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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嗯,事不宜迟。老人家你把船往岸边靠靠吧!”我对船夫交待了一句,转身掀开布篷对四儿喊道,“四儿,前面的水路结冰了,咱们今晚要在这里扎营了。”
“这里除了荒山就是野林子,连户像样的人家都没有,这种天气怎么在外面过夜啊?”宓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娇声抱怨道。
“那你就自己找户人家借宿去啊!别以为阿匣宠着你,你就真把自己当公主了!我家院子里,还住了个替卿父赶车的卫国太子呢!什么德行!”伯嬴冷哼了一声,转头对我说,“待会儿船停了,我先下去看看,你和小丫头把重要的东西收一收,搬不走的就留几个侍卫晚上在这儿看着。”
“得赶紧了,要是下起雪来,在野地里容易迷路。”我点头道。
“知道了!我走了!”伯嬴拎起剑,大步走了出去。
宓曹盯着伯嬴离开的背影,紧咬着一口银牙,胸脯因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四儿道:“我们收拾点吃的,再带几件厚一点的冬衣,今天晚上怕是要难熬了。”
“公子利送了一张熊皮,我们也带上吧?”
“好,你去拿吧,我来收拾干粮。”
我和四儿迅速地把所需的东西打成了一个包袱,之后等了约莫一刻钟,伯嬴没有回来,与赵无恤他们同船的无邪却找了过来。
“阿拾,最前面的船被冰卡住了,他们说我们要在前头的林子里过夜。”船与岸之间隔了半丈多宽的坚冰,无邪足尖一点轻巧地落在船舷上。
“无恤他们都下船了?”我把收拾好的包袱挂在无邪身上,四儿和宓曹也相继出了船舱。
“都在前面等着了。快上来,我背你跳上岸去!”
“我自己能行,你背四儿先下去吧!”
“走吧,小狼崽!”四儿笑着拍了一下无邪的脑袋,俯身趴在了他背上。
宓曹看了看脚底下的冰,握紧拳头僵在那里,我放柔声音对她说:“没关系,待会儿让无邪再上来背你一趟。”
“我不要那小畜生背!”宓曹看了一眼无邪,鄙夷道。
无邪不会人语的时候,她说他是妖怪。现在人家话说得好好的,她又说他是畜生。这宓曹真是有很多法子让别人讨厌她。“那你便在这站着吧!公主!”我撂下一句话径自跳上了岸。
“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吧?”四儿扯了扯我的衣服。
“别管她!我们走!”我拉了四儿和无邪往前走去,很快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烛椟。
“宓曹呢?”他问。
“站在船上吹冷风,等着你这个大英雄去救呢!”我忍不住讥嘲了一句。
烛椟面色一僵,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过去。
相逢还不如不见,说的就是他们两个吧!我回头看了一眼,对无邪道:“你以后找女人可要找个性子和善的,要是找个像宓曹这样的,起码少活二十年。”
“我又不要孩子,找女人做什么?”无邪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四儿和我面面相觑,敢情女人对他而言就是生孩子用的。
风越来越大了,浓云密布的天空中飘下了几朵零星的雪花,我们几个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前面伍封和赵无恤已经等在岸边,后面的烛椟也背着宓曹赶了上来。
“找到地方宿营了吗?这雪恐怕会越下越大!”我对无恤道。
“小丫头,好久不见啊!”这时,从无恤身后飘出了一个让我头皮发麻的女人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把拽住无恤的袖子,用力一拉躲在他身后。
“这是郑女兰姬,她们的船也被冰困住了,今晚会和我们一同宿营。”无恤回头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沉下脸色盯着赵无恤的眼睛。
“试问这天下,哪有不认识我兰姬的男人?烛椟,你说呢?”兰姬捂唇轻笑,一双媚眼瞟向了我身后的烛椟。
烛椟放下背上的宓曹,拿眼睛在兰姬身上转了一圈,嘴巴一咧又变成了往日那个放荡不羁的游侠儿。
“兰姬是晋国贵卿宴乐的常客,这次是到晋国赴智氏宗主智瑶的宴席。”无恤轻声解释道。
“是嘛……”虽然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兰姬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我想起她当日在教坊外与兽面男子一同追杀我的样子,后脊骨就一阵阵地发寒。
“伍将军还在跟前站着呢,才一年的时间小丫头就换人啦?”兰姬深深地看了无恤一眼,然后细腰轻摆走到我面前,勾起一边的嘴角冷笑道,“当初在牢里连命都不要地往头上浇冰水,我还以为你是个情深似海的痴女呢,原来也不过尔尔。”
她话音一落,伍封、百里大夫、伯嬴、赵无恤齐齐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沉了脸色高声道:“阿拾不才,在将军府里倒也学过四年妇德,要我委身罪太子这样的人,宁从死矣!”
百里大夫听完捋了捋胡须,对伍封叹道:“你这小儿教得好啊,可惜我家红药没这个福气与她相互扶持。”
伍封的脸上满是痛色,他木木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这时的天愈发得阴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飞落,顷刻间就给大地覆上了一层冰苔。远方的山此刻已经看不见了,百丈开外的地方都已经是灰糊糊的一片。大家加快脚步钻进了河边的一片树林,找了一处地势平坦的草地搭起了营帐,升起了篝火。
是夜,树林里格外的安静,耳边只能听见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和干柴被火烧裂的噼啪声。伍封和百里大夫坐在一处小声地说着话,无恤和几个游侠儿坐在一起默默地擦拭着佩剑,烛椟一反常态地撇下了宓曹钻进了兰姬和舞伎们的营帐,男子低沉的笑声和女子的笑骂声混在一处,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伯嬴一眨不眨地看着伍封,宓曹时不时地拿眼睛去瞄兰姬的营帐,但脸上却仍摆出一副漠不在乎的样子。
“唉——”我揉了揉左边一直乱跳的眉毛,把脑袋靠在了四儿的肩上,“头好晕……”
“你累了就早些睡吧!”四儿把披在我们两个身上的熊皮往上拉了拉,“昨天晚上看你翻来覆去的就没睡好。”
“别睡!”我刚合上眼睛,一旁的无邪突然挺起身子往背后黑乎乎的树林里看了一眼,警觉道,“有人来了!”
无邪一喊有人,无恤立马给阿蓼几人使了个眼色,六个游侠儿齐齐提剑站了起来。话说这六人早前混入敌营半个月,后来因为表现太出色,居然在临战前被派去守护巴蜀联军后方的粮草。他们没杀成太子鞝,但烧了敌军的粮草迫使巴蜀两国三日内投降也算是立了一份大功,因而人人都从秦伯那里得了一百金。
“我们不是抢匪,只是过路的商人,船走不动了,见这里有火光才寻来的。”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阿蓼几个人从林子里带出来四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就算他拿着刀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把他当作抢匪。他反而要担心,我会不会突然想转行,不当巫士当抢匪。
这话没有一点夸张。眼前的男子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高额琼鼻,眉目疏朗,戴金冠,着皮靴。金冠上一颗硕大的明珠,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莹润的光泽,如一轮明月悬于头顶。往下是一件靛蓝色菱格纹底的夹絮锦袍,袍缘一圈用暗金线密密匝匝地绣了云雷纹。这样一件锦袍,除却用料不说,仅那袍缘的金纹便要一个善绣的女子,花上三个月的时间方能成品。更不论他腰间那条镶夔龙纹白玉片的革带和腰际挂的串琉璃珠香囊,样样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竹书谣 第一百十六章 国士无双(一)
伍封看了四人一眼,对无恤道:“应该是过路的商人,这样的雪天就让他们在这儿过一夜吧!”
无恤打量了那几人一番,招了招手,阿蓼他们就放开了几个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为首的男子在营地里看了一圈,最后走到无邪身后坐下。
商人虽然有钱,但是终归身份低下,看伍封和百里大夫的样子就不像是普通的士族,赵无恤一伙人又个个拿着剑凶神恶煞的,选来选去自然是我们这一堆看上去最和善可亲。
“无邪,挪过来一些。”我往四儿身边靠了靠,对男子亲切道:“先生坐上来一些吧,后面烤不到火。”
“多谢这位小哥了!”男子往前挪了一个位置,坐在无邪身边。
“来,大家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四儿从营地中央的吊釜里舀了几碗热水笑盈盈地递给四个新来的人。他们感激地接过热水,连声道谢。
趁他们低头喝水时,我仔细地打量着来人的动作和神情。因为兰姬的出现,我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既然名动天下的舞伎可以是狠辣决绝的刺客,那衣饰华丽的商人也有可能会在夜深人静时,化身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想象,为首的男子在喝完水之后居然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把金算筹,当着我们的面在地上算起账来了。这样的乱世,财不外露应该是一个商人必备的常识,他这样毫不顾忌的做法反而让人心生疑窦。
“先生带着这么多金算筹不怕半路上遇上盗匪?”我问。
“不怕,为盗者家贫难济,我便送他钱财;为匪者惑于金钱,我便教他仁义。况且这天下盗匪的首领我也见过,他虽打家劫舍,倒也不是个坏人。”男子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表情话语皆是世人少有的洒脱。
他口中提及的天下盗匪的首领,说的定是鲁国那个出身名门,但却不守礼教,盗抢掳掠,无恶不作的恶鬼盗跖。我小时候若是调皮捣蛋,柏妇就会讲盗跖的故事来吓唬我。传说,盗跖此人神出鬼没,三头六足,饮人血,吃人肉,且最喜欢吃小儿的心肝。
眼前这男子谈吐不俗,又说自己见过盗跖,这立马让我对他心生好奇。我拿手臂撞了一下无邪,小声道:“快,跟我换个位置!”
“不要,你赶紧睡吧!”无邪嘟着嘴推了我脑门一把。这时,站在他肩上的雪猴忽然跳了下来,小眼睛贼兮兮地一转,伸出爪子抓了一把地上的金算筹就蹿上了树。
“哈哈哈——”无邪指着男子的脸大笑起来,“当盗匪的是猴子,大叔你要怎么办啊?哈哈哈——”
我狠狠地掐了无邪一把,屈起手指吹了一声口哨。雪猴应声从树上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算筹放在地上,然后瘪着嘴巴看了我一眼,哧溜一下爬上了树。
我拿出帕子把算筹细细擦了一遍,然后按着无邪的脑袋给那商人行了一礼:“幼弟懵懂不知礼,还请先生恕罪!”
“无妨,从头再算一遍就好。”男子摆手笑了笑,拿起记账的绢布在地上重新摆出一串数字。
“先生,你那布上写的旁人能看吗?”四儿从我身后探出脑袋俏生生道。
“自然可以,小姑娘可是要帮我一起算?”男子看着四儿微笑道。
“你让她帮你算,包管又对又快!”四儿嘴角一弯指了指我,那得意的样子像是把我当成了新熟的匏瓜,自己就是那集市上卖瓜的老头。
“先生若是不介意,子黯愿意代劳。”
“小哥莫非精通演算之术?”男子朗声一笑,大方地把金算筹和记账的绢布交到了我手上。
我放下算筹看了一眼绢布上所记录的数字,心中暗暗吃惊。这人到底是谁?做的竟是这么大的买卖!从北到南,一掷千金,买入卖出的金额都够养活一座城池的国民。
“先生这趟是把北地的皮革换成了巴蜀两国盛产的柘木和犀角,按绢布上写的数目和买入卖出的价格,共可得金五百镒八釿二铢(1)。”
“你不用算筹,只粗粗看一眼便已经算出来了?”商人话音平和,脸上却存了置疑。
我把绢布和金算筹还给了他,含笑道:“我这粗粗看一眼,便知先生是鲁国人,此次是运皮革到巴蜀两国,制成士兵之甲,卖予攻秦的巴蜀联军,再取巴国柘木、犀角制成宝弓卖到北方的燕国。先生,我说的可对?”
男子听了我的话,一双光芒四射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表达了他的震惊、沉思和欣赏。“没想到在这秦国的荒郊野林还能遇见你这样的少年,难怪夫子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先生过誉了。”我颔首自谦,又指了绢布上的一小笔记录向男子询问道,“先生在巴蜀之地赎买了六个被卖为奴的鲁人,我听闻鲁国有法令,凡是在他国赎买为奴的鲁人回国的,赎买者可以取金于府,可是真的?”
“鲁公仁善,确有此法。”
“那加上先生赎买奴隶的钱,得金该是五百镒十二釿八铢。”
“赎买鲁人归国,原是鄙人道义所在,如何还能去向国君要这四釿六铢。”男子朗声一笑,对着我语重心长道,“小哥天资聪颖,但对钱财切莫执着。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但要取其道得之,先义而后利,凡事需以义为上。”
“谢先生教诲,子黯窃以为天下间比金钱贵重之物比比皆是,如亲友,如良师,若人只为钱而活那便与山林里日日逐食的兽类无异。但先生今日舍弃这四釿六铢,却要亏了鲁人将来的道义了。”
“小哥此话怎讲?”商人挑眉疑惑道。
“先生不在乎这些钱,是因为先生富足,但鲁国商人有几人能似先生这般富足?”
“无人。”
“这便是了。”我笑而不语。眼前之人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且品德修养要远远高于寻常商人,一个人如果遇到家贫难济的匪盗都会赠与钱财,自然会认为赎买沦为奴隶的鲁人回国是自己应尽的道义,万万没有去官府要回赎金的道理。但是他却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他赎买奴隶之后不取分文是道义,那么其他人赎买奴隶后去官府领钱就成了“不道义”。可天下像他这样有钱的人又有几个?
换做是普通人,如果在别国拿自己三个月的用钱赎买了一个奴隶,回到鲁国后,不去领钱,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去领钱,又怕被人说是不讲道义。久而久之,赎买奴隶的人就会越变越少,鲁人为了面子上的道义就会忘掉真正的道义。
男子还没发话,坐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却忍不住蹿了上来,瞪着眼睛冲我大喝了一声:“小儿莫要胡言乱语!端木先生是这世间最讲道义的人,他怎么会亏了我们鲁人的道义!”
端木先生?
我猛地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心中蓦地一惊。他是鲁人,是商人,善辞令,行仁义,莫非他就是端木赐?鲁国孔丘的弟子,那个凭着一张嘴,就能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覇越的国士端木赐!
眼前这个头戴金冠,衣饰浮华的人就是我一直满心敬仰的端木赐!
备注 (1)镒(音同益)、釿(音同斤)、铢(音同珠),是古代的重量单位。
在我认定眼前之人就是名扬天下的端木赐时,立马不受控制地露出自认为最热情的笑容,身子一倾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先生可是孔大夫门下弟子,单名一个赐字?”
端木赐明显被我的转变吓到了,他不经意地把手抽了出来,身子往后挪了半个位置,徐徐道:“正是在下。小哥之前说我会亏了鲁人的道义……”
我连忙摇头加摆手:“不打紧,不打紧,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先生……”我一激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干脆就闭上嘴巴盯着他打量起来。
端木赐,表字子贡,鲁国大夫孔丘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见到端木赐之前,我在脑子里对他的样貌有过很多想象。今天亲眼见到他,发现他比我之前想的要高一些,胡子也长了一些,眼睛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略显狭长,但深邃睿智。
孔大夫座下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人精通六艺最为天下人称道。蔡夫子当年也曾拎着一块肉干作学费拜在孔丘门下,日日听他讲学谈礼。他在世时,每每同我谈到礼仪德行,都对这位鲁国大夫极尽赞美之词,听到后来反而让我对这孔丘,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人无完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往往会让人心生距离,进而觉得虚空。当年端木赐游说五国所展现出的非凡才智,就让我觉得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可今日我见他一身珠光宝气,锦衣华饰倒觉得他格外可亲,不管俗不俗,起码他是个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人。
“喂,你把人家大叔都看得害怕了!”无邪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对端木赐道:“大叔你别怕,她这是犯了晕症,不是要吃人。”
端木赐被我盯得有些发憷,见我被无邪拉离后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闭上眼睛假寐。
“你可把那人吓坏了。”四儿凑到我耳边笑嘻嘻道。
“他怕什么呀?”
四儿和无邪相视一眼对我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现在的装束是个男子,一脸爱慕地盯着那个大叔,你说他怕什么?”四儿憋着笑道。




竹书谣 第一百十七章 国士无双(二)
我一听自己也乐了,如此失常的举动还真是犯了晕症。
“那人是谁啊?我还没见你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上心过。”四儿挪了下身子,把耳朵凑到我嘴边。
我扯着她的耳廓,压低嗓子笑道:“这人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人,第一有钱人,我想巴结巴结他也捞点好处。”
“你又不缺啥,你巴结他做什么?”四儿在我手上掐了一把,竖起两道秀眉紧张道,“你不会是因为将军要娶妻,就想随便找个有名有钱的人相奔吧?无媒无聘奔于男子的女人,地位比妾还低,这你比我清楚啊!”
“想什么呢!”我坐正身子,偷偷地扫了一圈,生怕四儿的话被人听去,“我想与他结交,是想以后有机会到鲁国,兴许能见孔丘一面。四儿,我看你才是想嫁想疯了吧!呵,别急,等回到晋国,我立马就给你扯布绣嫁衣去!”
“哎呀,说不过你啦!”四儿红着脸拍了我一掌,转身钻进了营帐,“别什么孔大夫,鲁夫子的了,赶紧睡吧,明天要是船走不了,还得用脚走呢!”
我转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端木赐,心想,不知道这孔丘收不收女弟子,不然等过两年我也拎串肉干到鲁国交学费去!
“阿拾,蔡夫子的雀鸟还是你收着吧,我怕弄丢了!”四儿从帐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把我留在她那儿的双头陶鸟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呀?长得古里古怪的。”无邪长手一伸就把陶鸟抓走了。
“你别给摔坏了!”四儿看无邪捏着陶鸟的尾巴在手上转来转去,连忙出声警告。
我把陶鸟从无邪手里夺了下来,肃声道:“这东西我可有大用,你要是给摔坏了,我就把毒经上的草药在你身上通通试一遍!”
“试一种不就死了嘛,费不了你那么多功夫!”无邪翘起嘴巴嘟囔道,“我还不如这丑了吧唧的鸟重要。”
四儿朝无邪翻了个白眼,对我笑道:“你养的这孩子凶不得,赶紧给他讲道理吧!”说完把头又缩回了帐子。
“无邪,你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会抛弃你?”
“不想!”无邪冷冷地回了一句。
“可是我想……我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的阿娘到底是不是晋国人,我想知道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的眼睛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这只破鸟难道会告诉你?”无邪瞄了我手中的陶鸟一眼。
我用手摩挲着陶鸟两个相连的脑袋,笑道:“当然不会,但是如果我把这只陶鸟交给一个人,他也许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谁?”
“晋国太史墨,也是我现在的师父。”我转过头看着无邪,“你最初是在鲜虞恒山被奴隶贩子抓住的,恒山一半在鲜虞国内,一半在晋国赵氏的领地,也许这次同我回晋国,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父母。”
“我不想去找他们,我就是我,谁是我的父母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无邪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远处幽暗的树林。不管他生活在哪里,同谁在一起,他永远都是一只骄傲而孤独的狼。
“好吧,都随你。”我转身钻进了营帐。
这一晚我睡得格外沉,没有梦见尸横遍野的战场,也没有梦见撕心裂肺的离别,躺在薄薄的几乎遮不住风雪的帐篷里我睡了这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阿拾,你醒了吗?再不起来,人都要走光了!”
四儿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我打了一个冷颤,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早些叫我?”
“我看你难得睡得好,怎么舍得叫你。”四儿掀了我身上的熊皮,又爬进来搓了搓我的脸,“得赶紧了,这会儿都正午了。我们的船今天还是走不了,侍卫们一早已经到前面的镇子弄了几辆牛车和几匹马。你把衣服穿好,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正午了!”我连忙穿上衣服,把帐子里的东西收了收钻了出来。此时,伍封和百里大夫已经不在了,只有赵无恤和几个游侠儿还在营地里收拾东西。
“你舍得起来啦?”无恤把东西堆上牛车,笑着抬眼问我。
“他们都已经走了?”我扫了一圈没见到兰姬也没见到端木赐一群人。
“这会儿船上的东西应该也搬得差不多了,我们到河边与他们会合,然后一起出发。”无恤把牛车交给四个侍卫,自己骑上了一匹马,“坐上来吧!”他朝我伸出手。
“你先去吧,我们会尽量赶上来的。”我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无恤看了一眼四儿,像是明白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便策马走了。
昨晚下的雪已经化了,拖着行李的牛车行在泥泞的黄泥路上摇摇摆摆,老旧的车轱辘忍不住发出吱呀呀的响声。我拎着下摆,牵着四儿,努力让脚步落在路边的干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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