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美国人非常擅长这一套,科索沃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将这个国家的金融危机推迟了好几年。
而对于战败国而言,军费的赤字、市场的缩紧,给工商业带来的是巨大的灾难。
金求岳知道科索沃和伊拉克战后是什么鸟样,2012年,它们还是那个样子。
1933年的中国,正在提前上演东亚的伊拉克。
很快地,江浙地区的财团都受到了来自中央银行的骚扰。刚开始,它代表国民政府羞答答地发行公债,之后就开始完全不要脸,直接向江浙的财阀们张口借钱。
借钱可以,如果这笔钱是拿去搞日本人,大家没的话说,关键你是拿来剿共啊!
江浙老板们:震惊.jpg
江浙老板们:不想掏钱.jpg
内战这种事情没完没了谁知道你要打几年?淞沪抗战大家也不过就是捐了700万,好家伙,打内战你公债一发上千万?
知道你还不起的靴靴。
不光老板们生气,连宋子文也生气了,蒋光头这个妹夫是只会花钱不见挣钱,拿了钱又不干正事,大舅哥给你钱是让你打日本人继承我二妹夫孙中山遗志的,不是让你跑去一天到晚跟共|产|党死磕,这和拿了家长补课费去网吧肝游戏的厌学儿童有什么区别?
这个夏天,庆龄和美龄的兄弟一再表示干不了,不干了,孙中山都没你难伺候,谁能伺候你谁来吧。
孔祥熙同志硬着头皮接任了中央银行行长,继续借钱。
金求岳第一次发现,原来四大家族的同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他们内部也有矛盾。
金总小心翼翼地比较了一下自己跟孔祥熙之间的财富差距,是有点儿大,主要是因为孔先生有权——做着中央银行的行长,又是煤油买办。但如果联合整个江浙的纺织品工商业主,要说两句话也是说得上的。
他有点捡起了当初来句容的初心——自己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
战乱时代,财富就是话语权。
因此当露生问起他今后打算的时候,求岳托着露生的手:“我想干点儿大事,如果这一票成了,也许我们金家就是中国的第五大家族了。”
露生困惑地看着他。
求岳贼笑着看他:“想不想做江浙商会的会长夫人?”
露生红了脸道:“你能不能把我当个男人?”
求岳从床上爬起来,在枕头上半跪着说:“那请问白先生,有兴趣跟会长谈恋爱吗?”
露生又是一笑,将手里的书拍在他脸上:“我说念了这半天书,不见你做声、光是跑神,原来又在想这些事!”
白小爷是实在忍不了金总的文盲了,这样下去以后见人谈生意实在贻笑大方,晚上给他加强补课,就不说四书五经,至少二十四史世说新语都念一念,“别人家引经据典的时候你像个傻驴听不懂”。
金总无心向学,一会儿哔哔一句“你好香啊”,一会儿哔哔一句“让我亲亲”,把露生烦得要笑,捶了他一顿:“念完这些再说闲事!”
求岳赖在他身上道:“行了别念了,你那师弟你是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人去始知情深,就是收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
露生虽然心里说同生共死是应当,但要眼睁睁看着师弟去送死,怎能忍心?懒懒给求岳摇着扇子:“我先安置他在榕庄街那里住下,一身都是伤,真要去也得养好了,找人陪着。”
静了片刻,帐子里一声娇柔的叹息:“其实要说真情,也未必有真情,不过是欢场一时的你情我愿,难得是月生他有这个良心。倒是那边家里几个大小老婆,全不问这个事儿。听说你推我、我推你、尸首还没见,就打算把丧事办起来了!”
求岳见他难过,亲亲他的额头:“不到生离死别的时候,谁知道什么是真爱?他要是真的想去,就让丁广雄陪他去。”
两人透过罗纱帐,望见窗外夏夜星辰,都觉得一点凄凉,人在时代面前是这样渺小,爱和恨都不过是洪流之中的一点旋涡。
整个七月,报纸为了《塘沽协定》的事情吵翻天,商人们都有些人心惶惶。大家都感到国内的政策和形势在发生变化,政治上是内战,经济上是政府一天比一天紧锣密鼓的国有化推进。
金求岳不得不把自己学了半吊子的金融史又捡起来,他要保护自己的财产,确保它不被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资本家的产业越扩大、他们就必须更加高瞻远瞩,要预测到政府的下一步决策,还要考虑未来市场将会是一个怎样的风向。
1929到1933年,经济大萧条席卷全球,只有两个国家状况外,一个是中国,另一个就是苏联。
中国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各国因为金融危机,纷纷放弃金本位制度,并且禁止黄金外流,中国因为穷,从来没实行过金本位,国内一直是流通白银——别的国家出口|交易,用黄金兑现,中国人是不一样的烟火,我们要白银,因此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市场。
这场世界性的风波里只有中国在懵逼,别人是萧条,中国是一段非常短暂的小繁荣。这个成绩约等于买来的热搜,虚假繁荣,是不算数的。
另一个特立独行的苏联则是真正的不受风吹草动影响,全世界的经济学者都把目光投向这个马克思主义的证道之国——它率先实行了计划经济,政府干预市场,因此不仅在金融危机中岿然不动,甚至反常规地高速发展。美国的罗斯福在后来的几年里效仿了这一举措,为了保持资本主义纯洁性不动摇,取了个符合资本主义的标题,叫“国家资本主义”。
说白了都是一回事好吧。
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国民政府有样学样,开始搞新姿势。
在座的都是资本家,对“国有化”三个字天生抵触,金求岳是合营出身的,半个国有化分子,只是现在他要考虑跟石瑛分家了。
南京市政厅的担保确实给了安龙喘息的空间,但国民政府的信用度在下降,尤其是塘沽协定之后,这个政府对于国人的信用度几乎一落千丈,拼死守住了上海,你签个狗屁停战协定,华北打了一年,你又签停战协定。
停战协定是彩票吗每年固定买一张?!
这样的政府没有信用。
求岳愿意分一点钱让石市长去搞民生,但他不愿意把自己一手经营的企业交给四大家族把持的官僚机构。
虽然对石市长有点抱歉,但金总还是偷偷摸摸地开始了分家的措施。
五月份他与华源联营,挂牌成立靡百客毛巾公司,一是为了脱开姚斌那两成股份,创办一个完全能掌控的旗下企业,另一方面,就是在做跟国民党政府分家的准备。当时冯耿光来吃饭,席上就淡淡道:“你这个小子,借了南京市政厅的东风,现在准备过河拆桥了。”
求岳只是笑。
接下来就是向各地有名望、也有过合作的业主发去邀请,这一个夏天,金求岳证实了一件事情——民族危机或许并不能让国人真正万众一心,但到了被坑钱的时候,大家是前所未有地一致对外。
万万没想到,之前烦恼的联盟借口居然是被日本人送上门来——日军侵略、市场沦陷、政府借款,再没有比眼前更好的机会了。
江浙的纺织商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安龙为首的全国纺织业联合会,他们要议定一套拒绝借款的策略。这种有借无还的公债是要了大家的命根子了。
在金钱面前,资本家们万众一心地团结了。
——只有一件事情很头疼。
他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露生苦夏,在一旁卧着摇扇子。金求岳听见他在竹席子上轻轻摇扇子,一阵一阵软风,又听见松鼠戴着个小铃铛在他身上爬,自觉一个人坐着学习好他妈孤单,拿脚蹬蹬他老婆:“哎,你起来陪我一会儿呗。”
露生翻个身道:“起来做什么呢,又跟你拉拉扯扯,怪热的。”
求岳也不回头,闷头笑道:“我保证不摸你。”
“也不许叫我坐在你腿上,你全身滚烫的炉子一样,难受死了。”
“行行行,都保证。”
露生便软绵绵地下了床,还没把凉椅拉过来,求岳一把给他兜到怀里,露生挣了两下,娇声恼道:“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放开我!”
金总不要脸,在他身上摸了一会儿,笑道:“啧!又凉又滑。”搂着他亲了两口,扳过他脸看看:“怎么回事?这两天对我爱答不理,老子又怎么惹你了?”
露生撇开脸摇扇子:“不理你也不行?”
“冷暴力也得给个理由吧。”
露生瞅他一眼,伸手把蚊香续上,雪白的手指扫了香灰,慢吞吞地说:“也不知你最近是见过谁,白天黑夜埋头看书,怎么我叫你看书都没用,外头混回来就这么肯用功?”
金总“……”你真的是黛玉本玉啊?
生气姿势真的好多哦。
求岳见他热得两个脸蛋红红的,娇艳若霞的样子,笑起来是可爱、生气了就是嗲,就是这个矫情脸勾得人心里痒痒。偏不答他,故意惹他道:“我还真觉得外面小姐服服帖帖的,不像你,动不动就炸毛。”
露生跳下地来:“那就请她们来陪你看书,我们不配!”
说着,提着松鼠就出去了。
这还真恼了,求岳隔着窗纱叫他:“哎,逗你!哎!回来!”
过了一会儿,看见露生端了个冰碗回来,不冷不热地甩到他手上:“吃吧!只有我没脾气,你在这里拿我开玩笑,我在那头给你冻脆藕!”
玲珑月 81|会谈
金总真不好意思了,其实是看他苦夏, 这两天没精神, 因此说点骚话来逗他。放下藕道:“其实我是看你师弟走了, 你这两天忍着没哭, 也没心情理我, 我就只好看书了。”
月生叫丁广雄带人陪着去东北了, 一行三个人都带枪, 陪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求岳嘱咐了,要是寻着了,就地装殓带回来,要是一个月寻不着也就不要再耽搁,权当无缘罢了。
露生哪里是和他真计较, 不过是受用他癞皮狗似地粘着自己, 忽然今天不狗了, 心里不免怅然若失——都是被他爱娇了。见他看的英文书, 又觉得有点崇拜:“你看的这是什么洋文本子, 这么厚。”
“凯恩斯的新书,海琳帮我带来的。”求岳揉揉眉头:“你不知道, 我现在是真的很头疼。有些事情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 现在跳不出来。”
“怎么了?”
求岳笑拈了一片脆藕:“说了你也不一定懂。”
窗外一阵金铃子窸窣, 耿耿星河悬天,望着是很清凉的光景。一点幽风吹进来,是墙根下乱开的紫茉莉, 香得野趣。
求岳叫露生在身边坐下,虽然不指望他明白,仍将心中忧烦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一面伸个大懒腰:“工业协会要成立,我肯定是想做领导,但我现在钱困在石瑛手里。”
“六月那笔款子,不是打过来了吗?”
张嘉译是老实人,不拖欠账款,也幸好是因为他不拖欠,金求岳才躲过了六月底政府的大借款。
石瑛估计为这个挨了一顿申饬,求岳也觉不好意思,送了两根金条过去,结果石市长更生气了:“金大少,我跟你来往,不是为了钱。”
把金总说得灰溜溜的,最后还是露生圆滑,给他孩子弄了一个银打的小电扇,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小孩也喜欢,石瑛也无话可说,挥挥手道:“下次别再送礼了,再送礼、反而叫上峰觉你我不清白,到时候更加苛捐于你。”
石市长是真的好人,可惜是跟着蒋光头在混。
这里求岳叹道:“这笔钱是到手了,关键我们以后怎么办?账目这块儿,不能再让政府插手了。”
自己收款是不合适的,他想过找六爷的银行来承办收款,但是自己跟石瑛劈腿就直接cp了冯六爷,这不是摆明了拉六爷下水吗?
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无论如何,下半年的款子如果继续留在石瑛那里,保不齐要被孔祥熙直接借走。
那可就真要了金总的命了。
露生听了一会儿,并不十分彷徨:“其实之前石市长没过钱的时候,咱们也不是现款交割的。”
“啊?”
露生将藕逗着松鼠:“你以为我们家都是拿现洋支票交割棉花毛巾?”
“……难道不是吗?”去通州买棉花就是真金白银的五万块啊。
松鼠抱着藕片,很鄙视地看他大爹。
金总愣了,账目这块儿自从交给露生,他还真的没怎么留心过,只看每月结算,流水就真的没工夫细看。
露生莞尔一笑,说:“你等等我。”到自己屋里拿了备记的流水,回来不知跟金求岳说了什么,但听金总傻眼道:“老婆,你是天才吗?!”
露生嚼着藕:“也不是人人都信我,那些没什么信用的小旅店,我就叫他们自己去求棉农,若是棉农那头肯担保兑票,我就给他赊这个账。这么一来也省了我们些找货源的功夫,虽然都是小棉农,好歹也是个进货的方向。权当是开源节流吧。”
“……所以不光是银行承兑,你连商业承兑都搞出来了吗?!”
金总真的震惊了。
这他妈不去耶鲁念金融是屈才了啊!你学个屁的戏啊!
露生见他呆呆的,脸红红地抱着松鼠笑道:“你把账交给我管,我自然要给你省些家用,顶好是家里一个子儿不动,白来白去的挣钱,那才叫一本万利呢。”
金总怒吼道:“老婆!”
“……干嘛?”
“来打啵儿!”
露生给他吓了一跳,把松鼠扣在他脸上,噗嗤一声笑了:“没正经!”
金总把松鼠顶在头上,简直心花怒放——一时间他茅塞顿开,跟石瑛分家的完美方案就在眼前,如果以这个方式来进行,那么棉纺织行会的资金流转就可以完全避开政府的耳目。
只需要找一个自己人的银行就ok了!
接着就是要准备会议提案了。
原本会址是选在南京苏商会馆,半个月里,几家银行也参与进来,因此最后是放在静安寺的一个宽敞私邸里,主人是浙江实业银行的副总,费用招待方面则由金家负责。这是表明江浙商人携手一心、不分你我的意思。
只是这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开完,两个人又要分开一段时间。
求岳的本意是带着露生同去,没想到露生听了,淡淡道:“这事儿我不便出面,纺织业内部会议,你应当带一个技术骨干参加,嵘峻比我合适。”
靡百客虽然是露生的创意,工业设计则全出自陶三爷的手笔,这话倒也没什么差错,只是金总现在的敏感雷达比白小爷还高,梗着头道:“你拿安龙副总的身份跟我一起去,没人敢瞧不起你。”
露生莞尔一笑:“现在谁能瞧不起我?”
“……那为什么不去?”
松鼠从凉榻下面窜上来,拱到露生怀里,也听他们说话。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露生的语调又轻又宛转,但是豁达,“无非是嫌麻烦罢了。前些日子风言风语,已经是不堪其扰,再叫人家看见你带着戏子出入商业会谈,反而伤了安龙的信誉。”
“跟他们解释啊,你才是这个商业案的主创。”金总就不爱听他说这个:“本来歧视你就不对。”
露生心里有点绵软的甜,其实人活在世上,要几个人看得起?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够了!要是再有一个知心人珍重你,管别人当你是什么呢?
他仰面看着求岳,闻见他身上清爽蓬勃的气味,好像仍旧是个大孩子,大孩子知道些事、又不全懂事,自己对他其实是依赖里搀着一点宠,很复杂的柔情。心里甜,声音也不由自主地甜了,抬手刮一刮他下巴上的胡茬:“做生意讲究个互相尊重,尊重人家对的,也包涵人家错的——哥哥,你要统领一方,就要迁就他们有些迂腐的成见,这是与生意无干的私行,难道要个个人都跟你一个脑子?”
求岳不吭气,跟松鼠一起抠床。
露生见他赌气,将他一推:“成大事者求同存异,这个关节上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何必旁生枝节?你就爱在这些事情上耍脾气。”说着,又嘱咐他:“除了陶三爷,你在技术部的三友老将里也选一人,这两人和你同去。三友虽然倒了,在毛巾业却是先汉一样的大正所在,你带一个人去,是尊重,也有承前启后的意思。”
这一席话说得求岳无言以对,露生已经不是过去自怨自艾的小可怜,自己反不如他看事情澄澈。
心里还有点儿腻腻歪歪的舍不得,是大宝贝藏在家里、没法跟人炫耀的遗憾,比起代人受誉,金总更希望与有荣焉。
露生歪在凉榻上,他蹲在凉榻底下,唧咕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那我一去好几天,你在家里不想我?”
把露生问得转过去——浓情蜜爱,分别一天也舍不得,这个呆头鹅怎么总来这些小孩子脾气,喜欢把这些事问来问去?
“嗳,好生讨厌。”
“……干嘛突然说我讨厌?!”
白小爷爱答不理地瞥他一眼,歪过脸去,又笑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文稿全部代写誊清,免得被人看出马脚,交际的辞令上也是指点了又指点,此时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对着电扇,缝一件白麻纱的短衫。露生偎在灯下面,求岳偎在他肩上,真像小夫妻两个,一个看针线,一个看人。
露生道:“教你的那些话,可要记清了,这些人只比朱子叙难缠,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你别在这些小事上让他们笑话。”
“都记住了,一定表现得有文化。”
你这话说得就没有文化,把露生捂着脸笑了半天,金总搓爪道:“干什么?又笑什么?我也是大学毕业的好吧?要说唐诗宋词我也是会背的。”不输给你那大少爷。
露生也不抬头,揶揄道:“那你就背一首来。”
金总蹲下来,捧了他一双手,看手上的衣服,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洪声咏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露生笑翻过去了。半天擦着眼泪道:“蠢货!蠢货!再教你一句吧!”
金总自己也狂笑,虚心好学地问:“是啥?”见他把柔若无物的一缕丝线在自己鼻尖比一比,轻声念道:“这叫横也丝来竖也丝。”
临行前的这天晚上,金总是不慌不忙,屁正事没干,在床前跟老婆吟诗。人生他妈的第一次如此风雅,风雅得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大战的前一夜,风雅一下是应该的——提枪看雪、挽弓听风,弛是张的先声。
七月底,苏浙两省纺织业主齐聚沪上,交通银行、中国银行、浙江实业银行皆派代表出席,华北和华南的棉纱业主也应邀出席。大鳄们下榻的华懋饭店和会议召开的静安私邸都挤满了经济新闻的记者。
其时风闻宋子文即将卸任实业部长,孔祥熙接手他的工作,棉纺织业是苏浙两省的轻工业重头,因此这个会议也是对国民政府新财政部长的一种表态。
这个中国自古以来的鱼米富庶之乡,在用它惊人的财富发出声音。
——在这个时代,资本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
开会的静安寺私邸客厅很大,宽敞的房间几乎占据了整个二楼,法式建筑风格,设计师的本意大约是为了用来作舞厅或者办沙龙,大厅四面顶着大理石的爱奥尼克柱,看得出是两三个房间打通来的。桌上拿蓝缎带扎着西洋款式的白蔷薇花球,天蓝色的条纹桌布,全是清爽宜人的色调——像是度假的意思,给沉闷的会谈加一点情调。
所有准备都令人心情愉悦,唯有一点不愉悦——安龙的金求岳厂长以棉纺织业联合会筹备人的身份,坐在头把交椅上。
他左手坐着的代表来自厚生纱厂,花纱大王穆藕初的产业;右手是申新纱厂的负责人,这家来头更大,荣宗敬和荣德生兄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荣氏家族。申新和厚生各自做过棉纺织业的领头羊,都是纺织业大花,未想今日惨遭艳压。
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金总是铁了心要c位出道,他进门就手动剪掉你推我让环节,二话不说直奔主席台。
即便今天是冯耿光或者交行现任总经理亲自到场,这个位子,他也坐定了。
自己干了一年,钱已经不缺了,需要的就是业内的俯首称臣,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谦虚。
王者就要有点王八之气。
几家银行的代表远远坐在长桌的另一头,看戏的态度。
众人沉闷而礼貌地抽烟,没有人说话,来的时候,的确都怀着同样的心愿——抵制苛捐,保护生产。但是人到了这里免不了要有其他心思,面子上的、竞争上的。安龙有钱,坐得起这个位置,但是资历和名望总是缺了一些,仿佛爆红的流量小花,站c似乎难以服众。
尤其这个三十出头的金厂长如此不知礼数,多少让人有些难堪。
他们抽,求岳也抽,等了三支烟,申新厂的负责人说话了:“金厂长,成立产业联合会,我是赞成的,但平心而论,安龙并不适合成为产业会的龙头。论声望、论资历、在座各位都有更优的选择。”
厚生厂代表也温和地开口:“安龙的确是后起之秀,但统率行业还是缺乏一些说服力,兵跟将走、马随头行,我们既然坐在这里,是不是先把这个问题理理清。”
这话不好听。
但求岳挺喜欢他们这样有话明说。
成立产业联合会,必然涉及利益分割和调度,大家当初愿意加入,仅仅只是表明联盟的意愿,并不是认可安龙空降c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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