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因为你影响了我的工作。”怀瑾低声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回车中,一瞬间绝尘而去。
董知瑜站在尘沙中,细细琢磨她留下的这句话,“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尊是不是并没有碎成一地?
周碧青却对徐根宝存着满腹歉疚,也不时悄悄地去看看他,给他些救济。而原本她对晦国人只是些平常的反感情绪,就像一些麻木的韬国人一样,提起他们,觉得可恶是可恶的,杀了那么多人,糟蹋了那么多同胞,可若是能在这乱世活下来,就觉得该当万幸,可经历了这件事,她的心里开始真正地恨上了晦国人,对于自己在伪政府供职这件事,也是有着些许的惭愧。
破谍 第一二七章 叶铭添
到了十一月下旬,董知瑜就开始每天提心吊胆的,虽然医院证明早已拿到手,可一想到要应付叶铭添,要演戏,不免糟心得慌。
叶铭添这次独独没有在来信中提及自己要回来的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了最后一周,董知瑜从怀瑾那里得知,叶铭添已经上了南下的火车,不日就要回到玄武。
没想叶铭添也在,他老家在山东,来回折腾路上就要走个一两天,况且这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事情。怀瑾叫了他来,将苏南武装试验区的事情有选择地跟他说了说,公事说完,见他一直哭丧着脸,全然不似平常那副积极模样,便也不吱声,等他自己说。
却不想这叶铭添今日一反常态,见没事了便也不耽搁,这就告辞往门外退去,怀瑾虽是伏案垂眸,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妙预感。
到底叶铭添还是没守住,拉着门把,“怀参谋,我和董知瑜分手了。”
怀瑾乍听这话心中忽地一起一沉,说不出的滋味。
她抬起头,望向叶铭添的眼睛,自己眼中的神色复杂至极。
“就跟您说一声,以后遇到合适的姑娘想着给我介绍啊。”嘴上这么说,眼圈都红了。
“……你俩……为什么呢?”
叶铭添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要顾面子的,“嗨!没啥为什么的,她是圣女!烈女!我等俗人只可远观。”
虽没说细节,怀瑾隐约听出了个大概,心中生出层层思虑,她是了解叶铭添的,他到底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见得做出多出格的事,看他这反应,也并不似有了什么猜疑,只是董知瑜那么烈的一个女子,上回抡着茶杯卯足劲就去砸今井,这回无论叶铭添做了什么她恐怕必是很受伤害。
“气话就不说了,对彼此都不好,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有机会我跟她谈谈。”怀瑾道。
叶铭添一听这话心中升起一些希望,他是还想和董知瑜好的,可必然要得别人帮他铺层台阶才行。
“怀参谋,您要是找她,我也拦不着,可麻烦您千万别说是我让您找的。”
“放心。”怀瑾直觉得有些可乐。
晦人街一处僻静的民居,两扇原色木门紧紧关着,却关不住院墙里伸出的一支抽苞早杏,墙外春寒料峭,墙内春光无限。
大屋的门也紧紧闭着,由此通往卧室,曲径通幽,百转千回,那卧室的门还没闭紧,大概是料到无人会得进来,门里一张四方大床,床上绑着一个男人,裸得只剩一小摊白布巾,遮在最要害的部位。
照理说这样被绑在别人床上,该是惊惧和尴尬并存,可床上那个男子却仿佛陶醉其中,中分的头发乱了,竟透着一丝错落的妖冶,那个俯视着自己的晦国男人让他不可救药地迷醉。
他是学晦语的,学习他族语言的热情需要一些崇洋的情绪带动,崇拜起持那种语言的民族的一部分,人抑或文化,才能激励自己不断奋进。就像伍乃菊崇尚英式生活方式,胡校的心底留有一个满是东洋武士、和风樱雪的梦,而眼前这个时而温和时而热情的晦国男人,则仿佛将他带入多年的梦中。
空气中弥漫着炮竹的味道,和火药味闻起来相近,玄武城的老百姓还是有些心悸,对气味的感知,隐藏在每个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常常是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即想起一个人,抑或一段往事。
炮竹的味道让怀瑾想起那个新年夜,那个温暖的家庭,那个温暖的女子。她是那样美好,自己却逼着她去和一个没感觉的男人相好,她那天说的没错,是自己逼的她。
可她又能怎么办?这几天她在心里酝酿着一个新的计划,如果说钱新民被捕后自己还是小心行事,这次贺树强的通敌以及那个可疑的晦国人的出现,则宣告着她必须正式蛰伏起来,“马前卒”必须全面启动,她内心不舍得让董知瑜去做什么“马前卒”,可这是上方的命令,是谍战规则,而自己能做的,就只有手把手地教她,毕竟她太年轻,没有什么经验。
这样一来,自己和董知瑜势必要联系得更加紧密起来,本来叶铭添这颗棋子正好用,可他俩怎能在这时候分手?
也怪自己,当初作出这一安排的时候,并不在意董知瑜即将作出的牺牲,她隐隐知道将来会有一些麻烦发生,可也想当然地觉得这是一个谍报人员必须作出的牺牲,这几年段雨农培养的那几个女特工,个个在男人堆中委身周旋,早已不知贞操为何物,董知瑜和叶铭添的这场戏,虽然没有那么壮烈,无须假戏真做,可要董知瑜配合到何种程度?如果说几个月前她并不大在乎,如今想起却隐隐心疼。
她驾着车,往董知瑜的住所驶去,口袋里揣着一截灵秀的红手绳,那天买了来,回玄武的路上又犹豫起来,会不会是一件太过贴身的礼物?
车停在悠心坊的巷子口,走进去,家里却没有人,失落落回到车中,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慢悠悠沿着大街小巷碾去,期待一个偶遇,暂且忘却这玄武城究竟有多大,有缘人自会重逢。
墨绿色,知性而温雅,亦如着它的女子。
“上车来。”怀瑾摇下车窗。
七天的杳无音讯,重逢不是巧合,即便玄武城再大,缘分不是无端出现的,董知瑜也在这城中的大街小巷中有意无意地寻她。
“你回来了。”董知瑜看着她,胃里搅得厉害。
人找到了,去哪里都无所谓,好似有很多话,却无从说起,这时候,往往选择最不适合开头的,“你和叶铭添怎么了?”
董知瑜撅起嘴巴,低下头,“没怎么,不想和他好了。”
怀瑾沉默着,私交到达一定程度,便不再适合上下级式的相处,几个月前董知瑜不会这样回答,而如今怀瑾也要将公私撇清才行。
“由不得你想或是不想。”便再无话了。
董知瑜亦沉默,她知道,作为“歌”,她没有资格说不。
怀瑾将车停在湖边一处僻静处,这个话题有些痛,但说透它即为己任,“去年二月份死于汪伪手中的郑苹如,甚至是当年色.诱汪兆明的沈碧慧,都是牺牲了自己的身心去做事业,那日你提到理想,既是有理想之人,怎至于遇到叶铭添这道坎儿就退缩了,他毕竟不至将你怎样。”
董知瑜坐在那并不舒适的吉普座位上,怆然看着前方的湖面,这么说她是要让自己去牺牲,她不在乎。
好难过,半天才回过神来,“怀参谋,如此我是要去学那郑苹如、沈碧慧,让自己人尽可夫,这样算是尽力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了,当年在渝陪时,郑处长倒不曾提示我来玄武竟是做这情.色交易,到头来,”她咬了咬牙,“是要变作那晦妓一般的人。”
怀瑾愣了一下,为这些狠话隐隐心痛,随即又想起那日房中真纪说给她听的家里的故事,“晦妓,也并不都是自己想做那样的行当,其中不乏生活所迫,甚至也有思想境界不一般的,万不要一味看低她们,也不要妄自菲薄。”
董知瑜直觉她在说真纪,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不但不在乎自己的牺牲,还要替真纪说话,连她都变得比自己高尚了……她不懂了,七天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竟像是遗留在沪都的一场梦,回到了玄武,梦该醒了。
怀瑾见她沉默不语,很是委屈的样子,终究还是难掩担忧:“叶铭添欺负你了?你……他怎么你了?”
董知瑜牵了牵唇角,“从今开始,没有‘欺负’一说,有的只是我的任务,他也没有越过雷池,只是索要作为男友该要的。”
怀瑾本已寻到衣兜里那截红绳,手指轻轻抚着那温润白玉,听她这般赌气,便想还是改天,等她顺好了这口气,跟她好好谈谈自己的计划,再把这小礼物送给她。
董知瑜等了半天没有只言片语,便转过头,“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就去拉那车门扳手。
哪想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有些气急,有些尴尬,怀瑾有些无奈,伏过身子去帮她拉那扳手,边轻声说:“这个位置平时鲜有人坐,扳手不是很灵。”
这声音轻秀空灵,几乎是贴着自己耳际发出,董知瑜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脸就近在咫尺,说完了那句话,目光落到自己脸上,是自己的臆想吗?明明那眼中尽是温情和关怀,竟和刚才的冷血焕然两样。
语言是能够控制的,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却不能。
“哒——”门扳手轻轻弹开,怀瑾迎向董知瑜那怔怔的眼神,一丝幽香从她那扣得端端正正的白衬衫领口下溢出,好醉人。
脑中突然一阵空白,董知瑜瞬时抓住她即将离开门扳手的那截手腕。
怀瑾的胃异样地痉挛着,董知瑜轻颤的睫就在眼前,原本清澈的眼中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霭,自那细瘦的鼻梁一路迷醉到两瓣娇湿的唇,她就那样捉着自己的手腕,怔怔地看着自己,她觉得胃中的那阵痉挛一直延伸到大脑,仿佛这许多天来在心中来来回回不能成形的一种情愫渐渐清晰起来,她微微低头,将唇轻轻贴在她的鼻尖。
好柔,好柔,竟似那五月的微风,夹杂着花草的馨香,董知瑜闭上眼睛,可那轻啄竟如此短暂,倏地又要离开,不!我还没有尝够,董知瑜一抬头,将自己的唇印在怀瑾的唇上。
是了,就是这里,这才是我要寻找的慰藉,有些眩晕,本能地,她想去尝一尝那片柔软的滋味。
怀瑾只觉一阵暖暖电流直穿身体,紧闭双眸,时光停止了流转,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待到神智回复,便也是一种本能的驱使,回应着她羞涩的轻吮,柔得仿佛这个世界都被包裹在海水中,不知沉浮。
一阵痴缠,睁开眼,触到对方的目光,氤氲着水雾,不忍直视,垂睫,嘴角漾出一丝笑。
抬起手,手腕上竟多出一截红绳,上面还有一只优美的白色玉羊,“嗯?”
怀瑾低头将那红绳紧了紧,“喜欢吗?”
“送我的就喜欢。”
“傻妞儿……”
垂眸一笑,娇羞不已,“你……还要让姓叶的欺负我吗?”
怀瑾轻笑,贴着她的前额,“不许。”
“刚刚有没有弄疼你?”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董知瑜摇着头,“不疼,掰开了,揉碎了,都是你的。”
怀瑾眼中含着汪湖水,波光粼粼,湖水幽深,却只容下眼前这一人徜徉。
破谍 第一二八章 止咳糖浆
夜半,董知瑜睡梦中听见一声压抑的咳嗽声,等到转醒,才回味过来那是身边的怀瑾。
十一月底玄武的夜晚,气温陡降,怀瑾许是先前弄湿了衣裳受了凉,到了半夜只觉喉间一阵干痒,努力忍住,咳嗽声还是溢了出来。
“怎么咳嗽了?”董知瑜转身去摸她的脸。
“把你吵醒了。”怀瑾刚说这么一句,又急急地咳嗽起来。
十七年前她逃到了这里,惊恐、饥饿、寒冷、悲恸……几乎这人世间所有的痛,都让一个九岁的女孩尝尽了,十七年后她回到这里,当年的仇家已成了阶下囚,等待她去了结。
沪都的冬比六百里外的玄武还要阴湿入骨,灰,四处是灰的颜色,灰的天,像在孕育一场初雪,灰的建筑,象征着西方的殖民统治,灰的鸽子,在广场上饥肠辘辘、四处觅食。
还有一袭灰衣倩影,修长而端秀,在这广场的熙攘中鹤立鸡群,而又茕茕孑立,不再着军装,摇身变作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抑或自力更生的摩登女性,简洁的黑色皮靴,修长挺括的羊绒大衣,同样是灰色的羊绒帽子,简单别致。
她迈开长腿穿过人群,坐上黄包车,车夫载着她一路来到码头上一座废弃的仓库前,将车藏匿好,车夫再次来到怀瑾面前:“人就在里面,我们几个兄弟看着。”
怀瑾点了点头。
车夫摸出钥匙,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拉开,铁门开了,一股霉腐气息扑面而来。
车夫转身关好门,顿时黑了下来,怀瑾停下脚步,等眼睛适应了暗处,这才看到两边有两扇很小的窗户,被废旧的木板几乎遮住,前面不远处还有扇门,车夫这会儿正领着她往那扇门走去。
“他全招了,名单我们已经整理出来,发给了段老板,一会儿您就会看到,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段老板传下话来,由您决定。”
怀瑾微微阖了阖眼睛,“辛苦了。”
走到里头那扇门前,车夫叩了叩门:“是我,小六,玄武的长官到了。”
门应声被推开,里面站着三个穿黑制服的人,见到怀瑾,行了个军礼,为首的那人递上一张小心折起的纸:“这是名单。一开始嘴硬,打到昨天中午才招了。”
怀瑾接过纸,打开,上面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定睛一看,有几个竟有些熟悉,这些都不算什么,等看到最后,居然斗大的一个字:“阙”。
怀瑾只觉后脊背一阵发紧,一层冷汗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再来回扫了几遍,并未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的情报来源是什么?”
“据他自己说,一部分是黑市上买的。”
“黑市?这些情报价格都不菲,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说杜月笙早就不信任他了,晦国人给他很多钱,他还希望将来能在晦国人那里谋个官职,如果晦国人不帮他撑腰,杜月笙将来不会让他好走的。”
“还有一部分呢?”
“他买通了杜月笙的信差,杜月笙现在香港,很多信都是这里从这里由信差统一发过去,买通了信差,很多信他都看过,然后根据那上面的信息,结合黑市的情报推理求证。”
“又是买,看来晦国人给了他不小的好处,”怀瑾冷哼一声,“带我见他。”
“是。”刚刚说话那人边答应边带怀瑾往深处走去。
通往里间并不再有门,而是隔着半堵墙,走进去就看见石柱上拴着个人,手脚都让固定着。
“你们先在外面等我吧。”怀瑾吩咐道。
待那几人退出,怀瑾走近了些,不禁将石柱上的人打量着。这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血迹斑斑。
“贺树强。”
男人在铁链上挣扎了一下,并不睁开眼,只在嘴里小声嘟囔着:“我知道的都说了……求你们放了我吧……给你们效劳。”
怀瑾从身边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对着男人的脸泼下去。
男人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来,随即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闭上再睁开,“我说,怎么一会儿工夫,换了个小娘儿们?”
“贺树强,你不认识我了?”
对方瞪着青肿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美人儿,”说完便垂下头。
“你若是不认识我,认识它吗?”怀瑾说着,从手腕上解下那只手表,举到他眼前,“你若不认识,你那傻儿子也定认得。”
贺树强浑身怔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将怀瑾手中的表盯着看了看,眼中突然一道惊骇之色,再将怀瑾的脸仔细辨认着,半响,“你是……韫……”
“住口!”怀瑾低喝道,“你也配!”
“你这个小骚货,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贺树强咬牙切齿道。
“果真是恶人先告状,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死有余辜,你要索命,我爹娘仆从的性命谁来还?你要死多少次才能偿清?”
“你的爹娘都是刁云峰所杀,刁云峰也被你爹所伤致死,我只是他的一个副官,凭什么让我来偿命?”
怀瑾紧咬住牙根,十七年前那凄惨的一幕幕,这么多年夜夜冷不防钻入她的梦境让她惊醒的一幕幕,又一次那么逼真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那阵阵的血腥和男人嘴巴里溢出的酒臭。
“贺树强,你死到临头了,还试图跟我争辩,当年若不是你对我娘亲起了歹心,我怀氏一族又怎会遭受那样的灭门重创?十七年前你和你的儿子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今天你与晦国人勾结,卖国求荣,出卖同胞,我今日来就是要看着你死,给我的家人、给我自己、也给所有被你残害的人一个交代。”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怀瑾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就是‘阙’。”
待走到门口,怀瑾从随身手提包里拿出两只金条,“兄弟门辛苦了,”又对里间看了一眼,“即刻杀。”说完往门口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声枪响,怀瑾的身子不易觉察地晃了一下,“小六,送我去香港会馆。”
累极了,她需要休息。
破谍 第一二九章 东风,雨
这是夏威夷时间十二月七日临晨,四十九架歼击机、五十一架俯冲轰炸机和八十三架攻击机,一共一百八十三架晦国战机从六艘航母上起飞,穿云破雾,直扑美国太平洋舰队总部珍珠港。
此时的珍珠港还未醒来,仍沉浸在夏威夷那特有的暖冬中,阳光像在以往数不清的清晨一样,一束束洒向大地,照在岛上五颜六色的屋顶上,空中飘着微微的风。
七时五十三分,随着一声“ra!”的信号响起,安静的港口骤然苏醒,一束烟柱直冲云霄,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蒸腾、消散。
一来一回,吃饭的地点就敲定在忆秦河上的豆菹舫,这是一家隐在秦水深处的食舫,专做淮扬菜,口味南北皆宜,菜品精致考究,而这“豆”、“菹”两物,本是最低廉不起眼的食材,食舫以此为名,倒是让人生奇,想看看这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待到约定这天,董知瑜下了班便来到食舫附近的岸边等着,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一辆德国82式军用吉普往这边驶了来,玄武这边多用德军的装备,而正宗国军则更多的是用美国的威利斯军普。
等车停定,怀瑾从驾驶室跨了出来,她今天倒没有全副武装,简单的白棉布衬衫扎在呢料军裤里,只是那把马牌撸子依旧别在腰间,深灰色呢子大衣并未扣上,看着是说不尽的修长匀称。副驾驶上叶铭添也跳了下来,他看着精神抖擞,军装穿得挺挺括括。
一时很多老百姓对之侧目,董知瑜心里老大不情愿和伪军扯到一块儿,便站着不动,等对方走近。怀瑾远远看见了她,微微笑了一下,边将手套摘下,顺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董翻译,”待到走近,怀瑾向她伸出手,“我记得你,今日能赏脸前来,不甚感激。”
“哪里的话,”董知瑜也伸手一握,一时感觉对方力度甚至手温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彼时韬国女人并不时兴相互握手,这两位许是喝了不少洋墨水,倒也流畅自然,“怀参谋太客气了。”
“你好,董翻译,很高兴又见面了!”叶铭添洋洋喜气,由内而外渲染出来,一直延伸到伸出的指尖。
“你好。”董知瑜简短二字,好凉的手!怕是有些忐忑紧张?
一番寒暄问候,这才往豆菹舫走去,这是一艘泊在忆秦河上的古朴船舫,和水上其他一众鲜艳花哨的船只相比,质朴低调,走进去,也并不见其他酒楼常见的花红酒绿,朴素得竟如寻常渔人家的船只,董知瑜心里纳闷,这究竟是要吃些什么?
正想着,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躬身道:“怀长官”,又向其他两人分别作了个揖,“‘二十四桥’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
二十四桥?这又是什么?董知瑜更加纳闷了。
怀瑾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涂掌柜。”叶铭添像是看出董知瑜的疑惑,对她矮下身子解释道:“董翻译可别看这地方不起眼,这可是眼下全玄武城最好的淮扬菜馆,一般人想来还不一定排的上呢,”又将声音压低道:“这‘二十四桥’便是馆子里专门接待贵客的包厢。”
董知瑜面上承情不已,心里却在嘀咕,倒是要看看这里有什么过人之处。
别看这船舫不起眼,走进去倒是曲径通幽,好大一会儿才来到尽头,抬头但见一顶黑色匾额,上边烫金的隶书写着“二十四桥”四个大字,这把隶书写得是难得的有骨有肉、形神兼备,董知瑜看得饶是佩服,只可惜并无落款。
相让着走进去,正对墙上又是一副隶书对联: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想来这包厢的名字取得也好,若是叫个“明月阁”之类,未免落了俗套。
再看一侧,一只硕大的折扇立于酒台之上,折扇上是四句活泼的行草: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这四句乃是形容淮扬菜所讲究的食材的新鲜和时令性,放在这里,却也再合适不过。
“董翻译里边请。”怀瑾边说边示意将董知瑜入上席。
“还是怀参谋先请。”董知瑜也谦让。
“今日你是我的贵客,请务必上座。”依旧是清洌低柔的嗓音,不紧不徐,却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
董知瑜便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便走去坐定,怀瑾这才上前挨着她坐下,叶铭添也想坐在董知瑜旁边,可还是捡了个靠门的位置,方便照应。事先得知这一席只有三人,桌椅布置也倒妥帖,相互之间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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