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你来做什么,是来送我死药的吗?”女子眼下青紫,声音虚浮,看来真是病得不清。
“是巫士命我来的,他让我把这块去咒的木牌交给兑主,再替兑主熬几副治病的药。”我从怀里取出事先画好的一块木牌放在女子手上,“巫士说,兑主该受的难都受过了,他已经收了夜魇咒,兑主只管放心好好休养便是。”
“你说的是真的?”女子死死地抓住手中的木牌,那神情像是落入虚空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这木牌是我昨日胡乱画的,只因医人者先医心,她日日因夜魇咒焦虑难眠,我现在就算用再好的药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先放宽她的心,再慢慢调理。
“自然是真的!”我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我先帮兑主换件衣裳,待会儿我们到外面走走。入春了,外头的树都冒了新芽,前院的迎春俏前几日也开花了,我们去折两支插在房里可好?”
竹书谣 第七十二章 夜魇毒咒(三)
女子把木牌按在胸前,微微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衣服,显露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裹着淡青色外皮的骨架,高高凸起的锁骨,根根分明的肋骨,腰腹处如老妪一般干瘪凹陷,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身体。
“他还活着吗?”待我帮她梳洗妥当,穿好新衣,形同木偶的她突然呐呐地问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于是笑道:“虽然不能说话,但已经派到医尘那儿帮忙犁地了。等你好了,巫士说你也可以搬到山上同住。”
我话音未落,豆大的泪水已经从她的眼中翻滚而出:“他还活着……”她干裂的嘴角颤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嗯,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我替她理了理鬓发,搀扶着她走到门边,“多出来走走,病也好得快,你看那树梢上……”我抬眼一看立马就后悔了,我从巽卦一路行来,谷中的树大都发了绿芽,嫩嫩的让人觉得畅快。可唯独女乐后院的这棵大树上,大白日的竟七七八八挂了好几只黑蝙蝠。
“啊——”女子尖叫着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脑袋不住地发抖。
“别怕,别怕。”我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她,“晚上等去咒的木牌灵验了,它们自然就走了。”
我把女子扶回房间安顿好后,拿杆子赶走了树上的蝙蝠,而后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她的房间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我原本以为,所谓的夜魇咒无非是利用了大家对巫咒的惧怕,就像我前日那样,明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却紧张得睡不着觉。所谓的山鬼敲门,很有可能就是这可怜的女人因惧怕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刚刚树上的蝙蝠又该如何解释呢?
看着女子憔悴失神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既然决定要救她,那便救个彻底吧!时人总说我是山鬼变化而来,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敲门的山鬼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有一双碧眸。
是夜,我抱了一床狗皮袄子躺在门边,手里紧紧地握着从于安那里借来的匕首。
起初的两个时辰,我还强打着精神注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后来撑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咚……咚咚……
山鬼敲门?!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拔出手中的匕首,深吸了两口气,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一片死寂。
我心中一窒,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缓缓地爬上了脖颈。此刻,和我隔着一块门板站着的可是秦人口中传说的青面獠牙,吃人饮血的山鬼?
我忍住心中惧怕,握紧匕首,把耳朵轻轻地伏在木门上。咚,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开,心跳骤然一停。
咚……咚咚……黑暗中,敲门声越发急促。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喘了几口气,哗地一下打开了门!
眼前的一幕让我大惊失色,夜色中数十只黑蝙蝠龇着森白的尖牙,朝我飞扑而来,我惊叫一声用匕首在空中一顿乱划,几只蝙蝠应声而落,其余的仍旧不要命地朝我飞冲过来。
“啊——啊——”女子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场景发疯似地大叫起来。
我把门迅速一合,靠在门板上喘了几口大气,然后从取暖中的柴火里抓了一根烧着的木棒又冲了出去。
这一回,所有的蝙蝠都被吓得吱吱乱叫,恐怖的叫声划破漆黑的夜空让人不寒而栗。
“救我——救救——”女子捂住耳朵叫得已经虚脱。
“没事了,没事了!”我扔下木棒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只是蝙蝠而已,别怕!”
怀里的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我的心却依旧跳得飞快,蝙蝠丑陋的面孔和森白的尖牙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难道这些蝙蝠是明夷用夜魇咒唤来的?敲门的不是山鬼而是蝙蝠?可蝙蝠为什么要往门上撞呢?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扶女子在床上躺下后,又重新走到门外捡起了地上的火把。
让人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在外侧的房门上密密麻麻地停了成百上千只蝇虫,在火光的照映下它们在木门上来回爬动,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我把火把凑近,用火烧死了一部分虫子,但很快又有新的虫子贴了上来,它们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前赴后继。
因为怕蝙蝠再来,我抱着火把在门外守了一夜,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虫子们陆陆续续地飞离了门板。我就着晨光近身一看,只见房门上隐隐约约画了一个暗红色的咒符,贴近时还能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
这咒符到底是什么,难道这就是明夷让人惧怕的神力?
很显然,昨晚的那些蝙蝠是为了捕食门板上的虫子才一次次地撞门,夜半敲门与山鬼作祟毫无关系。可虫子为什么会贴在咒符上呢,莫非是画符的药水有什么蹊跷?
坤卦里除了医经之外,还有几卷毒经,上面虽记载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毒药,但我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发现解开夜魇咒谜团的线索。世人都说越是貌美的人,心肠越是歹毒,这话看来一点都没有错。这巫士明夷阴人的手段可真叫我大开眼界,自愧不如。
既然我解不开这夜魇咒,那就干脆毁了它吧!
入夜前,我拿匕首把画了暗红色咒符的木板全都挖掉,一扇好端端的木门硬是被我刮得坑坑洼洼。接下来的一夜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蝇虫没有出现,蝙蝠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睁着眼睛在门外守了一夜,等东方的天际泛起红光,才裹着狗皮袄子半闭着眼睛回到了于安的屋子。
于安知道了我做的事后将我大骂了一顿。我却不以为然,那五音夫人不多不少偏要与我定下四月之约,心中定是早有谋算。不管我这几个月活得老老实实,还是热热闹闹,恐怕结局都是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一根干柴两头烧,巽卦和兑卦的院子来回跑。十几天下来,兑卦后屋里的那个女人和于安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却撑不住病倒了。医尘给我灌了一壶药,就叫黑子把我一路背上了山,安置在药圃旁的一间小屋子里。
竹书谣 第七十三章 一生相随(一)
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起先两天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无力,后来便开始一阵阵地出虚汗,三更夜半还常常梦见自己全身冰冷地躺在渭水的芦苇荡里,而伍封就站在岸上冷冷地看着我。我这才明白,自己这半个多月来日夜不停的“折腾”,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想他。
黑子来看我时,见我噩梦缠身日渐消瘦,就责怪我不该冒冒失失地破了明夷的巫咒。我笑着听他念叨,心里其实很明白,扰乱心绪的不是什么夜魇咒,而是自己积了几个月的心病。
医尘见我终日出神发呆,就带我去了药圃背后的一处药汤。
这药汤位于密林之中,终年热气腾腾。听医尘说,在此处浸浴可使人神明、舒心。因此,我隔三差五就会去那里泡一泡。
这一日,我和往常一样拿了换洗衣物坐在药汤里闭目养神。过了约莫一刻钟,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了,就睁开眼睛摸索着想要上岸。这时,突然发现蒸腾的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坐着一个身影,离我尚不到两丈的距离。
我用手抱紧身子试探着叫了一声:“谁在那里?”
那身影没有回我,反而朝我靠近了一些。
我心下一惊,用手在池边抓了一块石头捏在手中,呵斥道:“你别过来——”
白雾中的黑影忽地钻入水中,迅速地朝我游了过来。
眨眼间,一个脑袋出现在我面前,与我面对面地看着。
我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白雾中的那个身影竟是一只白毛黑脸的雪猴,它此刻正歪着脑袋打量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在责骂我打扰了它泡汤。
“小猴,我可是吵到你了?”我伸出手去逗它,它眨了眨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侧过头斜眼瞄了我一眼。
“你在这等着,我去拿果子给你吃。”我从池水里爬了起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朝药圃跑去。
等我摘了果子跑回来时,小猴已经没了踪影。我只好把果子放在池边,希望明日它来的时候可以看见。第二日,我早早地就去了汤池,小猴正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往嘴巴里塞果子。一来二往,它就变成了我最忠实的“汤友”。
这一日,我兴致勃勃地拿了医尘送我的一盒蜜饯去汤池找小猴。朦朦胧胧间,看见它和往常一样靠在池边休憩。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伸手去拍它的脑袋,谁料却被它一把抓住摔进了池水,猛呛了好几口才勉强站了起来。
“喂——”我抹干脸上的水刚想开骂,却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意料之外却无比想念的人。
“无邪?”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药汤里的人看着我一言不发,然后伸手从水里拽出一样东西,狠狠地扔了出去:“臭猴子,你现在才带我来!”
嗖地一声,小猴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远远地扔了出去。
“你疯啦!”我大叫。
“被你给逼的!”无邪一伸手把我抱了个满怀,孩子似的赌气道,“你不想嫁人,你也别装死啊,装死也要提前说一声啊!”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被他压得气闷,努力探出脑袋问了一声。
“我到这儿都一个多月了,被那死老头天天逼着上山采药,说采的药够多才告诉我上哪儿去找你?”无邪放开了我,一脸委屈地说道。
“你就是师傅说的那个上山采药的师兄?”我心想,老天真是捉弄人,这一个月我与他近在咫尺却始终没能相见。
“我一个月前进山找你,遇到了摔在陷阱里的老头,救了他。他不报答我,还逼我认他做师傅进山采药。”
无邪在山中行路如履平地,加上嗅觉灵敏,因而识药辨药的功夫定是异于常人,医尘见了他,自然会欣喜万分想把他留下来。
“别怪师傅了。你看,你现在不就见到我了嘛!四儿呢?她还好吗?”
“不好,她以为你死了,抱着那臭烘烘的尸体差点没哭死。我都跟她说了,那不是你,她还抱着不肯放。”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鼻子一酸,喉咙里堵得厉害,“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头也没了,身子也泡烂了。”
“你就算死了,烂成一堆,我都能闻出来那是不是你。再说了,那尸体的指头萝卜似的一根,你的手就是泡再久的水也粗不成那样。”
无邪的话虽然不吉利,但我听来却很感动:“那其他人呢?他们也都以为我死了。”
“嗯,公子利替你收了尸,又拿了很多你以前用的东西去河边招魂。招魂那天他喝醉了,在河边坐了很久,后来被符舒背回去了。第二天来车说要接四儿去他府上住,四儿不肯去,他就拿走了你以前梳头的一把木篦子和几件旧衣服,其他的东西说是都留给四儿了。”
“亏他还惦念着帮我照顾四儿……”我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又酸又痛。
“我知道你没死就想着出来找你,臭丫头虽然不相信我,可也非要跟着一起来。”
“四儿也来了?她人呢?”
“这山太险她上不来,我让她在下面的村子里等着呢!”无邪说完把浸湿的衣服一脱,撒娇道,“你看,这山里到处都是坑,这一个月弄得我全是伤。”
我定睛一看,只见无邪身上密密麻麻足有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我急忙起身把他拉出了汤池:“有伤口怎么能浸水呢!跟我来,我帮你擦药。”
无邪笑嘻嘻地跟着我回了住处,他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幸好都是普通的擦伤、刮伤,药圃里药材齐全,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无邪告诉我,他带着四儿离开雍城已经有两个多月,他们一路往东,沿着渭水边走边打听,最终在风陵渡打探到了我的消息。
“风陵渡?那里有人认识我?”我一边给无邪涂药一边问。
“我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头发很长很长,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子。他们有人见过,自然就告诉我了。”无邪说完哈哈大笑,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我涨红着脸无力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这样胡来居然都能找到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带进山谷了?”
“看到你的人说,你是跟着一个商队走的,商队里有个人的下巴上有颗大肉瘤。我候在那里等了几天就被我等到了。”
“然后你就尾随他们到了这里?”
“嗯!”无邪点了点头。
“他们这次出谷是为了接运一批楚国来的香料,恰巧被你撞上了。否则,就算你在风陵渡等上几个月也未必能撞上这支商队。”我处理完无邪肩膀上最后一处伤口后,找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又起身把他那件湿答答的破衣服晾了起来,“这个地方有些古怪,上次行刺太子鞝的兰姬和瑶女都是这里的人。虽然主事的五音夫人答应过两月后放我走,但我毕竟知道了他们太多的秘密,我怕她到时候会反悔。幸好你来了,如果他们不放我走,我就和你从山上翻出去。”
“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无邪把袍子随便一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你先别着急,我之前答应了别人,现在还不能走。”我按着无邪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了下来,然后用手充当梳篦,把他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理顺,用绳子绑了起来。
“那两个月过后你想要去哪?”无邪仰起脑袋朝后看了我一眼。
“我打算在雍城找个隐蔽的地方等将军回来,如果等不到就去西北找他。”
无邪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看着我:“都随你,只要你没死,哪里我都陪你去。”
“嗯……”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千山万水,天涯渺茫,有个人愿意陪我风雨无阻地走一路,走到死亡和人世的边缘,然后微笑着分开,我何其幸哉!
竹书谣 第七十四章 一生相随(二)
无邪在我屋里住了下来,医尘其实早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是我,因而见我们两个已经见面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有无邪在身边,我的心情畅快了许多,没几天病就好了。于是,我向医尘提出要和无邪一同上山采药,老头子想了想很爽快地同意了。
采药其实是个幌子,山谷前面的那片“迷魂帐”处处透着诡异,我和无邪稍有不慎就会步了兑主和猎户的后尘。因此,我打算避开“迷魂帐”从北侧的山麓翻出去。可华山之险,绝非世人所能想象,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假借采药之名,开始锻炼自己的脚力。
登华山犹如登天,我手脚并用爬了一日,整个人累到散了架,还陷在丛林里望不到天。最后,只能让无邪把我背了回去。
“我这个样子肯定是逃不出去了——”我泡在汤池里,全身酸痛。
“我背着你走吧,那样还会快点。”无邪满不在乎地说道,顺手捞了一捧水洒在身边的雪猴头上。
“吱——”雪猴被他烫得一阵乱叫。
“它怎么老跟着你?”我看了一眼可怜的雪猴,不解地问道。
“它是我之前采药的时候顺手救的,没想到这家伙后来就赖上我了,怎么赶都不走。”
“雪猴是山中灵气所化,它一定知道你是个好人,才愿意跟着你。”
“谁知道呢,不过这家伙来了之后,悬崖峭壁上的药材都归它采,省了我不少麻烦。”无邪摸了摸雪猴的下巴,小东西一脸享受。
“唉——明天还要继续爬,到哪天才能赶上你和雪猴啊!”我仰天长叹一声,把自己沉进了汤池里。
无邪见状急忙把我捞了出来:“你别把自己淹死了。慢慢来吧,有我呢!对了,老头昨天说的那个哑药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啊?”
“东西都是现成的,拿一株水玉煎成汤灌下去,半个时辰喉咙就会肿痛灼伤,要是不小心喝多了还会死人。”我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兑卦的前主事医好了,现在又要给她喂哑药,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管她恨不恨你,再过两个月,咱们不就走了嘛!”无邪双手一撑从池子里跃了出来,转身拎了雪猴的脖子,对我道,“你也赶紧擦擦出来吧,早点把药送掉,早点回来。”
“好吧!”我呐呐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又问了一句,“无邪,你进来时可被巫士明夷拔过头发?”
“哦,老头问我要过,我上山扯了几根卷毛兔的毛给他了。怎么了?”
好吧,这倒真像是无邪会干的事情。
“没事,随便问问,我要换衣服了,你快走吧!”
水玉草生于林下阴湿之地,全株有毒,毒性最强的是它乳白色的球根,平日若用量少,可以治湿痰气喘,但若是用得多了,轻者烧灼咽喉,重者麻痹而死。那女人逃过了死劫,但这碗哑药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我取了水玉的根煎了一小罐药,下山送到了兑卦的院子。
院子里此刻已经围了许多人,五音夫人身着青色宽袖红莲纹深衣端坐在堂前,女人则一身素服跪在地上。众人见我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我低着头走到五音夫人身前,行礼道:“小女奉师傅之命前来送药。”
“明夷,这小儿来了不过两月就破了你的夜魇咒,留在医尘那里似是可惜了。不如,让她跟着你学习巫卜之术?”五音夫人的话着实吓了我一跳,跟着明夷,这与寻死何异?
“心思不净,学不得巫卜。”明夷瞄了我一眼,冷冷道。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五音夫人又道:“燕舞,巫士既然说神灵不愿收你,你就喝了这哑药上山去吧!”五音夫人伸手一指,我会意把药端到了燕舞的面前。
燕舞接过药含泪对我一笑。
我心中一痛,在她仰头喝下那罐毒药之前拦住了她。
她看着我一脸释然,轻声道:“这样已经很好了。”说完一仰头把药全倒进了喉咙。
不到一刻钟,她的喉咙已经肿得血红,手脚也开始抽搐,被人逼着说了几个字也已经沙哑含糊没人听得懂了。
“甚善,小儿带她上山去吧!替我传话医尘,燕舞与猎户此生至死不得下山,若有违背,一并处死。”
“诺!”
我扶着燕舞退了出来,屋外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迈下被春雨洗净的台阶,燕舞靠在我肩膀上强撑着抬起头,远处的青山腰上,她心所向往的地方被一层轻纱似的白蒙蒙雨丝温柔地包裹着,她弯起嘴角,一颗泪珠顺着她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滑落。熬到今天,她终于熬到了与他再见的一日。
我扶着燕舞走出兑卦的院子,却看见服侍于安的小童带着两个巽卦的弟子撑着伞站在微雨中等我。小童示意身后的弟子背燕舞上山,自己则拉了我走到了路边的一棵榆树底下。
“姑娘,你身子可好了?”小童问。
“嗯,我已经好了,你大哥呢,他的伤可好全了?”我本想送了燕舞之后去巽卦看望于安,没想到他却先遣小童来问候我了。
“大哥已经走了。”小童抿了抿嘴道。
“走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他怎么也不差人来告诉我!”我有些发懵。
“大哥昨日夜里出发的,他说,他若见了姑娘,怕又要说一些自己实现不了的话。他与姑娘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这天水匕是大哥留给姑娘的,还有这件衣服,说是留给姑娘的姐妹的。”小童从怀中掏出于安贴身的短匕递给我,又把手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塞到我怀里。我打开包袱,里面装着一件淡青色的锦衣,白色贴颈的缘边上用素线绣着淡淡的云纹,那日街市上初见四儿时,他穿的便是这身青衣。
“你大哥还说什么了?”我捏着手中的衣服,已经有些哽咽。这一次的离别竟比上一次更叫我难过。
小童想了想,哦了一声道:“大哥还让我转告姑娘,前些日子他教姑娘的那几套身形步伐请姑娘勤加练习,他说以姑娘的性情,将来怕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大哥还说,他欠姑娘的这一生恐怕还不了了,姑娘只先把债记下,也许以后到了另一方天地,他得了自由,便能还了。”
我原本并不想哭,因为我觉得我与于安总是要再见的,可听完小童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眼泪竟掺了斜飞进伞下的雨水湿了我满脸。他是个把命握在手里的刺客,我是这乱世漩涡里的一片浮萍,将来,也许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竹书谣 第七十五章 巫童归秦(一)
于安不辞而别后,我在他屋里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收拾了自己留在巽卦的东西回了山上的药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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