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比起金孝麟的骂骂咧咧,又或者是姚斌的两面三刀,厚生和申新做人已经算是很礼貌,敞开心胸,不满意就讲,这就是把你当兄弟,兄弟明算不暗算。
“我知道荣老板和穆老板,对我不是很信任。如果信任的话,今天来的就不会是你们二位,应该是他们亲自前来。”说着,求岳抬抬下巴,一指指安静如鸡的张福清。
张老板突然被cue,有点尴尬。
求岳靠在椅背上:“那各位老哥觉得,谁比较适合来做这个领导?”
申新厚生俱道:“自然是年高德劭者为佳。”
在座的都不说话,论年资,确实没人比得上荣宗敬和穆藕初,两人都是年近六十,一个是现今的工商部参议,另一个是二十年前的上海总商会会董。
“所以今天是必须先选大哥,然后才能谈事情,是吧?”
众人都有点好笑,留个面子,没有笑出来,房间上空聚集起一大堆掩饰笑意的浓烟。
金求岳不急不躁地站起身,拉开百叶窗,叫清风进来散一散烟气,说:“看来大家也觉得这两位合适,觉得我不合适,那我就光明正大地跟两位前辈竞争一下。”
这话也是亲兄弟明算不暗算,众人心中赞赏他这个态度,所以都不说话,之前不说是冷对,现在的不说是默许。
“我的看法也许不成熟,所以我只讲事实。”求岳看向厚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穆老板已经辞掉了厚生纱厂的总经理,现在是拿着股做董事,但是厚生去年到今年的营业额非常困难,眼下是在准备出售工厂,对吗?”
这件事业内都知道的,厚生代表没说什么,脸上不是难堪,反而是心痛。淞沪停战协议之后,日商不断在上海进行资本倾轧,厚生纱厂备受打击,再加上靡百客一役,棉市暴涨暴跌,厚生已经吃不消了。
求岳又看申新的代表:“第二个事实,申新打算收购厚生纱厂,但是钱不够,正在到处筹这二百万,中国银行不愿意放这笔款子给你们,交行也不愿意,你们现在打算去求英国人的汇丰银行,对吗?”
申新代表亦无话可说,金大少和冯耿光交好,自己又是交行的股东,知道这件事没什么稀奇,嘴硬道:“两百万不是小数目,一时周转不来而已,这事不必金厂长挂心。”
“两百万而已,我拿得出。”求岳冷声道:“你现在要叫价,我也敢跟。”
申新代表怔住了。
玲珑月 82|合照
马克思曾经在资本论里这样形容资本家,他说“资本家只是人格化的资本, 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 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 那就是增殖自身。”
在赚钱这件事上, 每个资本家都有革命者般坚强的意志, 哪怕上海的七月此时骄阳似火, 静安寺会场内的纺织业主们却是丝毫不惧。大家纷纷掏出手帕来擦汗, 这汗是兴奋的汗,被金厂长一番话激动出来的,手帕擦了汗,随手撂在桌子上——麻纱的、纺绸的、丝棉混纺的,缂丝的、抽纱的、阴丹士林印染的,手帕们倒先在桌子上开了一个纺织业的博览会。
所有人都含住口里的烟雾, 将目光四面八方地聚过来——安龙想干什么?把人请过来强行收购?
他现在财大气粗, 正是踩中了大家的痛脚, 今年半年靡百客艳压群芳一枝独秀, 别人都在滞销、只有他血赚, 怪的是他家的毛巾厂只出不进!只见货物源源不断地上市,不见他进一个货!
业内风传是王亚樵离沪时, 给过他十几万件棉花, 这话听上去天方夜谭, 哪来这么多棉?可如果没有这些棉花,安龙的毛巾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求岳见他们面上都有忿忿的神情,静了一会儿, 向申新代表手里递了一根烟。
申新那头迷茫了一下,但他领会到了对方的友好的信息。
金求岳知道自己在勾心斗角上不胜算,露生在家里就和他谈过这件事,谈来谈去,结论是不妨将心比心。
和当时收复句容厂不同,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真正的行业精英,他们没那么下作,懂得审时度势。他们也的确一肚子委屈,原料战伤害的不仅仅是安龙,最受损失的其实是国内的棉纱厂家。
果然,申新代表微微颔首,将烟接过去,就手点上了。听见求岳低声说:“去年白银跌价,花贵纱贱,我知道申新已经周转不开了。荣前辈这个关头收购厚生,其实也是想组建自己的产业联合,对吧。”
“……”
申新代表几乎有些伤心,这是知难人才懂难中苦,别人不理解荣先生为什么打肿脸要扩张,为着两百万的贷款东走西顾,沪上引为笑谈。这个年轻的金厂长却是明白事理的。
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建立产业联合会的构想,其实荣前辈和穆前辈,都已经尝试过,你们试过用爱国情怀来号召行业,失败了,也试过直接兼并来垄断行业,也失败了。”求岳稍稍提高了声音:““我没有动手去抢厚生厂,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案。”
他没有讥讽荣宗敬和穆藕初,言语之间都是尊重,这让两个老牌纱厂的心情都松缓了许多。毛巾业已是不自觉地唯安龙马首是瞻,几家毛巾厂的业主异口同声地应道:“金厂长不妨说来听听。”
“搞产业联合,不靠爱国情怀,情怀不能当饭吃;做产业托拉斯,也不能过度依赖银行融资。”金求岳说:“这些先不谈,我知道大家非常好奇安龙为什么能够在不进货的情况下保持大数额的生产,对不对?”
他叫过陶嵘峻和孙主任,就叫他们把靡百客的工艺思路介绍给大家,“愿与业内所有同行分享这一创新的成果。”
要打就打重头炮!
“这个工艺项目,在美国和国内都已经注册专利,只要在座各位愿意放下成见、携手并进,安龙将无偿对你们进行技术援助。”求岳道:“这就是我对合作表达的一点诚意。”
这是循环销售模式第一次公开在纺织业同行面前,大家耳目一新之余,心中皆是错愕,他们来静安寺,每个人都怀了一点尔虞我诈的心情——毕竟都是老同行,谁也不愿意简简单单就唯金家马首是瞻,眼红靡百客的也不是一个人,谁知金大少出手就是分享商业机密!
“挣钱的问题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怎么把钱守住。”求岳笑道:“产业会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我们能不能先回归最初的会议议题?”
——大家最关心的借债问题。
几家银行代表也来了兴趣。
金总心中得意,原来当时露生将账本翻开,说:“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如果都是现款交割、或开支票,咱们家自己的现金就容易周转不灵,我是预防着这一手,所以擅自做了这个主意。”
他将流水指给求岳看:“我是仗着石市长的担保,跟几边的出纳商量了一下,买毛巾的客商,货款不必即刻到账,可开一张兑票给我,等两三个月他周转灵便了,再把货款补上。”又指开支一栏:“购买棉花也是一样,有几家大的百货公司开来的兑票,其实对方信用很好,我就拿这个兑票当现金,直接转兑给他们。兑票到期,棉花商直接跟买毛巾的百货商店结款就成,我们这边勾账了事。”
果然账面上红章盖着指甲盖大的印戳,凡是兑票交易,皆在流水上注着一个“兑”字。买毛巾的赊账额外注“赊”,棉纱商进货额外注“欠”。
这样中间省去了现金的流动,完全是以汇兑的形式在走账。
这不就是票据贴现吗?
现代金融管理中,是以银行来承办这块业务,露生骚操作,让石市长干了银行的活儿。张嘉译去年被迫做吱付宝,今年又被迫做银行了。
很辛苦了张嘉译。
金求岳此时才明白,难怪安龙的货款交割一向顺利,那么多旅馆戏园居然也都能筹来钱订购靡百客——露生是采用了这么现代化的资金管理手法!
要解释这个金融操作的进步之处,就在于它免去了资金流对商业交易造成的限制,采用透支的方式来提前进行周转。所有商业进程不必再等待现金保证,以政府信用为中心,商人们互相构结成一张商业的担保网。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实现了无货币化的交易。
只要想想蚂蚁花|呗和京|东白条对淘宝和京东的消费促动,就可以大致理解1933年票据贴现的进步意义。
凯恩斯的货币论里,也提出了同样的思想,金总是书上没找着黄金屋,转头发现黄金屋在颜如玉手里!
会场内,他将这方法向在座众人陈述了一遍,道:“就在我们行会内试行,这个模式不仅能加速产业周转,事实上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企业到企业的走账都是公对公,因此必须缴纳营业税,光我们棉纱厂所需缴纳税项,就有印花、营业、特种经营、照牌多项苛捐杂税,营业税最重。”他叫嵘峻将带着的账簿拿来:“我们可以在周转的时候以票据的形式互相走账,因为没有实际收款,都属于赊欠,所以不必缴纳营业税,然后在最终结款的时候转以个人账户收付货款——”
在座全听懂了!
这尼玛是逃税骚操作啊!
“不不不,”求岳笑道:“这不叫逃税,这叫做,合、理、避、税。”
如果是21世纪,这个避税操作是不现实的,因为个人所得税比企业增值税还要高,但1933年的中国,没有个人所得税。
直到1936年,个人所得税才在国内开始逐步推行——金求岳在查到这个税收漏洞的时候,简直快乐得要上天!
没有个税的世界,天堂啊!!
这时候就体现出纺织业联合会的重要性了,大家同在一条船,经营互通,因此商业承兑可以互相信任。
老板们个个心领神会,大家相顾嘻嘻嘻嘻。
更有人惊讶道:“金厂长应当也是留洋深造归来?这和凯恩斯的新论非常接近。”
此人是浙实行的副总章乃器,他早在一年前就曾经发表金融论文,提倡票据贴现的运作,只是一直推行未果,此时见有知音,当然欣喜。
有人笑道:“他不是经济学出身,剑桥的文学硕士。”
“那岂不是全然一样?!”章乃器大笑道:“凯恩斯就是剑桥文学硕士,同门的学长学弟,一门同源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这一天的会谈以剑拔弩张始,以欢声笑语而暂告一段落,利益是资本家们最坚固的友情,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商量。
两天后的会上,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各个纱厂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亲自前来,在任的、卸任的,都到场了。荣宗敬人在常州,他的弟弟荣德生亲自代表申新出席回忆,穆藕初也从苏州赶来。等到最末几天的时候,交行和中行负责人也都莅临会场。
这才是真正的业内巨头的会议。
安龙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让出了一部分市场,放弃了棉纱生产,把原材料完全交给了同行,因此老牌纱厂的申新和厚生也在这场博弈里获利甚丰,不再争夺联合会会长的宝座。
这场为期十二天的会议,促成了安龙与四个国内毛巾大厂的品牌联营,十六间棉纱厂在同业协会达成了产销协议,交行、中行、浙实行联合负责了银行承兑业务。他们选择了苏联的计划经济模式,以民间的形式开展了自己的计划经济——均摊零售生产量,在占领市场大幅份额之后统一提升价格,保证零售市场的利润。对恶性竞争的非同业会企业,统一降价进行打击。
相应地,作为牵头方的安龙,为参与这个联合行动的所有企业提供专利技术支持,授权他们使用靡百客的商标标志和营销模式,瓜分服务业的批发市场。
所有人都意识到,中国棉纺织业的托拉斯,将在今年诞生。
他的领导者,会是一位年轻人。
他们在章家花园里合影留念,冯六爷人不在上海,未能前来,求岳自然推年最长的荣德生坐中间,荣老先生温和笑道:“坐吧,坐吧,你既然是这一届的会长,你坐中间是应该的。”
“我这不算会长。”求岳笑道:“轮流执委,今年我来主持工作而已。”
联合会采取了新的决策形式,不再由会长和理事单□□断,今后的所有生产计划事务,由轮任的执行委员会共同举手表决。
金总说:“这叫民主集中制!”
话虽如此,这些曾经的行业大王却心知他人谦恭是一回事,号令群雄,就要有号令群雄的规矩。荣德生和蔼微笑:“不要再推辞了,孩子,你想法很多,也是敢想敢干,既然挑了这个担子,就拿出模样来——希望今年我们的联合会,能够有一个好的成绩。”
说着,他和穆藕初一起,拉着求岳坐下了。
照片很快刊载在上海和南京的时报头条,这张照片上,后排是华东、华南、华北的各毛巾及纱厂总经理,前排自左至右,分别是华源纱厂总经理朱子叙、厚生纱厂前总经理穆藕初、申新纺织公司经理荣德生、交通银行总经理唐寿民、中国银行总经理张嘉璈、浙江实业银行副总经理章乃器。
他们中央坐着的,是这一届的全国棉纺织业联合会会长,在一群知天命之年的沧桑面目中,他是独一份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神情,很英俊,还有些憨直。《申报》特在他名下标注:靡百客纺织公司总经理,金求岳。
玲珑月 83|奇缘
露生在家中见着报纸,喜悦非常, 出人头地, 不过如此!周裕见小爷托着报纸, 光知道笑, 陪着笑道:“还有封电报给小爷, 您看看。”
露生将电报展开一看, 更笑了, 金总是活学活用,咬文嚼字地发了一个电报来:思我不思?在下邀白小爷杭州一玩。
这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露生看罢一笑,问周裕:“大热天的,他怎么去了杭州?”
周裕道:“说是送穆先生回去,那边想见见您, 所以邀您也去杭州叙一叙话。”
原来会后的几天, 金总且不忙着回来, 商场也是人脉场, 哪能放过这么好的交际机会。虽然归心似箭, 但两晚酒会,他一场不落地参加了。
会上少不了歌女舞女助兴, 还来了不少记者, 金总在露台上看到浓妆艳抹的李耀希, 差点儿没笑出声:“卧槽从背影看简直淑女到不敢相信是你。”
李耀希毫不羞涩:“比你这醉眼迷离的强多了。”她一袭巴黎新款的曳地长裙,手里端了个很相宜的娇小相机,倒没给她那百货大王的老爹丢份儿, 歪歪头看金求岳:“我说你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怎么来个酒会跟捞本一样,喝了多少?脸都成猴屁股了。”
求岳其实没喝酒,他光是兴奋,坦白说他还挺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跟三亚某著名聚会有的一拼,除了衣服多点儿,其他都令他产生恶心的亲切感。看那些书寓长三,一个个都有网红白莲婊的骚操作,把几个老板勾得团团转,心道这些娘们儿都是一脉相传的会骗,心中马不停蹄地暗笑,又不能当面捅破,自己憋笑憋得得肚子痛脸红。
一见耀希,倒是一股清风。
耀希很端庄地提提裙子:“我有件事想请你——”
求岳嗤笑道:“你好好说话,别这么女人,难受。”
“you asshole!”耀希拿美国话骂他,“说正经的,我给你帮过那么多忙,现在缺一个跑腿儿的,你能不能给我送个人过来?我额外开他的工钱。”
金总听出点儿味儿来了,恶意地问她:“报社新人死绝了?中学生实习的也可以啊。”
“懂什么?要从学生里找,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群baby,rookie带起来又很麻烦。”她一说敷衍的话就情不自禁地要拿英语掩饰:“你的工人高高大大的,一个厂子成百上千,送我一个怎么了。”
金总骚笑道:“成百上千,俊的可能只有一个。”
李耀希脸皮厚得很坦然:“就要那个俊的。”
他两人露台上说话,屋里却不能少了新会长,都接二连三地呼唤:“金会长不要一见佳人,就忘了我们。”
求岳笑着携耀希回来,看妓|女们都散了,商人们团坐在一起,正说这两天的会。
众人都赞金会长票据贴现这个方法出奇制胜,浙实行的副总章乃器道:“其实美国和英国的金融界已经开始实行这个办法了,因此他们的工业和银行业发展得都很快,我曾经在报刊上呼吁过,但鉴于国内的信用体系不够完善,各位商业巨擘各自为政,所以一直没有实行起来。”
大家都笑道:“所以说这种事情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章君先声在前、金君美成在后,这是天意叫我们中国产业振兴、大展鸿图。”
章乃器道:“明卿说这个方法是他夫人想出来的,这可谓是奇女子了。”说着就问求岳:“尊夫人也是留洋深造?不知毕业在哪个大学?”
其时女子读书已经不是稀罕事,豪门名媛如宋美龄、林徽因,都曾在海外游学,但当时凡有女性于国外读书回来,报上免不了要鼓吹一番,大多都知道些姓名,李小姐留美归来,南京报上也哐啷哐啷写了一大篇,赞美她女博士学贯中西。这位金夫人却是名不见经传,大家不免好奇。
谁知金会长尬笑一声,实话实说:“他没上过学。”
众人都是诧异,居然是旧式女子,养在深闺的,怪道未闻芳名,只是从未读书、却能襄助丈夫纵横商场,这种心志实在可嘉,又有这样精干的天分,更难得了。唯有张嘉璈听见这话,触动心事,含蓄问道:“尊夫人想必跟舍妹很有话聊,改日不妨让她们见见?”
他的妹妹就是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此时从德国留学归来,在上海担任女子商业银行的经理,张嘉璈为妹妹错觅渣男,一直深以为恨,当初徐志摩嫌弃老婆也就是嫌弃她旧式女人,毫无生活情趣。因此无论是张妹妹还是张大哥,如今都着意结交名媛命妇,拓展些社交圈子。
这里金总听了,尬到要尿,心道就去年我还在抄你前妹夫的诗当情书,现在你妹妹来跟我老婆交朋友?还是不了不了。
他这里含糊其辞,要说不说的,张嘉璈就不免看他有点前妹夫的影子,仿佛也嫌弃妻子不是新女性,张总裁不悦道:“纵然没上过学,娶妻娶贤,尊夫人又有才干,明卿何必遮遮掩掩、不叫她见人呢?”
金总心道你知道个屁啊,我老婆比我有学问一百倍,要不是露生嘱咐我尊重一些人的偏见,老子今天只怕要给你来个现场出柜。
其实他心里夹带私货,早就想介绍露生也参与到社交里来,别一天到晚的宅在家里。此时被张总裁激得心里痒痒,差点脱口而出“我老婆是男人”。
正在踌躇之间,耀希走过来了,她托着香槟杯子,款款笑道:“张总经理别问了,我这位世兄是跟大家开玩笑的,他这个人立誓一辈子不娶,哪有什么夫人?”
张嘉璈不禁错愕。
耀希得意地看向求岳:“你说的是白小爷,对不对?”一面向张嘉璈解释:“他从小的一位密友,春华班的班主白露生,虽然是唱戏的,做生意上也很有才能——他两人交情好像管鲍,形影不离的,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都笑他是金世兄的夫人。”
众人听了这番话,哄然一笑,金厂长做事天马行空,一两句玩笑也无伤大雅,听说出主意的是个戏子,也就懒得再去结交打听。张嘉璈也笑了,他和冯耿光多年同事,又是密友,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幼伟(冯耿光字)说去年姚玉芙收了一个徒弟,是南京的金公子保下的,说了半天,是咱们这位金会长!这个情分是有点像幼伟和畹华了。”又道:“这个白老板是不得了,玉芙天天挂在嘴上,居然还能做生意,良友难得!”
——倒是穆藕初坐在席上,听耀希说“春华班”三个字,微微一怔,叫耀希过去:“丫头,你说的是哪个春华班?”
“南京的老班子,以前是个姓张的班头带的。”
穆藕初伸手请求岳走近,问:“今年正月里,也有个春华班,到处的聘请琴师笛师,洪福、大雅、大章三班的人,好些去的——是不是你相熟的这个白老板?”
他所说的这三个班子,是苏州有名的“坐城四班”,昆曲里出名的老班,求岳道:“确实有从苏州请人过去,他在得月台开的戏,原来穆前辈听说过?”
穆藕初“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耀希微笑道:“明卿恐怕还不知道,穆先生最喜欢昆曲,他是个行家呢。”
穆藕初虽然一向经商,却和冯六爷一样醉心戏曲——穆大爷是真爱昆曲,比冯六爷上头多了,六爷不过是听、穆大爷是亲自上场票戏。只是这些年京剧盛行、昆曲式微,虽然多方投资扶助,流行这种事情就叫人无可奈何。
他原本来参会,只是出于商业同行的情面,为厚生纱厂撑一撑场面。眼下见金厂长懂得赏识昆曲,心里就有结交的意思。又听说白老板从小习昆,唱得绝赞,可惜转了皮黄,又拜姚玉芙为师,心里有些忿忿不平,痛惜昆曲人才又损一将,谁知和求岳说了几句,听他说“他自己应该还是挺喜欢昆曲,最喜欢的应该叫什么,《牡丹亭》吧。”
穆老板心中大喜,寻思着见见这位白露生,叫他千万不要放弃昆曲——只是自己身份如此,巴巴地跑去南京听戏,似乎是有点太殷勤了,更显得自己似乎攀附新任的行会会长。因此说:“金厂长可有闲暇?想请你到我杭州别寓作客几日,叫这位白老板也一起来,斌泉、月泉,都在我那里,大家一定可以说得上话。”
这是上海之行未曾料到的一段奇缘。
临别时耀希叼着小烟斗笑道:“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跟你说的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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