,含蓄地问:“阁下姓金?”
金总诚实道:“嗯,我改过名字,以前叫金世安。”
梅先生“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失礼、失礼,那我只比你大两三岁,刚才把你当晚辈看待,是我不周到了。”
金总这个身体的年龄现在应该是34岁。
这不能怪梅先生眼力差,求岳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刚穿来的时候,他在镜子里仔细看过这张新的面孔,帅还是挺帅的,只是有一点小小的细纹,大概是因为忧思太过,眼角下面有岁数的痕迹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剃胡子的时候感觉脸变得年轻了,靠近他之前二十多岁的模样。
身体也会随着灵魂发生变化吗?
梅兰芳是看他举止纯朴,不像个久在名利场的人,又觉得他面相实在青春,所以总也没有想到,这就是玉芙说的那个包养白露生的金公子。
他这里歉疚,金总就很方,金总慌忙站起来:“不失礼不失礼,梅先生你尽管把我当晚辈。”
别说晚辈了啊,叫你一句梅爷爷都是当得的!
梅先生没再多问,微微一笑。转头就给安排了一张大床,不过话说得还是很礼貌:“今夜留宿的客人多,两位权且挤一挤,这么大雨再回去我也不放心。”
倒是姚玉芙路过他们门前,打趣笑道:“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十年情分,真不容易。”
金总:“……”
露生:“……”
姚先生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骚东西啊!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两个人将就洗了澡,红着脸挤在被子里,金总就算再不是个人也不敢在梅兰芳的家里开车,不过还是谢谢梅巨巨你给我这个机会!
和露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着脸都笑了。求岳往露生枕头上挤,露生娇声道:“两个枕头,你干嘛挤我的?”
金总腆着脸笑道:“你的枕头香。”
露生滴溜溜滚到旁边去,求岳又凑上来,露生笑道:“你别在这里乱闹,咱们好好睡觉。”
求岳把他拉到怀里:“哥哥给你暖和一下,刚才梅先生也说了,叫你晚上千万别再着凉,会倒嗓子的。”
趁机抱一下啦!
露生也不闹了,将灯关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雨夜里,两个人心跳都温柔而清晰,其实更多的是兴奋,也有疑惑。
露生感慨道:“梅先生人真好。”
求岳奸笑道:“是啊。”
就冲今晚这个同床共枕金总都要给他点一百个赞啊!
露生见他笑得可疑,在他头上打了几下:“你又在胡思乱想。”
“想想也不行啊?你他妈好严格哦。”
露生在他怀里翻一个身:“只是梅先生为什么不问我们为什么来?”
“谁知道呢?”求岳打了个呵欠:“露生,我的想法是见见梅巨巨就行了,看情况行事。”
“那咱们不是白来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求岳把他扳过来,温柔看着他的脸:“其实你这几天的努力,我帮不上忙,也听不懂,但是我知道你为我已经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东西。你有这份心,我真的很谢谢你。”
露生柔声道:“咱们之间不说谢谢。”
“嗯,对,不说谢谢。”求岳轻轻吻他的手:“我回过头来想想,觉得这事无论成不成,咱们都以一个收获的心态来看它。成了,梅先生给我们的毛巾代言,那我他妈谢天谢地,咱们跟着他一起青史留名,不成,你能见到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我能见到以前只能瞻仰遗容的伟人,对我们来说已经不虚此行。”他看着露生:“过去我只顾着自己,没顾着你,我知道你很喜欢唱戏,你在这里不要想生意的事,你就开开心心地,跟梅先生好好学习。”
露生和梅先生谈话时的兴奋,金总都看在眼里。
自己在戏曲上一窍不通,如果露生能追随梅兰芳成为这个时代艺术的中流砥柱,求岳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了。
明珠不该被埋没。
露生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茫然一片感激,金总见他又要哭的样子,爽朗笑道:“哎,不要哭,说着玩儿的,也许这次两全其美,你也学习我也拿到代言呢?”他在黑暗里眨眨眼:“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露生嗤笑道:“看不见!”
黑暗里,觉得求岳靠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玲珑月 60|桐荫
求岳和露生累了两三天,疲劳至极, 雨声仿佛安眠曲, 两个人好像大狗抱着猫, 呼噜呼噜一夜香甜。
金总是真不认床, 逮着梅巨巨的床活像捞本似地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露生却不习惯赖床, 听见外面雨声停了,传来嘀哩莺啭,又闻鸽子拍着翅膀,咕咕鸣叫,知道是天亮了。
他是第一次这样在求岳怀中醒来,不必担心别人说三道四, 看他一副呆样睡得好像死猪, 心里笑了一会儿, 把求岳的手放在被子里, 给他盖好了。
自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洗漱, 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不想有人在花丛里笑道:“你也起得这样早?”
原来是梅先生站在花棚下喂鸽子,一群白鸽簇拥着他, 把蔷薇枝子打得飘来荡去, 真好像一幅画。
露生含羞行礼道:“梅先生早。”看鸽子胖胖的, 也觉喜爱:“梅先生的鸽子养得真好。”
梅兰芳撒开手中的玉米,教鸽子飞开去吃,自己笑道:“哎,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我在北京的鸽子带不来,这又是重新养的。”
露生可惜地点点头,梅兰芳递给他一把玉米:“你也喂喂看,这是人家送给我的英国鸽子,有几只还通性儿的样子。”又问露生:“你平日养不养这些小玩意?”
露生比划着道:“也养,不过没有您这个文雅,我养了一只大松鼠,我还给它做帽子戴。”
梅先生好奇道:“这么大的松鼠?”
一长一少,说说笑笑,在蔷薇棚下坐了,雨后的花园格外清新,清晨凉爽的微风带着花朵若有若无的清香。
天空一片澄澈碧蓝的晴朗。
梅兰芳笑道:“天气也遂人愿,该雨的时候雨,该晴的时候晴。”
露生见他亲切如此,心中也不似昨夜忐忑。梅先生与他说了一会儿鸽子,便提起昨夜的戏来:“你这三曲可是惊动四方,鼓是急练的罢?”
露生见他听出来了,脸上又有些红,诚实道:“我买了一面大鼓,自己练了两天,只能摸着鼓点,要说上台是万万不行的。我刀马旦上很生疏。”
梅先生含笑点头:“就在旅店里练习鼓?”
露生解过他的意思来,想想自己这三夜的确是有些扰人,红着脸道:“就在旅店,不过我蒙了毛巾了。”
梅先生见他羞愧,微笑拍拍他的肩:“这里晚上常有洋人奏乐,咱们唱点自己的东西,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我想练鼓其实是练个手把,未必一定要在鼓上。”
露生好奇地看着他。
梅兰芳伸开两条腿,将自己大腿一拍:“要是我呢,就在这里练!”把大腿啪啪啪拍了几下,爽朗笑道:“你听,像不像鼓?”
原来练鼓还可以这样不扰民的!
露生心中惊奇,又感敬服,听梅先生那两下,点正节清,正是《战金山》的鼓点,不由得也在腿上拍起来,两个戏痴好像傻子,坐在花儿底下拍大腿,把三通鼓都拍完,大傻子长出一口气道:“承蒙指教,我也是好久不见这出戏,鼓点一时捉摸不定,与你对这一遍,心中就有数了!”
小傻子慌忙站起来:“岂敢岂敢,梅先生没有不会的东西。”
他拍了半天的腿,站起来“哎哟”一声,和梅先生面面相觑,不由得大笑出声。
梅兰芳又把鸽子赶了赶,一时携了露生到客厅里用早饭,梅夫人福芝芳已经备下了一桌早点,叶玉虎和姚玉芙也起来了,都打趣道:“坐在这里等你们吃饭,结果听了一遍战金山,还以为你们要唱,谁知是太监洞房——没了!”
梅兰芳洒脱将眉毛一挑:“唱唱唱,这就唱。”言罢拉起架势,开腔就唱:
“遥望着一江风浪拍天高,我撒网中流待钓金鳌。猛几阵军中鼓角喧号,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
这几句字正腔圆,音韵清越,实难描述,单说他家常衣裳、粉墨未上,片刻前还是谈笑温柔,一瞬间如同红玉再世,英武慷慨,更有杀气腾腾,仿佛眼前一锅豆浆油条都成了金兵百万,大家一齐扮演黄天荡的虾兵蟹将,把露生看得心也醉了。
梅兰芳却将他手轻轻一拍。
露生心中羞涩,却不肯坏了这场文雅风流,鼓起勇气,接声唱道:“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只听得马嘶旗飘——马嘶旗飘,腾空杀气入云表!”
玉芙和玉虎亦高声和道:“腾空杀气入云表!”
唯有梅夫人在旁将豆浆盆子一拍:“且住!看元帅引生煎包子、白糖豆浆、螺丝转儿油炸鬼,萝卜丁儿酱黄瓜——登舟到来了!再不吃饭,凉了都跑了!”
就连这几句插科打诨也是金声玉振。
众人拍桌大笑:“吃金兵、吃金兵!”又问露生:“那一位还没起来?”
露生没想到他还在睡着,慌道:“我去叫他起来。”
梅先生笑道:“罢了罢了,他累了就让他睡着,我们这些人都是自说自话,叫他一个外行人坐在这里也别扭,不如让他好好休息。”又笑道:“咱们在下面大笑大唱,我看他也睡不了多久。”
这一天金总是撅着屁股睡到中午才醒,事后想起来,感觉自己必须要多活两年,这他妈坚持到21世纪可以海吹一波啊!我在梅兰芳家睡觉睡到12点!
以后要写个回忆录,《我在梅兰芳床上的那些日子》(划掉)。
他那边蒙头大睡,这里露生却和几位大家渐渐聊开。姚玉芙见他出落得越发秀丽,举止仍像从前礼貌,气度却比从前开朗大方,心中更加喜爱,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要唱《战金山》?”
露生腼腆道:“前两日出乖露丑,妄想着要在梅先生面前展露一番,后来想着梅先生必定看不上这些东西,干脆只唱我自己的心情。”
梅兰芳看他一眼:“你在南京,怎会有这些心情?”
露生半点不隐瞒,把自己逃亡上海、奇遇王亚樵、亲赴江湾,历历细诉了一遍,说到激昂处,红着眼圈儿道:“我们唱戏的人,不会带兵打仗,但同仇敌忾的心是一样的。似我这等微末技艺,只能自娱自乐,梅先生若是唱起来,必能鼓舞万千人心。”
众人不想他有这等奇遇,相顾笑道:“所以说畹华觉得你知音,我们这几天在家里来回商讨,就是想选一个能鼓舞士气的作品,不唱那些风花雪月——恰恰就听见你唱《战金山》了!”
梅先生沉吟道:“这个本子是老本子,于现在的舞台演出式样不合,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很熟这个戏,我已请了闻武(许姬传字)今天过来,我们就试试把这个本子改一改。”
露生惶恐道:“我怎么配得起呢?”
梅先生肃然道:“没有配不配,都是梨园子弟,难道谁比谁高贵?这个戏是为了咱们抗战鼓呐声威,东北还没有收复,人心需要艺术来鼓舞,这是我们份内应当的事情。”
大家相顾叹息,说起梅先生搬家的缘故,正是因为东北沦陷。当时《申报》总经理史量才向梅兰芳道:“沈阳已经失守了,看来华北也是岌岌可危,很可能你要当‘内廷供奉’。”因此举家搬离北京。谁知搬到马斯南路,仍然逃不开日本人的纠缠,伪满洲国几次想请他去演戏助兴,都被他严词回绝,为此已经得罪不少媚日贼人。
只是他兰心梅骨,越是受逼迫,就越要演一出昂扬激战的曲目,偏要叫天下人知道中国决不言败,也誓不投降。露生听了,哪还惶恐谦让?毋论自己知戏懂戏,哪怕是半点不通、端茶倒水也情愿!
这几天他和求岳退了客房,就宿在梅先生家中,又见请来了梅先生身边密熟的友人许姬传,此人工善剧本,能够拍曲作词。高朋名士,就在梅宅小院里日日埋头钻研。连金总也受高雅熏陶,不过金总是帮不上什么鸟忙,在厨房帮梅夫人削水果。
梅夫人起初不肯,金总搓着爪子道:“我在这儿天天闲晃,好尴尬的,梅夫人让我帮点忙,我会削兔子苹果!”
梅夫人客气道:“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呢?”
“哎呀,留我们住这么多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这就不好意思?”梅夫人笑道:“往后长住的日子还有呢。”
这话把金总听楞了:“长住?”
梅夫人见他好像不懂,以为他装傻:“金公子把露生送来这里,不就是拜师学艺的心思?外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多半是中意的,就是他不收,玉芙也会收。你尽管放心把他留在这里,他是一个好苗子。”
求岳听得茫然半日,忽然想起露生过去说过的那些梨园闲话,原来他们收徒,是要天天住在一起的。
梅夫人见他仿佛舍不得的样子,又笑了:“又不是从此以后就不见面,畹华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只看露生是怎么想。”
梅夫人端着水果去了,金总独个踱到院子里,抓着一个苹果发呆。
马斯南路这样幽静,遮天蔽日的梧桐委下清凉桐荫,知了在花架上小心翼翼地谈话,一阵鸽子飞过来,知了都闭嘴了。
要分开一段时间,他真的没有心理准备,其实知道这是好事,但是要他一天不见露生都觉得很难受。
听听屋里头,露生和梅先生谈得格外开心,说不完的话儿,又听他们拉着胡琴、吹着笛子,唱起来了。
求岳忽然觉得露生很遥远,想到以后他有名了、也许会跟着梅先生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演出,心里毫无防备地一阵寂寞,其实是有点配不上的味道。站在树荫里,沉默了半天,没事人一样地回屋吃瓜。
梅先生是完全会错了他的意思,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金总不想放弃。
那是梅兰芳啊。
能跟他学习,几辈子都值了,更何况露生那么喜欢唱戏。
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玲珑月 61|六爷
金总在那头闲愁,露生却是专心致志, 协助许先生和梅先生修改剧本。梅先生不仅跟他谈剧本, 也谈到南派戏曲的手法与风格。露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最后, “其实南京留不住好角儿, 无论什么行当, 大家都愿意往热闹的地方去, 人多才有场子。差不多跟我同辈早晚的人,要么来了上海,要么去了天津。梅先生有没有看过上海这里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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