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师傅,可是要用什么药?我上山去取!”我心里着急,一把拦住他。
“你这小儿把我一整块麒麟竭都给用了!让你去取药?我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剩下!”
“治病救人怎么能心疼一块药!药若不给人用,留着又有什么用!”我这里急的要死,老头子居然还心疼起药来。
医尘见我拔高了嗓门,就竖起眉毛大喊道:“嚯,别以为你是主上派下来的人,就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哎呦,两位别吵了,快救救我大哥吧!”童子见我们两个声音越来越大,忙上前劝解。
医尘捋了捋白胡子,咳了几声道:“小姑娘昨天做的不错,手臂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只是,这肚子上的虽然去了腐肉也上了麒麟竭,但是伤口泛紫怕是箭头有毒,毒入五内才致高热不退。”
“那你赶紧给他解毒啊!”
“你急什么!这么多天还没死,箭上涂的肯定不是南蛮致命的毒草。我先去熬几碗解毒的药汤,小童去庖厨要一碗牲畜的血,煮一煮给他灌进去。”
“那我呢?”
“你就在这儿等着,拿冰水给他多擦擦。”医尘吩咐完就带着小童走了。
之后两天,于安还是高烧不退。医尘吩咐我将五音夫人珍藏的一只羚羊角削成薄片入药同煎。我手笨,才削了不过七八片,手上已添了两三道血痕。好不容易凑够了数量,煎好了药,屁股还未坐下,就见小童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
“姑娘,快——大哥醒了,急着起来,非说要来找你。”
“醒了?!”我大喜过望,忙把药倒进提梁壶里,跟着小童一路飞奔进了于安的房间。
床榻上的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如久旱龟裂的泥地,干皮翻翘,唇痕带血,“阿拾……”他唤了我一声,声音虚浮沙哑。
“是我,我是阿拾。”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心中五味陈杂,“你这辈子到底打算欠我多少回,你可想好了用什么还?”我把手伸向小童,小童连忙把药倒了出来,递到我手边。我搂着于安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赶紧把药喝了吧,你烧了很多天,我真怕你醒不了了。”我把陶碗凑到他嘴边,他轻咳了几声就着碗口喝了一口。
“手……”
“没事,切药时不小心划到了。你这几日流了太多血,除了这退火解毒的药,待会儿我再送碗豚血来。以后十日,每日都要饮上一碗,那样身子才好得快。”
我话还没说完,于安已经端过陶碗,把一碗滚烫的药汤全都灌进了嘴里。
我舒了一口气,扶着他重新躺下,柔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就去找医尘,让他来看你。”
“别走……”于安闭着眼睛按住了我放在他被子上的手。
“大哥,我陪着你。姑娘已经守了你好几天了,你放她回去睡一会儿。”小童放下手里的粱米汤,快步走到床边。
于安眼睑一颤,即刻松开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笑,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爬两个时辰的山路回去睡觉,还不如在这里随便眯一会儿。”
“姑娘?”小童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你去吧。”我笑着摇了摇头。
静谧的黄昏,我守在故人的床前,白日里一切的喧嚣都随着四合的暮色沉淀了下来,窗外是风吹松涛的呜咽声,屋里偶尔会响起几声炉中松木被火烧裂的声音。
于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六年的时间仿佛在我们眼前飞逝而过。我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告诉我,他过得远不如我们的想象。
竹书谣 第六十九章 再遇故人(三)
之后几天为了方便照顾于安,小童替我在墙角用蒲席和毛毡搭了床铺,又上山帮我搬了一摞药经下来。白天,我便按照医尘的吩咐给于安煎药、换药,晚上累了就和衣睡在墙角。这样食不安寝地过了几日,到了第五天夜里,于安的烧终于退了。
第六日,东方微白,我披上袄子上山去取新药。
紫草、独活、白芷、半夏、天南星,取定量,细细磨成粉,再配上温火煮的香油熬成膏。最后,拿竹签子挑了装在洗净的蚌壳里合上,这去腐生肌的膏药才算完工。伸伸懒腰走出药圃,外头已是正午。医尘见我这几日在山下熬得皮黄眼青,着实可怜,便留我吃了一顿药膳。吃完饭,揣上膏药,下山回到巽卦时太阳已经挂在半山腰的斜头松上。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在一地青黄的蒲席上留下一条条深红色的光带。床榻上,原本昏睡不醒的人,此刻正独自坐在血色的余晖里,像是一尊陷入沉思的俑像。
“你怎么起来了?”我疾步迈进房门。
“你为什么会在天枢?”于安转过头看着我,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旧日大梦。
“这个说起来太麻烦,不说也罢。快,让我先瞧瞧你的伤口!”我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于安里衣的带子,他猛地一惊,一下擒住了我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个女子,不该做这样的事。”
我吃痛,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手背上已赫然多了几道青青红红的指印:“你这几日昏迷不醒,替你涂药、换药的都是我。你现在才同我提这君子规矩,是不是太晚了?”
“我……”于安眸色一暗,十指紧握成拳,再不敢动。
“你的烧,昨夜已经退了。医尘说,烧退就得换新药。”我低头解开他腰间的系带,半褪下他贴身的里衣。于安浑身一颤,撇过头去。
“伤口上还有些脓肿未尽除,我得先帮你把它们收拾干净,才能换上新的膏药。你忍着点,会有点痛。”我稳定心神,尽量不去看他身上横七竖八的旧伤,只盯着腰腹处红肿溃烂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在雍城等我?”他呼吸沉重,宽阔的胸膛在我面前一起一伏,“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良久,他叹息着,声音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不见。
“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不亲授。遇见你那年,我和四儿刚好八岁。你那日说七年后会回雍城找我们,可是算好了我和她明年刚好到了可以许婚嫁人的年纪,所以打算一同娶我们过门?”我放下手中沾血的纱布,抬眸看了于安一眼。
深红色的晚霞中,他一张削瘦憔悴的脸几乎红出了血。
我微微一笑,伸手打开装着膏药的蚌壳,极小心地取了一些抹在他的伤口上:“若不是将军后来给我请了姆教和夫子,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稀里糊涂一点头,竟是和人定了终身了。其实,同榻而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且不说,我们那时年纪都还小,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讲究这些男女之防。只是你若有心,明年便去雍城娶了四儿,那丫头倒是扳着指头,等了你这么多年。”我用煮沸晒干的细纱布在他腰间包扎妥当,起身擦了擦手,合上蚌壳,“药已经换好了,伤口不能见水。两日之后,我再给你换药。”
“你家家主给你请了姆教、夫子,他待你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还会离开秦国,到了这里?”于安低头合上衣服,脸色已恢复寻常。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回晋国?为什么进了天枢不去艮卦做你光明磊落的君子,反而做了这不见天日的刺客?”我心疼他一身是伤,语气中不禁带了愠怒。
这话刺到了他,于安抬起头时,漆黑的眼眸里已乍然浮现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被那冷漠刺得心中一痛,才惊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我推倒在地,却依旧温柔相对的少年。他昔日圆润的面庞因削瘦而变得冷硬,他眉骨高起,眼神阴郁,他左颊上一道细细的疤痕正努力提醒着我他此时的身份。
“是我唐突了。”我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
“晋国,我早就已经回不去了……”沉默许久的人凝视着挂在墙上那一柄被夕阳染红的青铜长剑,松开了紧抿的薄唇,“当年我离开秦国后不久,就听说自己留在晋国的家人全都被人埋进了黄土。我的父亲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君子,可他就算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我们全家人的命。你问我为什么不去艮卦,你可知道剑士与刺客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什么?”
“剑士要有剑德,要讲信义,可刺客不需要。刺客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可以阴险,可以毒辣,可以不择手段,只求能够一击毙命。我的仇人不允许我做一个和我父亲一样的君子。他们权势滔天,守卫成群,如果想要报仇,我就必须成为一个影子,躲在黑夜里,躲在这身黑衣底下苟且偷生。你方才说的话,我都明白。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回去找你们,一个卑鄙的刺客还有什么资格谈礼法和责任。你不愿嫁我是对的。四儿,我亦不能误了她。”
“嘿,我何时嫌弃过你的身份?我只是……”我一时语窒,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是因为逃婚才进了天枢。”
“逃婚?”于安脸上的冷漠终于被惊讶取代。
“是啊,我是逃婚又逃命,才进了天枢。”我一声叹息,将自己如何被伍封收为族女,如何与公子利结识,如何被送进百里府为媵,又如何被黑子误当成红药抓进天枢的前前后后都同他说了一遍,只是小心隐去了和兽面男子有关的事。
于安听得双眉紧蹙,我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皱眉不解道:“于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天枢,你又是为谁在卖命?”
窗外,残阳已沉,青紫色的天幕上,一颗明亮的星辰悄然显现。
于安凝视着那遥远无际的苍穹,启唇道:“天枢是天上的星辰,我们为所有看得见它的人卖命。”
竹书谣 第七十章 夜魇毒咒(一)
于安说的话我并不十分明白,但即便我再问,他也不愿再说了。
此后又过了几日,在我与于安讨教刺杀巧搏之术时,兑卦的女乐商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兑卦的主事宫练舞时不小心扭伤了,因伤处在大腿,医尘不便医治便遣她来找我。
医尘既然敢放心交给我来诊治,想来宫的伤也不至于太严重。于是,我便跟着女乐商去了兑卦,见了主事宫。一番检查之后,我让商取冰水为宫冷敷伤处,自己预备着上山采一些草药再予伤者外敷之用。商嫌山上、山下,一来一回太费时,就领着我去了兑卦后院的一间小屋子。
“我们姐妹扭伤脚是常有的事,所以医尘特意留了些草药在这里,你看看可有能用的?”商打开一间四步见方的夹室,里面七七八八堆了一些杂物,门边的木架子上放了几篓晒干的草药。我从其中挑了几枝赤芍、江离、白芷、接骨木枝,高兴道:“有这些已经能顶顶了,晚些时候我再送一小壶师傅泡的药酒来。”
“你说好就好,我们快些走吧!这里阴森森的。”商看了一眼左边的墙壁,把身子朝我挨了挨。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左手边的墙壁,除了顶端有些黑色的霉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隔壁关了一个被巫士下了夜魇咒的人,疯疯癫癫又得了病,怕是活不过这个春天了。”商扯着我的袖子往外走。
“关的是谁?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我素来好奇心强,听说这事和明夷的巫咒有关,更要问个清楚。
“先走先走,回头我再跟你说!”商拉着我一路小跑奔回前院。
还没进屋就听到宫的房间里传出女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掀开帘子一看,兑卦的姐妹们竟全都挤在屋子里。宫是兑卦女乐之首,她这一伤,别的姐妹自然也没法排舞。教舞的嬷嬷索性就给大家放了一天空。
“哎呦,刚才拿药可没把我吓死,这小丫头还问东问西不肯走。”商抚着胸口蹙着眉走到宫的床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哎,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前月里医尘来的时候给看过了,说是最晚熬不过开春。”坐在宫身边的羽叹了一声摇头道,“好好的兑主不做,居然要跟个猎户私逃,真是个痴人。”
我听到这里,也不急着出门洗药,好奇道:“羽姐姐,那屋子里关的是兑卦原先的主事?”
“可不是嘛,兰姬走后,她就升了主事。可惜啊,好好的前程就被个男人毁了。”宫揉着自己的伤处,叹息道。
“兰姬?”我大惊,“可是如今名扬天下的郑女兰姬?”
“妹妹也听说过她?兰姬以前是我们兑卦的主事,她出去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没想到,一晃眼,她就已经成了君侯大夫的座上宾了。”宫的语气里满是殷羡,屋里很多姐妹也都一副神往的模样。
“出去有什么好?我倒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不用伺候男人只专心练舞,将来也做个教习嬷嬷。”说话的是与我同龄的小秋,白白的皮肤,模样很是端正。
“你是舍不得和艮卦的黑子分开吧?”商拿指头在小秋脑门上戳了一下,咯咯笑道,“只是人家不知道认不认你这个好妹妹。”
小秋羞红了脸,赌气道:“谁稀罕他啊!我是听外面回来的人说,和兰姬一道出去的瑶女死了,还死得很难看。”
“这瑶女也是兑卦的女乐?”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妹妹进来得晚,所以不知道。这瑶女可是个奇人,她原是兑卦最末等的女乐,后来不知怎的竟去了乾卦,再后来就跟兰姬一起出了天枢。没想到,居然是个福薄的。”商拧了一条冰帕子敷在宫的腿上。
宫一边揉着腿一边道:“替主上办事,哪能只享荣华,死了也是她的福气。这是我们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如果瑶女和兰姬都是天枢的人,那这里莫非就是晋国智氏训练刺客、死士的地方?他们派遣商人、女乐是为了打探各国情报;培养勇士、刺客是为了肃清政敌;巫卜、医药、谋士则是后备支持。这样看来,之前的主顾、买卖之说极有可能是骗我的……
“阿拾,你在想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商摸了摸我的额头关切道。
羽掩唇一笑,拉着我的手道:“可是吓到妹妹了?我们这里个个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此生若能报答主上的恩情已是万幸。你呀,做不成女乐,就安心跟着医尘学医问药吧,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我有什么好怕的!”为了不让大家发现我的异样,我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商姐姐,你刚才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死心眼的丫头,还惦记着呐!这事情,嬷嬷不让我们私底下议论,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许到嬷嬷面前告我的状。”
“知道了。”我和几个新来的姐妹齐齐点了点头。
“那我可就说了。”商往我身边挪了挪,徐徐道,“去年冬天住在华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因为迷路误闯了天枢,可巧碰上了练舞的兑主。咱们都知道,这里一向有生人莫进的规矩,兑主怕他被嬷嬷发现,就把人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男人跟女人待在一间屋子里,早晚是要出事的。后来,他们两个日久生情,就谋划着一起逃走。可前头有迷魂帐啊,他们在里面兜兜转转困了三天,最后还是被夫人派去的人抓了回来。为了给姐妹们一个警示,那猎户被医尘喂了哑药关在后山的山洞里,巫士受命拿兑主的头发下了夜魇咒。从此,兑主夜不能寐,每晚都有山鬼敲她的门,后院的树上还挂了很多蝙蝠,让人看了就害怕!”
“后来呢?”
“后来兑主就病了,我们也没敢再去看她。”小秋怯怯地说。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也好过这样分开受苦。”我叹了声气道。
“巫士说了,夜魇咒只杀该杀之人。兑主死了便是她的罪,若没死就让她喝下哑药和猎户一起去给医尘犁田。不过,看样子她是活不了了。”
“哎,可惜了……”众人一阵唏嘘。
虽说,于安让我这几个月不要惹是生非引起五音夫人注意,但明夷既然留了这么一个口子,说不定这后院的女人还有机会活下来!
竹书谣 第七十一章 夜魇毒咒(二)
我替宫敷好药后,直接奔去了离卦,刚一推开门差点摔了个脚朝天。
好一幅美人出浴的景象。
黑漆描金的屏风前,明夷正半裸着身子穿衣,修长优美的颈项,秾纤合度的身量,细润如脂、白皙光洁的裸背散发着点点光晕,一只赤色凤鸟从他腰下一寸之地升腾而上,仰颈吐焰,妖异浓艳。
我站在门边看得入神,冷不丁被飞来的一块香木砸到了脑门。
“滚出去——”明夷揽了衣服回转身来,拿起手边的一块碧玉灵石又砸了过来。
我连忙伸手接住,心道,这东西砸坏了多心疼啊!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把灵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说得很是心虚。
“滚!”明夷涨红着脸厉声道。
我连忙退到门外,抓着门框不死心道:“我就是想来问问,如果兑卦原来的主事活下来了,那你是不是会遵守诺言让她和猎户一起去药圃犁地?医尘那儿人手少,你也是知道的……”
“你……”明夷已经怒不可遏。
在他把案几上的铜炉砸过来之前,我飞快地跳下台阶,一边跑一边冲他喊:“你不反对就是同意喽,说话要算话!还有,那凤鸟挺好看,你别恼了!”
哐当一声,可怜的青铜鹤莲炉猛的一下砸在我脚边,炉顶上的那只小鹤被硬生生砸折了脖子。我吐了吐舌头,摸摸自己脖子,撩起裙角飞快地逃出了明夷的院子。
一路走,一路后怕。完了,把明夷给得罪了,不知道他晚上会不会拿我的头发念毒咒害我!
惨了,惨了……
待我回到巽卦时,夜幕已垂,于安已经在小童的服侍下上床安寝。
这一晚,不知道是不是明夷拿了我的头发下了咒,我虽然累得头晕目眩,却始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慌慌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也没个头绪。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胡乱扒了几口早食就去了艮卦,打算找黑子替我向明夷求个情。
黑子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他先是数落了我一番,而后又贼兮兮地问我,为什么要偷看明夷洗澡?
我偷看明夷洗澡?!
我敢保证,明夷生气绝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他半裸的样子。鬼怪一定出在他背后那只血色凤鸟身上!但现在,我哪里还敢为自己狡辩,只能两眼一闭认了这个偷看男人洗澡的罪名。
“小爷我上回就看出来了,你这丫头早就对明夷存了不好的心思啊!”黑子对我一挑眉毛,一副我懂你的样子,“哎,明夷虽然漂亮,但你自个儿长的也不差啊!还是说,你平常不照镜子?”
“笑吧,笑吧,笑完了给我指条活路就好。”我有求于他,只能任他取笑。
“幸好小爷当年凑巧救了明夷一回,在他跟前也算说得上话。毒咒的事你不用怕,明夷这人再生气也不会拿神灵的东西害人。不过,他让我给你传个话,说你以后如果再敢进他的院子,他就让人拔光你的头发,给他养的雀儿搭窝住!”
拔光?!我一听头皮都麻了:“那还有呢?”
“还有就是让你别到处乱说话!你到底躲在那里看了多久,害他那么生气。还是——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黑子嘴角一歪笑得一脸猥琐。
黑子这么一说,我更加确定古怪出在凤鸟图纹上,而且这件事估计连黑子都未必知道。
“没看多久,你要是好奇,下回自己看去!”
“死丫头,还消遣起小爷我了!”
“那兑卦主事的事,他有说什么吗?”我又问。
“他说活了死了都和他无关。其实,兑卦以前的主事待人挺好的,只可惜干了那样的错事。”
“她有什么错?只不过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我睨了一眼黑子,又道,“你来天枢有五年了吧,你听说过兰姬和瑶女吗?”
“你这小丫头管的事比五音夫人还多啊!兰姬我是没见着,这瑶女可是很有名的。天枢自开建以来,听说只有她一个人伺候过乾主。”
“乾主?乾卦的院子不是一直空着没人住吗?”我吃惊道。
“对啊,反正我是没见着有人住在那儿。”黑子挠了挠头,“喂,听说你把巽卦主事的伤治好了,看来你除了阴人厉害,救人也有点能耐啊!”
“你这人还真记仇。你说你这德性,小秋这样的美人能看上你吗?”我想起昨日商姐姐说的话,忍不住调笑起黑子来。
“谁跟你说的?是小秋说她看不上我吗?!”黑子立马紧张起来,看样子他们两个倒真是有点什么。
“她待你好着呢,是我乱说的。行了,该问的我也都问完了,走了!”
“喂!你……你千万别再去偷看明夷了,拔头发的事他可不是说笑的。”黑子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又嘱咐了我一遍,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点了点头,转身就跑。明夷既然说他不管兑主的死活,我就放宽了心,细细谋划了两日后就假借医尘的名义去了兑卦的后院看望那位待罪的兑主。
推开那扇让所有人避而远之的木门,一股臭气迎面袭来。房间里柜子、箱子东倒西歪,打破的罐子,扯碎的舞衣扔得到处都是,乱得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房间靠窗的床铺上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她身上白色的寝衣已经变成灰色,胸前有一大片褐黄色的污渍,似是干结的呕吐之物。
我踢开脚下的碎陶片,努力移到墙边支起窗户,初春的阳光瞬间照进这间阴暗潮湿的房间。
女子抬手遮住耀眼的阳光,她苍白的手指瘦得只剩下了骨头,“你是谁?”她怯怯地问道。
我行了一礼柔声道:“我叫阿拾,是医尘新收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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