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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这一生便这样了吧,睡长长的一觉,然后一切皆空……
“明夷,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她自己不愿意醒,我又能如何?”
远远的从水中传来轰鸣的声音,把我从寂静的深渊里唤醒。是谁在讲话,讲得这样大声,明明听不清楚却轰隆隆的带着回响,震得我头痛欲裂。
……
“呃——”我呻*吟了一声幽幽地醒转过来。这是哪里?
“你醒啦!”
“唔——”我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嘴巴被人严严实实地用麻布捆了一圈,根本张不开嘴。
“你的嘴唇昨天被你自己咬烂了,全是血,我帮你包扎了一下。”
张孟谈怎么会在这里?我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昨天晕过去之前,似乎看到过他的脸。
我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在他手心写道:我在哪?
“你在馆驿。昨天巫士在宴席上等了你一个晚上,席罢出来寻你时,才发现你倒在路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听人说你死了,这次突然出现又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是非因果,前尘旧梦,就算我此刻能开口说话又哪里说得清楚。
昏昏沉沉的我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时,房间里已是昏黄一片。我用力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只一夜的功夫,人好像大病了一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总踏不到实处。此刻,喉咙已经干得冒烟,本想拆了嘴上的布条找口水喝,可用手摸了摸却发现鼻子以下都被密密地缠了布条,根本无从下手。
我走到墙边打开窗户,窗外是雍城热闹的街道,金色的夕阳下,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一条瘸了腿的黄狗从窗下经过抬头看了我一眼,叫唤了两声颠颠地跑走了。近处,三个游侠儿正围着一个粉衣女子调笑捉弄。当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之后,其他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我傻傻地立在窗边,蓦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刺眼。如果可以,我想要天空积满乌云;如果可以,我想要那乌云里落下血雨;如果可以,我想要天地色变,万绿枯槁,只有那样才能应和我此刻的心情。
也许,我是真的疯了。
馆驿外头吵吵闹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四姑娘——你别走啊!”这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在黑暗混沌的世界里炸起一片亮光。
四儿!无邪!
我扶着墙稳了稳自己摇晃的身子,然后猛地抓起张孟谈放在案几上的长袍,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你去哪?”等我冲下楼来,张孟谈和赵伯鲁正好从大门口迈步进来,见我这样不管不顾地奔出来,他急忙出声唤我。
我这时候一门心思要去找四儿和无邪,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拨开他们两个就冲出了大门,朝西市狂奔而去。
昨晚,我没有去西市的驿站找他们,无邪很可能会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去公子府找我。
但昨晚他没有出现,莫不是被公子府的人当作刺客抓起来了?
我越想越害怕,脚底一虚差点扑倒在路上。
“你到底要去哪里?”张孟谈骑了一匹黑骏从我身后赶了上来。
我没有理他,只咬着牙拼命往前跑。
“你以为你能跑得过马吗?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我怔怔地停了下来,他打马在我面前绕了一圈,俯身一抱将我放在身前:“你这个疯子,赤着脚就这样跑出来,扎破了皮,我就把你的脚捆成圆的,看你还怎么跑!”
“呃——”我转头刚好碰到他的下巴,说不了话只能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知道了,你指路吧!”
我食指往前一指,他用一只手紧抱着我的腰,喝马飞奔而去。
到了将军府门口,我来不及等他扶我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疾奔到门边,墙角上果然有两个用石头画的小圈。
他们到了!
张孟谈一脸迷茫地牵着马站在我身旁,我转身双手一撑翻上马背,夺了他的缰绳就跑。
“你等等我!”他快跑两步,翻身坐到我身后。
到了西市驿站后,我一边比划,一边写,在张孟谈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说清了四儿和无邪的长相,但驿站里的人却说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
我失魂落魄地从驿站里走了出来,刚刚回来的力气一下子又被抽干了。
张孟谈拉住了我,轻声道:“也许驿站人多,他们一时住不进来。待会儿,我派人过来守着,如果有他们的消息就立马告诉你,可好?”
我点了点头,在他手上写了“公子府”三个字。
“你是想让我去公子府打探一下?”
“嗯——”我接着又写了几个字。
“问问看,昨天有没有抓到什么刺客?”
“嗯——”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今晚就派人过去。”
我退了一步给他行了一礼,他冷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臭脸把我抱上了马:“刚才在巷道里还想抢我的马,现在倒是懂起礼来了。”
我脸一红,用长袍把自己整个人都遮了起来。
“你倒好,把嘴巴咬烂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生死之事全然不用解释。”张孟谈遛着马儿慢慢地往馆驿走,走了半天复又问道:“你刚才到了将军府为什么不进去?伍将军可知道你还活着?他上次说要请我喝酒的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数。”
我一听忙转头冲他拼命地摆手,深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那人。
“他还不知道?瞧你们之前的样子还以为你与他有情呢!”张孟谈笑着说了一句,我默默低头不再理他。
等我们到了馆驿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末夏初,雍城的夜风最是狂躁,路上的行人一个个低着头,顶着风,神色匆匆地赶路。
张孟谈去马厩栓马,我赤脚站在长街上,风将长袍高高地吹起,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吹得身后一头长发在空中乱舞。我喜爱雍城这时的风,因为它充满了力量,我在风里虔诚地乞求,乞求它吹散我满心的悲愁。
在我被狂风吹走之前,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我回过头,先看到了站在五步开外的张孟谈,而后才看清站在我身后的人。
那人脸上群情交织,有喜悦,有哀伤,有惊讶,有痛苦,而看在我眼里只留下深深的恐惧。我双手一松,手上的长袍瞬间被风卷走。
伍封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在我最脆弱不堪的时刻。
“阿拾……”
眼前的人是我刻进骨血的人,耳中的声音是我过往岁月中最动听的声音,我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抖得几乎站不住。
“阿拾,是你吗?”他扳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这一瞬,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的眼中只有两个幽暗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洞震颤着,呼啸着,越变越大。猛烈的旋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从那黑洞深处冲了出来。我的腿突然冷得发木,牙齿开始咯咯作响,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侵入骨髓。
我抓住胸口开始拼命地喘气,但每一口气吸到一半就再也吸不进去了。
我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了?”张孟谈推开伍封,在我倒地的一瞬,接住了我。
我拽着他的衣领,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样呢,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张孟谈扶着我的脑袋,一把扯开我的领口,转头朝馆驿里急声大呼,“明夷——明夷——”
“阿拾……”伍封焦急地蹲下身子,用手来摸我的额头,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我喘得更加厉害。
“伍将军!”张孟谈抱在我背上的手猛地一紧,将我整个揽进怀里,“巫童突发恶疾,恐对将军不利,还请速速避离!”
“巫童?不,她是阿拾!”伍封突然疯了一般伸手来抢我。
“将军,自重!”张孟谈抱起我,旋身避开。
“你……”
伍封还来不及说话,明夷已经从馆驿里奔了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是要害死她吗?快放下来!”
张孟谈闻言即刻将我放了下来,此时的我已经神志不清,依稀听到明夷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打晕她!”
然后,我便如愿地晕了过去。





竹书谣 第八十三章 秦国卷(终)
是夜,我醒来时安然地躺在床上,嘴上的纱布已经被解开了。
床头,张孟谈抱着一个小陶罐靠墙睡着。
我稍微翻了一下身子,他即刻醒了过来:“你醒了?快,先把药喝了。”
我坐起身子接过陶罐,轻声道:“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先喝药吧,明夷熬了一个多时辰。”
我举起陶罐凑到嘴边,药汁碰到嘴唇上的伤口,痛得我一阵阵地发颤。
“要是痛,就哭出来吧!”张孟谈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一口气把药喝完,将陶罐递给他:“我没事,你不用守着我,去睡吧!”
他把罐子放在身侧,双手叉在胸前,轻笑道:“这就是我的房间,你让我上哪儿去睡?”
“那我回自己的房间。”我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他一手牢牢按住。
“你就消停会儿吧,今天快要被你吓死了!好好的,怎么会惊恐过度到窒息呢?”
“是明夷说的?”
“嗯,你为什么会怕伍将军?”张孟谈盯着我的眼睛,沉声问道。
“你告诉他,我是谁了?”我拉着他的手,急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明夷说,你是他从小养在身边的巫童,因患有痼疾才会失态。”
“那他信了?”
“他自然是不信,虽然蒙住了嘴巴,但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何能瞒得过去。”
“他现在人呢?”我心中一痛,低声问道。
“伍将军原本是来见赵世子的。如今见了你便不肯走了,现在人还在大堂里坐着,非要你亲口告诉他,他才相信你不是阿拾。”
我掀开被子,披衣下床。
“你又要去哪里?”张孟谈拉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手轻轻抽了出来:“我要看看他。”
我推开门,就着走道上昏暗的灯火摸到了转角。
可这时,我的脚却不自觉地停住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昨晚看得还不够多吗?难道伤得还不够深吗?
不,我只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缓缓吐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扒着墙壁探头去寻他。
白日里喧闹的馆驿如今空荡荡的,昏暗的大堂里只点了一盏暗黄色的油灯,他独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散乱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脸。
半年前的一别,再见已恍如隔世。他静静地坐着,我远远地望着,午夜的风呜咽着穿进门缝,挑动着忽暗忽明的灯火。
阿拾,我来带你回家……
阿拾,你是我求之不得的奢望……
阿拾,卸下你的防备好吗?如果你害怕,便让我来护着你……
阿拾,阿拾……
往日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朝我奔涌而来。
“阿拾!”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原本端坐在案几前的人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一呼一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
伍封猛地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你还活着,还活着……”
我呆呆地望着头顶脱漆破败的木梁,突然很想开口问问他,你在我脑中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你说话啊!你可是在怨我?”他抱了我许久才发现我的异样。
“伍将军,巫童既济是不会说话的。”明夷出现在我身后,他轻轻地把我从伍封怀里拉了出来,“不管将军此刻眼中看到的是谁,这都只是一场幻境。巫童的这张脸不过是将军心中的思虑所化。”
“阿拾,你告诉他,你是阿拾,你不是我的幻觉。”伍封捧着我的脸,急切地向我求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木然地摇了摇头,他的脸瞬间颓败,原本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眼眸遽然隐入了黑暗。
“伍将军,逝者已逝,强求也是无用。不如,放手吧……”明夷空灵的声音衬着摇曳的灯火让此刻的一切犹如一场朦胧虚幻的梦境。
伍封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眉眼,他轻笑着,一如记忆中的温润。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仿佛过了一世。
最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秦将军伍封,他默默地朝明夷施了一礼,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我干涸了许久的眼泪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像不受控制的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夜尽,梦醒,人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昏暗空荡的馆驿时,我才惊觉脸颊上的泪痕早已冰冷一片。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秦国卷(终)




竹书谣 第八十四章 去国离家(一)
周王三十八年春,我离开了伍封,离开了秦国。
当我坐着晋国赵氏的马车缓缓驶出秦都高大的城门时,不禁感叹世事的无常。来了又走了,见了又散了,从天枢到雍都,我千里迢迢地回来,仿佛只是为了奔赴一场痛彻肺腑的离别。一夜梦醒,家已不是家,人也再不是那个人。
心冷,身寒,车外却是秦国无边的春色。没有离别的凄风苦雨,没有飘零的黄叶衰草,有的只是绿波荡漾的原野和山雀轻啼的翠林。可这满目的春光,这繁花的香,野蜂的翅,落在我死灰般的心里,恰如黄土坟旁开出娇艳的花,对比之下更觉心中凄凉。
我一路呆坐不语,任滚滚车轮将我带往未知的命运。
离了雍都,近了摩崖山脚,有煦风穿幔而过,闭目养神的明夷突然睁开眼睛,望着车外道:“小儿,有人来送你了。”
我怔怔地抬头,摩崖山苍然依旧,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骑着马立在道旁高高的崖壁上,大风吹起他的衣袂,飞扬的白袍一如我夜夜梦中所见。
我既没有认你,你为何还要来?
一眶泪水不知从何而生,流尽了,只一见便又满了。
“你以为,他昨夜真的信了我的话?”明夷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
“不,他早就知道我是谁。”我望着山顶那抹越来越小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留下?他才是你回秦的理由,不是吗?”明夷伸手替我放下车幔,一层薄纱隔去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执念。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解释,任何的安排。但是我错了,我做不到无欲无求,做不到甘之如饴地活在谎言里。所以……至始至终,我都没能明白瑶女的选择。”
我不自觉提起了瑶女,原以为明夷不会应我,没想到他却毫不避讳。
“她和你不同。”明夷合上双目,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尘世间的情感,“她死了,便是圆了她的梦。与其活在痛苦的现实里,倒不如死在幸福的幻觉里。”
“巫士,瑶女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重要吗?”明夷抬眸看了我一眼,反问道,“小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非要求一个赤·裸裸的真相?”
我黯然沉默,明夷又问:“真的不和我回天枢?”
我摇头:“我此番若再回去,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吧?”
明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出城往南,行至渭水,坐船顺流而下,不过几日就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行程虽快,但乘舟晕浪,伯鲁的身子却吃不消了。因此,众人又在高陵城上岸,改走了几天陆路。
这一日,月亮升起时,车队在一处河岸扎了营,升火煮起了稷食。
伯鲁坐了一天的车,样子虽比坐船时好些,但脸色依旧苍白。他垂手坐在篝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明夷说着话。明夷侧着头微笑,神情宁静而安详,似乎只有和伯鲁在一起时,他才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灵魂有温度。
“小儿,别发傻了,陪我去抓鱼如何?”张孟谈走过来按着我的肩膀道。
我点了点头,把篝火让给了眼前的两个人。
说是抓鱼,其实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发呆。张孟谈脱了上衣,挽了裤脚,蹚进河水里。他宽肩窄腰,月光照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映出一片精壮发亮的肌理。
“你是个文士,为何穿了胡人的裤子?”上衣下裳是中原男子一贯的装束,裤子则是北方戎狄的服饰,士族们穿了是会被人耻笑轻贱的。
“这样骑马更方便些。”他猛地将剑插进水里,旋即一条银色的大鱼就被死死地钉在了剑尖,“接着!”可怜的鱼儿在他手里挣扎了两下被扔到了我身边,“你此番离了秦国要去哪里?”他低头看向幽暗的河水随口问了一句。
我沉默了片刻,回道:“晋国。”
“你要和世子回新绛?”他又刺了一条鱼,然后举着冷光四射的剑走上了岸。
“不,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如果待在晋国,也方便你把无邪和四儿的消息带给我。”
“那找到他们以后呢,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对于未来,我早已失了方向。
“那就先别想了!走吧,炖鱼汤去,我炖的鱼汤可比稷食好吃。”张孟谈把剖开洗净的鱼在我面前甩了甩。
“我嘴上有伤,沾不得荤腥。还是我炖了你们吃吧!”我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鱼,冲他弯了弯嘴角。许是我太久没笑,张孟谈见到我的笑容,竟愣住了。
“你想开了?”他问。
“是不愿再想了。”
乳白色的鱼汤在铜锜里汩汩地冒着泡,香气把失踪了好几天的黑子引了过来。他给一旁的张孟谈行了一礼后,大喇喇地坐到了我身边:“丫头,我几天不在,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只管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去揍他。”
“没人欺负我,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给黑子盛了一碗鱼汤。黑子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喝汤的张孟谈,凑到我耳边小声道:“秘密。”
他摆明是想同我卖关子,可我却无心细问,只用脚踢了踢他,道:“去把世子的碗拿来,就说我给他炖了药。”
“哦!”黑子脖子一仰,把碗里的汤咕咚咕咚喝个干净便应声走了。
“你怎么连世子都骗,这鱼汤哪里是药?”张孟谈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不就是了。”我从随身的小袋子里取出几根干枯的草药,用手轻轻掰断扔进了汤里。
张孟谈这时却突然收了笑容,提剑冲着我身后黑漆漆的树林大喝了一声:“谁在里面,都给我出来!”他这一声喝,篝火旁的十几个兵士全都把剑拔了出来,小小的营地一时间寒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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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八十五章 去国离家(二)
“哇——”树林里突然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不一会儿,六七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乞儿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中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连站都还站不稳。看着士兵们手中的利剑,他们瑟缩着身子挤成一团,沾满黑泥的小脸上只留下一双双黑白分明,恐惧万分的眼睛。
“别怕,都别怕!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伯鲁走到孩子们身旁,笑着弯下腰来。
他面色柔和,孩子们却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一个两岁多大的孩子两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走过去想把那孩子抱起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却拦在了我身前,她戒备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抱起地上的孩子,朗声回道:“瑕城。”
瑕城在晋,他们是晋人?可为何到了秦国?
“别怕,我们也是从晋国来的。”伯鲁让兵士们把剑收了起来,微笑道,“你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阿爹阿娘呢?”
“秦人烧了我们的村子,抢了我们的粮食,我们是逃出来的。”女孩回道。
“那怎么会逃到秦国来?”
“都是阿羊带错了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要死在秦国了……”一个男孩指着我身前的女孩放声大哭。
叫阿羊的女孩在哭声里低下了头,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伯鲁拉了她的手,问:“你阿爹阿娘呢?”
“死了。”她哽咽道。
“你爹娘是死了,可我阿爹还没死,他逃出去了。贵人,求求你送我们回去吧!”男孩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跪了下来,营地里顿时哭声一片。
瑕城是秦晋边境的一座小城,太子鞝的军队就驻扎在瑕城附近。杀人烧村,难道吴王夫差没有退兵?秦、晋、吴三国已经开战了!
伯鲁让兵士把孩子们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又派人端了一釜煮好的稷食给他们。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我轻声问身边的张孟谈:“吴王攻晋了?”
“没有,吴王已经应了晋、鲁两国会盟的邀约。周天子也已经许了他们两个月后在黄池会盟。”
“那秦军……”
“秦军想来也应该退了,烧村抢粮怕是秦太子临走前的泄愤之举。”张孟谈冷着脸道。
是啊,这倒很像是太子鞝会做的事。他这次暗中联络巴蜀两国联军执意出兵晋国,本想着一战扬名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没想到仗没有打成,反倒让公子利与百里氏结了姻亲,趁虚夺了他北面的兵权。他自己无能自大,却平白让这群孩子成了他怒火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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