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上了山又得知,水玉草的毒性让大病初愈的燕舞陷入了昏迷。
木屋内,猎户紧紧地握着燕舞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虽说不了话,但千言万语都写在了那张焦急憔悴的脸上。如果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会不会宁愿当初没有遇见?倘若没有遇见,她还是天枢轻歌曼舞的兑主,而他也还是那个徜徉山林的潇洒猎户。有一天,也许他们会在路上相遇,坐在华盖马车内的女子和提着猎物经过的男子,他们会互相望上一眼,没有情愫,没有暧昧,只是随风而逝的一眼,然后渐行渐远再没有交集……
这样会不会更好?
我垂首立在窗外深深叹息,无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捂着我的脸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像很不开心?”
“我没事。只是觉得他们俩好不容易见面,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惜,一句都说不了。”
“安安静静的不也挺好嘛!”无邪啃了一口果子,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哑了还能在这儿种种地,不然一个送出去陪男人睡觉,另一个冬天还要出来打猎,一个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就死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
无邪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用手擦了擦递给我,笑道:“别管他们了,快接着!给你留的这个,最甜。”
是啊,我在难过什么呢,这样已经很好了。
燕舞病愈之后,我和无邪、雪猴每日一起“上山采药”,她就和猎户留在药圃里给花花草草洒水松土,为医尘碾药晒药,日子过得平淡,倒也舒心。
时光如水,从指间轻轻滑落。转眼到了暖春三月,山涧里开满了黄色的苦荼,铺天盖地的,似是长到了天际与蓝天接到一处。我坐在溪边呆望着对岸新绿丛中的一树野桃,桃树原本空荡荡的枝头如今已经暴出了颗颗粉色的花蕾。鸟叫虫鸣的季节终于到了,而我也已经在天枢待了整整四个月。
两日前,五音夫人派人将我留在明夷处的头发送了回来,告诉我四月初便可随天枢的一队女乐一同前往秦国。
从风陵渡经渭水到秦国是逆水行舟,来的时候十日能到的,回去恐怕要走上二十多日,再加上水流湍急的地方可能还要改行陆路,这样前后一算,女乐们到达雍城最早也要五月。而在这个时间,雍城里最盛大的宴席非公子利的大婚之宴莫属。
五音夫人不长不短恰好留了我四个月,想来她早就做好了让我随女乐一同回秦的打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无邪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在想五音夫人当初为什么要留我,现在又为什么让我走?”
“想那么多干嘛,万一他们在路上要对你施什么诡计,我就带你逃走。”无邪拿起岸边的一颗石头投入溪水中。
“不行,你得下山接上四儿。她一个人在山下待了那么久,一定已经急死了。天枢的人如果要对我不利,早就下手了。等我走后,你就找机会给医尘灌一壶千日醉,然后带上雪猴,接上四儿,一起去风陵渡雇一艘船回雍城去。”
“到了雍城以后呢,我们去哪里找你?”
“你们到了以后,四儿肯定是要回将军府的,你让她在将军府的后门边上画两个圈,让我知道你们已经平安到了。然后,再让四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住到西市的驿站里去。公子利的婚宴一结束我就来驿站找你,如果婚宴结束之后,我没来找你,你就悄悄地到公子利府上找我。明白了吗?”
“好吧,那你这回可别再被人抓走了。”无邪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放心啦,我会小心的。”
“你什么时候走?”无邪从身旁的草地上拔了一株开淡粉色小花的绶草,依次将花序上的花骨朵用指尖抠下,一朵朵毫无章法地往我头发上插。我也随他,只轻叹了一声,道:“快了吧!雍城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这一次,我要扮作明夷的巫童入秦。明天,就要住到离卦的院子里去了。”
“阿拾”,无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脸凑到了我跟前,“这次你见了家主以后,如果不想留在秦国,我们就找个山脚学老头开个药铺,替人看病吧!”
我微笑道:“好啊,到时候你上山采药,我替人治病,得了钱再盖一座房子。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无邪一愣,丢了手里的半株绶草,似懂非懂地问:“你这样说,可是想和我成亲了?”
“谁要和你成亲?你又懂什么是成亲!”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几乎把我呛了个半死。
无邪拍了拍我的背,无辜道:“你急什么啊,不成亲就不成亲,在一块儿就行了。”
我和无邪在溪边坐了一日,第二日便告别了燕舞和猎户,背着包袱下了山。
许是这两个月的训练真有成效,从药圃到明夷的院子走了不到半个多时辰我就走到了。但在离卦的院子外,我却足足徘徊了一个多时辰。进,还是不进,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我就料到你不敢进去!”黑子踢踏着鞋子,笑嘻嘻地从远处走来,见我磨磨蹭蹭一脸踌躇的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
“你怎么来了?”
“叫一声哥哥,我就带你进去,保证明夷不会拔光你的头发。”黑子冲我抬了抬下巴,左边的眉毛轻轻一挑很是得意。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闷闷地叫了一声:“黑子哥哥。”
“哈哈哈——”黑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膛,那样子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两尺,“行了,行了,跟哥哥进去吧!”
竹书谣 第七十六章 巫童归秦(二)
黑子把我连拉带推地弄进了院子。屋内,明夷背身立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影子,听到我们进来,他微微转首,有风拂过,吹起他鬓旁的散发,露出一张无悲无喜的侧颜。
“换上吧!”他没有看我,只垂眸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把眼神投向了窗外。
我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件深蓝色的巫袍和一顶葛布制的带飞羽的黑色巫冠,想来应该就是祭祀时童子的装扮。
黑子把衣服拿了过来,小声道:“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上,再把头发藏到冠里去。”
我接过衣冠,转头看了一眼明夷的背影,只觉他此刻冷冷的样子比怒气冲天时更叫人害怕。
“穿好了吗?快出来让哥哥瞧瞧!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喽!”黑子在外面叫嚷着,我叹了口气拖着宽大无比的巫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黑子双手抱胸绕着我转了一圈,不住摇头:“这也太大了吧!明夷,有没有小件点的?”
“改小了穿。”明夷瞄了我一眼,径自从右侧的架子上取了一个白玉臼磨起药粉来。
“你刚来的时候不就她这样的个头嘛,那件蓝底绣了个鸟在背后的,她穿一定好看。”
明夷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停,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没事,我改改小就能穿了,不用麻烦巫士。”我瞪了黑子一眼,陪笑道。
明夷不说话,美目之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却没来由地替他心疼。他放下手中的玉臼,移步走到一个黑漆描金木盒前,怔了怔,然后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长袍扬手扔给了我。
我接了衣服朝黑子使了个眼色,他挥了挥手,做口型道:“没事——”
这是一件绢制的蓝色巫袍,颜色淡雅细腻,应是用六月新生的蓼蓝染成的,仅这染色一步就需少女朝出暮归采蓝至少七日,而身后被黑子说成鸟的分明就是一只用丝线绣成的红鸾,图案与明夷背后的那只极为相似。
我小心翼翼地换上这件巫袍,走了两步,发现除了袖口稍稍大了点之外,竟似为我量身而做。
“她穿,可比你穿还好看啊!”黑子对明夷嚷了一声,转头端着下巴冲我笑道,“你要是个男子,恐怕兑卦的女乐们都要喜疯了。”
明夷并不看我,我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虎魄(1),笑嘻嘻地奉到他面前:“阿拾早前鲁莽,无意中冒犯了巫士,恳请巫士恕罪。”
明夷垂眸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虎魄,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虎魄乃山川千年精气所化,金色透明灿若宝石,偶有珍稀者,含花草虫蚁之魄便会成为巫士们不可多得的灵器。我在采药时偶而得到的这块虎魄却是此中绝上之品,抚之圆润如脂,闻之松香萦鼻,最珍奇处是其间含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世间万物皆有弱处,山有之,水有之,国有之,人亦有之。冷情如明夷却独喜虎魄,听黑子说,他床头的奁盒中已经藏了不少珍品,但蝶魄却是久寻不得。
明夷不动声色地取了虎魄,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而后沉声道:“我这儿有各色药水,涂了可暂盖你的肤色。你如果不想让相识之人认出你,最好先试一试。”
这绝对是明夷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我喜滋滋地直起身,心想,这礼总算是送到了他心坎上,我这头发算是保住了。
香烟袅袅,和风徐徐,我立在窗前任黑子在我脸上乱涂乱画。
“画好了吗?”我问。
“画好了!明夷你来看看,还能瞧出她原来的样子吗?”黑子放下笔,冲明夷喊了一声。
明夷走到近前看了我一眼,突然轻笑出声,而站在我对面的黑子这会儿更是笑到眼角泪花都出来了:“哈哈哈,这回——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了!”
见他笑成这样,我连忙跑到铜镜前探头一看,天啊,这是什么啊!
额头上被黑子画了一连串青色的怪字,眼下又被涂得黄黄紫紫,最可怕的是嘴角旁两道红痕一直延伸到了耳际,俨然一张食人的血盆大口。
“黑子——”我大叫一声,气得牙痒痒。
明夷起初只是微微笑着,后来竟也不顾仪态跟着黑子捧腹大笑起来,见他们两个笑得开心,我愣了愣也嗤嗤地傻笑起来。
这一日之后,我又在离卦的院子里住了三日,跟随明夷学习祝歌和婚礼祭祀上的祝词。
三日后,由明夷带领的队伍从天枢出发,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秦国的道路。近乡情怯的我坐在马车里没有丝毫的喜悦,萦绕在心头的是最现实也最让人痛苦的问题——到了雍城,见了伍封,我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死亡”?公子利如果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原谅我的“逃婚”?如果伍封执意要把我送给公子利为妾,我又该何去何从?
备注:(1)虎魄:古时对琥珀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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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第七十七章 巫童归秦(三)
此次,随巫士明夷和巫童“既济”一同出发的还有女乐二十人,剑士十人。巫童“既济”自然就是我。临行前,明夷用蓍草卜卦,为自己此行卜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兑卦,为我卜了一卦“既济”,解道:“妇失其茀,勿逐,七日得。”
这话的表意是说我过河时帽子会掉,但不用找,七天后它会自己回来。但深意是什么,我怎么也猜不透。对于我的疑问,明夷只是笑笑,不做回应。我想不明白,只能在上船前使劲地用手压着自己的冠帽,免得它被风吹跑应了卦象。
明夷一贯不喜与人相处,因此他的船上除了掌船的船夫之外,就只有我和黑子。
明媚的午后,春光融融,和风徐徐,水面浩荡,波光粼粼。欸乃桨声中,明夷坐在船内读卷,黑子帮忙船夫行船,我坐在船沿上脱了鞋袜半眯着眼睛看着清澈的河水夹着耀眼的金光悠悠地滑过我的脚踝向东流去。
我离开雍城已经有四个多月,和来时的萧索不同,如今的渭水两岸已是草茂花盛。平坦的水面上,时不时还能看见紫铃铛的花影,一丛丛水草随着波浪漂浮在河面上,绿影丛中淡紫色的花束如一串串铃铛结在水面上,看了让人心生欢喜。
“你倒挺会一个人找乐子的。”黑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坐到我身边。
“天气挺凉快的,你怎么弄得一头汗?”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
“今天有风,逆水行舟,哪里那么容易。再过一个河湾,就要改行陆路了。”
“哦。”我正听黑子说着话,突然从岸上飞来一个黑影,直奔我的脑门而来!我侧首避过,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绿油油的匏瓜在船板上滚得正欢。
这是……用匏瓜做兵器的刺客?
我看傻了眼,黑子倒是激动,拉着我的袖口大喊:“快看啊!好多姑娘啊!”
金色的阳光下,渭水岸边俏生生地立着七八个妙龄少女,她们有的在浣衣,有的在打水,刚才扔匏瓜给我的是一个拎着果篮的素衣少女,她见我转过头来,便推搡着和其他人笑成一团。
船在转身时离岸边近了,她们就用手撩了水来洒我。素衣女子从篮子里拿了个红果扔了过来,我伸手接过,微笑着点头致谢。
少女羞红了脸,幽幽唱道:“渭水涣涣,泛彼柏舟,愿言思子,如匪浣衣。”
这一唱,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拿在手上的果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只能傻傻地咧嘴笑。
“她在唱什么啊?”
黑子拿肩膀顶了我一下,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待会儿再告诉你!”
船又向前行了一段,阳光下的少女渐渐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望着手里的果子,笑得无比灿烂。
“看把你高兴的,那姑娘唱的到底是什么啊?”
“她呀,她说乘舟的男子啊,我爱慕着你,心中的思恋如家里未洗的衣服,忘也忘不掉。”
“你这小儿真奇怪,被女子示爱了还那么高兴。”
“我不仅觉得欢喜,还羡慕她们,敢爱敢言,活得自由自在。对了,早知道该把明夷叫出来在船头坐着。那样,等我们到了秦国,说不定能多出一船的蔬果来。”我说完自己乐开了。
“嘘——小心别被他听见。”黑子说完大概也想到了明夷坐在船头被匏瓜砸的场景,捂着嘴笑得比我还高兴。
“既济,进来!”船舱里传出明夷的声音。
“叫你呢!”黑子推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童子既济。
我进了船舱在明夷身边坐下:“巫士有何吩咐?”
“待会儿下了船,把这个戴上。”明夷递了一个黑漆的龙纹面具给我,“这里已是秦境,你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免得被人发现你是个女子。”
我接过面具戴在脸上,闷闷道:“这样别人不会觉得我更奇怪吗?”
明夷拿出另一个红色的龙纹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我和你一起戴,别人就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敬畏,敬畏到不敢看你。”
巫士向来都是天下间最神秘也最让人敬畏的一群人,传说他们能上通神灵,替天帝传达旨意到人间。上岸后,戴着面具的我们果然得到了众人的敬畏,有田间劳作的农人甚至放下手中的农具跪倒在田岸边向我们祈福。
车队在田岸边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有剑士报告明夷,说是在前面的岔路口和另一支队伍撞上了,问是让还是不让。
行车时,让与不让很有讲究,关键是要看双方的身份高低。现在,我还不知道天枢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参加公子利的婚宴,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探探虚实。
“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明夷说。
“诺!”
我跟着明夷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另一支车队旁一个头戴碧玉冠,身着黑色绣螭龙纹深衣的白面男子正在路边吐个不停。
原本碰到这种事,爱洁的明夷一定掩鼻迅速离开。今天,他却破天荒地上前拍了拍那男子的背,柔声道:“让车子跑得慢些就不会吐成这样了。”
我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这话决计不像是明夷会说的。
“你带了什么止吐的药草吗?”明夷回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田埂上转了一圈拔了一株阔叶草,用卵石把根部砸烂涂在一块帕子上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明夷。
“说话!”
“哦!这草根微辛有醒脑止呕之用,捂在口鼻处能缓解恶心。等到了城里,再让这位贵人休息一下,找一块杜若的根,切片含在嘴里就好了。”
“让道——”明夷冲前面的车队高喊了一声,然后扶起男子,小声道,“不如坐我的车?”
时人只有女子的马车会罩华盖设地席,但明夷的车子却可两用。这会儿,青色的顶盖一放就把车子盖了个严实。
明夷扶男子在地席上坐下,又命人端了一碗水进来:“你可好点了?”
男子虚弱地笑了笑,接过碗漱了漱,开口道:“你们两个把面具摘了吧,看着吓人。”
“好。”明夷把面具一摘满脸忧虑之色。
我把面具拿在手里偷偷地打量着对面的黑衣男子,心想,他究竟是谁?竟然能得明夷如此的照顾,再看他这副羸弱的样子,怕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小儿的法子挺管用,我好多了。”他拍了拍明夷的手,看着我笑道,“小儿一脸悲悯之色,不会是觉得我快死了吧?”
我连忙摆手道:“贵人呕吐可能是脾胃虚寒所致,在吃食上调养一下就会好的。”
黑衣男子笑了笑轻轻地合上了眼,睡过去之前嘀咕道:“这草根还有安神催眠之用吧?小儿真真多诡计。”
“你下药把他弄晕了?!”明夷惊问。
“他既然坐车易呕,睡着了不是更好,既能休养又不遭罪。”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明夷不再理我,兀自闭目假寐,男子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哎,二子同车,美不胜收啊!
若是此刻开了车盖,不知又能得多少好吃的瓜果。万一,碰上士族家的贵女,说不定还能投上香草美玉来。我这边胡思乱想着,车队已经入了泾阳城,所有人要在此处休整一夜,等天亮再行出发。
竹书谣 第七十八章 十年一梦(一)
入夜,我坐在馆驿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阿娘曾骗我说,这泾阳城是我出生的地方,如今绕了一大圈鬼使神差地竟到了这里,多少有些感叹命运的玄妙。
“你喂完马了?”听到身后有声响,我料想是喂完马回来的黑子。
“呃——我没有去喂马。”
我转头一看,发现站在我身后的竟是那位吐得一塌糊涂的黑衣男子。
我起身想要行礼,他摆手微笑道:“坐着吧,小心摔下去。”
“贵人好些了吗?”我问。
“我这会儿上来,就是想和小童道谢的。多亏了你的药,这一路总算没遭什么罪。”黑衣男子用手扶着青瓦在我身边坐下。
“幸好贵人没事,不然巫士肯定饶不了我。”
“明夷就爱大惊小怪,你不要理会他。对了,你的眸色为何与白日里不同?”黑衣男子指了指我的眼睛好奇道。
“生来就这样,贵人若是觉得古怪,我就把脸转过去。”我瞬间收了笑容,把脸朝旁边侧了侧。
“实是不必,我是晋人,在晋国没人会觉得你古怪。”
“为什么?”我吃惊道。
“小儿听说过晋国文公吗?”
“自然听过,他是两百年前带领晋国称霸天下的有识君主。”
“对,就是他。传说,文公的生母是狐氏一族的族女,和你一样有一双月下碧眸。便是文公自己,虽名唤重耳,实则却是重瞳之人。”
“重瞳?”
“是啊,就是一颗眼珠子里有两颗瞳仁。”
我先是一愣,转而笑道:“贵人胡说,拿我逗乐呢!”
“小儿不信?我可是相信的。”黑衣男子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我也该下去了。待久了,恐怕又要犯晕。”
“贵人要怎么下去?”我看他脚步虚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屋顶上倒栽下去。
“我慢慢爬下去就好了……”
黑衣公子话音未落,只听得屋檐底下传来明夷无奈的声音:“你们把他给我弄下来。”
“明夷,无妨,我行的。”黑衣男子冲屋檐底下喊了一声,兴冲冲地撩起下摆,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两个青衣卫士就纵身跃上了屋顶,一边一个把他架了起来。
“我刚刚就是自己爬上来的,你们别,我……”两个卫士完全无视黑衣男子的挣扎,二话不说就托着他跳了下去。
晋文公的生母?我宛然一笑,直觉这体弱多病的男子是个有趣的人。
第二日清晨,我们的车队离开了泾阳城,继续往西走。这样又倒腾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五月初到达了雍城,住进了临近秦宫的馆驿。
“刚才我在楼下听人说,这里住的都是诸国来贺的使臣。巫士,咱们这回算是哪一国的啊?”我把明夷的包袱放好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晋国。”明夷喝了一口水,“这一路上我都在等你问这个问题,熬到现在才问,小儿的定力果然不错。”
“劳巫士大驾,还让天枢送了那么多女乐,是哪家的贵卿有这么大的手笔?”我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此番来,是因为当年欠别人一份情,与天枢无干。”明夷轻抬眼睑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水杯。
“巫士与晋国赵氏是旧相识?”
“你猜的?”
“不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位贵人说他自己是晋人,而他身上的佩玉又隐约刻了赵字。”
“小小秦女竟也识得晋国文字。”明夷侧目看了我一眼,又道,“这次,你我是赵氏祝宴的巫士,女乐是赵氏从天枢采买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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