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说说那晚董翻译接完你们后发生的事情。”
“那晚知瑜去火车站接我们,对了,随行还有个不会说英语的老教授。她可真漂亮,我来中国这么久都没遇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
“汉森先生,请说重点。”
“得了吧,你们搅黄了我叔叔的生意,原本我们是有一笔钱好赚的,现在我叔叔他们不得不两手空空地回美国去,你们就耐心听完我的故事,然后把我女朋友放出来吧。”
“汉森先生,请问你为什么不和你叔叔回美国?”
“也许因为我女朋友在这里?还关在你们的审讯室里?”马修一副“说你是白痴你还不承认”的表情。
“请你继续说完那晚的情况。”
“神啊!如果你们能不打断我的话,也许早就说完了。知瑜将我们领到新都会馆,我们一见钟情,便约好了去夜金陵碰面,她先走一步,等我赶到时,有个讨厌的姓叶的男人也在,他自认为知瑜对他不错,我们还差点干了一仗,这事情你们很多人都知道的。”马修习惯性地咧开嘴笑了。
“所以董翻译那晚送完了古董商人就去了夜金陵参加聚会吗?”
“这个不用我证明吧?”
“后来呢?她都做了什么?”
“请不要让一位绅士说出对一位女士的名节无利的证词。”
“汉森!你少胡说!知瑜那晚是和我在一起!”叶铭添几乎是冲了进来。
审讯室的人一脸无奈,原本严肃而紧张的审问,看似卷进了一桩桃色事件中。消息第二天便传到了重庆和共.党那里,无论董知瑜是和谁在一起,看来没有作案时间,根据周碧青的口供,她也没有复制古董清单的机会,这个颇具魅力的外交部翻译还是先放了她吧,特务科决定。
怀瑾刚回到丁家桥便看见董知瑜让一中一洋两个男人簇拥着走了出来,董知瑜看见她,眼中这才有了些光彩,叶铭添也走了上来,“怀参谋。”
“怎么回事?”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来我都快把知瑜弄出来了,这人突然跑了过来,差点坏了事!”
怀瑾眨了眨眼睛,这会儿她当真有些糊涂了,“人,是放了出来吗?”
“放了。”
“那就好。”
怀瑾经过董知瑜身边,对她点了点头,董知瑜笑了笑,总算相安无事,剩下的,就是怎样应付这两个男人。
回到办公室中,怀瑾拨通了档案室电话:“我需要一份从去年八月份以来收编的所有杂牌军的背景资料,越详细越好。“
破谍 第三十二章 名册
那日从影佐处出门,遇到那个五短身材的人,他是皖系出身,这一点怀瑾确信无疑,今日马啸天押着的这个中统卧底陆中宁,叶铭添说他也是皖系杂牌军出身,并且还是她亲自编排给伪军的,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两人之间必有牵连,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若是果真如她所想,她便要亲手将五短身材送上黄泉。
陆中宁所属编制她已打听清楚,跟档案室要来所有杂牌军背景资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她抽出陆所在的那个师团名册,人员已经被稍稍打散,将相关的其他两个团名册也抽出来,取出放大镜一一核对。
刚脱离险境,董知瑜心中对马修是有丝感激的,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工夫和这两个男人啰嗦,她迫切地想搞清楚,她给军统的情报是怎样传给延安的。
“我真的很累,想回家歇着,请你们二位都不要跟随好吗?”
“……我送你回家吧。”叶铭添觉得对方拿自己和马修同等对待,心里颇觉不适。
“不用。”董知瑜说着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一边用英文和马修谢过。
马修本欲继续纠缠,看见董知瑜将叶铭添回绝得干干脆脆,料想她此刻必然也不会理睬自己,何况叶铭添在他面前已失了面子,这便咧开嘴,“不用谢,我自会找到你。”
董知瑜不知觉拧起了眉,这马修的行踪确实有些诡异,他为什么不跟着那几个古董商人回美国?今天又是怎么找上门的?黄包车夫一路小跑了起来,掀起一阵尘沙。
车在夜金陵门前停了下来,已近黄昏,店里将夜场的布景更换得差不多了。傅秋生一眼便看见董知瑜进了店,有些惊愕,这么快便放了她,未免太顺利了。
这会儿客人很少,两人照例假模假样地寒暄了一番。
“脱离危险了吗?”
“应该没问题了,”董知瑜将马修的出现简单说了说。
傅秋生想着下午怀瑾的分析,略一沉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今天审讯时,我听说延安和我们同时报道了我的情报?”
“没错,我们同时将情报传给了共.党。”
“怎么传的?”
傅秋生皱起了眉头,“‘阙’自有她的渠道。知瑜,好奇心太强不好,你今天刚刚脱离险境,按理说都不该过来,以后不该问的不该做的你要克制住自己,”再次压低嗓子,“慰安妇的事情你把‘阙’也牵连了,她自请了处分,你也差点被调离,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董知瑜愣了一愣,被傅秋生教训是她早料到的,一个成熟的情报人员确实不该问出“怎么传的”这种话,然而为了得到组织的一点点线索,她宁愿被人看作不成熟不懂事,可怀瑾居然自请了处分,自己也差点被调离……
“是她帮我说情的吗?”
傅秋生略一思虑,他觉得不能让董知瑜有着她在这里受保护和包庇的感觉,虽然自己和戴笠汇报时确是尽量说得很轻。
“不是。是她提出要调你走的,戴老板念在你这次提供情报有功,再多给你一次机会。”
董知瑜沉默了,心头有种莫名的失落,她居然这么决然地打报告让自己走人,没有一丝的迟疑,那天在下关,当自己从土坑里抬起头看到她端着机枪的身影时,心头就有种异样的温暖,之后的种种,自己虽身体和情绪都不适,但心底深处是觉得与她有着那么一丝暖暖的牵连,至于前天晚上怀瑾的冷淡,她想应该是身份和性格使然,就连今天在丁家桥和怀瑾的两次擦身而过,她也直觉到了对方的紧张和牵挂……可如今,知道她竟这么干脆地把事情做绝,董知瑜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了,而这“情”字,她并未多想,友情、战友之情,样样成立。她有种自尊破碎的无地自容,甚至有点鄙视起自己来。
一连查看了三个团的名册,一开始只查尉级以上军官,并未出现她脑中的名字,干脆从士兵查起,挨个查阅了将近五千个密密麻麻的名字,找到两个重名的,再调档案,年龄、经历都不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干脆调出所有收编的杂牌军师团名册,在当时有大约两万人,怀瑾捏了捏额头,也许先前一直盯着名册不曾休息,有种恶心的感觉。
黄昏了,大家都陆续下了班,她拧开灯,走到窗前,点着一支烟。她并不常抽烟,只在过度疲劳或紧张时才会用它提神。
烟丝轻轻袅袅,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董知瑜轻轻拧起的眉,想她也是个执着的女子,可她执着的是些什么?她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替军统做事?当初傅秋生跟自己说,“歌”是个追求成就的进步女性,然而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觉得对方所执着追求的倒不像是个人成就,民族危亡和同胞疾苦在她心中似乎重过一切。而自己,又是为何替军统卖命?不过也是救国救民的理想,以及养父自小灌输给自己的信仰教义,山河不可破,要抗争、要统一、要坚守三民主义,如此,才能让后代子孙有风骨节操地生活下去。
烟已燃尽,走回办公桌前,一万多个名字今天是看不完了,让秘书将档案暂时收走,这便走了出去。
车徐徐地前进,离夜金陵不远,一袭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白天如此折腾,她竟然还在街上走着,怀瑾靠边停下。
董知瑜也远远看到她的车,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怀瑾的眼中本有丝柔柔的关切,让清洌的声音隐去一半,再让帽檐隐去另一小半。
“我很好,”哪有什么关切,一定又是错觉,看她站得那样笔直端秀,冷冷的鼻梁、冷冷的唇,错觉!董知瑜差点甩一甩头,将那点错觉甩开,“我有两件事情想问你。”
怀瑾稍稍挑起侧眉,“说吧。”
“第一,我的情报是怎么泄给共.党的?”
“你要搞明白两件事,首先,这不是你的情报,这是党国的情报;其次,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好,即便这两点我都清楚明白了,请问,这情报是怎么传到共.党那里的?”
“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是军统的人,有责任排除一切怀疑。”
“你怀疑我?”怀瑾几乎莞尔,“我有我的原因和途径,这一点傅秋生也是清楚的。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董知瑜咬着唇,她当然不指望怀瑾能对她和盘托出,可如今看来是半点线索都套不到,可起码她求证了一点,刚才傅秋生说是怀瑾有渠道,那时她还没有排除傅秋生将情报传给共.党的可能,可如今怀瑾也说自己有途径,看来这一情报是怀瑾传给共.党无疑,她和组织有联系,虽然现在无法断定这联系有多深。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让我走?”那一向骄傲的自尊,要么完尚而高高在上,要么便碎得不要留一丝余地吧。
“……因为你影响了我的工作。”怀瑾低声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回车中,一瞬间绝尘而去。
董知瑜站在尘沙中,细细琢磨她留下的这句话,“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尊是不是并没有碎成一地?
破谍 第三十三章 男人
久违的晴天,早晨反而更冷,怀瑾驾着车在市里巡了一圈,老远看到水西门前聚了好多人,她本不爱凑热闹,可出于职责需要,她想也没想便往近前驶去。
城门上悬着一排醒目的标语,从右往左读下来便是“建设东亚新秩序”,城头炮台两边也各有四个大字,右侧为“同文同种”,左侧为“共存共荣”,日军的奴化教育已由大至小、由小至大,渗透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城门下停着一溜军用卡车和吉普,将原本老百姓摆摊儿做买卖的地方全都占了去,穿着臃肿的人群,那一张张脸不知怎地,也像身上的衣服一样臃肿而麻木。大家都朝城门外望着,可望了一会儿,却又像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便缩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四处张望一圈,然后再试着伸出头往外看去。
怀瑾一路将车开到城门边,先前等得有些无聊的人这便又有了样新奇的看处,几个男人干脆将头伸到窗上不能再伸的位置,毫无顾忌地将怀瑾看着。男人,无论什么身份、地位的男人,观赏美丽女人的初始权利是平等的,更何况这个美丽女人目不斜视,高贵而端庄,像是拥有无上的权力,男人们霎时觉得,这比城门外发生的事情有看头了。
而此刻的水西门外,一列日本兵押着几十个面如土色的男男女女,他们跪在地上,有的已经半趴着,脸上是无尽的苍凉和大痛过后的麻木。旁边一个日本军官正冷着脸向群众呵斥,每呵斥一句,一旁的翻译便模仿着他的调子用中文再呵斥一遍。怀瑾认出这个日本军官,正是那日江边盘查她的那个日本兵所属联队长官松平浩二大佐,她走下车,男人们先前把她瞧得起劲,恨不得将脸都贴在窗玻璃上,等她真的走了下来,他们却退了后去,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怀瑾站在日本人圈好的栅栏外,松平的话她这才听清楚了,说这些人不愿做良民,破坏东亚共荣,而他们犯下的罪行无碍乎倒卖银元,拒绝学日语,过城门时没有给日军鞠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论如何,罪不至死,可如今,却男男女女地绑了几十口人,等松平演讲结束,就该是处决的时候了。
报复,典型的报复,日军的惯用伎俩,每当日本死了人,他们就拿十倍的中国人的生命去抵偿,而这一次,怀瑾心里清楚得很,是为着慰安妇的事。
不忍再看下去,心头压着沉沉的负罪感,怀瑾转过身,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无能为力,走上车,演讲已经结束,发动起车子,车外的人同时伸长脖子往城门外看去,掉头,身后传来熟悉的机枪扫射声,泪水无声滑过,顺着唇角消散,苦涩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个滋味了。
待那一万多人的花名册全部查完,已过了午饭时间,叶铭添敲门进来,带了两只饭盒,里面是热乎的饭菜,“怀参谋,太辛苦了,吃口饭休息休息吧。”
“谢谢,”怀瑾并无丝毫胃口,前前后后两万个名字,竟没有一个对上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又点起一支烟,“铭添,昨日押来的那个陆中宁,审得怎么样?”
“具体情况还不知晓,不过您不记得他了吗?在江湾时他的射击课很是突出。”
怀瑾轻轻叩了下烟灰,“似乎有点印象。他是怎么落网的?”
叶铭添作势往门口瞅了一眼,有模有样地凑近怀瑾身边,压低声音道:“让我们的卧底揪出来的。”
是夜,一个身材匀称的黑衣男子经过徐记杂货铺,消失在一侧的深巷中,巷头的大宅院依旧光影流红,随着推拉门偶尔的开合,传出一两声若有若无的日本小调。
董知瑜远远跟着,眼看那人在自家老宅前停下,却并不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偏偏贴着围墙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侧楼外,手脚轻快地攀上一旁的老榆树,一个翻身轻轻纵上围墙,又是一跃,悄然落在二楼的一方木质阳台上,整套动作像只猎豹一样轻悄无声。
男子贴着门听了一会儿,随即迅速推门入内,里边真纪正准备更衣净身,素色和服刚刚退到肩头,冷不防从阳台冲进一个人,吓得她花容失色,正欲喊出,便被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嘴巴,同时被他揽着一个转身滚在榻榻米上,原来榻榻米旁的矮柜上有一支蜡烛,他这一滚是为了靠近矮柜将蜡烛吹灭,从进屋到控制她再到蜡烛熄灭,这整套动作在十秒内完成。
一只冰凉的匕首抵在真纪的喉头,来人将声音压得极低,甚至有些不自然:“听着,我只要问你一个问题,老实回答,否则!”说着将那匕首又是一抵。
真纪只觉得那声音里透着分熟悉,脑中浮现出蜡烛被吹灭前那一刹那,对方一字胡上、黑色帽檐下隐隐透出的那抹目色,层层叠叠,作为男人未免太漂亮了些。
真纪点点头,房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巷子里红灯笼的一丝微光透进来,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看到真纪的眸子亮闪闪的,似乎少了分惊恐,多了分笃定。
对方有丝犹豫,按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力道稍事放松,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又一紧:“老实点,别耍花招。”
真纪之前浑身肌肉还绷着,这会儿却放松下来,静静地躺在对方身下,等着对方自己撤掉防线。
也许是感受到真纪身体的变化,身上“男子”渐渐松开手,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却毫不放松,依旧压低了声音:“周一晚上,影佐祯昭在这里一共见过几个人,分别是谁?”
真纪稍事回忆了一下,“两个人,一个是南京政府军事参议院高级参谋怀瑾少将,另一个是上海青帮杜月笙的门下客贺树强。”
对方身体一僵,沉默了片刻,便又问道:“这二人来此处见影佐,分别谈了些什么?”
真纪顿了一顿,“怀参谋来,和影佐大人咏梅听曲,后来产生了小小的争执,真纪很是担忧,”说完,那亮晶晶的眸子直望向对方,“怀参谋是位高尚而爱国的真君子,倘若这样的人有个丝毫闪失,真纪此生都将不安。”
对方似乎稍稍屏住了呼吸,随即又舒缓开来,“他俩是为什么争执?”
“真纪没有听,也不记得了。”
“……第二个人呢?他来见影佐又是为何?”
“他呈给影佐一份名单,等他们谈话时,真纪便被支开了,因此并不晓得那名单究竟是什么。”
正说话,门外一阵木屐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真纪,睡了吗?”
破谍 第三十四章 照片
董知瑜在墙外等得心里直纳闷,原本她回去琢磨了很久,既然傅秋生和怀瑾都大大方方向她承认将情报通给了共.党的事实,便可排除他们中任何一人是组织上卧底的可能,眼下局势复杂,自从抗战爆发,尤其是汪精卫在南京靠着日本人组阁后,国共明里暗里就开始合作,明的不说,暗地里大家通过各种渠道互通情报她也是听说的,在上海时,有个丹枫白露俱乐部,就是国共两党及社会上的混混暗中交换或买卖情报的地方。她相信怀瑾所谓的“渠道”,定是此类性质,跟着她就有希望找到组织。
今晚她觉得似乎有戏,对方如此乔装改扮,一路坐着黄包车至此,形迹十分可疑,自家老宅自从被日本人占了去开了这个酒楼旅馆,一向是接待中上层军官的地方,可她却并不从正门进去,而是如此悄悄翻墙潜入,这里边定是大有文章。可让她纳闷的是,怀瑾进了二楼那房间后里面的灯便迅速熄灭,再下来便没了动静,这房间里究竟是何人?
听到那中年女人的声音,真纪和怀瑾都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怀瑾将刀口紧紧抵向对方喉头:“告诉她,你睡了。”
真纪轻轻扶上怀瑾握刀的那只手,边对着门外轻声问了句:“夏子吗?”边对怀瑾微微摇了摇头,“她找我有事,早前说好了的,如果现在说睡下,她会怀疑。”
“是我,你刚刚要的明天的客人名单,我给真纪你送来。”
“请夏子回去稍等片刻,我在沐浴更衣,给你添麻烦了。”
怀瑾拉起真纪的身子,自己跟着起身跪直,准备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是这样,那我一刻后再过来,真纪你的房间里很黑呢,没有事吧?”
“哦,蜡烛燃尽了,我正在换呢。”真纪说着指了指矮柜。
怀瑾松了手中的匕首,向矮柜偏了偏头,真纪也跪起身来,挪到矮柜旁边,擦亮一只火柴,点着了蜡烛。
门外木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叫夏子的女人走远了。
真纪看着烛光中怀瑾的眼睛,幽暗而深邃,她曾经无数次在远处边唱曲边观察她,那是个气质独绝的女军官,一同来的军官饮酒嬉闹时,她总是独坐一旁小酌,眼中并不像许多其他军官那样透出那种嗜血的光芒,反而她很平静,有种从内中透出的与世无争,这让真纪感到困惑,这里的军官多是为了名和利不要命地往上爬,很小的一撮是为了对天皇的信仰,而在她看来,中*官是没有类似的信仰的,日伪的军官她见过许多,眼神闪烁,唯唯诺诺,在她看来,一个向外族低头、屈就的人是不值得尊重的,然而怀瑾却给她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从第一次看到她,直到后来一次次在这里的邂逅,虽然对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却已深深地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
她渴望对方能将目光投向自己一回,第一次,她的心愿达成时是在怀瑾离开影佐的房间时,当时自己可真失态,身处险境的怀瑾却离开得那样从容,第二次,便是眼前,自己的脖子被对方手中的匕首抵着,第一次如此近地与她接触,近得可以看到对方深瞳中倒映的影子,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您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
怀瑾想了想,“没有了。”
真纪沉默了,她不知道怀瑾下一步将要怎样,要杀她灭口吗?应该不会,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何况自己并不知道她是谁,不是吗?
怀瑾将刚才的细节很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刚刚真纪如果真按自己的意思说睡下了,反而会引起那个夏子的怀疑,可她仿佛并没有要暴露自己的意思,这一点十分奇怪。
“确实还有一点需要知道的,”怀瑾又开口道。
“知无不言。”
“你,为什么会帮我?”职业习惯让她必须把违背常理的事情搞清楚,对于这个艺妓,唯一能搞清楚的机会便是眼前,倘若她答得词不达意,则要采取行动。
真纪的两排长睫像翅膀似的轻颤了颤,她没想到怀瑾会问这个问题,果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柜子里有本,里边有几张照片,您可以看一看。”
怀瑾犹豫了一下,随即打开身旁矮柜,里边果然有这么一本书,她放下匕首,取过书来,里页夹着几张照片,第一张好像是全家福,上面四个人,一对中年夫妇,身后站着一对少年,男孩子英俊挺拔,女孩穿着和服,柔顺的头发从两侧挑起,在头顶绑着只秀美的蝴蝶结,照片中笑得甜甜的,很是幸福。第二张是两个少年的合影,依旧是其乐融融的气氛。
“这是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母亲、哥哥,”顿了一顿,“他们全都不在这个世界了。”
怀瑾从书中抬起头,看向真纪。
“父亲和哥哥先后在战场上牺牲了,母亲经受不住打击,也病故了……”真纪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稳了稳,“所以,我是个反战主义者,我热爱大和民族,但我痛恨战争。”
怀瑾想了想,“这和你帮助我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我的家是被日本军部的战争狂摧毁的,影佐作为军部的人,您若是他的敌人,我便帮您。”
怀瑾感到些许不可思议,平日里看这些整日只晓得歌舞弹奏、将脸颈刷得雪白的艺妓,总以为她们是没有灵魂的,男人的玩物而已,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心中竟藏着这么沉痛的故事,甚至愿意背叛军部。
她随手将那书翻了一翻,看到最后页也有一张照片,本以为又是一张家庭合影,随意瞥了一眼,竟不想看到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女人身边还站着个十几岁的中国姑娘,这都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她只觉脑中轰地一下,这怎么可能?将最后一页往前一合再打开,看到照片背面,果然写着两个名字:董若昭,董知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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