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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血色的暮光中,我合上了眼。
“哐当”一声响,于安丢下了剑。
“于安……”我捂着伤口又痛又喜地睁开眼,可于安的胸口却赫然扎着一柄细剑。那是他一锤一锤亲手铸的剑,那是我交给四儿的剑。
四儿握着剑柄站在于安身后,她的脸苍白一片,可被鲜血浸染的双眼中落下的是一道道的血泪。
于安嘴角一弯向下滑去,四儿松开剑柄大叫着一把抱住了他:“夫君,夫君——”她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穿过于安胸口的细剑,她大哭着,大叫着,有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她连忙用手去擦,肉掌抚剑,鲜血淋漓,可她却浑然不觉。
“没事的,没事的。”于安抬手轻轻地抓住了四儿的手。
“对不起,夫君,对不起……”四儿捧着于安的手嚎啕大哭。
“没事的……”于安仰望着头顶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轻轻地笑了:“是他要我停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不要哭,四儿,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不,夫郎,不要死,不要,不要,不要!”四儿的眼泪如雨般落在于安脸上。
于安挣扎着抬手抹去四儿面颊上的一串泪珠:“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你不要追着我来,我会不高兴的。照顾好董石,这一次,擦亮眼睛找一个和你一样好的人……让他……好好待你……”
我看着他二人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于安转头看着我,所有的话都藏在他失了光彩的眼睛里,我哭着对他点头,他轻轻一笑,阖目道:“不还了,还不了你了,记着……我欠了你……”
四儿大呼着于安的名字,可他再也听不见了。
“夫郎,夫郎你醒醒。”四儿捧着于安的头,眼泪如泉水般从她眼中涌出。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四儿忽然抬起泪眼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不——不——”我大叫着朝四儿猛扑去,四儿俯身一把抱住了于安。
“四儿——”我看着剑尖穿过四儿的身体冷冷地立在我眼前,我的四儿,我的四儿,“不——”





竹书谣 第330章 绛都之难(七)
痛,痛……剧烈的疼痛从身体里的一个点扩展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听到自己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太尖利,我从没有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声音。我痛苦地想要蜷起身子,却被人死死地压住了双腿。我想要挣开,可实在太痛了,我的身体像是被人拆开了,扯裂了,没有一处属于自己,却感受着每一处撕裂带来的痛苦。
“四儿,四儿……”汗水从额头流进我的眼眶,我睁不开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耳朵里满是铃声、鼓声和巫觋哭泣般的嘶吼。我的四儿呢?我的四儿死了……我失声悲号,眼泪将流进眼眶的汗水冲尽。
“上面也在流血,下面也在流血,这孩子今天是生不下来了,这人八成是要死了。”
“产婆子来了吗?人要死,不能死在咱们手里,死在咱们手里,咱们谁都活不了。”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姑娘,你倒是使使劲啊!”
有人捧着我的头,有人跪在我身旁用力推按着我的肚子。难以承受的疼痛直冲头顶,我奋力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人,尖叫着在床上打起滚来。
“四儿,四儿,我痛——无恤——无恤——”有东西要冲出我的身体,它在我腹中痛苦地打转,我嘶喊着,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搅得全移了位置。
“姑娘,你不能这样,都一整夜了,你忍一忍,孩子快出来了。”
孩子,我的孩子!
我用力睁开眼睛,可我什么也看不清,所有的东西在我眼里都带着血色,浓的淡的,血色的光影在我眼前不停地打着旋。我抚上自己的肚子,混乱的神识终于变得清醒,孩子,是我的孩子要来了。
强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我用力抓住身下潮湿的床褥,弓起身子。小芽儿,阿娘接你来了,你快出来,我们去找阿爹,我们一起去找阿爹……
“上面的伤口崩了,血止不住了,怎么办?”
“先别管了,孩子头要出来了。姑娘,你再用力!”
“孩子不足月,生了也不一定能活。大人死了,外头的人可要割我们的脑袋。”
“那你赶紧给止血啊!”
“拿什么止啊?”
“哎呦,流就流吧,别管了!姑娘,你再使点劲,孩子就要出来了,你再使点劲!”女人催促着,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却已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血液正通过肩上的伤口飞快地离开我的身体,手和脚冷得发麻,腹中难以忍受的疼痛也仿佛随着屋外悲凉的巫歌一起飘远了。不行,不行,回来,我要那拆骨的疼痛回来……
我半坐起身子,在每一次喘息之后大叫着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我已经有了幻觉,我觉得他就坐在我身边,捏着我的手,一次一次地陪着我呐喊,哭泣。
“出来了,出来了!”女人惊喜地大叫,“活着,是个女孩!”
身下有暖流涌出,继而我听到了一声细弱的类似猫叫的声音。没有洪亮的哭声,我的女儿裹着一身丑陋的血脂来到了这世上。泪水沿着面颊流入我汗湿的头发,明明是欢喜的,我却闭上眼睛嚎啕大哭。
“姑娘你不能哭,姑娘你醒醒——”
黑暗来得太快,快得叫我来不及来不及哭上一场,来不及搂一搂我猫儿似的女儿。
我真的太累了,我全无意识地陷入了黑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切都在永恒的黑暗里静止了。我死了吗?或许吧,因为如果没有再一次睁开眼睛,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太阳要下山了吗?窗外黄绿相间的是结了榆子的春榆树吧。是谁那么好心替我留了一道窗缝,让我还能躺在这里看见树梢上夕阳金红色的余晖。我还活着,我还能看见,你却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怎么一醒就哭了?”盗跖一个打滚从榻旁的地席上爬了起来,“饿不饿,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在确定眼前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伸手摸了摸床内:“孩子呢?”
“你失血太多昏了三天,宫婢把孩子抱到奶婆子那里了,喂完就会抱回来。女娃生得那么丑,你还是别看的好。”
“……智瑶攻城了?”
“你说呢。”盗跖笑着扯起自己一缕烧焦的红发。
“国君是要战,还是降?”我轻咳,消失了的疼痛全都回到了身上,身子微微一动,肩头便一阵阵剜心的痛。
“什么狗屁国君,实是无信黄口小儿。”盗跖寻了一只水杯放在我嘴边,“没出乱子的时候,拿自己当猛虎,一口想咬死所有挡道的人;出了乱子,连只老鼠都不如,整天躲在屋子里,战不敢战,降不敢降,孬种得很。”
“他也怕死了。于安……于安死了以后,都城守卫军交给谁了?我父亲?”
“哼,姬凿可信不过你那个聪明的爹,守卫军现在都交给司民来指挥了。”盗跖往我嘴里灌了一口水,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一口凉水落肚,腹中却火烧火燎起来:“司民只知道查户建册,他如何懂用兵守城?”
“是啊,他不懂啊,可谁让你们晋国司马是韩氏的人呢。司民虽笨,好歹是个公族,董舒一死,姬凿就只信他了。”
“你没杀韩虎和魏驹吧?”
“没,你阿爹倒是想杀,可我不能让他杀了人把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韩府、魏府我都派了人,总不会闹出赵府那种事。”
“赵府……”我喉头一哽。
“死了大半,也逃出来一些。哎,我当初不听你的话,这回被困在这里,死也是早晚的事。你说我死之前,要不要把这城里所有讨人厌的贵人都杀了?”
“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有人刚做了傻事,你还要同他学吗?你和你的人是死是生,还未一定。”我说了许久的话,眼前已冒起了金花,盗跖没有察觉我的不适,凑了上来追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还能救我?”
“你在这里陪我,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诶——你生孩子生得要死要活,我才来的。我是恶鬼,我在这里,哪个小鬼敢来拽你。不过你这女人倒是义气,我当初让你救我一次,你还真的留下不走了。”
我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待喘匀了气,示意盗跖附耳过来。
盗跖弯腰将耳朵凑到我嘴边,听我断断续续地说完,咧着大嘴笑道:“亏你当年还在孔丘那里受过教,这主意太大逆不道了!我喜欢。”
“这主意依旧不是万全之法,你和你的兄弟们也许还会死。”
“无妨,抱着希望死,永远比抱着绝望死强。”
我凝视着暮色里狼狈却面目坚毅的盗跖,盗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
“咚咚咚——”晚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盗跖耸了耸肩,拿剑柄指着自己脸上的笑容道:“瞧,我现在多乐,有希望总比没有好。走了,叫智瑶那小子滚去睡觉。”
盗跖提剑踹门而去,我挣扎着想要下床,房门外有宫婢端着食盘走进屋,见我要起身,吓得急忙放下食盘跑了过来:“姑娘不能下床,产婆和太史都说了,这要是再出血就真没命了。”
“我的孩子呢?”我见她两手空空心头猛地一坠。
宫婢笑道:“姑娘放心,是邯郸君抱去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他把孩子抱走了?抱去哪里了!”我一听到“邯郸君”三字,推开婢子就要下床,婢子按住我道:“没去哪里,就在奶婆子那里。孩子小,吃得少,一个时辰就得喂一次。邯郸君很喜欢小贵女,每天都会亲自来抱上两趟,现在应该也快回来了。姑娘要不先吃点东西?你可好多天没吃东西了。”
“奶婆子在哪里?”我急问。
“不远,就在隔壁的夹室里。姑娘吃点东西,我待会儿就去把孩子抱来。”
“你现在就帮我把孩子抱回来。”我忍着痛,抬手抓住宫婢的手。
“姑娘……”
“现在!”我怒喝。
“唯。”宫婢看了我一眼,匆匆转身走了。
我失了力气倒在床榻上,双眼盯着房梁上一道血色的余晖,心跳如鼓。
宫婢很快就回来了,她一脸为难地走到我榻旁,小声道:“回姑娘,孩子不在奶婆子那里,邯郸君不知道给抱到哪里去了。奴已经让人去找了,姑娘千万别着急。”
赵稷抱走了我的的女儿,为什么?我听着远处城楼传来的鼓声,起身抓着宫婢的手颤声道:“这几日日入后,城楼之上可响过鼓声?”
“这……好像是头一回。”
“奴隶们守的是哪个城门?”
“南门。”
“司民的守卫军呢?”
“好像是北门。”宫婢拿帕子擦了擦我额际的冷汗,担忧道,“姑娘,你刚生了孩子不能久坐,还是先躺下吧!”
“你给我备车,我要去北门。”
“坐车出宫?可使不得!”
“你替我找一辆马车,我要出宫。你找人再把盗跖追回来,就说南城楼不需要他,国君需要他。定公丧礼上你见过我,你认得我是谁,对吗?这两件事,我不管你找谁做,怎么做,只要你办好了,我就会让人给你送一斛海珠做酬劳。你可答应?”
“巫士——”宫婢退后一步,跪地道,“奴只是个婢子,从来只能听人使唤,哪里能使唤人呢?”
“无妨,你去找有羊氏,把我说的话都告诉她,她会帮你。”
“君上的如夫人,有羊氏?”
“对,快去!”
“诺。”宫婢慌忙一礼,起身匆匆而去。




竹书谣 第331章 绛都之难(八)
阿羊替姬凿生了一子,除了君夫人,她便是晋国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托宫婢将自己的马车和御手送给了我,还另外给了我一套自己华贵的衣裙。
御手驾着车飞驰出宫门,晚风吹起车幔,月光如银泻地。明明是暮春,风里也带着暖意,可我望着山巅的一轮皓月却冷得牙齿磕磕作响。
我是个多么糟糕的母亲,我的小芽儿在我腹中没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她随我受苦,随我流离,随我悲伤,却没有弃我而去,甚至没有让我为她费丝毫的心神。如今,她好不容易来到这世上,我却把她弄丢了,这世上怎么有我这样的母亲。
“什么人?”北门守卫拦下了我的马车。
“不认识这马车吗?”御手拿马鞭指了指挂在车幔一角的玉璜。
“鄙臣见过有羊夫人。”
“方才驾车出城的可是邯郸君?他手里可抱着一个婴孩?”我伸手撩开车幔,露出自己满绣云纹的大袖。
“回夫人,是邯郸君,但没抱什么孩子,就带了一个蒙面的侍卫拎了一只食篮。”
食篮。我头皮骤麻,怒斥道:“君上早就下令闭城,你为什么要放他出城?”
“邯郸君是奉旨出城与智氏议和的,鄙臣怎敢不放。”
“南门击鼓,北门议和吗?荒唐!”
“这……”守卫一时语塞。
“开门,我要出城。”
“有羊夫人,这不妥吧。”
“大胆,我家夫人替君上办事,哪次办的不是大事。今夜之事出了差错,你要一人担当吗?”御手怒道。
“算了,他这是逼我回宫再请一道君令呢!行,咱们这就回宫让君上给这守卫亲写一道旨意。军士,何氏何名啊?”
“开门——”
大门开启,御手驾车直冲而出。车子刚出城楼,身后城门急闭。驶出半里地,便看到赵稷的马车直入智氏营帐。
“还追吗?”御手问。
“追!”追上去便是羊入虎穴,可我新生的羊羔在恶虎嘴里,就算没有利爪与恶虎一战,就算赴死,我也一定要见到她。
军营前,数十柄森寒尖锐的长矛将马车逼停。
“什么人!”
“智卿何在,君上密令!”我走出马车,对着一圈如狼似虎的士兵高声喊道。
众兵士之中有智府家将认得我,他出列对我施礼道:“家主在故梁桥赏月,巫士请吧。”
御手将我扶下马车,我两腿战战,整个人不停地发抖。御手以为我害怕,凑到我耳边道:“夫人有命,鄙臣誓死护巫士周全。”
“不必为我拼命,扶我到故梁桥,你就回去,替我谢谢有羊夫人。劝她……节哀。”
“唯。”
故梁,汾水之上最美的桥。晋国平公时所建,如虹出水,贯通两岸。昔年,平公常与琴师师旷于此桥之上抚琴赏月,饮酒观浪。今夜,碧天深邃似海,明月高悬天心,清冽的月光将故梁桥下奔流的汾水染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光带。有人月下黑衣夜行,抱着我的女儿直奔故梁而去。
“站住——”我看见赵稷的身影,提裙飞奔。
御手看到我行过的地上留下的一串串血迹失声惊呼:“姑娘,你在流血!”
“赵稷,把孩子还给我!”血沿着我发麻的双腿不停地往下流,可我不能停,我不能失去了四儿,再失去我的小芽儿。汾水的涛声淹没了我撕心裂肺的呼唤,我看着赵稷离故梁桥越来越近,两条腿却沉得如同灌了铜水一般:“你们站住!阿兄——阿兄等等我——”
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阿藜转头看见了我,便放开赵稷的手一瘸一拐地朝我奔来:“妹妹,怎么是你?阿爹说你已经走了,你怎么落到我们后面去了?快来,我们要回家了。”
“阿兄——”我放开御人的手,猛扑到阿藜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阿藜一晃,勉强扶着我站稳了身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他抹了一把我脸上的泪与汗水,转头看向身后。赵稷没有动,他抱着小芽儿远远地看着我。
我依着阿藜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他面前,我想要指责、想要痛骂,可我没有力气了,我一张口两片嘴皮便不停地发抖:“请你把孩子还给我。”
“你不该来这里。”赵稷低头冷冷地看着我。
“是你不该相信智瑶,就算你把孩子给了他,他也不会放你走。阿爹,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外孙女,她才刚刚出生,你要让智瑶把她丢进食釜吃掉吗?”我看着赵稷怀里双目紧闭的小芽儿,泪水如决堤之水奔流而出,“娘在这里,阿娘在这里……”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过孩子,赵稷却猛地往后一退:“不,她身上流着的是赵无恤的血,她是赵鞅的孙女,不是我的!二十年前,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二十年前,你何错之有?你救了我啊!”
“可我失去了邯郸城,失去了你娘!”赵稷直直地瞪着我的眼睛,有银亮的泪珠在他眼中翻滚,可他不许那泪水落下,他抱着小芽儿连退几步,转身朝故梁桥飞奔而去。
“阿爹——阿爹——”我想要追上他,可我绵软无力的双脚已支撑不了我的身体,我拖着阿藜一起重重地摔在汾水之畔的野草丛中。停下来,把孩子还给我……“赵稷——赵稷——”我抓着身下滴血的野草绝望地呼喊着,可赵稷没有回头,他一脚踏上了故梁长桥。
桥上有红衣恶鬼,扬着笑,踏着月华与波光迎上前来:“都在啊!太好了。阿藜,别来无恙啊!”智瑶站在桥上,探出头对桥下草丛里的阿藜露齿一笑。
阿藜僵住了,他盯着智瑶双眼发直。
智瑶冲他招了招手,他突然甩开我的手朝桥墩下狂奔而去。桥下有石桩,两块石桩之间有半尺的缝隙,阿藜的身体根本钻不进去,可他却疯了一般想要将自己塞进那道石缝。他哭泣着,哀求着,怪叫着,他失了神志狂喊大叫,智瑶却在桥上看得哈哈大笑。
“阿兄,没事了,他看不见你了,找不到你了。”我哭着脱下身上的外袍将阿藜一把罩住,阿藜颤栗着缩成了一团,他像只受伤的小兽哀鸣着躲在我的衣袍下一动不动。
“阿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赶走他。”我穿着浸血的单衣走出桥下的阴影,赵稷紧蹙着双眉看了我一眼,转头对智瑶道:“孩子在这里,望智卿信守诺言放我一家人离去。”
“走?不急。”智瑶转头,故梁桥的另一头有两个身影正朝这边匆匆走来,“赵无恤死了吗?”智瑶问赵稷。
“死了,董舒杀了他。”
“韩虎、魏驹呢?”
“死了,奴隶军连他们家中嫡庶长子一并都杀了。”
“哈哈哈,好,善,大善!邯郸君办事果然周到!死了,都死了,哈哈哈……”智瑶仰头大笑,他笑得太得意,太放肆,笑得抹了一把喜泪才停下来,“好,来,快把孩子给我瞧瞧。”他笑着朝赵稷伸出手。
“不要。”我拖着双腿两步并作一步才堪堪拽住赵稷的衣袍,赵稷双手一送将我的孩子送进了智瑶的怀里。
“就是你吗?你可真小啊,这小胳膊一口就没了。”智瑶噙着将小芽儿的手臂从襁褓中抽了出来,张嘴咬了一口。小芽儿吃痛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他低头大笑道:“来,快睁开眼让我瞧瞧。”
“初生婴孩,尚未睁过眼。”赵稷看着小芽儿道。
“睁开,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青眼亡晋,你能助我长生,助我智氏一族亡晋立国吗?”智瑶想用手指撑开小芽儿的眼睛,小芽儿扭着脖子大哭起来。她是未足月的孩子,纵使哭得满脸涨红,双手发抖,声音却依旧细弱,可她每一句无力的哭声落在我心里都如针扎一般。我冲上去想将孩子从智瑶手中夺回来,赵稷却死死地抓着我。
长桥另一侧来的人是陈盘与陈逆。陈盘见智瑶已抱着孩子,便开口道:“智卿既已如愿以偿,就让盘将邯郸君带回去吧,相父还等着他呢。”
智瑶嘴角一勾,松开按在小芽儿脸上的手:“自然,此番之事有劳陈世子与邯郸君了。邯郸君,请吧!”
“多谢智卿。”赵稷颔首一礼,转头对我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你阿兄带来。阿藜,我们回家了。”
“邯郸君,且等一等,瑶还有话相告。”智瑶走到赵稷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作势要与他耳语。
赵稷转头,却猛地一蹙眉。
“邯郸君,二十年前灭你邯郸城,我智氏也有份。你如此好的手段我怎么会放你归齐呢,你这回杀了赵鞅、赵无恤,灭了韩氏、魏氏,那下一回岂不就该轮到我智氏了?”智瑶说完松开了按在赵稷肩膀上的手。
“邯郸君!智瑶,你!”陈盘看着月光下扎在赵稷腹中一柄匕首,惊愕失措,“你,你怎能出尔反尔!”
智瑶拍了拍自己的手,凑到陈盘面前道:“陈世子,你我筹谋的都是大事,别为一个小小谋士伤了和气。我入城后会备大礼派小儿智颜亲自送去临淄与陈相赔罪,你相父是大度之人,想来也不会与瑶计较这么一件小事,对吗?”
“世子……”赵稷站不住了,他甩开我的手,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桥栏上,他*着捂住自己身上涌血的伤口,把痛苦的目光投向陈盘。
陈盘惨白着一张脸,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稷,他握紧了双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智瑶瞥了他们一眼,瞪着我道:“你师父这老匹夫,骗了我这么久,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青眼女婴。让我等,等等等,这女婴的一双眼睛像极了赵无恤,我看着就生厌!”他低头盯着小芽儿通红的脸,突然两手一伸将她一把丢进了奔涌的河水。
“不——”世界在我眼前炸裂了,我双脚一虚,仿佛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妹妹——”桥下有人大叫,紧跟着便是重物落水之声。
“阿兄?阿藜!”我尖叫着扑到桥栏上,可桥下只有湍急的河水。陈盘拉住我,陈逆解剑一个纵身跃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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