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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和你叔父一起逃走?他明知道回去就是送死,楚王是不会放过你爷爷的。”
“父亲自然知道这是楚王的奸计,但他是伍氏的嫡长子,他不忍心让年迈的祖父一人赴死,他也不能在伍氏一族惨遭灭门后一个人苟活。他不像叔父,能斩断一切牵绊,只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他的心太软,他放不下的人太多,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只有一起死……”
当生和死摆在面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生。
伍尚回到楚都后很快就和父亲伍奢一起被楚王杀害了,二人死后,楚平王还下令灭了伍氏满门,不管是白发老妪,还是襁褓里的婴儿,通通都没有幸免。这也就是为什么伍子胥当年带着吴军攻入楚国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挖出楚平王的尸骨鞭尸三百,因为他积攒了十几年的仇恨需要一次发泄,即便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当年是伍子胥救了你?”
“父亲死前把我交给了叔父,叔父投奔吴王阖闾之前把我寄养在了齐国,后来我才辗转到了秦国。”
“那叔妫?”我迟疑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个名字。
“父亲在世时让我与陈侯的庶长女定了亲,后来伍氏遭难时我只有两岁,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废了,没想到十三年后孟妫知道我没有死,就带着妹妹叔妫到齐国来找我,履行了她父亲当年对伍氏许下的承诺。我当时虽然人在齐国,却要时时刻刻逃避楚国刺客的追杀,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孟妫十六岁时因为难产死在了从齐国到秦国的路上。”
“那孩子活下来了吗?”
“孟妫怀的是一对双生子,男孩活下来了,女孩没过几天就死了。”伍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阿拾,我救你的那一年,如果那女婴没有死便和你一般大。当时,我将她系在胸前,可前方林子里埋伏了弓箭手,当胸一支火箭,我没有死,她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的身子着了火,林子里的刺客又冲出来砍杀,我只能先把她放下,可回来时,她已经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阿拾,她是我的女儿,可我甚至还没有记清她的样貌……”伍封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仿佛那死去的孩子还系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箭。





竹书谣 第一百十三章 少时旧梦(二)
“再后来,你便在那场大火里见到了四岁的我……”我伸出手抱住不断颤抖的他,十年的时间我从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痛,但今天晚上,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心都在无声地嘶喊着,阿拾,我痛……
春日他带着我渭水泛舟,看最美的春色,吃最甜的浆果;夏日他把我的脚丫泡在凉水里,看星星讲故事;秋日我们相依相靠,读诗念史;冬日他给我在院子里堆上十几个雪人。我没有父亲,他却给了我一个父亲所能给的所有的爱,面对这样的他,我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
“小儿,那女婴死后,你便是我的孩子,可当你一天天长大,变得光彩夺目,我便有了私心。你之前总说自己不嫁,我即便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戏言,却生了要留你一辈子的心。”
“那不是戏言,从来都不是!”我抓住他的衣襟拼命地摇头。
“我知道,可是小儿,你知道留你一辈子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是这样的美好,十年,二十年,当你一天天地绽放,却要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再过三十年,我若变成秦牯的样子,掉了头发,落了牙齿,我还是你的将军吗?我若老死了,你该怎么办,谁还能照顾你?”
“你老了,换我照顾你,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如何舍得……”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眸,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倏然滑落。
我静静地抱着他,许久,心慢慢地变得沉静。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我们明明都想给对方最好的东西,最后却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把那男孩接回来吧,留在西北太苦了。”我叹声道。
“他三岁时发了一次高热,腿上留下了残疾。我如果把他带到雍城,他免不了要受旁人非议,他自己不愿意,我也不忍心。叔妫认为这是她的疏忽,便自请留在西北照顾他了。”
“你每年回西北几个月就是为了看他们?”
“嗯,但伍惠他不喜欢我,每次去我们都免不了要起争执,所以后来我便去得少了。”
“叔妫为你照顾孩子多年,你为什么不娶了她,反而要把她送给公子利?”
“叔妫刚来齐国时才六岁,我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知道叔父被夫差逼得自杀后,楚国伍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是嫡子也是嫡孙,我不能装作什么责任都没有和你在这个院子里相守一生。阿拾,从楚王杀尽伍氏六百多口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叔父在时,我还可以逃避,可后来连他也死了,我便逃无可逃了。”
“所以你从吴国回来之后,就决定要把我嫁给公子利了?”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他总是神情恍惚,形容憔悴,在离开雍城去西北前的七天时间里,他几乎每日都在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想来,那些话其实都是在与我告别。
“公子爱慕你多年,你若嫁给他,他定会比我待你更好。他会是秦国的太子,下一任的国君。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国最尊贵的女人,而我会效忠你的儿子,为他流干我最后一滴血。我从吴国回来后的每一日都在这样告诉我自己,嫁给公子利也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归宿。”他说完苦笑一声,看着我痛声道,“这是我懦弱、卑劣的借口,我连自己都没有骗过就仓惶逃到了西北。后来你不在了,重兴伍氏,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执念。”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伍封木然地松开了我的手,自嘲道:“你如今知道了,知道我是个多么卑鄙的人。”
我重新握紧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眼前这个男人,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亲情、爱情、对家族的责任已经把他伤得体无完肤,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那颗痛苦无奈的心。
“小嬴就是赵家的伯嬴,这一次你同她一起回晋国吧!她是赵鞅最喜欢的女儿,早日娶了她,就能早些和赵氏绑在一起。”我擦干眼泪,微笑道。
“小儿……”
“将军,给我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我们便忘了吧……”
当你忘了我,当我忘了你,也许东面墙角的老树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从它身上坠落,落入男子温暖的怀抱;也许屋檐上滴水的瓦当还会记得,曾经有恋人相依相偎,在它身下读了一夜书卷,听了一夜雨声;也许摩崖山上的草木之灵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在生死一线,见到了心急如焚的情人。
当你垂垂老矣,当我苍颜白发,也许只有它们会记得我们曾经相守相依的十年,相离相忘的一世……
从将军府里出来后,我一路狂奔到了东门,独自爬上城楼对着茫茫夜色大喊大叫,喊哑了嗓子,也把守夜的士兵喊得毛骨悚然。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我飘乎乎地回了住处,却在小院中不期然遇见了月下醉卧独自饮酒的烛椟。
“你不在里面陪着宓曹,怎么跑出来喝酒了?”我看了一眼地上两个空空如也的酒罐,哑着嗓子问道。
“子黯,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她了。”烛椟醉眼朦胧地瞟了我一眼,吃吃笑道,“你……知道吗?那日在长街上,她没有认出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比以前长高了些,眉目也都长开了,可是她害怕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睫毛不停地眨……”他拿起空酒罐往嘴里用力倒了两下,然后狠狠地把它摔碎在地上,“可现在她变了,她冷淡、世故,她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不了了!”
“她想要什么?”我在烛椟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她想要跟我回晋国。”
“那不是很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烛椟冲我大喊了一声,满嘴的酒气,“她让我把她送给赵氏的世子,送给她从未见过一面的伯鲁。”
“她的事想必无恤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再给她些时间。她这几年受了太多苦,所以才认定只有权势才能救她出苦难。等你们回了晋国,你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她慢慢地找回原来的自己。”
“她真的会变回来吗?她会吗?”烛椟呢喃着醉倒在地上再没有起来。
我望着挂在树梢上的一弯下弦月,独自一杯一杯地饮着酒。世间的情感有千万种面貌,便有千万种痛楚,旁观的人看着以为容易,但当它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也只能手足无措地任由命运摆布。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埋骨异乡的战魂,这个晚上最不缺的就是为情所伤的可怜人。
半夜醉酒和幕天席地地睡一觉,就意味着第二日你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你和烛椟昨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都睡在院子里?”赵无恤拿湿布在我脸上擦了一圈又一圈。
“别和我说话,我头痛……”我把手按在额头**道。
“你说今日要去城外等人,你如果不想去了,就继续睡吧!”无恤把湿布随手一扔,站了起来。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去陈仓接四儿和无邪的人今天就到了,“啊——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刚过了日中。”无恤捡起我脱在门口的外袍,一把扔在我头上,“赶紧穿上吧!什么古怪的喜好,一喝酒就喜欢躺在外头睡觉。”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我披上衣服,胡乱梳了梳头发,出门前又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笑脸。哎,为什么每次见到四儿我都是这副鬼样子。
雍城外的空中飞荡着一片黄沙,太阳高悬在头顶,极小极白极亮,让我抬不起眼睛。
“他们怎么还没来啊?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我站在城楼上踮着脚尖看了又看,等了快一个时辰,四儿和无邪却还未出现。
“陈仓到这边的路难走,你再耐心等等。”无恤坐在城墙上,用手逗玩着几只石缝里的蚂蚁,“昨天你同伍将军说了什么?他一大早就派人来说,他这次要与我们一道回新绛面见卿父。”
“没说什么。”我揉了揉了鼻子笑道,“将军如此看重这场婚事,贵女这下该高兴坏了。”
“她要是长了翅膀准能飞起来!女儿都是别人家的人,再疼惜都没用。长姐如今开口闭口都是伍封,恨不得明天就嫁到秦国来。”
“将军值得她这份心思。”我喃喃自语道。
“巫士,你等的人到了!”身边的兵士伸手一指,我转过头,只见远处烟尘滚滚,隐约有一辆青篷马车从城外驶来。
“他们到了!”我提起下摆,两步并成一步冲下城楼。上次见到四儿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而这之间我们还经历了一场“死亡”的离别,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阿拾——”马车还未停稳,四儿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连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四儿——”我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四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竹书谣 第一百十四章 鸿雁于飞(一)
“让我看看你!”四儿的眼睛里全是泪花,嘴巴却笑得很甜,“臭丫头,我快被你吓死了,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
“四儿,你猜我这会儿见到谁了?”我伸手擦掉她的眼泪,神秘兮兮地笑道。
“你见着于安了。”四儿脸上泛起了一片红云,她对着我羞涩道,“我在华山脚下等你和无邪的时候遇见了他,他还从几个山匪那里救了我。”
“什么!他那日在村子里救的人就是你?!”我捂住嘴傻笑,笑完了抱着四儿的脖子,呢喃道:“真好,四儿这样真好。”
“怎么又哭了?”四儿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听来接的人说,你要去晋国了?”
“你同我一起去吧!还是——你要留在这里照顾你爷爷?”
“你忘了,我们以前对月亮起过誓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这一生,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那你爷爷?”
“将军找了我三叔来做府里的家宰,这样爷爷就能在府里安老了。”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喂,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啊!”我和四儿聊得开心,倒忘了旁边还站了一个无邪。无邪一把扯开四儿,冲我张开双臂嘟囔道:“现在该换我了吧?”
我和四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四儿调笑道:“你的小狼找阿娘来了,快哄哄他吧!”
我抱着无邪微笑道:“谢谢你帮我照顾四儿,你也和我回晋国吧!我们可以一起去浍水边的竹林打猎,去河边射鱼。”
“你若不带我去,我现在就咬死你!”无邪张开嘴巴在我头顶啃了一口。
“痛——”我按着脑袋捶了无邪一拳,“改掉你这个咬人的坏毛病,我再带你走!”
“他是谁?”无邪用下巴指了指我身后的赵无恤。
“他是我在晋国的朋友,叫无恤。”我把赵无恤拉了过来。
四儿见无恤配剑戴冠,气度不凡,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无邪向来不懂礼节,打招呼是点头,挑衅打架也是点头,他点了两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和狼群一起长大,所以不太懂礼节,你别放在心上。”我和无恤解释道。
“原来就是他啊!现在倒是挺会说话的。”无恤一声讪笑,转头去和四儿说话,不再搭理无邪。
“我不喜欢这个人。”无邪铁着脸道,我在心中暗叹,那个人好像也不喜欢你。
在我“死”后,无邪和四儿又一同失踪,家宰秦牯焦急之下托人四下寻找,伍封从西北回雍之后,更是派出府中亲卫各方搜寻他们二人的踪迹。因此,在无邪带着四儿出现在伍府后门的时,很快就被府里的侍卫发现了。原本以无邪的身手想要逃脱并不困难,但他身边带着四儿,几番缠斗之下就被人五花大绑地送到了伍封面前。
无邪在见到我之后,拍着胸脯骄傲地告诉我,在之前的几个月里伍封曾经多次向他询问当初带着四儿离开伍府的原因,但他严守着和我的约定,什么也没有说。我听完只是点头微笑,无邪的心思向来都写在脸上,他即便嘴巴不说,伍封也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你怎么都不夸我?为了帮你保守秘密,我可是喝了一个多月的粟羹。你看,我都瘦了!”无邪扒开衣服向我展示着他的“消瘦”。
“我知道你受苦了,现在多吃点吧!”因为知道无邪和四儿今日会回来,我特地在将军府的庖厨里烧了一大锅的肉汤,“晋国可不比秦国,你去了之后,要先跟我把礼仪学好,不然哪天失礼得罪了人,我可不救你。”我盛了一大碗炖得酥烂的豚肉递给无邪。
“知道了!”他呼噜呼噜吃了半碗,擦了擦嘴道,“那天我听你的话给医尘送了千日醉,他喝之前让我下次见到你,就把这个送给你。”无邪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卷书简和一叠绢画,“他说你将来若有机会遇见一个叫扁鹊的人,就替他问问,这书简上写的相克之药对不对,还有什么疏漏?”
“这是什么呀?”四儿凑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打开绢布和书简细细读了一遍,惊喜道:“这绢布上画的是天下间四季生长的毒药,书简上写的则是它们的药性和一些医尘自己摸索出来的解毒之法。”
医尘在书简上的记载让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离开晋国时,史墨给我的那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其实,传说中的恶咒、死咒大都是巫士们利用神鬼不知的下毒法来实现的。
“他给你这害人的东西做什么?”四儿问。
“天枢是个拿钱替主顾杀人的地方,医尘这些年替天枢研制了很多毒药,但他始终是个治病救人的医者,这上面记载的毒物若是样样都能找到相克的草药,也算是一卷救人的医书。”
医尘在药圃旁边养了一屋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为的就是试验他的毒药和解药。我之前对尹皋所施的“摄魂术”其实就是用了一种致幻的草药,那时候在雪猴身上试了很多回,害得它现在见到我就躲得老远。
“它好像长大了许多?”我指着躲在角落里的雪猴笑道。
雪猴见我指着它,呜咽了几声,一副待宰的可怜模样。
“它这几天吃得可比我好多了!”无邪瞄了四儿一眼愤愤道。
“路上赶得急,我哪有时间给你这狼崽子弄吃的!”四儿瞪了无邪一眼,反驳道。
“你们俩以后可不许斗嘴了,我在晋都有处院子,咱们三个人从今往后就要一起过日子了!”我抓了他们两个人的手交握在自己腿上,心里觉得格外踏实。
“你舍得放下将军?”四儿小心翼翼地问。
“将军要娶晋国赵氏的女儿为妻了,那位贵女眼睛里容不下别的女人,我若留在这里对大家都不好。我和将军已经错过了,现在我们行在两条岔路上,只能越走越远……四儿,等我们到了晋国,我会想办法让人给于安带信,你们两个不能再错过了。”
“无邪说于安是天枢的刺客,这是真的吗?”四儿微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他是天枢的刺客,而且身世成迷,这样你就不要他了?”
“他就算是个杀人放火的盗匪,我也不在乎!”四儿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水光流转的眼睛里有一个少女对爱情最坚定的信念。
“那便好了。”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今晚早点睡吧,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去晋国了!”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众人便在迷蒙的晨雾中坐船离开了雍城。伍封备下了一船的礼物作为向赵氏求亲的纳彩之礼,另外还邀请了百里大夫作为求亲的使者与他一道前往晋国。
“伍将军还真是有心,临近初冬,候鸟南飞,他就用寒冰封了一只大雁给我作纳彩之礼。”伯嬴抱着剑站在船舷上,一双杏眼里似乎能挤出蜜汁来。
“有这样细心体贴的夫君是贵女的福泽。”我看着脚下的东流水,颔首微笑道,“媒聘之礼有六,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娶,贵女可知,除纳徵之外,为何其它五礼都要执雁?”
“为何?”
“雁,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顺乎阴阳,往来有序。夫为阳,妻为阴,正好应了妇人从夫之序,所以婚礼才以雁为礼。这表示贵女出嫁之后,再不是赵家的人了,而要竭力辅佐夫君才是。”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既然决定嫁他就一定会照顾好他,事事以他为先。”伯嬴抬起下巴朗声道。
我点头释然一笑,转身走进船舱。
“子黯,你不恼我?”伯嬴在我身后小声地问了一句。
“贵女能给他的东西,我给不起,所以我输了。至于侍妾之事,女子若真心爱慕一个男子,眼里自然容不下别的女人,将心比心,我想我是懂你的。”说完不等她回应,我便侧身闪进了船舱。
“她就是将军要娶的人?”四儿凑在我耳边小声问了一句。
“嗯。”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发呆的伯嬴,“她出身高贵,剑术超群,说不定以后还能陪着将军一同御边杀敌,这样挺好的。”
“你甘心?”
“不甘心,但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伍封现在手握兵权,的确可以无视公子利的意愿将我强留在身边。但是有朝一日公子利当上了国君,兵权和我就会变成他和国君之间的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会随着时间的累积越变越宽,直到有一日彻底地分裂他们两个人。而这,恰恰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可伯嬴与我不同,她能将伍封、公子利和晋国赵氏紧紧地绑在一起。三方制衡才能稳固他们之间的盟约。
“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宓曹突然冷哼了一声,“看看这一船的香料、礼器,公子利怕是把他府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也不知道你这贱民出身的女子到底好在哪里!”
“你说话客气点!”四儿一下子站了起来。
“坐下吧。”我拉拉四儿的衣袖,对宓曹道,“东西是其次,最难得的是心意,就像烛大哥对你的一番深情,又岂是千金可比的。”
“谁要他的一番深情!”宓曹冷着脸说了一句,转过头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荒原。




竹书谣 第一百十五章 鸿雁于飞(二)
荒原上凛冽的寒风兜灌进船舱,冻得人一个劲地打颤。我拿着火签子在暖盆里翻了几块烧红的木炭上来,搓着手对四儿道:“你先烘烘手,我去让船夫把布篷放下来。”
船舱外,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涌着,远处的树林和高山灰突突的,显得格外寂寞悲寥。
“秦国的冬天来得可真早,这不是要下雪了吧?”伯嬴搓了搓手和我一起把厚重的布篷搭在船舱外面。
“下雪倒是不怕,要是前面水流缓的地方结了冰就麻烦了。”我一张嘴,立马灌进来一肚子的冷风。
“怕真要被你说中了。你看,岸边已经有浮冰了。”伯嬴皱起眉头,跑到船头看了一眼,冲我喊道,“前面的船停下来了,怎么办?”
我缩起脖子,拉拢衣襟走到船夫身边:“老人家,你看这样子我们还能走吗?”
“贵人,前面的河道怕是已经冻住了,而且看这天,多半是要下大雪了啊!”船夫抬头看了看天一脸的担忧。
“这要是困在船上是要冻死人的啊!我们得赶紧找个能挡风雪的地方扎营才是。”伯嬴俯身从渭水里捞起一块浮冰递到我眼前,“这么厚的冰难怪前面的船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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