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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闺门札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双桃
韩婆子晓得她想法,也就去拿了些过来。欢娘将胭脂膏用水调淡了一些,对了铜镜,均匀晕略显苍白两个颊上,又用茉莉花籽粉放手心儿一小坨,搓平展了,用嘴吹了一道,才抹脸上,后将黑眼圈摁了摁,再换上韩婆子备好月白裙衫。
韩婆子见她才三下五除二功夫,便精神了不少,宛如变了小半个人,却又不像时下粉堆三寸高那般浓艳逼人,道:“这浅妆上得好,明明擦了粉,又像是没有擦过,清透清透,不叫人讨厌。瘦马馆姑娘们,可都是这么个化法儿?”
欢娘心忖哪能不清透,材料不多,身份限制,充其量画个裸妆提提精神罢了,点头笑:“各有各化法。”
韩婆子见她稍稍上了一些淡胭薄脂,套个孀寡穿素衣裳,也是遮不住面泛桃花,咋了咋舌,含沙射影地咂:“听说瘦马总有嫁给七八十老头儿,原先觉得苦命,现看来,倒也不一定,再怎么着,也有个男人,管他那器物中用不中用,指不准还能享受几年男女乐趣,有福气话,还能得个子嗣养老……”
话不好说全,言下之意无非便是欢娘连那几年光阴乐趣都没,别提享儿女之福。
欢娘不想被她说垮了心情,将头一偏,望了敞窗外头,一指:“那院子,是家中谁住?”
韩婆子瞥一眼,道:“家里账房库子。”欢娘心里疑窦一生,脱口:“账房?”
韩婆子当她不懂,道:“收罗家中店契地契货仓锁匙库房,平日由一名赵相公做账房,成大娘夫婿成管事也帮忙料理着。娘子问这个作甚?”
欢娘忙回应:“没什么,只是见到跟我这边隔得近,以为是哪位家人,想着还得过去拜访拜访。”
韩婆子瞧她一眼:“库房安东院这头,也是老爷早年想将家业交到小公子手上,自小叫他耳濡目染,熟悉熟悉家中过往账目……谁想世事不由人。”
欢娘再不多说了,整理了一番,便与韩婆子去了主院正厅,给郑济安夫妇请安。
来了正厅这边,除了郑绣绣仍是禁绣楼里,郑家大半人都聚全了。
郑济安坐上位,柳倩娥旁,身着一袭茄花紫绘金宽袖串枝莲纹褙子,虽是个庄重色,却掩不住年轻奶奶俊俏气儿。
高姨娘则柳倩娥下方座位,穿戴打扮稍轻佻一些,几日不见,比欢娘头一次见她时,姿色似乎加充沛,红粉滋润,灌了水田一般,加上天生一派不徐不疾端雅气,倒比座上那年青,似大。
柳嵩也场,见小娇娘移步进室,压眸追去,要想俏,一身孝,那趣致眉眼,俏丽唇鼻,初初长成一对小苞山,衬着一身雪色,真真越看越觉暴殄天物,白浪费了那死鬼外甥名下,还不如叫自己这当舅舅代那外甥入她绣帏好……想来想去,情不自禁发了些混梦。
柳倩娥眼儿尖,见状望过去一眼,才叫胞弟收敛。





侍妾闺门札记 攀交奸党
奉茶请安完毕,郑济安见着欢娘亭亭玉立驻厅中,自家吃睡养了几日,颜色足了几分,原先小辫绾上去,成了个妇人髻,不免又伤感起独子早夭。
既纳进了儿子院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头事,郑济安白日还得外出,说了几句,交给了夫人打理。
高姨娘见老爷要走,立起身,扬了帕喊:“老爷可别操持累了,顾着身子。”又连声嘱咐随行老苍头:“嗳哟,拿着伞,拿着伞!今儿日头大,太阳一烈燥起来,怕晒昏了头——”
郑济安转身笑笑,暗下捏了把高氏手,也不避忌。高姨娘娇娇一笑,将手儿反了抓住老爷,轻揉一记。
这几日郑济安又是瑞雪院宿,这贱狐媚子,近又飞上了天。柳倩娥半冷着脸呷口茶,只瞧着那高姨娘黄熟梅子卖青,不言不语,轮着老爷要出门,才不温不火道:“妙姐那边,老爷许久也没过去了吧?这几日老爷若闲下来,不如去西院那边瞧瞧。”
高姨娘知道这夫人是用那小来打压自己,微微动眉,却只默默伴老爷身边,不动皮肉声色。
妙姐是柳倩娥亲自挑买回来,性子一直古怪闷气儿,没有高翠翠半点知情达趣,郑济安并不大喜欢,自打纳回了家里,去次数,扳着指头都能数清楚,眼下听妻房提示,只点着头,嘴巴上敷衍两句:“再说,再说。”
柳倩娥见他温水一般吞吞,看那高姨娘脸上掠过一丝活,又缓道:“老爷是纳了个大活人,不是买个根木头回来放着。如今这府上,子嗣冷清,咱们一双两双眼睛,可就都瞅着妙姐造化了,不中用贫瘠废土上乱费力气白耗辰光事小,耽误了郑家血脉才事大。”
这话把高姨娘刺激得不轻。
那一次生产伤了身子,可大夫一句“……日后艰于孕育”却还是叫她抠字眼儿地存了期冀,只是说怀孕艰难罢了,又不是说一定就绝了孕育,这些年,她偷偷吃养身调经药,寻偏门暗方,前后都不知耗了多少私房银子,总还是盼着再能生养。
这会儿当着老爷面,正被柳倩娥戳到心头疤,高姨娘哪有不气怨,却只垂下头:“夫人说是,妙姐正是个开花结果年龄,责任重大得很,妾身不该霸了好光阴,贻误了正事儿。”
郑济安素来维护着高姨娘,见她此刻做低伏小,大庭广众下将责任揽自己头上,甚是心疼,也不好说什么,只朝柳倩娥应声下来:“好好,闲下来,便去那边。”这才跨槛儿离开大院。
柳倩娥待老爷走了,开始将郑家一些家规庭训,说给欢娘听,因为将高姨娘气焰打下来一些,人也精神了,说话气都高昂了不少。
欢娘职责大概是,早起定时一柱清香,决不可怠慢延误,午后替亡人念祷从翱鹤观里请回经咒替小公子行未亡人超度之责,晚间上香添加贡品,期间不可啖肉食荤。
全是那悟愧道长交代下来,郑济安自然奉若圭臬。
欢娘只听说那句不可啖肉食荤就头晕目眩,却只能先俯首一一应下来,不时对上几句。
高姨娘早回了座位,见中途训话停了,插嘴笑道:“可别说,欢姨娘真是选得好,妹妹这回可算是有了一次眼光,给老爷跟姐姐挑了个可心人儿,幸亏当时没退了。”
刚还愁苦着一张脸皮,这会儿又开始没脸没皮地姐姐妹妹地你来我往了。
柳倩娥哪能叫她得意,听她话里藏针说自己没眼光差点儿退了好货,心头冷哼,越见她赞欢娘,越挑眉横眼,不住挑刺,见欢娘说慢了嘴,马上拎出来责几句,用实际行动来打高姨娘脸。
欢娘心底苦笑,只恨不得拿团布条塞了高姨娘嘴巴,原以为成个寡居,能躲过妻妾争风,没料还是个夹心饼干!如今瞧这情形,但凡高姨娘赞同喜欢,柳倩娥都得反对到底。
欢娘琢磨高姨娘与郑济安感情不一般,得宠,又生了孩子,郑家有了主母,还能拿捏着部分家务,看似风光,说到底却只是个妾,还废了身子,再难生育。柳倩娥虽是个穷娘家继室,也没生育,但毕竟是现今主母,拿权大,又还年轻,哪日有了子嗣也保不准。
自己想郑家呆得安稳,恐怕还是得朝大这位看齐。
柳嵩见姐姐字句带刺,问得欢娘抬不起头,不免开声打了两回茬儿。
知弟莫若姐,柳倩娥先前见那胞弟看欢娘模样,就猜出柳嵩安了什么肠子,再见他此刻帮腔,看高姨娘看久了又堵心,干脆将人都打发了下去,各自回去,自己同柳嵩转去旁院二厅。
一进厅内离了人,柳倩娥甩了袖,竖了柳条儿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心痒莫过偷不着!别当我不晓得你这肚子里心思!你现如今住谁屋子里,可要记得清楚,念着他银钱也就罢了,那些歪心思就不消想了。”
柳嵩讨了几句饶,又说好话打岔:“自然是妻不如妾,可妾又几时比得上妻,瞧那姨娘如何蹦也是蹦不到姐姐头顶上就知道了。”
柳倩娥一提高姨娘就火大,刚刚大厅藏掖着脾气再忍不住,摔坐圈椅内,抓着焦婆子,半撒娇半泄恨地说些气话:“那个老狐狸精,我再懒得费工夫跟她九湾十八路地绕圈子玩心思,改明儿就直接几棍子打出去卖了!我连这点儿权都没,还当什么郑家夫人?”
焦婆子哄人功夫不赖:“谁说不行?天下主母都有本事将狐狸精打出去,可为着夫婿为着脸皮,偏偏又是打不得,不然来一个打一个,这家里人岂不打空了,哪还有那些丑行丑状跳梁小丑服侍奶奶,叫奶奶看笑话取乐?”
柳倩娥听了,这才算是消了气儿。
柳嵩见姐姐舒坦了,还有正形事,也就叫焦婆子掩上二厅两扇门扉,凑近低语:“姐姐近日与校尉大人可有往来?”
虽是自家人,这问也太赤-裸。柳倩娥抚抚盅盖,装聋作哑:“你说是哪个校尉大人?”
柳嵩笑道:“姐姐对你自个儿娘家亲兄弟还防范不成?我说校尉大人,自然是姐姐心心念着那一名。”
柳倩娥啐一口,见柳嵩神色,也晓得他是有求。
这弟弟,同自己一样,出身不怎么好,也没摊上什么贵人扶持,偏偏一口心倒是不小,自己原先大好佳年华时,见京里公公提着皇榜,来桐城给皇帝老儿充实后宫,发梦凭自己姿色,当个娘娘也不是没边没际事儿,指不定就被看上了,成日往那公公入住县衙大门石狮子前走来走去,结果硬是连皇城门槛儿都没摸着。
这胞弟也是一样,心思精细,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只偏偏自己这夫婿,对于钱财看得紧。
怪就怪自己蓬门陋户出来,当年嫁妆都大半是靠郑家贴,如今见郑济安不帮弟弟,也没什么底气恳求。
想来柳倩娥对这弟弟有些愧疚,说话亲热许多:“有什么,直说吧。”
柳嵩只说,霍怀勋正是个官场暴发户,还有岳河一党作倚仗,如今执了那郡王南下大半产业帮忙料理,思虑前后,若想生意上有个出路,与其等那姐夫转性等到寅年卯月,还不如说通霍怀勋,随便蹭他些油皮肉沫也总有个出路,所以托姐姐修一封书,他拜帖上门后,也好凭人情,借一步说话。
霍怀勋是姐姐旧人,刚好又赶上亲下肇县,这机会,柳嵩哪有错过道理。正牌姐夫靠不着,靠个冒牌姐夫也是好,姐夫多了不碍事,多个姐夫多条路啊。
柳倩娥却有徘徊:“被老爷晓得,我这儿可是不得了,你这个小舅子,经商寻资不找自家人盘算,找个外人,这叫什么说法?老家伙闹起来,岂不还得休了我。”
柳嵩一听来气,劈里啪啦就来:
“我倒是想找姐夫盘算,他愿意听我?光是顶个城东小酒楼,牙齿咬断了都死活不允,硬是像我要拿他银子丢到水里去!面上待我嘘寒问暖当半个儿子,实则处处打压我,不就是瞧着他子息空虚,生怕我这内弟觊觎他财产,百年后给他谋了去?”
语气一缓,又添几分喜:“霍爷那边就不一样了,他那效命主子岳河郡王跟前朝魏娘娘是个什么关系,咱们明面儿不提,私下哪个百姓不晓得?不就是魏娘娘进宫前给前夫野男人生儿子!跟如今圣上,那可是实打实一个肚子里钻出来!同母兄弟大过天,如今皇帝心目中地位,那岳河郡王可是比几个亲王还受待见!托了多少名目,安了多少功劳,给这异父弟兄罩上个郡王名头,还觉着委屈这兄弟,白日黑夜捋着龙须叹息对不住生母魏娘娘。岳河郡王这可是红透了顶儿烧着头大人物,霍爷连这种人都拿下了,门道可有多宽!他们这些官面上人物,哪儿能不给自己谋划,随便左一左皇帝家钱银,吃吃黑洗个白,又算得上什么大事儿?我若得了他扶持,不比被这郑姐夫照顾要好上百倍!”
柳倩娥本就与这夫婿夫妻情分不深,近年愈是冷淡相对,如今听这胞弟说排,恰恰说中了心头难言之隐,对郑济安怨气又加几分,心思是一飘,滑到了霍怀勋身上。
见柳倩娥若有所思,柳嵩趁热打铁:“姐姐担心也不成问题,霍爷同我们都是桐城人,就算被姐夫晓得,横说竖说哪里还扯不到个由头?影响不了姐姐这边。”
柳倩娥想着也是。
其实就这一个兄弟,娘家这边只有他一人,又哪有不帮道理?郑家也没个说话人,无非就靠着这弟弟了,拼死了也是得帮。却还是正经提醒:“霍大人虽跟我是旧交,但他如今到底是官场中人,面上再随和,心里也自有一套想法,不会叫你一说就什么都应了,你可别高兴得太早。退一步说,就当他用了你,你事办不好,怕他那种人,也不会因为我情面对你有个笑脸。”
柳嵩闻言,面色稍凝,陷了沉思,想那霍怀勋确实是个不好相与货。
前年其人下头一名武功至武翼郎想要升个正位,钱面上没打理好,结果那名武功至武翼郎非但没升迁,反倒一纸调令下来,被贬成了个九品城砦。
去年岳河郡王下面有一处生意出了纰漏,闹出人命官司,问责了霍怀勋两句,霍怀勋迁怒那名地方生意负责人,说是试军器库来刀,试着试着,说是手误,把人给一刀子削平展了……事后还嫌人把自个儿刀口子给磨卷了。
有一则传闻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只说这霍怀勋有个挠人痒怪癖好,一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见一个家养小妾正吃饭,来了兴致,好端端跑去逗弄,将人挠痒挠得死去活来,眼泪都流不出来,求饶都没了力气,正巧一个大肉园子还没吞下去,笑得卡喉咙里,活活给噎死了……
这样个阴鸷狠辣,行事荒唐奸党,柳嵩既然想要找他挣前途,哪会不做功夫,事先好生查查道理?见姐姐有松口帮自己意思,他已喜出望外,信心满满:“霍爷是个什么人我自然晓得,别说现已经自成一派为官儿风范了,就光说当年他扒上郡王那些说不得巧手段……”
柳倩娥立刻阻道:“那些街头巷尾坊间传闻,你姐夫像个妇道人家似关上家门天黑骂骂也就算了,你啊你,明知说不得还胡乱说?仔细害这张嘴巴上。”
柳嵩连忙笑:“也就顺口一说,弟弟有那么傻?”为了叫柳倩娥宽心,又不无深意,慢道:“既然上门拜访,自然得带礼物讨宾主欢心,我已准备好,定能叫霍爷喜欢。”
柳倩娥稀奇了,却晓得这胞弟历来周密,见他闭口不说,不再多问,只过后亲笔给霍怀勋题信一封,信内托付胞弟,自然也不乏旧日情谊之词,用火漆封了,折好私下交给柳嵩。




侍妾闺门札记 吃肉之计
三鼓角四鸡,日色高升月色低。几日晃过,欢娘谨守郑家家规,按着柳倩娥交代,倒也习惯了,并不如之前想那样难熬。
日子短,素食能熬得住,时间久了总得有个办法。
供品根据季节天气,隔几日一换,每次都是韩婆子从灶房拿来,由欢娘亲自奉上。
欢娘由不得,打起了供品心思。
除了一些时令水果,就是整鸡全鸭肉食,太招人眼,缺了一口两口,就算韩婆子不注意,拿到灶房去,也得被别下人怀疑。
欢娘每回跪堂前蒲团儿前念经祷咒,盯着口水都哗了半尺,也不好下手。
没几日,正巧赶上小公子生祭,供品里出乎欢娘意外,有一大瓷碗鲜肉小馄饨。
韩婆子说是小公子生前喜欢,以往过生时,人家小孩儿都是吃长寿面,这小公子另外还得加一碗馄饨,后来慢慢成了习惯。
后来,每逢这儿子生死两祭,老爷仍是差人做上一大碗,放来东院这边。
端过来奉上供桌上时,还冒着热气儿,汤上飘着绿油油葱花和金灿灿油星子,皮薄肉馅馄饨一个个透着粉色鲜肉光泽,勾引得欢娘哈喇子又掉了几颗,许久没见荤,眼珠子都绿了。
这散食好啊,缺漏一两个,也叫人察觉不出来。
无奈郑济安也是习惯成自然了,鸡鸭鱼肉倒是日日不落,偏偏一碗馄饨,还非得等着有纪念意义日子才端来供着。
当天趁韩婆子不,欢娘悄悄舀了两颗,填了点儿没油肚子,世界顿时精彩了。
欢娘摸着可怜兮兮小肚皮儿,对着手指头琢磨,也不能每年就等着这两次吃点肉啊。
翌日破晓前夕,还不天明,韩婆子早起烧水,刚晃着肥胖身子下床,只听见内帏尖叫一声,等冲进去,见欢娘由榻上坐起,满头大汗,气儿都没喘匀,直勾勾盯着半开窗棂外。
韩婆子忙问:“姨娘这是干嘛?”记得窗户昨夜是关了,晚上也没起风哇,现下大敞着,支架子都地上滚了老远。
欢娘白着一张脸儿,指着窗户,颤声:“少爷他可是走了?”
韩婆子出了身冷汗,却也只当欢娘发了噩梦,再听她说得似模似样,想着搬进东院头一夜,这丫头也是闹过一场,难不成这屋真是有什么不干净?吓得赶紧跟郑济安说了。
打从儿子没了,郑济安从没梦过,一听欢娘梦到了,喜忧交加,激动得拉了欢娘,要她说个明白。
堂下十几岁守灵小妾侍,面色寡白寡白,揪着个裙角喃念,只说自己睡到半夜,也不知是梦是醒,见着个蓝衣公子,约莫二十上下,温文儒雅,修俊如谪仙,站窗户边,问自己可是来家人,自己当时睡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道害怕,点头说是。那蓝衣公子忽冷眉一翻,变了脸色,咆哮开骂,说自己既然是家人,为什么逢生辰才给自己煮馄饨。再等欢娘惊悟,眨个眼儿,蓝衣公子已经是翻窗而过……不见了踪影。
欢娘师承田六姑,演技自然不弱,说得神神叨叨,又恐慌至极,听得郑济安那叫一个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儿子生前喜好身着圆领大袖蓝色襕衫,再听欢娘描述相貌,那梦中人不是儿子又是哪个。
儿啊儿,你要馄饨都要到了梦里,可见为父是有多怠慢,只晓得烧纸马僮仆,叫你阴间不捱穷,哪儿又想到你还留恋阳间舌尖上一点烟火……郑济安想着心肝脾脏腑都是疼,每日照三餐地给东院那头供上馄饨一大碗,又悉数将小公子生前爱吃酥点甜糕羊油烤饼等添加上面。
其中有道菜叫“过门香”,就是将各式各样鸡鸭牛羊肉捏成团儿,下油锅炸,也是那小公子生前挚爱。
欢娘简直被小公子嘴巴嗜好感动得泪花儿直迸,这不就是为自己量身订造菜式么。既便利,又是全肉大宴,早晚给他奉香磕头都响了不少。
时间一长,欢娘知道了分寸,看着情况东挪西移,便能私下借着供品捞点儿肚子油水,餐食不至于太寡淡。
吃肉补营养问题,勉强算是暂且解决了。
那小公子长什么样儿,她哪儿知道?不就是瞧着郑绣绣模样胡乱懵,听袅烟说小公子是个美男子,郑绣绣生得也好,那么这兄妹两人,五官该不会差得太远。再说了,长得俊古代读书人,再怎么千变万化,总不是面如冠玉,皎若玉树,濯濯如春日柳?再如何,也不会是个矮子胖子麻子。
而那蓝衣,就是花了点儿心思。主屋红木四脚衣橱内,亡人服侍冠帽保存得极好,欢娘见里头蓝色袍子居多,想必是这小公子喜欢颜色,便顺带加了一句。
除了小公子服饰,欢娘发现个好去处。
小公子卧厢外西侧是两层楼书房,离欢娘这边住耳房都东院内,但隔了一扇月洞门,拐个弯儿就到,修葺得很花心思,从卧厢边挑出一间,单独而造,青瓦元宝脊上祥兽鸱吻高伫,顶楼两排梨木万字书格不沾灰尘,架上藏书丰富,分门别类。
这年代科举同明代相类,考试重头内容近似于四书五经与八股策论严谨,可小公子藏书内,却有很多宽松风雅词赋诗论,甚至还有通俗易懂民间话本和传奇演义,这些书压里面,外头统统包了一层皮,遮得严实。
欢娘意外,这小公子面上是个成绩好乖学生,其实也不算太老实,私下偷看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呢。
原先常春馆内,虽能看两个字,却哪儿又叫读书,零零碎碎不全面。欢娘也就主动领下扫除书房任务,每日过来读书打发时光。
——
不觉近秋,天气渐凉,几日下了连绵秋雨,添几分瑟冷。
这天正是月中十五,郑氏夫妇一如平时,去城内佛堂找送子观音娘娘求子,按往日惯例,得是用了午饭,添完香油才回,家人一道跟去有高姨娘、焦婆子同各自几个小厮丫鬟,浩浩荡荡走了一排,家中顿空了不少。
郑绣绣知道爹爹一向不许自己出门,往日也从没费嘴皮子恳请过,这日却不知道怎么,站门口送行时,咬了半会儿唇,才托身边婢子腊梅过去,说想一道儿去。
郑济安看上去很意外,可自然不许,手一挥,叫腊梅将女儿强搀进去。
欢娘彼时也站人群堆里,见郑绣绣霎时变了脸色,还不愿意进去,又多求了几次。
郑济安不高兴了,高姨娘生怕惹了老爷出外兴致,这才过去跟郑绣绣劝了两声。
郑绣绣不敢忤逆爹爹,很是不满地望了这姨娘生母一样,轻轻甩了手,一副小脸扭成了个丝瓜馕儿,才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大门,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闺房走去。
养家里好好闺女儿,闹着要出门,欢娘免不了心头一动,悄声问韩婆子:“老爷这次出门,是不是跟友人同行?”
韩婆子心想这小鬼灵光,还挺会看形势,答应着:“还不是那霍大人,说是这肇县香火地儿还没去过,到个地方当然得要拜一拜当地神灵,今儿见老爷一家要去,说顺便一道,门口接人马车都是霍大人特地赁来,今儿卯时便来了,停了半天。”
郑济安被赶鸭子上架,被那霍怀勋硬生生逼成了个陪游。
果然那郑绣绣就是害了相思病,可怜,可怜,哪里找不到个多情公子,非得惹上这么个孽缘。
欢娘呲牙感叹着回了东院,待料理完小公子供奉事儿,转去书楼掸扬尘,半途下了雨,想着今天也不用去给郑氏夫妇请安行礼,干脆一边等雨停,一边随手抽了本豪杰刺马案,不自觉倚着柜角儿,坐木头地板上看了小半卷,再一抬头,天色还阴着,但时候已经不早了,起身下楼,只听楼下门外传来人声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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