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闺门札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双桃
欢娘见成纪氏收妥一份,纳入袖内,心中奇怪,瘦马馆姑娘个个按着妾室模子驯养,比奴市中婢子要精贵一些,主顾过来挑拣,多半是买来当妾,买回去当婢子丫头,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有些杀鸡用牛刀,暴殄天物。又想有部分主顾,喜欢先买瘦马回家,用家规调养着,以后再收纳入房抬一级,如此合心意,怕这郑家也是如此。
猜测归猜测,今后路如何,还是得瞧老天,想多了也是急不来,欢娘收拾好心情,青天衙门门阶下,就要跟田六姑分道扬镳。
成纪氏见田六姑支支吾吾,好像还有些交代,也通融地松了欢娘小手儿。
两人走到衙门前方一颗参天桐树下,田六姑掏出帕子,抹了抹眼。
欢娘看到,这回,她可是真哭了。
眼皮子底下跑跑跳跳了好几年丫头片子,又经自己费心教化,平日再怎么骂得口水直喷,临到分别,总归还是有些感叹。
欢娘看得也是喉咙管儿酸酸涩涩,眼睛一潮,只死死咬住唇,捏住衣角。
这是个喜日,按照瘦马出馆不成文规矩,哭不得。
瘦马本就是个浮萍命,容贵户玩弄,就算前夕恩爱,说不准下一刻便被转手于人,再一沾水,越发是浪打浮萍,随水逐流。
这跟娘出嫁截然相反,人家明媒正娶,越哭越旺,自己这侧门进,就算是干得一身龟裂,也得吞住眼泪,去做妾做婢。
欢娘倒是不迷信这个,可田六姑忌讳。
这怕也是后一遭跟六姑见面了,就后顺她一回心意罢……
打从自己满了十岁,六姑穷心思给自己找下家、抬价钱,有时还站常春馆门口,扯住从上等厢出来,没挑出满意瘦马贵人,大力引荐自己。看着也是好笑,可有什么法子呢?欢娘叹息。
少顷,田六姑压了愁绪,捉了姑娘手,弯身叮嘱:
“欢娘啊,你这一去,就是郑家人了,别事儿六姑没能耐教,只记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着一身骨气铮铮,那是英雄好汉,不是咱们娘儿们,折腰要比硬骨难做。谁叫你生了这么个被人遗弃命,谁叫当年那保婴堂主事输了银钱,要补裆子,刚巧抱了你这命不好来堵骷颅眼儿?若你爹娘不丢你,你再穷得没饭吃,总算也有骨肉相伴,若你保婴堂长大,被没生育好人家夫妻抱走,如今是个小闺秀也指不准儿。可这天下就偏偏没有如果!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诫你,是这命,就别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道道。仰人鼻息,便收起你这年纪妄想,郑家乖生做人,若得宠,好……可也不好,”
说到这儿,田六姑叹了口气,下意识拨弄了一番头发,露出额上一小截儿烫疤,隔了这么多年,仍是凹凸不平,肉芽丛生,又继续:“……几位主子,不得厚此薄彼,都得伺候好。普天下夫妇一体,多少薄命存了痴心,以为仗了男主子宠,得意忘形,怠慢了主母,下场如何,不用六姑多说。”
田六姑语气从没像今日这样和善,以前虽对自己也不坏,却总有一股泼辣劲头,欢娘听她话里藏话,也算是猜出个七八。
这六姑原先被大户人家赶出户,临走被主母鞭笞外加毁了容貌。
还有什么能叫一个女人对个身份低微婢子,赶走自生自灭都不解其恨,非要弄伤她相貌?
想必这田六姑过往也算是风光过,但这风光代价太高,弄得流落风尘,面庞带疤,想嫁人也是难。
就连常春馆街尾那个横肉缀生,满脸匪气杀猪丑屠户,还想要个脸孔完整,没缺失媳妇儿哩。
听六姑感慨完,欢娘也颔首,答应不负所望。
常春馆这六七年,别倒学得普普通通,偏偏就是养了一身软骨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谈不上八面玲珑,倒也是巴心巴肝儿地收起锋芒,乖顺柔俏。比起那些因为不甘做妾,受不住调|教轻贱而被打得惨绝人寰瘦马,自己倒是少受了不少苦。
上一辈子,自己虽不是什么愤世嫉俗文青,可正年轻着,也是个锐气十足人啊,欢娘叹,不然也不会当头给男友一耳光,不会落得个哭笑不得横死街头。
可这偏远古代,纵是贵妇娇女,也得屏气过活,何况自己?
软骨头好啊。
软骨头,骨头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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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郑家,欢娘被暂时安排后边儿小院下人厢房歇下,与郑济安小姨娘妙姐儿院子,只隔着一条廊子,拐个弯儿便到。
郑家男仆跟其他大户人家一样,都是住南边儿倒座房,紧挨着正门,以防贼护宅。
婆子丫鬟们则西院一排青瓦平房内,紧邻着灶房同后院,方便服侍几名主子。
与欢娘同住一屋,恰是那个疯疯癫癫活泼丫头袅烟。
说了两句,欢娘才知,袅烟比自己长两岁,今年已是十五了,去年被嫂子卖进郑家。
这丫头倒也没被别,就是话多,胆儿滔天,一见这忠实听众来了郑家,今日便留下,高兴坏了。
欢娘被她捉着说了半会儿话,又听了些郑家大大小小情况。
那袅烟也是听说了今日西院田六姑哭闹那档子事,自然忍不住问:“那校尉爷,可真是欺辱你啦?”
欢娘摇头:“我是个下人,贵客哪儿能瞧得起我,同老爷说一样,是我多心了,没见过世面,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心头却啐骂哼斥,那登徒子,可别醉死。
袅烟拍胸脯儿:“幸亏不真,若他瞧得上你,找老爷将你要了去,你可算是走了霉运。”
欢娘一愣:“那位大人,名声不好么。”
袅烟又来了兴致:“该不是什么正派好人儿,自从他来了肇县啊,别看咱们老爷对着他当祖宗奉着,关上家门,每天晚上,都得把他骂得像孙子,骂那可叫一个漂亮,都能赶上茶馆儿里说书了,听得格外带劲儿……你呆久了就晓得了。”
欢娘唔了一声,心想也不奇怪。又听袅烟说:“不过哇,今儿你可是听不到了,改明儿吧。”
欢娘奇怪:“怎么今天听不到?”
袅烟道:“那校尉酒还没醒,现还睡西院哩。县里衙门当差李爷拍马屁,说什么醉酒者不宜搬动,免得散了汗禁了风,今儿就不回旅舍了,郑家住一宿,又通知了那霍爷副尉,老爷哪能说个不好。人家里,咱老爷还怎么骂?怕今晚上得要憋一夜,别急,明儿一走,肯定得骂双份,听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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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小丫头侃来聊去,天色稍阴下来,欢娘才被成纪氏唤出去,说是老爷夫人饭前传自己,交代今后郑家些许事务。
纯粹当丫头,哪儿又犯得着叫一对家主亲自叮咛,欢娘打着小九九,跟成纪氏屁股后头,到了前厅,再等知道这郑家买来自己意图,果然是惊住了当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个什么好……
侍妾闺门札记 少寡妾室
近年肇县来了个玄学道长。
这悟愧道长早年脱离道观,云游四野,修了一身好本领,尤擅五行命理,阴阳八卦,名声传出后,时常进出朱门高府,为达官贵人瞧看风水人相,阳邸阴宅,盛名一时无两。
晚年悟愧嫌京城浮躁,定居肇县,继续修造化。
有富贵信徒给他专辟一所,号“鹤翱观”,供他居住,成日香客不断,可他也就月头月尾,腾出几个名额,开放接待,平日深居简出,避不见人。
郑济安也是排队排得脖子长了,才同这名望道长,见了一面。
还能为了个什么?不就是自己那死不见尸宝贝独生子!
悟愧道长摆卦端相,又将写着小公子生辰八字黄纸,拿来掐指算计,末了道出结果,说这小公子无论是先天,亦或后福,非但命不该绝,还该是福大命长之辈,无奈出事之前,不慎误撞了煞星,才有此一劫。
这么一提,郑济安倒是想起一件事儿。
就儿子离家考试前一日,肇县下了一场雨,刚读完书儿子出来透气儿,院落里,踩到地上有什么凸物,只当是风雨吹起来什么,心生好奇,喊来个打理园子老长工,要来个锄头,垦翻了几下,竟挖出一坨肉状物体,足足一条成年人胳膊折起来那般粗细长短,鲜嫩淋淋,跟人脂肪一样差不多,看起来甚是可怖。
老家丁经验丰富,一瞧,当场变了脸,只当时阖家上下正忙着予小公子准备包裹,安排陪行书童与下人,也不好说。
事后待那小公子离家了,老家丁提起这事,郑济安才知小公子挖出来那条肉,正是肉灵芝,俗称,“太岁”。
欢娘知道,肉灵芝不过就是个长泥土里菌类植物罢了,现代还挺贵呢,防癌抗氧化,保健品和护肤品里头添加一点儿,价格就得翻个翻儿,可古人却是避之不及,不知道从哪朝起,成了个灾星。
说是哪家哪户挖出,便得遭一场灾难,也就是民间老话“犯太岁”。
果然,郑济安一听,很有些担心,可时日久了,家宅平安,也并不当回事儿了。
后儿子夭亡信儿传来,郑济安悲痛万分,连病数场,忙着递折子休官,也忘了这码事儿,如今被悟愧一提,才醒悟儿子果真是犯了太岁!又越发信任这道长厉害功夫,事事都听他。
按悟愧说法,这郑家儿子遗骸不归故里,竖是个空荡荡衣冠冢,又尚不娶妻,连个未亡人都没,三道轮回里,生生世世都是个孤魂野鬼,不如寻个阳间亲事,便能叫这郑家小公子有个依托,阎王殿上,也能有底气是个男子汉。
儿子尚不成家便登了极乐,着实是郑济安心头悔憾,总觉这可怜儿,百年后连个扫墓祭祀都没,再听悟愧一说,是笃定心思,决定安个女孩家为儿守节。
小公子本来少时订了一门亲事,人死茶凉,人家怎可能叫女儿给他郑家结阴亲?
稍微端正一点儿人家,也少有拿自家闺女儿嫁给死鬼守活寡,再往乡下挑,大半都是粗手大脚,天残地缺,字儿不识,体面话都说不清村姑,真真是两厢不得齐美。
思前想后,郑济安才叫继室去瘦马馆,择个顶级姑娘,配给儿子做媳妇儿。当时柳倩娥恰好染了风热,拖严重了,便只得交了高姨娘料理。
只这瘦马馆姑娘,再如何优质且是冰清处子,毕竟不是良家户,郑济安多少也是瞧不大起,左右一打算,决定叫这买来瘦马,先给亡子当妾,妻位,再留待日后,边走边瞧。
这守阳妾室职责,正是落了欢娘身上。
听完郑济安唾沫横飞地说完,欢娘除了吃惊,却也是哭笑不得。
做妾本就可怜凄惨,没料自己倒霉,还不是做人妾,竟是做鬼妾,连个巴望奔头都是难得有。
按着郑济安意思,会择个好日,将自己迁至小公子生前住东边大院,家人面前过个眼,抬成小公子水娘,即是妾室,今后须得素衣简服,不施粉黛,不缀珠钗,还得长年茹素,潜心佛前,早晚念经,替夫主超度。
未当嫁娘,先成寡妇。
名义是妾,倒像出家当了姑子。
却也免了其他一些烦恼,例如被大婆压制,同其他侧室通房勾心斗角,避免摊上个厌恶男人还得要忍着恶心,软腰屈膝地承欢于前。
欢娘想,自己大概只需将讨好夫主和正房力气,拿来对待郑家夫妇,安安心心,本本分分这乡绅后院,做个寄生米饭虫。
总之,下半生,便是一株孤零零,冷清清后院无根草,连花儿都谈不上,花儿还得有人来时时浇灌着呐,这般一想,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厅内,郑济安言明意思,欢娘正是默默想着,一时气氛安静。
柳倩娥本来不厌恶欢娘,无奈一向跟高姨娘不对盘儿,自己已经发话不要这匹瘦马,后还是进了门,想着高姨娘占了个小上风,心里不痛,见欢娘久不开声,发了话:“怎,你是不甘心?”
欢娘俯首:“奴家已是郑家人,哪儿来不甘心。”除非有朝一日把那衙门和郑家卖身契毁了去,还她一个自由身……
郑济安挥挥手,又提点了几句,叫成纪氏先打发欢娘下去了。
下人们一走,柳倩娥便沉不住气儿了,见这夫婿脸色还算平和,撒口便道:“高姨娘做事不清不楚,这瘦马是芦萍院里择出来,压根儿不是好货色,也不怕怠慢了我家少爷!”
不提还好,一提,郑济安便又想起因为霍怀勋不老实放荡之举,弄得自己众人前头吃了哑巴亏,是厌恶那霸王祖宗,想着霍怀勋今儿还留宿,刚刚还好声好气儿地亲自过去慰问被子褥子垫子够不够,加一层气闷,将怒火泄柳倩娥身上,一拍桌:
“就你放些马后炮!本是你事儿,你交给翠翠做,她若错了,你也得顶一大半!可别说你病了,没来得及过目,若你真对我儿子上心,就算是病得要死了,也得爬起来,提前先看看那瘦马,再领回来!”
柳倩娥气急捶胸:“可是天地良心哇!小公子虽不是妾身所诞,也不曾跟妾身相处太多辰光,但妾身一向不忘为母之责——”说着捻出绣帕,摁住眼角,话儿都说不下去了,长一声,短一声儿地哽起来。
郑济安泄过怒后,舒服了些许,见这妻房模样,语气才和缓一些,却还是很不耐,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这心思,我都懂,这瘦马,来了就来了,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好,口齿伶俐,相貌干净,不比小家碧玉差多少,何况只是个姨娘罢了,又有什么太金贵?不过为了叫我儿那边添个人,多些香火不太寂寞罢了。”
柳倩娥见老爷安慰,生了骄心,又听他说了句“只是个姨娘罢了”,牙齿一咬,冷冷道:“是啊,只是个姨娘罢了,本该命贱人微,可有姨娘怎就这样得主子宠爱,地位这般不凡?”
郑济安见她说来说去,又绕回老话题,懒得听她埋汰高氏做些争风事儿,撩袍便出了大厅,朝高姨娘瑞雪院走去。
柳倩娥蹬着缎子鞋儿跟到门首,瞧着夫婿走方向,气得调头,将案几上茶盅拿起来,“哐啷”一声,朝顶梁柱上摔去。
门外进来个五十几老婆子,瞥一眼地上残片,唤来丫头,拾掇了去,才将柳倩娥搀回主座,拍背顺气儿,苦口婆心地劝:“我小姐,何苦跟自己夫婿为了个姨娘怄气呢。”
这老婆子也是桐城人,原是柳倩娥娘家一名街坊,夫家是个农户。
柳倩娥幼年丧母,为了赚取些用度,老婆子奶过幼时柳倩娥,后丧夫,膝下无所出,见柳倩娥嫁了个有几分家产,便一起从桐城跟到了肇县,又改嫁了个姓焦贩子,平日里头,柳倩娥与他关系也是亲密,当做娘家人一般,这焦大娘喊惯了口,私下将柳倩娥家里称呼也带来了,少喊太太,多喊小姐。
柳倩娥哼一声,面上霜冷霜冷:“焦妈妈,你当我还真为了个半老头子,要死要活地捻酸食醋了?我不过是不服这口气儿罢了!他郑济安娶我时,说得信誓旦旦,何事都向着我,若非瞧他当时有官职身,有几分权位,话又说得俏皮,我正当花般年纪,长得又没麻子没疤,哪里嫁不到一个白首齐眉同龄佳婿,怎么就非要嫁这没了妻还拖着个儿子糟鳏夫!焦妈妈你也晓得,桐城爱慕我青年郎,街头排到街尾都是绰绰有余!可我算是瞎了眼……他倒好,正是步步高升年纪,为了个夭折子,废了身子,丢了前程,如今日子一长,对我厌倦,光一个姨娘,他心目中就不比我低!焦妈妈,你说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焦大娘将她嘴儿一捂:“哎哟,这就是气话了!跟我说说就罢了,被老爷听到,不是又得意了那高狐狸?什么爱慕你青年郎,什么街头排到街尾?这话哪儿是出嫁妇人说!可不能再耍性子了。”又劝了几句,才算安抚下柳倩娥。
柳倩娥虽暂且消了脾气,可仍是寒了心,由大厅回主屋途中,特意往瑞雪院那头绕了个圈儿,远远一看,见小院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高翠翠莺声燕语,隔着窗纸,似乎还能依稀见着成双成对影子,你侬我侬缠缠绕绕。
想那高翠翠比自己大好几岁,样貌也并不比自己艳丽,平日里穿戴头饰样样儿都不敢越过自己,还算朴素,可谁又晓得脱了衣裳,是个什么风骚形状?
三十岁妇人,至如今还能困住男人一颗心儿,想必定有些见不得人手段,念及此,柳倩娥咄一声:“贱人!”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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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娘这边还没迁屋前,暂时仍住西院,与袅烟一厢。
第一夜,择床,欢娘辗转难眠,想来想去,越想越往乐观想,觉得这一趟买卖,是好事儿。
伺候个不知道反抗亡人,总比伺候个要求多多死鬼强啊。
就是今后得长年不能沾荤腥,杜绝肉食这档子事,有些吐血。
侍妾闺门札记 踢毽事件
常春馆时,为了养身材,欢娘同其他瘦马一样,也是被克制着三餐,统共算下来,一天估计吃不到一两半米饭,青菜滤水少盐,跟现代减肥餐谱差不多了。
满了一定岁数,欢娘开始照着瘦马规矩养,刚刚开始吃这种魔鬼套餐,每日都是饿得提心吊胆,觉都睡不着,幸亏田六姑时不时塞几个馒首卷子,给自己开点儿小灶,逢年过节,六姑也私人掏腰包,去街市拎点儿红肉回来,熬点肉羹,或者给青菜里加点儿肉沫,给手下几个喜欢丫头片子打打牙祭,时间久了,欢娘也慢慢习惯了这半饱不饥日子。
倒也幸运,这身子先天条件盛,没饿成个瘦皮猴儿,没得什么青少年营养不良病症。
欢娘依稀还记得,现代有个天后级明星曾放过话,有朝一日要是离开娱乐圈,一定敞开肚皮吃个痛。她想法也一样,若是出了瘦马馆,到了别家,什么不要都好,叫苦连天也得求个胡吃海喝,叫那可怜兮兮胃,享点儿福气。
没料还变本加厉,如今跟常春馆一样,甚至还绝了肉食,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人家明星虽然很多也茹素,可也服用杂七杂八营养素补充。
欢娘担心现十三四岁,正是长身子骨儿时候,长期缺少蛋白质,营养不良,只怕勉强活下来,也得歪怏怏,落个病根子。
只这是后话,以后再说罢。欢娘心态阔,不爱钻一件事儿上使劲儿想,没一会儿,也就转头,跟炕床那头袅烟说起夜话。
古人日子贫乏,天一黑,饭一用,该做事儿一做,便得往床上倒。睡不着能作甚?还不就是闲磕牙。
欢娘原先跟几名瘦马住,那几名个个要么比自己小,话都说不大清楚,要么就不爱讲话,每日都是垂脸屏气儿小媳妇样子,可不把她憋死,如今才知,有个健谈室友,原是多么好事。
嗒吧一通,无非就是问郑家家宅一些家务事,今后若无意外,就得活这小院子里,哪儿能不问问清楚。
欢娘想着这郑济安本就子嗣单薄,才一嫡子,一庶女,如今那小公子死了,是绝了户,话儿涌到嘴边,不禁感叹了几声:“老爷正是壮年,这后院人也算齐全,怎就是这么冷清。”
袅烟通铺那边一动,滚来凑近。
欢娘见她行迹诡异,晓得又有鲜事儿,便也附耳过去,只听袅烟贴耳小声道:“高姨娘年轻时生绣绣小姐时产厄,听说险些丧命,当时郑家原配夫人还不过世,听说极好心,特意给她请了个妇科出名杏林圣手来,才算是保住母女性命,可是妇人家要害地方伤了,再难得生了。咱们现如今这位夫人,娶进门到年底,得满五年,肚子也没信儿。打从小公子没了,咱家老爷是急昏了头,桐城做官儿时也养过两名外室,说是谁生了儿子,便将谁带回郑府,结果硬是没一个人有这运道儿……如今也是往家里药材铺子里,每日拿回不晓得多少添丁旺嗣药材给夫人吃,却还是绝了音讯,这不,按着本朝律法,年过四十无子嗣须纳妾,夫人被逼着没法,怕担了悍妒之名,才不得不给老爷又挑了个妙姐儿回来,只这妙姐儿也不大中用,进门至如今,还是不曾有个动静。”说到这儿,袅烟声音又低一分:
“……一群肚子洒种,却没一个能发芽,大伙儿都说,是那小公子死得不值,冤魂勾住了弟妹命,不让降生呢。”
欢娘倒不信什么鬼神,心想若是满屋子女人生不了,只怕就是男人有问题了。
可这郑济安早年也生过一双儿女,不像天生就没生育能力,根据那幼女绣绣年龄来看,便刚好从郑济安到桐城任同知一职开始,再没生过孩子,只怕是官场压力大,人情周旋辛苦,弄得内分泌不正常,身子垮了,得了什么少精症或者弱精症。
欢娘上一世虽不是医生,但想着郑济安那一张蜡黄干瘦脸同身子板,也晓得定有隐疾。
可古代男子不能生,大半赖女人身上,尤其像郑济安,原先诞过儿女,难得从自个儿身上找原因了。
只这样,也不知还得害几个女人进门,给这无子嗣男子当做生子工具了。
想着想着,欢娘睡意袭来,将袅烟高低起伏闲侃和窗棂外夜虫低啁权当做催眠小曲儿,慢吞吞地沉沉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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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还不亮,袅烟便早起去后院生炉烧水,涮碗洗筷。
欢娘跟袅烟同床夜话,也晓得了她大半是做洗刷晾晒活计。
这算是粗实活儿,尤其冬天,一双手浸冷水里,可是要人命。
袅烟脸孔还算娇嫩,一年下来,一双手却折腾得看不入眼,毛毛糙糙,裂口甚多,像个萝卜似,生了好几个茧,倒像是四十来岁老妈子手。
欢娘同她提点:“你这手得保养,不说你未来郎君看了不舒坦,到了冬天,也容易冻,自己吃亏。”袅烟嘻嘻哈哈:“我这下人奴婢,谈什么保养,那不是乞丐头上插花儿笑话人。”欢娘虽已习惯了身份卑贱,可心底还是存着股善待自己意识,见袅烟破罐子破摔,也不好说什么。
因还等着迁院,并无别事,成纪氏只叫欢娘呆下人院子里,不要出去,欢娘也只好一个人下人厢内等着安排。
空荡荡一间厢,没了袅烟,十分冷寂,还不如那常春馆丝乐管竹,莺声燕语,热闹如集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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