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孙子兵法》中曾经提到用间的五种方式,间者: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其中风险最大的,莫过于死间。所谓死间,不外乎故意散布或者传递虚假情报给敌方,让其上当受骗,以达到我方想要达到的目的,而一旦事情败露,这个做死间的人又没有及时撤离,只有死路一条。
而真纪在这场任务中,扮演的无疑是死间的角色。她毕竟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谍报人员,若是她布局失败,没有能够让别人相信那是武田静夫的物件,而地图上又明明白白提到“阙”字,对方很容易推断出这是一起嫁祸,之后可想而知她必将面临残酷的拷问,扛不住便会招了,扛住了她必然不会活着出来……
想到这里,董知瑜一张脸变得惨白,然而凡事不能因其险而不为,这是当初段雨农在谍参班的教导,做地下工作,岂有不险之理?真纪可以从森严的戒备中将怀瑾转移出来,可以几次三番向自己提供情报,相信这一次她也可以成功,董知瑜想。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已是傍晚时分,怀瑾开了窗,这雨露蒸腾起的,不光是新鲜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她竟轻轻叹了口气,和平,什么时候可以争取来?
正想着,楼下传来嘈杂声,怀瑾关上窗细细听着,只听刘妈一句“你们不能就这么上去啊!”
坏了!怀瑾转身从茶几上摸过□□攥在手中,食指已经轻轻扣在扳机上,蓄势待发。
上来的是两个着黑色制服的特务,他们在门外一闪,倒没有进来,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怀参谋,影佐长官邀您酒楼一聚。”
鸿门宴!这词第一个跃上怀瑾心中。自己脚伤在身,何故如此紧急派了人来邀去酒楼,再者这二人鲁莽闯入,看阵势是不给自己任何准备时间,要么现在拼个鱼死网破,要么随了他们去然后见机行事,眼下只有两个选择。
“请稍等,我穿上外衣便来。”怀瑾平静地说。
刘妈将怀瑾搀至大门处,一个特务打开车门:“怀参谋请。”
刘妈早已嗅出这桩事中的危险,犹犹豫豫不想放手。
怀瑾冲刘妈笑了笑,“回去吧,刘妈,对了,我本来说明天抽空去医院看叶少尉,都跟他说好了,我明天要是不回来,有劳你跑一趟,把那些干果和参给他带去。”
刘妈稍稍懵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嗳,好,我记住了,怀参谋您自己当心脚。”
怀瑾冲她点点头,便架上拐上了车。
怀瑾想着,此间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该怎样知会知瑜和相关的人,让他们早点逃走?这时候如果提起董知瑜定显突兀,不如就让刘妈去给叶铭添透露一声,不会引起怀疑,也很有可能传到董知瑜耳中。
真纪正往脸上打最后一层□□,那张地图已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折好,妥妥地藏在袖袋中,她希望,今晚可以接触到武田静夫。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琐碎的木屐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听到夏子的声音:“真纪,今晚影佐长官有贵客,这里是客人名单和节目单。”话音未落,一张纸便由推拉门底被送了进来,木屐的声音再次响起,远去。
真纪起身拿回那张纸,刚一打开,“怀瑾”两个字便扎入眼中,怎么回事??她心中骇然,再往下看:
玄武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陈显博
第七师师长施亚军
对华作战部陆军司令武田静夫
武田静夫!!真纪又是一惊,为什么?影佐为什么要把伤病中的怀瑾邀请来?巧的是武田也在被邀请之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是一场普通的筵席还是另有文章?真纪查看着下面的安排,只是些寻常的歌舞和酒菜,总时长一个半钟头,这些看起来都算正常。
今晚必须下手。真纪没有想明白这场筵席是怎么回事,但只这一桩,她是再确定不过的。
待人都来齐了,面面相觑,一丝惊疑在各自心中蔓开。影佐的这四位客人,无不是由两名特务毫不客气地“请”了来,并不曾给与他们半点的准备时间,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在座的四位,竟没有一位心中坦荡。
来人围着一只椭圆形的原木桌子跪坐下来,影佐坐在桌首,镜片后的一双眼眸一如既往地不见喜忧,即便在他客气地给四位相互介绍时,那双眼中也没有透露出半丝情感来。
一顶昏黄的吊灯由屋顶垂了下来,在桌子正中心的上方恰到好处地悬住,屋内静谧得很,明明没有一丝风,那吊灯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将在座四人的脸照得幽冥不定。
怀瑾一如往日的沉静,垂着眸,透过睫帘去看她的那双皓目,想要看出些什么,却也是徒劳。施亚军也垂着眸,不过他的眉间习惯性地锁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酒楼,一早两名特务在宜兴他的营房中出现时,他就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料想必是自己赤空党的身份败露了,可到了这间房中看到其他三位平常不大有交集的人物时,他的心中复又产生一丝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显博身份特殊,本就是蒋经纬身边的人,投了汪兆明后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获得对方的信任,只是这半年看着晦国逐渐有败势,又暗中和渝陪的老部下交好,也给了他们一些好处,准备随时投了去,此时坐在这里,要说心中没有鬼不害怕那是假的,但老辣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挺过来,毕竟没有给渝陪那边提供过什么重要的情报。
武田静夫料想影佐恐怕掌握了自己买卖情报的线索,果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心中淤塞着一股沉重和悲切,越过影佐的脑袋看着墙上的那首诗:烟水茫茫去路遥,暮寒彻骨酒全消。瞢腾一枕蓬窗梦,过尽潮来十二桥。此刻他的脑中居然是晦国老家满地是雪的冬天,病痛的母亲穿着木屐踩在那雪上,发出一阵空洞而无奈的“哒哒,哒哒”的声音。
影佐清了清喉咙,“今天把诸位找来,希望大家能够陪鄙人一起喝喝酒、赏赏舞,说说心里话。”
“嗨!”武田机械地答道,其余三人也都点头应允。
几位身穿和服的女人走了进来,依次在每人面前摆上酒壶和杯盏,怀瑾面对着这场景,心中不由发怵,十天前自己也是在这里,面前的杯盏无二,那时被今井下了毒,以致衍生出后来的一切,甚至说今天大家坐在这里,恐怕也与此事有关,只是,她想,影佐倒不至使出那么下三滥的招数。
影佐待各自面前均布置好,便举起酒杯,“韬国人讲究‘交情深,一口闷’,今天在座各位虽说互相之间不甚熟悉,与鄙人却都有着不浅的交情,而从今晚起,各位也必将对彼此有着更深的了解,所以这第一杯,我提议大家一口闷了。”说完一仰头,将那杯清酒吞下。
座上其他四人也都仰头饮尽,等待揭晓谜底。
影佐却不慌不忙,只带着大家饮酒,闲话些天气与民俗的话题,一杯一杯下去,武田静夫和陈显博已有些面孔发赤,照理说,武田对这清酒应该很是适应,但大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晚他的脑中盘旋的,总是家乡的风物和对面墙上那首悠长的诗。
门被拉开,进来三位盛装的年轻艺妓和一位抱琴的老年艺妓,四人跪下身行了礼,桌上影佐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拍了拍手,只见四名艺妓起身,抱琴的退至一隅,将那弦儿一拨,呜呜噜噜地吟唱起来,这边三位则将手中的折扇托起,各自摆了个姿势,随着那琴声的韵点舞动起来。
怀瑾在过来的途中想过是否会邂逅真纪,这几天来,她也无不在担心真纪的安危,直到这时看见这三人正中的领舞,可不正是真纪,虽说浓妆艳抹,但总也不能遮去那双眼眸中晶灿灿的光芒。
她想自己此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今天影佐说完第一轮敬酒词,她便心中有数,在座各位,包括自己,定是“阙”的嫌疑人名单上的人。
影佐将大家全部招了来,最起码可以断定,冢本若是掌握到了什么致命的情报,并没有来得急传到影佐那里,然而也可以断定,影佐今晚是打算和大家摊牌了,不揪出“阙”,恐怕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请他们到这里相聚是假,背后他不知道已经下了什么招儿,如果没有把握,他恐怕不会摊牌。
遇到真纪也好,若是自己落入敌人手中,一旦深查起来,是否会牵扯出真纪、董知瑜,还有马修,抑或背后任何参与其中的人,都很难说,怀瑾只希望,真纪能够得到警示,早些和董知瑜逃走。
此时真纪脑中旋转着的却是另外一码事,她看见怀瑾端端地坐于桌边,听着席上诸位的谈话,她想至此为止怀瑾还是安全的,而要她绝对安全,马修说过,就靠自己了。
武田静夫和怀瑾对面坐着,脸上已经微微赤红,目光也有些游移涣散,颇有些醉态。那支曲子由老年艺妓的喉中哼唱出,多了层晦涩不清的调调,真纪将折扇打开,上前至影佐身边,随着曲调节拍将扇子上下左右舞动一番,随后离开,影佐拍了两下手表示感谢,真纪又去到陈显博身边,依法炮制,紧接着其他两位艺妓也依次走上来,如此和宾客做一番小小的互动。
到了怀瑾身边,真纪拿那双眼睛将她看着,她的心中有很多话,她想把这场计划告诉怀瑾,但是她不能,只能将她那样看着,怀瑾垂下睫,心中思忖,她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怀瑾对面便是武田静夫,真纪行至他身边,折扇正上下舞动,却见地上多出一方米黄的纸张,真纪收了舞步,恭恭敬敬向他一鞠躬:“武田司令,真对不起,您的东西掉了。”
其他人本专注于上前与自己互动的艺妓,听到这声动静都循声看来,武田本就微醺,见扫了大家兴致,便看也不看就捡起那张纸往衣兜里装去,嘴上说着:“继续,请继续。”
小调重又唱起,真纪眼看计划就要落空,眼眸中闪出一丝焦灼,这没有逃过怀瑾的眼睛,她脑中一个闪念,往武田手中的纸张看去,透过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从横交错的线段与地标,“慢着,”她轻呵出声,“武田司令,您手中的纸上所绘何物?”
小调戛然而止,大家纷纷转过头来,武田稍一愣神,“没,没绘什么啊。”
影佐抬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噤声,他站起身走到武田身边,将那张纸拿过来。
破谍 第一六一章 女军官
马修并不理会他,边加快了车速边大声唱道:“你知道我为何存在,你听见我为何祈祷,只为一个让我动心的人!”
那日从影佐处出门,遇到那个五短身材的人,他是皖系出身,这一点怀瑾确信无疑,今日马啸天押着的这个青统司卧底陆中宁,叶铭添说他也是皖系杂牌军出身,并且还是她亲自编排给伪军的,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两人之间必有牵连,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若是果真如她所想,她便要亲手将五短身材送上黄泉。
陆中宁所属编制她已打听清楚,跟档案室要来所有杂牌军背景资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她抽出陆所在的那个师团名册,人员已经被稍稍打散,将相关的其他两个团名册也抽出来,取出放大镜一一核对。
刚脱离险境,董知瑜心中对马修是有丝感激的,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工夫和这两个男人啰嗦,她迫切地想搞清楚,她给玄统司的情报是怎样传给安平方面的。
“我真的很累,想回家歇着,请你们二位都不要跟随好吗?”
“……我送你回家吧。”叶铭添觉得对方拿自己和马修同等对待,心里颇觉不适。
“不用。”董知瑜说着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一边用英文和马修谢过。
马修本欲继续纠缠,看见董知瑜将叶铭添回绝得干干脆脆,料想她此刻必然也不会理睬自己,何况叶铭添在他面前已失了面子,这便咧开嘴,“不用谢,我自会找到你。”
董知瑜不知觉拧起了眉,这马修的行踪确实有些诡异,他为什么不跟着那几个古董商人回美国?今天又是怎么找上门的?黄包车夫一路小跑了起来,掀起一阵尘沙。
车在夜金陵门前停了下来,已近黄昏,店里将夜场的布景更换得差不多了。傅秋生一眼便看见董知瑜进了店,有些惊愕,这么快便放了她,未免太顺利了。
这会儿客人很少,两人照例假模假样地寒暄了一番。
“脱离危险了吗?”
“应该没问题了,”董知瑜将马修的出现简单说了说。
傅秋生想着下午怀瑾的分析,略一沉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今天审讯时,我听说安平和我们同时报道了我的情报?”
“没错,我们同时将情报传给了赤空党。”
“怎么传的?”
傅秋生皱起了眉头,“‘阙’自有她的渠道。知瑜,好奇心太强不好,你今天刚刚脱离险境,按理说都不该过来,以后不该问的不该做的你要克制住自己,”再次压低嗓子,“慰安妇的事情你把‘阙’也牵连了,她自请了处分,你也差点被调离,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董知瑜愣了一愣,被傅秋生教训是她早料到的,一个成熟的情报人员确实不该问出“怎么传的”这种话,然而为了得到组织的一点点线索,她宁愿被人看作不成熟不懂事,可怀瑾居然自请了处分,自己也差点被调离……
“是她帮我说情的吗?”
傅秋生略一思虑,他觉得不能让董知瑜有着她在这里受保护和包庇的感觉,虽然自己和段雨农汇报时确是尽量说得很轻。
“不是。是她提出要调你走的,段老板念在你这次提供情报有功,再多给你一次机会。”
董知瑜沉默了,心头有种莫名的失落,她居然这么决然地打报告让自己走人,没有一丝的迟疑,那天在下关,当自己从土坑里抬起头看到她端着机枪的身影时,心头就有种异样的温暖,之后的种种,自己虽身体和情绪都不适,但心底深处是觉得与她有着那么一丝暖暖的牵连,至于前天晚上怀瑾的冷淡,她想应该是身份和性格使然,就连今天在丁家桥和怀瑾的两次擦身而过,她也直觉到了对方的紧张和牵挂……可如今,知道她竟这么干脆地把事情做绝,董知瑜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了,而这“情”字,她并未多想,友情、战友之情,样样成立。她有种自尊破碎的无地自容,甚至有点鄙视起自己来。
一连查看了三个团的名册,一开始只查尉级以上军官,并未出现她脑中的名字,干脆从士兵查起,挨个查阅了将近五千个密密麻麻的名字,找到两个重名的,再调档案,年龄、经历都不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干脆调出所有收编的杂牌军师团名册,在当时有大约两万人,怀瑾捏了捏额头,也许先前一直盯着名册不曾休息,有种恶心的感觉。
黄昏了,大家都陆续下了班,她拧开灯,走到窗前,点着一支烟。她并不常抽烟,只在过度疲劳或紧张时才会用它提神。
烟丝轻轻袅袅,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董知瑜轻轻拧起的眉,想她也是个执着的女子,可她执着的是些什么?她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替玄统司做事?当初傅秋生跟自己说,“歌”是个追求成就的进步女性,然而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觉得对方所执着追求的倒不像是个人成就,民族危亡和同胞疾苦在她心中似乎重过一切。而自己,又是为何替玄统司卖命?不过也是救国救民的理想,以及养父自小灌输给自己的信仰教义,山河不可破,要抗争、要统一、要坚守三生主义,如此,才能让后代子孙有风骨节操地生活下去。
烟已燃尽,走回办公桌前,一万多个名字今天是看不完了,让秘书将档案暂时收走,这便走了出去。
车徐徐地前进,离夜金陵不远,一袭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白天如此折腾,她竟然还在街上走着,怀瑾靠边停下。
董知瑜也远远看到她的车,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怀瑾的眼中本有丝柔柔的关切,让清洌的声音隐去一半,再让帽檐隐去另一小半。
“我很好,”哪有什么关切,一定又是错觉,看她站得那样笔直端秀,冷冷的鼻梁、冷冷的唇,错觉!董知瑜差点甩一甩头,将那点错觉甩开,“我有两件事情想问你。”
怀瑾稍稍挑起侧眉,“说吧。”
“第一,我的情报是怎么泄给赤空党的?”
“你要搞明白两件事,首先,这不是你的情报,这是玄武国的情报;其次,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好,即便这两点我都清楚明白了,请问,这情报是怎么传到赤空党那里的?”
“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是玄统司的人,有责任排除一切怀疑。”
“你怀疑我?”怀瑾几乎莞尔,“我有我的原因和途径,这一点傅秋生也是清楚的。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董知瑜咬着唇,她当然不指望怀瑾能对她和盘托出,可如今看来是半点线索都套不到,可起码她求证了一点,刚才傅秋生说是怀瑾有渠道,那时她还没有排除傅秋生将情报传给赤空党的可能,可如今怀瑾也说自己有途径,看来这一情报是怀瑾传给赤空党无疑,她和组织有联系,虽然现在无法断定这联系有多深。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让我走?”那一向骄傲的自尊,要么完尚而高高在上,要么便碎得不要留一丝余地吧。
“……因为你影响了我的工作。”怀瑾低声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回车中,一瞬间绝尘而去。
董知瑜站在尘沙中,细细琢磨她留下的这句话,“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尊是不是并没有碎成一地?
破谍 第一六二章 瓦集
正月过了大半,人们也渐渐从新年的喧嚣中抽离出来,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大半个世界弥漫着战火和硝烟,每天都有人战死,每天都有人失去家园,虽然昔日那个孤冷而又神秘的怀参谋已化作一方青塚,然而饱经沧桑的玄武城还是老样子,混混沌沌的新政府工作人员还是老样子,过一日是一日。
夜金陵的歌舞又回响在偌大的场子里,傅秋生近些时日沉默了一些,爱在角落独自坐着,不再像从前那样谈笑风生,他并不十分刻意去掩饰自己的难过,遮掩了反而奇怪,只是在人前他也晓得收拾好自己,不至像那日独自在包间时的那般邋遢。
董知瑜走到他身边,要了杯酒,便就坐下来听着台上的歌女演唱,傅秋生料她有话要说,便侧了头淡淡一笑:“董翻译来啦?”
“傅老板,”董知瑜眼角一扫,见周围并无闲杂人等,便赶紧长话短说,“这条线今后是要如何调整?”
傅秋生似是愣了一愣,呷了酒,慢慢说道:“正在和上峰交涉,有消息会通知你。”
董知瑜心中有些纳罕,事情发生已经两三周了,为何玄统司效率如此低下?至今没有任何指示?想了想便又问道:“会留我在玄武吗?”
“我……不知道。”
董知瑜听了这简短的回答,一颗心落进了一旋无底洞去,怀瑾牺牲后,顾剑昌那里已经问了自己两次玄统司下一步将如何部署,她一直在等待傅秋生的消息,却一直杳无音讯,她不晓得傅秋生是否因为失去怀瑾而掉了链子,今日特来询问,原想即便没有最终决定,也总能听到些旁枝末节的消息,没想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周碧青她们随时都会过来,董知瑜便又单刀直入,将这几天自己一直思索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想回一趟渝陪,几天就行。”
“你有什么事情?”傅秋生压着眼底的惊讶,转头将她看着。
“我想见见陈先生,只是私人的。”
她原是等着傅秋生的一番责怪,然后再去向他好好解释,没想傅秋生又呷了口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倒是也想去见他,可眼下……再等等吧……”
等什么?董知瑜心有疑问,却没有说出口,他让等,也许是最近风声较紧,也许是渝陪的调整计划很快就要出来,总之是有原因的。
“那就等等,但我想,如果可能,尽快去见一见他。”董知瑜放下酒杯,已经准备离去。
“知瑜……”傅秋生突然转过脸来,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奇怪在哪里呢?他的眼底有一丝很深的犹豫,那犹豫的背后竟像是他自己也不能把握的什么东西,在那里游移飘闪,他的嘴唇蠕动了动,“那日你们……你们有没有给她开棺?”
“什么?”董知瑜乍乍以为自己听错,却从傅秋生那转而沉痛的眼神中确定了自己所听属实,“没有……不忍……”顿了顿,“你是说如果见了陈先生,他会有此一问?”
“倒也不是……等等吧。”他像是作了最后决定,只拿这三个字掩了过去。
董知瑜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她的眉峰不由自主地拧着,傅秋生的反应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但她又不确定这是否因为他还没能够从伤痛中走出来,但他一直是个理智而成熟的人,上次见他时,他尚且能够比自己从容,这一次,隔了这一周多了,且又是在公共场合,他反而看着有些无所适从。
傅秋生看着她走开,像是解脱似地舒了口气,他的心里压着一桩事,一桩大事,他是多想跟董知瑜聊一聊、倾吐倾吐啊!怀瑾牺牲后,他等了一周又一周,却只等到上峰的三则密电,第一则通知他“阙”已牺牲,第二则告诉他“阙”圆满完成任务,第三则让他原地待命,之后他曾试着发电询问,却没有回音。和董知瑜的疑虑一样:“阙”牺牲了这么久,上峰何以不及时对这条线作出调整?为何玄统司在这件事上效率如此低下?自己和“歌”何去何从?
他暗地里通过关系网联系到罗卓英手下一位从东南亚战场退居广州、随后又回到玄武老家养伤的师长,去向他打听情况,傅秋生只知道怀瑾是在硫瓦河战役中丢了性命,他想,玄统司交给怀瑾的任务或多或少是与这场战役有关。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