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巫医桥听到巫医吉的名字脸色大变,他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伏地颤声道:“谢巫士提点!鄙现在就去准备药材!”
“有劳巫医桥。”我颔首一礼,巫医桥颤巍巍地站起来,离开了屋子。
床榻之上,伯鲁消瘦的面孔青白一片,他的眼睛圆瞪着,眼眶下的黑影显得愈发阴沉。
伯鲁的病皆由心起,赵孟礼这么一死,这些天的药看来又是白喝了。
我用绢帕轻轻地拭去他额头的细汗,柔声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知道你很难过。可生死有命,这事怨不得你,你不能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伯鲁转过脸愣愣地看着我,两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你想说什么?”我俯下身子把耳朵凑了上去,可他却缓缓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藏进了被褥。
性恶者,总在别人身上找自己的罪责;性善者,总用别人的罪责来惩罚自己。赵孟礼是前者,赵伯鲁却是后者,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败的人苦,胜的人更苦。
我不是个善良的人,在发觉赵孟礼与智氏勾结意图谋害伯鲁之后,我就觉得他该死。到后来得知赵鞅只是草草地把他打发到平邑做邑宰时,我还抱怨了很久。我不懂伯鲁此刻的痛苦,也无法假装自己也在为赵孟礼的死而难过,所以面对伤心的他,我无从安慰。
阳光从东面的窗口渐渐地移到了西面,暮春的黄昏依旧透着凉意。我起身关了窗户,见墙角的火炉灭了,便打算取几块新炭添上。
一开门,伯鲁的家臣郤理正跪在门边。
“先生怎么跪在这里?”
“今日之事,郤理之责也。”
“先生切莫太过自责,及时向世子传禀讯息本就是先生的职责。只是赵大夫的消息先生是从何得来的?”我把郤理扶了起来,示意他与我到院中说话。
“平邑派了使者来,正式的信函已经送到卿相那去了。刚才那些话是送信的人亲口告诉我的。”
“赵大夫的尸首……”
“是进山砍柴的樵夫发现的,他见财起意就偷了赵大夫身上的玉玦和马车上装饰的丝绢去市集上贩卖。可世上哪有樵夫卖玉玦的,当下就被人给抓了。平邑的人按他的交代找到了山沟里的马车,可等他们去的时候,尸首都已经被啃烂了。”
“是这样……”这死了的赵孟礼恐怕还得谢谢那个贪财的樵夫,要不是樵夫偷了他的玉玦,他恐怕就要曝尸荒野,做个孤魂野鬼了。“赵大夫的车驾摔下了山沟,那一起跟去平邑的卫队呢?”我问。
“替大夫驾车的人摔死了,剩下来的六个因护主不利,怕被卿相降罪就跑了。现在抓到了两个,一并被送到新绛来了。”
“这二人可要好好审审,对了……”我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附在郤理耳边轻问了一句,“卿相那边有什么反应?”
“司怪四卫已经带着人赶去平邑调查了。”郤理小声回道。
赵鞅派了司怪去平邑,这是对赵孟礼的死起了疑心了。我想了想又道:“子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能够答应。”
“巫士请讲。”
“卿相派人去平邑的事,请暂时不要告诉世子,免得他思虑过多伤了身体。”
“郤理明白。其实……我这儿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告诉世子。”
“赵大夫的事,先生还知道些什么?”
“此事和赵大夫无关,是世子的庶弟无恤昨日在府里遇刺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拽着郤理的手臂急问道,“赵无恤怎么了,伤得可重?谁伤了他?”
“我只听说他被刺客刺中了肩膀,伤势轻重还不清楚。”
“巫医桥待会儿就会送药材来,先生留下来接应一把,我马上就回来!”我心下大乱,急匆匆和郤理交待了几句,就飞奔去了无恤的住处。
刚跑到院门口,恰好碰见赵鞅带着府里的两个巫医从无恤房里走了出来。我不想被赵鞅瞧见自己衣冠凌乱,气喘吁吁的样子,只得闪身躲进了树后。
屋前的台阶上,无恤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正与赵鞅说着话,清朗挺拔的样子看上去与平日无异。我靠着大树长舒了一口气,低头把歪到腰侧的带钩拉回了原位。看来,是郤理说得严重了,无恤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人刺中,也许只是擦破了点皮肉吧。
我刚刚火急火燎地跑了一路,发冠也歪了,气也喘不匀了,和无恤这个“伤者”比起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才真叫狼狈。
赵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我捂着头上摇摇欲坠的发冠快步冲进了无恤的屋子。
“你怎么来了?”无恤看到我显然吃了一惊。
“我来给世子送药。”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伸手去拆头上歪斜的发冠,“嘶——”
“怎么了?”无恤几步跟了上来。
“卡到头发了。”我伸手一摸发现有一簇头发被发冠上的青松石勾住了,怎么都扯不下来。
“小心别扯断了头发!”无恤抓住我的手,轻声道,“松手,我帮你解开。”
我乖乖地放下手,任无恤整理着我一头的乱发。
“你想来见我,也不用跑那么急吧?过了今日,我们日日都能见到了。”他笑着把青松石发冠取了下来,两只眼睛弯弯的笑得极得意。
“我听说你受了伤,在哪儿?快让我瞧瞧!”
“谁那么多嘴跑到你耳边去说了?我没事,擦破了点皮而已,别担心。”他迈步走到窗边,从一个黑漆撒金粉的奁盒里取出了一把梳篦,“坐这儿,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先别管我的头发,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走到他面前伸手就去掀他的衣领。
“越来越放肆了,白日里就要掀男儿家的衣服。”他大手一包把我的手握在了手心,“巫医刚给换了药,你要看又得重新绑,多麻烦。你看,我真的没事。”他执了我的手在自己左右肩膀上各敲了两下,面无痛色,嘴角还一直噙着笑。
我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无恤趁机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了下来。
“是谁伤了你?”我问。
“是然女。”无恤从案几上取了一面铜镜交到我手上。
“是她?”我把镜子往地上一搁,转过身子责问道,“你明知道她是细作,怎么还会这么不小心?”
无恤看着我却不回话,我心中一凛喃喃道:“你是故意的?”
“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再笨一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女到底是谁的人?”
“她是四哥的人,这女人几次三番说要跟我去齐国,我横竖不带她去,她被逼急了才在府里下了手。”
“她想在去齐国的路上杀了你,然后逃之夭夭?”
“也许吧。”
“你告诉卿相了?”
“四哥的名字死活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那女人已经被卿父下令关起来了,能不能让她说出四哥的名字是狱卒们要做的事。”无恤把我垂在蒲席上的长发撩了起来放在膝上,“阿拾,有些肮脏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红云儿……”
“别说你要帮我,我不要你为我筹谋,我是认真的。”无恤低头摩挲着我的手背,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的手早已经脏了,别再污了你的。”
“我的手又哪里还是干净的?”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小声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赵孟礼是你杀的吗?”我抬头望着他,踌躇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
无恤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面容淡然,镇定,墨玉般的眼眸里没有一丝闪躲。
我以为他会拒绝,会隐瞒,会迟疑,却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直接。
“你为什么不否认?我其实根本没有证据。”
“我的确不想让你知道,可你问了,我便不能再瞒你。”无恤宽厚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我握着这双手,心里去始终无法相信就是它们在暗处翻云覆雨。在晋阳城时,我看到了鹞鹰脚上的密函——“药而坠,亡”。当时我只猜他暗中杀了一个人,却不知杀的是谁?为何而杀?但今日,当郤理说赵孟礼坐着马车摔下山沟时,我立马就想到了那封密函。
“你派人给他的马下了药?就跟当年他给伯鲁的马喂了毒蘑菇一样?”我问。
“毒蘑菇的事是尹铎告诉你的?”
“嗯。红云儿,你为什么要杀他?是想为伯鲁报仇吗?”
“不,阿拾,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当年,我为了要替兄长守住世子之位做了很多无法启齿的事。如今,我既然自己要争那个位置,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平邑在晋北,城虽小,但临水靠山易守难攻,而且再往北便是盛产良驹的代国。卿父这些年有意要往北方拓地,平邑可说是最好的据点。大哥他弑杀世子,却还得了一个厉兵秣马的好地方,我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
“可万一被卿相发现是你杀了赵孟礼,这又如何是好?”
竹书谣 第一百五十七章 鲜虞战俘(一)
“四哥想要世子的位置想疯了,他派了然女在我身边,又派了两个武士跟着大哥去了平邑。六弟身边、卿父身边也都有他的人。他既然苦心安排了那么多,那这个罪就由他去顶吧。”
“他安排了哪些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起赵季廷刚回新绛那会儿,又送芳荼又送良驹,绞尽脑汁想要爬到世子的位置上去。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的设计和安排,最终却变成了了自己的绞索。
“司怪四卫已经去了平邑,之后几日,四哥安排的那些人都会一个个被逮出来。他安排在别处的人且不去说,他实不该在卿父身边安插眼线,那会要了他的命。”
我看着无恤嘴角那抹冷冷的笑意,心里一阵唏嘘,赵季廷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赵无恤是割草喂马的小奴,一个立在云端上的人如何能看清地上的一只蚂蚁?他赵季廷以为赵无恤只不过是只刚出蛋壳的雏鸟,因晋阳城之事才得了赵鞅一点点赏识。可他哪里能料想,这个被他瞧不起的庶子早已经暗暗地长成了一只噬人的猛虎,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破绽,就会被它连血带骨地吞掉。即便到了今天,赵季廷也未必知道是无恤在他背后动了手脚,这才是我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我久久不语,无恤手掌一抬把我的脸捧了起来:“阿拾,我不想骗你,却也不想让你怕了我。我赵无恤不是个好人,却想在你心里做个好人。”
在我心里做个好人?
他杀了赵孟礼,嫁祸赵季廷,这两个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至亲兄弟,于礼于法他都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我会埋怨他不是个“好人”吗?不,即便知道了这些,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懂我怜我的“张孟谈”,护我爱我的红云儿,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私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无恤看着我,眉头越蹙越紧,在谈及那些腥风血雨的阴谋时,他一脸淡然,可如今却满脸焦急。
“红云儿,对不起,我想……我也许……”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轻轻地扶上他的胸膛,就在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时,我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的胸膛上缠着一大片厚厚的白绢,左肩离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块碗大的殷红血渍。我抚上那鲜红的印记,指尖温热濡湿的触感让我的鼻头猛地一酸:“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到底有多能忍吗?你告诉我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却不能告诉我你受了重伤吗?”
“哎,终归瞒不过你。”无恤苦笑一声拉起自己的衣服,“我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不愿告诉你的,伤口不深,血流得多了点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伤口不深?你还想要我拆开来看吗?!”我看着他的脸,又气又恼。
“好好好,算我服了你。”他抓着我的手,无奈道,“卿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我既然走了这一步,就要走得真一些,险一些。伤口是有点深,但是真的上过药了,过些日子会好的。对了,你刚刚说给兄长送了药,他今日可好些?”
“不太好。世子知道赵孟礼的死讯后,晕过去了。”
“那现在呢?可醒了?”无恤把衣襟胡乱理了理,“我去看看他!”
“你别去!”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红云儿,我不想你对他撒谎,也不想让他知道是你杀了赵孟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恤听了我的话愣住了,在赵孟礼的事情上,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对伯鲁来说都是一次更大的打击。
“红云儿,自明夷走了之后,世子的身体就没好过。如今他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怕是会一病不起。明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想在这里多留半个月,晚些时候和你在临淄城见面可好?”
无恤长叹一声,轻轻把我搂进怀里:“这原是我的错责,如今却要你来替我赎罪。齐国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就安心留下来照顾兄长吧。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若累了,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半个月后,我一定去临淄找你。你身上有伤,就坐马车去吧,别骑马了。”
“嗯。”
“齐地多鱼鲜,但你身上有伤,得忌口。”
“嗯。”
“还有,齐相陈恒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你要杀的是范氏和中行氏的人,他和右相阚止的事千万别牵扯太多。”
“嗯,我都知道了。”无恤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我肩上,呢喃道,“女人,临淄城有天下最大的教坊,最美的舞伎,晋国的男人去齐国前,妻子总要叮嘱,莫要恋上教坊女,莫要醉酒雍门街。你嘱咐了这么多,怎么独独忘了这一条?”
我笑着揽紧他的腰,轻声道:“到了临淄城,你先去趟雍门街吧。那里来往的齐国权贵最多,消息也最多。”
“哎,这就是我的小女人啊!”身前人长叹一声,双臂收得愈发紧了。
第二日无恤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我想无论再过多少年,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讨厌送别,讨厌看着离人越行越远。
伯鲁自那一日后便一病不起,早几日还清醒些,可越往后人越昏沉。到了第七日,几乎一天只有吃饭喝药的时候是醒着的,其余时间一直躺在榻上沉沉地睡着。
这七天里,荀姬只来过两回,每回都只在伯鲁身边坐一会儿就走了。从伯鲁向赵鞅请辞世子之位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对伯鲁的执念,对府中侍妾的防范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这个夫君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个认知多少让我有些感叹夫妻情分的炎凉。
另一头,然女忍不住酷刑供出了赵季廷谋刺无恤的计划,司怪四卫也在赵孟礼的随行卫兵中发现一人曾受过赵季廷的重赏,最后连带着还挖出了赵季廷埋在赵鞅身边的眼线。
事情正如无恤之前预料的那样,赵鞅对赵季廷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事发了雷霆之怒。原本赵季廷因谋刺之罪已经被送往西面的一座小城监禁,后来赵鞅派人连夜送去了一把匕首。
自作聪明的赵季廷,还没走到那座要囚禁他一生的小城,就自裁在了路上。
赵季廷死后,赵鞅便患上了风寒,史墨来府里做了一场巫祝,我也被召去煮了几副安神的药汤。赵鞅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对外,要调兵遣将准备和卫国的战争;对内,朝堂之上日日要与智瑶争斗,平衡各家关系。如今,家里连丧二子,再硬朗的身子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可就在几日之后,离新绛城不远的九原又传来了灾情,说是今春刚刚抽条的秧苗一夜之间全死了。一时间,新绛城中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酒肆教坊,无论国民还是士族,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大家都认为这次灾祸是上天对国君和四卿治国不满的警示。
晋侯自年初就一直噩梦缠身,隔三岔五就要召史墨进宫除厄。这会儿出了九原之事后,就火急火燎地召了赵鞅、智瑶、史墨一群人进宫商讨对策。
新绛城内从上到下一片混乱。
这一日,我把伯鲁托付给了巫医桥,自己背了竹筥去城外采药,回来时在赵府门口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邮大夫,你怎么来了?晋阳城的沟渠挖好了?房子也盖好了?我的小白呢?”我堵着蓝衣玄冠的邮老头一通追问。
“沟渠没挖好,房子也没盖好,你的小白现在已经在赵府的园囿里了。”邮老头说到小白时依旧酸味十足。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可是失职哦。”我咧嘴笑道。
“失职的另有其人,你最好进言卿相,赶紧免了他的官职。”
我正纳闷邮老头说的是谁,身后便传来了马车行进的声音。尹铎着白衣戴青巾,正驾着一辆黑骏马车朝我们驶来。
“阿拾?”尹铎勒缰,吆喝了一声停下了马车。
“城尹,你怎么也来了?晋阳出什么事了吗?”
“晋阳没出什么事。”尹铎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久没见,你过得好吗?”
“嗯,我挺好的。你们什么时候来新绛的?来做什么?”
“昨日到的,想来问卿相要些人。邮老头怕卿相一怒之下杀了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可惜啊,卿相今日不在。”
许久不见,尹铎孩子气的脸庞晒黑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你要问卿相要什么人?怎么动不动就说要丢性命?”
“这个说来话长啊……”尹铎说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样子似是有什么难处。
“话长就别站在大门口说了。你们进府去说,马车就留给老夫吧。”邮大夫从尹铎手里夺了马鞭,冲我微微一颔首就跳上了车。
“邮大夫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我问尹铎。
“邮老头的孙女怀孕了,老头急着要去看看呢!”尹铎看了一眼车上的邮良徐徐道。
“是嫁给烛大夫嫡孙的那位贵女?”
“嗯,那位贵女可是邮老头心尖上的宝贝。说是不想看我送死才陪着来,其实就是想找借口回来探望孙女的。”
宓曹怀孕了,邮家女儿也怀孕了,没想到烛椟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
我心中正感叹,邮良已经驾着立乘马车在府门口调了一个头:“巫士,帮我劝劝这小子。当年赵氏讨伐鲜虞国的时候,老夫是卿相的御手,那些个奴隶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们带进晋阳城!”
“邮老头!你……我这都还没说呢……哎,你还是赶紧走吧!”尹铎一急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等老夫从烛府回来,再好好敲敲你这木头脑袋!”邮良说完驾着车飞驰而去。
“鲜虞国的奴隶?你到底想问卿相要什么人?”
“我们进府再说吧。”
竹书谣 第一百五十八章 鲜虞战俘(二)
自无恤离晋之后,他的院子就变成了我平日休息和晒药的地方。我把尹铎引至房中,自己取了火炉、木炭、陶罐,又从竹筥里拿出今日新取回的山泉水倒进了陶罐。
“我看这事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前几日刚得了一小盒蜀地的芳荼,不与稻、黍煮食,却能煎汤制饮,你可一定要尝一尝。”
“蜀地的芳荼价值百金,是卿相赏你的?”尹铎在蒲席上坐了下来,随手打开装着芳荼的黑漆红盖小盒闻了闻,讪笑道,“这东西我只听巴蜀之地来的人说过,别说喝,就连见都是第一次见。今日托你的福喝上一杯,以后见了人也好吹嘘几句。”
“找人吹嘘?兴许城尹明日见了卿相后就要被投进地牢了,同谁吹去,同死囚?”我从他手上把漆盒拿了回来,调笑道。
“你这巫士,这么久没见,嘴巴还是这样不饶人。”
“城尹想问卿相要什么人,说来我听听?”我把木炭一块块放进小炉,用蒲扇轻轻地扇着风。
“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人到晋阳修葺房屋,挖通沟渠,没什么新鲜的事。”
“卿相不是派了百工吗?”
“这会儿是春忙,按规矩这段时间是不能营建屋舍的。晋阳城的人都下田种地去了,这些工匠家里也都有田要种,所以前些日子我已经派船把他们都送回来了。”
“你把工匠都送回来了?!你也太大胆了!”若说爱民,谁都比不上坐在我眼前的尹铎,当日他冒着杀头的罪名篡改了晋阳城的遇难人数,为那里的城民额外减免了两百多石的税粮。后来,赵鞅还应允了他和无恤的请求,免了晋阳城男丁一年的徭役。
这一次,他体谅工匠们到年末有田税要交,就私自放人回了新绛,转过头又问赵鞅要什么鲜虞国的奴隶,这若是碰上气量小点的家主,他决计活不到明日日落。“工匠已经被你送回来了,我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你既然要找我帮忙,就赶紧说说奴隶的事吧。”
尹铎笑了笑,取过我手上的蒲扇轻轻地扇着炉火:“八年前,卿相讨伐鲜虞国的时候带回了一批俘虏,七百多个人到晋国后没多久就被充作奴隶送到霍太山的山坳里采石去了。”
“霍太山?”上一次从新绛到晋阳,我和无恤只在路过霍太山的时候遇见过几十个盗匪,因此,对那个地方印象颇为深刻。
“国民、庶民都有田要种,只有采石的奴隶没有田地要耕,而且霍太山离晋阳城不远,从那里调人最方便。”
“可邮大夫说得有道理,八年前赵家的人带兵灭了鲜虞国,如今你怎么能把这些带着国仇的外族人带进赵家的采邑里去?这太冒险了,不妥不妥。”
“霍太山的采石场我去过,七百多个奴隶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他们戴着锁链,挨着鞭打,衣不蔽体地从日升干到日落。阿拾,十年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儿郎。他们老了病了,开不动石矿了,但他们还刨得动土。我给他们在城外搭几个棚子,他们不进城盖房子,就住在城外挖沟渠。我给他们粮、水、工钱,他们不会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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