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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这些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每年都会有好几场战役。战争中被俘虏的人就算你出身世家,也照样会沦为战胜国最下等的奴隶。女人还好些,或赏给有功的士卒,或收入贵族家中为婢,像无恤的母亲就是当年被赵鞅收入府中的女战俘。可相比之下,男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有的会被直接处死,有的则充作苦役干到死为止。
陶罐里的山泉水咕咕地冒起了气泡,可我这会儿没心思煮荼,就随手往陶罐里倒了一碗冷水,“卿相行事一向大胆,不拘旧礼,明日你把刚才那番话同他说了,他兴许会同意的。”
“可卿相这人一旦说了不,就很难再求他第二次了。我得找个让他不能拒绝的理由才行啊!”尹铎说着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九原的秧苗一夜之间全死了,现在城里城外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国君和四卿治国无方,上天才降下了灾祸。”
“这事我知道,卿相这几日正在宫里和国君商讨平息此事的方法。”
“晋阳地动,九原苗死,前些日子汾水霍太山一段又出现了几千条死鱼。这是先有人怨才有天怒啊!”
“你的意思是……”我捏了一小把芳荼缓缓地投入沸水之中,抬眼看向尹铎。
尹铎紧抿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这事我们还得再商量一下,你在新绛再多住两日,等时机成熟了再去同卿相要人。”
尹铎是想借天灾之名,求赵鞅免除霍太山五百多名战俘的苦役。但是既然提到了天灾人怨,就不能只提霍太山一处。此后两日,我与尹铎商量出了一套说辞,规劝赵鞅免除包括九原、霍太山在内的八个地方九百多名奴隶的苦役。
赵家先是采邑晋阳地动,紧接着又连失二男,如今赵鞅自己也病痛缠身,如果按照赵鞅平日的行事风格,这事多半可成。但我却忘了一个最重要的常识——人力,即财力。即便晋侯同意免除这九百多个奴隶的劳役,尹铎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都迁徙到晋阳城去。九百多个人,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即便赵鞅愿意,智瑶也不会同意,魏氏和韩氏亦然。
当年,赵鞅为了从邯郸君赵午的手中夺走五百户卫国的战俘,就引发了一场震动天下的六卿之乱。如今这些奴隶,四大卿族谁都想要,但谁都不敢要。
最后,晋侯只免除了霍太山一百多个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的奴隶的苦役,尹铎再以借调的方式把他们从霍太山迁往了晋阳城附近的小城平陵,预备之后三月让他们像普通庶民一样到晋阳城开挖沟渠,赚粮为生。
免除奴隶的劳役是晋侯和四大卿族彰显德行的方式,晋侯为了平息民众对他的议论,决定半个月后再在新绛城外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而负责祭祀的巫士便是晋国太史墨和他门下的神子子黯。
于是乎,我开始变得很忙,忙得脚不着地。
在没日没夜的忙碌中,唯一的抚慰便是红云儿的来信。
无恤临走时从府里带走了一只鹞鹰,以后每隔数日那只满身黑羽的鹞鹰就会从远方送来他的讯息。有时只是“安好”两个字,有时则是一块漂亮的小石,而我则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新绛城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只有一次,我忽然兴起在鹞鹰腿上绑了一个驱蚊的草袋,后来等鹰儿飞走才想起,等这草袋飞跃千山到了他手上,恐怕早已枯萎没了效用。
鹞鹰来的日子越隔越长,新绛城外用以祭祀的高台也越搭越高。
就在祭祀前的第七日,消失了许久的明夷突然出现在了赵府。那一日,我正坐在伯鲁床边,手里的药汤才倒了半碗,氤氲的热气中,一脸忧色的明夷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灰白色的长袍,往日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此刻高高地束起,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被烈阳晒得微微发红。整个人风尘仆仆,可就在那灰暗的尘色中又透出了迷人的粉红。这个男人即便狼狈也还是美得让人吃惊。
我呆呆地望着他,可他却好像没有看见我,只在路过我身边时取走了我手上的药罐。
他没有说话,伯鲁也没有说话,倒药,喝药,都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
明夷微笑着用袖子擦了擦伯鲁唇边的药汁,然后把头轻轻地俯在了他腿上。
他说,对不起,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伯鲁眼中的水色,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叹息。刹那间,我突然明白,原来当初决定留下来,等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明夷回来了,我便可以安心地离开了。远方,也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等着我陪他去看传说中的大海,海上的日出。
接下来的几日,我再没有去赵府。
我告诉四儿,祭天之礼结束后,我们是真的要去齐国了。
祭天前的第三日,我按例睡在太史府。夜半,睡得正沉,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好似有人在喊:“人在这里——家主,家主……”分不清这声音来自梦里还是现实,我迷迷糊糊地叫骂了一声,把脑袋埋进了被子。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响,那些声音像一个个小拳头不断地敲在我脑袋上,就在我头痛欲裂之时,一声重响,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呃——”我**着睁开了眼睛,对面的白色纱窗上,不断跳动的红色火焰瞬间将我惊醒。
失火了?
失火了!
“快!快醒醒!着火了!”我猛地坐起身,用力摇了摇趴在床沿上熟睡的小童。
小童咂巴了一下嘴巴,翻倒在地呼呼大睡。





竹书谣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乱世飘萍(一)
我来不及披衣,赤着脚跑到门边。一开门,眼前的景象就把我惊呆了。
深更半夜,院子里站了二十多个高举火把的卫兵,他们披甲戴胄围成一圈,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映得满院通红。
“你们是哪个府上的卫兵?为何夜闯太史府!”我站在台阶上冲人群高喝了一声。
二十几个卫兵齐齐转脸看向我,原本背对着我的七八个卫兵随即往旁边一退,白衣白的史墨竟从卫兵身后走了出来。
“子黯莫惊。”史墨穿着寝衣,披散着头,白色的巫袍只是虚虚地搭在肩上。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快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呜——嗯——”史墨身后的草地上突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闷闷的,却很用力,像是有人被扼住了喉咙或是堵住了嘴巴。
我心生疑惑斜着脑袋往史墨身后探去,锦履,胡裤,再往上便是绑得严严实实的两条大腿。小偷?刺客?我正打算上前看个仔细,身前猛地闪出一个人,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
“烛大夫?”挡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头花白,戴玄冠,着儒服,面色肃穆凝重的老人,此人正是烛椟的爷爷,掌管晋国礼仪事务的行人(1)烛过。
这些日子,我帮着史墨一起准备祭天之礼时曾和他见过几面。老爷子不苟言笑,极重礼数,谈起礼法头头是道,办起事来一板一眼。和烛椟狂放不羁的性子相比,这爷孙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截然不同。
“子黯见过烛大夫。”我深知烛过最看重礼仪,因此,尽管此刻散赤脚,只着里衣,也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
烛过同我回了一礼,转身对史墨礼道:“不肖孙夜闯太史府,惊扰了太史乃鄙平日教导无方之过,他日鄙定登门赔罪。”
“烛大夫无需介怀,令孙今夜之请也在人伦天道之中,只是祭天之礼在即,吾实不能……”史墨说到这里,眉头一蹙,满脸难色。
“妇人之血带秽,太史三日后要为国君祭天酬神,此时绝不可沾染邪秽之气。这是祭礼的规矩,鄙既是行人,就绝不能坏了礼数。”烛老爷子说得慷慨激昂,转头又对卫兵喝道:“还不快把人给我带走!”
烛过一提不肖孙,我立马就想到了烛椟。趁史墨他们说着话,我往草地上瞧了一眼。果不其然,被人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正是多日未见的烛椟。
我当下来不及细想,一把就冲上去扯掉了烛椟嘴里的破布:“烛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子黯,子黯,救救宓曹,快跟我回府救宓曹!”五花大绑的烛椟挣扎着被卫兵从地上抬了起来。他拼了命地又踢又扭,几个卫兵一时没抓牢,“砰——”地一声把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烛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转头对烛老爷子喊了一声,蹲下身把烛椟扶了起来:“你让我做什么?宓曹她怎么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抬走!”烛大夫的脸色越难看,他对卫兵怒吼了一声,转身抬手就狠狠地甩了烛椟一个耳光:“你这不肖的东西,还敢提那女人的名字!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不断嘶叫的烛椟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我想要拉住他的手,烛大夫身子一侧拦在了我面前:“烛氏的家丑,让巫士见笑了。请巫士止步,莫送。”
“烛大夫,可是你家孙媳出了什么事?”烛椟半夜三更闯进太史府闹了这么大一出,现在又被烛府的人杀猪似扛走,不用想,定是宓曹出了大事。
“老夫的孙媳是邮氏的嫡女,巫士莫要听他人胡言乱语。”烛大夫面色一僵,冷言冷语道。
“烛大夫,还是让小巫过府看一眼吧。我与烛大哥是至交,对他二人的事也有所耳闻,不管这事合不合礼法,宓曹如今毕竟怀着你们烛氏的血脉。”
“巫士身负祭天之责,不可沾染半分污秽,为保祭礼,老夫宁可不要这点血脉。”烛大夫腰背一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转头想请史墨帮忙劝解,不料,史墨亦是一副冷硬的面庞。
烛椟的嘶吼声越来越远,烛老爷子颔一礼便带着剩下的卫兵离开了。
“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今夜要是去了,三日后的祭祀若出了什么差错,太史府、烛府都要跟着你受难。”史墨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巫袍,语重心长道,“子黯,你最大的弱点便是肚子里这副热滚滚的心肠。有朝一日,它若是能冷下来,为师才能真正放心把这太史府交给你,把这晋国的安危交给你。”
“师父,此间利害我自是明白,但宓曹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若死了,也是他应有的命数。不要多说了,快回去睡吧。三日后的祭礼不容有失。”史墨神色一凛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晋国太史,看着他冷漠的眼睛,我自觉地闭上了嘴巴,转身回了房间。
死了,便是那婴孩的命数。
那我的存在呢?当年,如果没有盗跖夜闯密室救出我阿娘,我也许早就成了智跞案上的一碗肉汤;当年,如果没有伍封大火中相救,我也早已经和阿娘的尸体一起烧成了灰烬。这世间的命数,如果不争上一争,又有谁能妄自断言呢?
史墨派来侍奉我的小童是府里出了名的机灵鬼,今晚,他做护卫的兄长又恰好在史墨身边当值,于是众人走后不久,我便打小童去替我打听烛椟夜闯太史府的事。
据护卫们所说,烛府的嫡孙深夜入府求见太史是为了救他府上一名怀孕的侍妾,那侍妾因为冲撞了嫡妻被烛大夫罚了跪,没想到一跪便跪出了毛病。孙子急着求太史救人,后脚赶到的烛老爷子却不让太史救人,闹来闹去,烛椟才转而闯进了我的院子。
烛大夫刚刚说妇人之血带秽,这妇人指的定是宓曹。孕妇出血是大凶之兆,若不及时用药,怕是要一尸两命。
“宣儿,我出去一趟。你到床上躺着,谁来也别开门。”我掀开被子把小童拉上了床榻。
“巫士,你要去烛府?”
“嗯,算算日子那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要出生了,我今日不去试一试将来怕是要后悔。你躺下来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了。”我把小童按在榻上,自己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套束身的青衣。待会儿能潜进烛府见到宓曹最好,万一见不到,好歹也得给烛椟递些用得上的草药。
“巫士,你真的非去不可?”小童抓着被角不死心地问。
“嗯,别怕。我保证不会被师父现的。”
“哎,太史早就知道巫士要偷溜出去呢!”小童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极麻利地从门外捧了一套婢女的粗麻布裙进来,“太史让巫士抹黑了脸以后,穿上这套衣服去烛府,还有带上这个药……”小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了我。
“你刚才遇见师父了?”我打开药瓶闻了闻,里面装的是紫苏艾叶丸。
“太史还让人给巫士备了马车。他说,巫士不去最好,要是非去不可就扮作送药的巫女去。”
“小鬼头,你怎么不早点说!”我笑着在小童的脑袋上敲了一计,心道,师父啊,师父,原来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这会儿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漆黑的天幕上只留了两三点晦暗的残星。从太史府到烛府要经过新绛城最长的一条街道。在街道的这一头,醉酒的外乡人还抱着行囊和酒坛沉醉在昨日的旧梦里,另一头,早起的小贩已经挑着担子摸着黑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太史府的马车一路向西,踏碎了游人的美梦,赶跑了小贩的瞌睡,最终在烛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顶着替太史送药的名头,我这个相貌乌黑丑陋的巫女顺利地进了烛府。
烛大夫在前堂召见了我,他端坐在案几之后,半眯着眼睛满脸疲色。门房管事按他的吩咐举着一盏铜灯在我脸上照了一圈,他抬眼瞧了瞧,可往日如炬的目光还未落到我脸上就已经虚散在了空中。
“是太史让你来送药的?”他问。
“是。”我颔垂目低声应道。
“三日后的祭礼你可需参加?”
“小女是太史府看管药材的巫女,尚无资格参加祭祀。”
“哦,这就好……”烛大夫说完久久没有出声,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现案几之后的老人已然合眼睡了过去。折腾了一个长夜,这个严苛的老人早已精疲力尽。
“家主?”管事试探着唤了一句,烛大夫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朝我们挥了挥手:“下去吧。召长房家的来,即是姐妹也该送一程。”
“诺。”管事行了一礼,带着我从前堂退了出来。
长房的孺人,想来就是那位嫁给烛椟父亲的邾国公主,可叹一对姐妹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做了婆媳。
“巫女沿着这条道进去,最里面点着灯的那间屋子就是了。”管事把手里的铜灯盏递给我,转身便要离开。
“管事还是引个道吧,我怕走偏了路来不及救人。”灰蓝色的晨色中,一条弯弯曲曲的林荫小道不知通往何处。
“流了一夜的血了,没得救了。这会儿,怕是胎都已经落了。巫女进去瞧一眼,替太史表个心意就回吧。我还得赶在那女人断气前把曹孺人引来,晚了可就来不及了。”管事说完小跑着离开了。
孩子保不住了?我心下一凉,举着灯盏快步拐进了小道。




竹书谣 第一百六十章 乱世飘萍(二)
“啊——嗬——嗬嗬——”
小道的尽头坐落着一间矮房,灰蒙幽蓝的晨霭之中,四个头戴鬼面,身穿黑羽袍的巫人正张牙舞爪地在房门前大声叫嚷着。他们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扬手,一会儿又抱成一团仰头高呼。我虽然知道这是巫人们在驱赶觊觎凡人胎儿的恶鬼,但他们可怖的声音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由让我背脊寒。
“你是何人?”这时,一个素衣婢子端着一盆冒着白雾的热水从我身旁窜了出来。
“这位姐姐好,我是太史府的巫女,专为救人来的。”
“哦,太史府来的?这边的正门不开,和我从小门进吧。”婢子打量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端着热水朝小屋走去。她脚步轻缓,嘴角微扬,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喜气。
“姐姐可否走快些,救人之事缓不得啊!”我疾走两步越过了她,“小门在哪?在屋子后面?”
“屋子里的那位平日恶事做得太多,这回是老天要收了她。巫女你啊,再急也是没用的。”婢子不指路反而停下了脚步,笑着朝我身后招了招手:“喂——这儿,这儿,里面怎么样了?”
我一回头,从对面走来一个梳着总角的蓝衣小婢。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盆,见到我先是一怔,随后朝我身旁的素衣婢子点了点头:“落了,你瞧——”
她把手中的小盆轻轻一斜,我定睛一看,铜盆之中赫然是一个已然成型的血肉模糊的胎儿。胎儿圆圆的脑袋小小的身子浸在血水之中,随着小婢子的走动,不断地颤抖起伏。我猛地捂住嘴蹲了下来,腹中一时翻江倒海。
“这是谁?”
“哦,没事,太史府上派来的小巫女。对了,孺人还在里面坐着?”
“嗯,总要坐到那女人断了气才……”蓝衣小婢见我站了起来,面色一变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巫女,小门在前面那棵柏树旁边,敲三下门环,里面的人就会给你开门了。”素衣婢子拉了自己的同伴到一旁说话,随手给我指了指路。
我此刻粗衣麻裙,一张脸又涂得黝黑,这两个小婢只当我是太史府最下等的巫女,因而全然不顾忌我的存在,径自在一旁咬起耳朵来。
烛大夫没有回晋之前,宓曹仗着烛椟的宠爱在烛府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当两个小婢看着血水里那一团小小的身子露出微笑时,我仿佛透过她们的面庞看见了恶鬼的欢颜。
宓曹,你究竟对这些人做了什么?这些人又对你做了什么?!
怀了那么多个月的孩子,怎么可能跪一跪便落了,我早前一直觉得邮家的女儿可怜,可如今看来,这高墙深院里长大的贵女,怕没有一个是真正纯良无害的。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抬手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她得知我是太史府派来的巫女后,冷冷地瞧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不是说不来人吗,怎么又来了?在这儿候着,等我禀过孺人再……”
我承认自己不喜欢宓曹,在踏入这座府邸之前我甚至觉得烛椟不该为了宓曹这样只求权势的女人而冷落了自己的正妻,可这会儿听着老妪怪异的语调,想起门外小婢脸上的笑容,我的心里突然烧起了一把无名火。这是要做什么?把孩子弄死后,还要把失了孩子的女人也熬死吗?即便再怨恨,人命终究还是人命啊!
“我自己进去,不麻烦嬷嬷了!”我一把推开老妪,大步走了进去。
寻着浓烈的血腥味我很快就找到了宓曹的房间。床榻上,宓曹的脸褪尽了血色,原本顾盼生姿的一双凤眼紧紧地闭着,一头如云的长混了血水和汗水蔫耷耷地披在枕席上。
闷热腥臭的空气充斥着这间宽不到六步的房间,我屏住呼吸想要伸手打开墙上的小窗,却被颤巍巍跑进来的老妪拉住了手:“放肆!孺人,这太史府来的巫女太不懂规矩了!”
“嬷嬷,你出去吧。”一个软软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飘了出来。我认识这个声音,它属于一个面色温婉的女子,满心满眼只有夫君一人的女子。
“巫女既是太史派来的人,自然知道此处污秽,开窗恐透了血污,不吉。”烛椟的正妻琼女缓步走到了我面前,她穿了一件红缘凤鸟纹的褐色深衣,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见过孺人。”我放下手行了一礼,心道,尹铎说得没错,邮家的女儿果真也怀孕了。
“床上的妇人是府里的侍妾,刚刚已经落了胎。这会儿看样子,人也快不行了。巫女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敢问孺人,这侍妾是何时出的血?”我撩起床上的被子瞧了一眼,宓曹身下,深浅不一的血迹浸透了床褥。
“这我倒不清楚了,是个犯了错的侍妾,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什么时候出的血也没人瞧见。不过巫女莫慌,要是治不好,家主也不会怪罪……”
琼女说话的当口,我已经取了桌上的热水混着紫苏艾叶丸调了一碗汤药。
“巫女的手着实太快,哎,可惜了太史的良药。这妇人如今昏迷不醒是喝不进药的。”琼女皱着柳眉走到我身边,开口不提救人,倒先可惜起药丸来了。
“小女既然调了药,自然有法子让人醒过来。”
“哦?”琼女面色一僵,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柔色,“太史给的药自然是顶好的,早先良人在府上失礼惊扰了太史,没想到太史非但没有怪罪,还专门派巫女过府送药,真是心慈大度。良人如今正闭门思过,改日我夫妻二人定会登门向太史谢罪……巫女,妇人已经流了一夜的血,喝了你这药真就能好吗?”
琼女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客套的说辞,想问的无非就是这最后一句。
“紫苏、艾叶有止血之用。孩子虽然没了,但大人兴许还能保住。”
“紫苏、艾叶竟有这般奇效?让我瞧瞧!”琼女伸手便来端那药碗,“哎呀——”她刚把陶碗端起来,下一瞬已经松开了手。
“孺人小心——”我早料准了她的心机,候在底下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陶碗,“孺人小心些,摔了这碗可就没有多余的药汤救人了。”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水这么烫……”琼女歉笑一声,伸手抚了抚鬓,侧身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宓曹的额头,又用手指探了探她的脉息,转头对琼女道:“孺人有孕在身,不如先到外面透透气,这里交给小女就好。”
“不,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不用管我。”琼女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读出宓曹的生死。
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眼前坐着的嫡妻,她虽然击败了对手,但依旧紧张惶恐。刚刚那蓝衣婢子没有说出口的也许就是“放心”二字吧,孺人总要坐到那女人断了气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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