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举目四顾,四下里空无长物,乏善可陈,莫澜走出洞府,立于山崖之上,寒风夹杂着雾气扑面而来,湿漉漉拂在脸上,精神顿为之一振。极目俯瞰,风屏谷从沉睡中醒来,喧哗与骚动仿似涟漪,层层向外扩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忙碌的人群中,莫澜忽然望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曾经神威凛凛,豪情万丈,如今看来却有几分落寞,与记忆中判若两人。
那是昊天麾下大将陈聃,这么多年形貌未曾改变,契染对她为所欲为时,他也在风屏谷中,并且相距不远。莫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不是当年怀春少女,陈聃也不是当年的血战英豪。
当她忍不住抬起头时,陈聃早已消失在人群里,不知所踪。莫澜琢磨片刻,不觉哑然失笑,将旧事尽皆抛诸脑后,忽然一身轻松,她最终还是背叛了阴酆王,心甘情愿委身契染,不管那具躯壳下究竟是谁,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唯有深渊强者才能留住她的身心,其余都是旁枝末节。
莫澜裹紧衣物,觅路走下山崖,来到风屏谷中,很快找到了仓谷糜,问起契染的去向,仓谷糜茫然无知,又问起众人为何如此兴高采烈,仓谷糜咧开大嘴,将陈聃诱敌深入,契将军击杀松千枝,大破敌军的前后说了一通,双眼放光,与有荣焉。
莫澜这才意识到,她不仅背叛了阴酆王。她背叛了深渊。
仙都 第二十一节 来自深渊之底
深渊之底,阴酆王痛失爱子,悲哀很快化作滔天恨意,她找到转轮,还没来得及开口,深渊意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轮以下深渊诸王,暂且留在深渊之底,真身不得擅离。此议针对自己而发,阴酆王不觉蹙起眉头,看了转轮一眼,脸色变幻莫测,转轮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心中却似开了锅的粥,种种猜测此起彼伏,陷入沉思之中。
阴酆王很快冷静下来,双手绞在一起,骨节发白,面如寒潭,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既然契染可以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占他躯壳不能出自深渊意志的授意?昊天与北冥若是害了爱子的罪魁祸首,深渊意志此举并不让人意外,易地而处,她也会这么做。
然而她无法原谅。
转轮从她眼中看到了决然,很快下定决心,五指轻捻,一笼一撒,暗暗施展神通,将讯息传出深渊之底。二人心意隐隐相通,一个眼神,阴酆王明白了转轮的用意,深渊意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并未把所有路都堵死,留给他们腾挪的余地,堵不如疏,这是有意为之,若出尽手段未能如愿,那就死心塌地留在深渊之底。
北方苦寒之地,郎祭钩立于冰原之上,遥遥眺望风屏谷,忽然心有所动,抬手勾勒数下,一缕血气袅袅冉冉,来自深渊之底,作转轮回旋,他微微皱起眉头,将血气攫入掌中,紧紧握拳,陷入沉思之中。转轮命他稍安勿躁,不可轻敌,待到与东方之主草窠会合后,再联手攻入风屏谷,擒下契染。
北方之主郎祭钩奉转轮之命看顾契染,对他心性行事了如指掌,打灭松千枝的当是另一人,若非形貌相似,便是受人操纵,转轮之命印证了他的怀疑,契染躯壳已被他人占据,全然不念当年的情分,将松千枝视同陌路。
须得与草窠联手才能一战吗?郎祭钩不禁有些怀疑,但他对转轮向来信服,放弃了孤身潜入风屏谷的念头,收敛气息,只是远远眺望了一番,转身离去。
松千枝意外陨落,麾下人马四
分五裂,各自回转驻地,人心惶惶不安,闹腾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郎祭钩向来不插手这些俗务,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见方洗研掌控局势,将一干骄兵悍将收拢至麾下,继松千枝之后掌控了大局,便赐下寄托之物,授意其放手施为。
等了十余日,东方之主草窠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姗姗来迟,二人在冰原上相会,郎祭钩见他神色有些异样,心生好奇,追问了几句。草窠瞅了他几眼,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根镇柱来。血战渐次平息,镇将陆续回归,深渊主宰收回镇柱,亦属寻常,郎祭钩握有“洄水”、“逆相”两根镇柱,草窠握有“大丘”、“回鹘”、“沧澜”三根镇柱,彼此的底细都一清二楚,然而令人吃惊的事,草窠手中这根镇柱粗粝如石,气机晦涩,正是凶名赫赫的“转轮”镇柱。
郎祭钩心念急转,脱口道:“风屏谷那人当真如此棘手?”
草窠沉默片刻,幽幽道:“棘手不棘手,眼下还说不清,你我二人联手,大人尚觉不够,还特地赐下‘转轮’镇柱……不是什么好兆头……”
郎祭钩觉得鼻尖有些发痒,后背有些发冷,转轮王祭炼转轮镇柱不知多少万年,下的功夫极深,转轮黑骑骁勇善战,无往不利,战力堪敌深渊主宰,那契染究竟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惹得转轮勃然大怒,不惜将镇柱借与草窠。
草窠像拿了烫手的热山芋,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喃喃自语道:“‘转轮’镇柱是双刃剑,不克敌,则伤己,万一要动用黑骑,劳烦祭钩兄帮我看着点……”
郎祭钩颔首应允,草窠与转轮走得极尽,有半师半徒之谊,唯有他才能催动“转轮”镇柱,唤出黑骑克敌,当真到了那时候,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谁都逃不了。他寻思了一阵,试探道:“大人可曾吩咐何时动手?”
草窠将“转轮”镇柱塞回怀中,道:“等上三天,无人来援,则由你我二人动手。”
郎祭钩念头转得极
快,脱口道:“可是西方之主樊隗?”
草窠道:“樊隗性情古怪,未必肯卖大人一个面子,等等看,如他肯来,则多了几分把握。”
三位深渊主宰联手对敌,这是何等大阵仗,那契染当真如此厉害,值得他们如临大敌?郎祭钩摇了摇头,觉得草窠料敌太过,畏首畏尾,折了自身锐气,契染纵然神通广大,又何至于动用如此大阵仗,须知三位主宰再加上“转轮”镇柱,即便在深渊之底,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
草窠显然不这么看,他对转轮言听计从,绝不越雷池半步,老老实实等足三天,不见樊隗踪影,这才招呼郎祭钩联袂前往风屏谷。才行出一炷香光景,风屏谷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却见一个伟岸的身影跌跌撞撞滚落山头,满头乱发,伤痕淹没五官,纵横交错遍布身躯,赤身裸体,肌肉坚如铁石,后背探出八条粗壮的触手,深渊气息冲天而起,搅得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郎祭钩看了草窠一眼,道:“西方之主还是来了!”
草窠苦笑道:“那厮,仗着几分蛮力,居然……”话音未落,却见契染足蹈虚空,飘然而现,伸手朝樊隗虚虚一握,法则之力从四方合拢,樊隗连连咆哮,轮番掀动八条触手,如抵山岳,苦苦支撑。
草窠凝神看了片刻,倒抽一口冷气,道:“莫不是……莫不是……”
郎祭钩接口道:“是法则之力,确凿无疑,难怪大人如此慎重,单凭樊隗一人,万万抵不住,速速祭出‘转轮’镇柱,或能挽回颓势!”
唯有法则才能抗衡法则,樊隗纵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在法则之力碾压下,毫无还手之力,他心跳加剧,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吼声渐低渐弱,八条触手紧紧裹住身躯,光挨打不还手,眼看就要陨落在契染手下,郎祭钩按捺不住,伸手一引,掀起滔天血潮,滚滚压上。
仙都 第二十二节 转轮黑骑
血潮滔天,气焰不可一世,契染抬眼望去,法则之线编制因缘,梵音冉冉回荡,张开一座残破不全的涅槃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血潮滚入其中,一改吞噬万物之势,静水低洄,温顺如绵羊。涅槃法则侵吞之下,血潮急剧退去,郎祭钩见势不妙,暗暗掐动法诀,“洄水”、“逆相”二员镇将踏浪而出,一骑螭龙,一跨玄武,周身血气缠绕,甫一落入佛国,便为涅槃之力压制,如同深陷泥沼,行动不得自如。
郎祭钩加入战局,契染分心压制两员镇将,西方之主樊隗顿时压力大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奋力舒展八条触手,横冲直撞,涅槃佛国如水纹荡漾,菩提古树半枯半荣,娑罗双树枝断叶落,恍若不堪重负。
契染心无杂念,屈指轻弹,拨动法则之线,佛光落于镇将之身,只一刷,“逆相”镇将身形骤然溃散,一道奇气飞将出来,左冲右突无处可逃。郎祭钩心头猛一跳,急道:“草东方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二人先后投向转轮,甘心为其羽翼,相互扶持,郎祭钩称对方“草东方”,草窠称对方“祭钩兄”,千百年共事交情不浅,郎祭钩才一发声,草窠便知此战到了关键时刻,不可有失,当下一气唤出“大丘”、“回鹘”、“沧澜”三员镇将,齐齐投入战局。“回鹘”、“沧澜”也只平平,“大丘”镇将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差强与“转轮”、“渡空”相比肩,乃是草窠最为倚重的杀手锏。然而郎祭钩看在眼中,不禁暗叹命数难违,若草窠不计代价召出转轮黑骑,一举冲破法则束缚,合众人之力,此战再无变数,但他终究眼力有所不逮,白白浪费了战机!
“大丘”镇将一马当先,“回鹘”、“沧澜”二镇将左右辅弼,如楔子一般钉入涅槃佛国,遭此突如其来的打击,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瑟瑟发抖,枝叶坠落如雨,佛国动荡不息,樊隗与“洄水”镇将不约而同杀向契染,欲求一击破敌。
身
陷重围,腹背受敌,契染毫无惧色,五指一捏将奇气收入体内,彻底扼杀“逆相”镇将,眸光落处,十余道佛光先后刷去,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樊隗闷哼一声,摇动双肩,八条触手齐齐砸下,落入佛光之中,浑不受力,血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剧消融,“洄水”镇将更不济,被佛光一刷,半身血气化为乌有,忙不迭向后退去。
得奇气滋养,枯枝败叶飞上枝头,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回复了几分元气,将涅槃佛国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契染伸手一指,遍地废墟,满目疮痍,虚影来回荡漾,隐隐现出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梵音缥缈,四员镇将俱被定住,如琥珀中虫蚁,纹丝不动。契染举步上前,目光望向樊隗,伸手按下,佛光齐齐压去,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樊隗八条触手灰飞烟灭,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咬牙切齿苦苦支撑。
郎祭钩心头猛一跳,局势反复,生死一线,此刻他涉足未深,抽身远遁尚可自保,但一走了之意味着背叛转轮,背叛深渊意志,从此无依无靠,除非抛弃一切投向昊天北冥,深渊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稍一犹豫,忽觉血气涌动,郎祭钩扭头望去,只见草窠双手持定“转轮”镇柱,体内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尽数灌注于镇柱。
此刻召唤转轮黑骑,还来得及吗?
大敌当前,仓促之际无暇炼化奇气,契染推动一道神通,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隐含“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奇气冲天而起,消失于苍穹深处,下一刻,暮鼓晨钟悠悠响起,涅槃佛国之中凭空显出一座莲台,隐隐站立一位护法,伟岸如山,作金刚怒目状。
三界之地,魏天帝执拿一部涅槃法则,佛国初具规模,种下四座莲台供奉护法,樊鸱占了一座,藏兵占了一座,汉钟离占了一座,沈辰一占了一座,日夜得佛法浸染,洗脱深渊血气束缚,道行一日深过一日。涅槃佛国无微不至,无远弗届,契染耗去一
道奇气,从三界之地接引护法降临深渊,立于莲台之上,正是“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一柄八棱破甲槊,悍然杀出,一槊洞穿樊隗胸口,耗尽奇气,身形随之消失。
樊隗骇然色变,低头望去,但见胸口完好无损,连油皮都没有破损,然而心中却无比绝望,这一槊击毁本源,生机尽去,他早已不存于世。心念一起,眸中血气之火黯然熄灭,深渊刹那间风云变色,一轮赤日缓缓陨落,天地动荡,从深渊之地到极北冰川,深渊主宰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风屏谷,注视这一轮陨灭的赤日,兔死狐悲,不无凄凉。
深渊又少了一个主宰。
契染灭杀西方之主樊隗,佛光接连刷下,将“大丘”、“回鹘”、“沧澜”、“洄水”四员镇将逐一打灭,郎祭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双腿犹如铜铸铁浇,迈不开半步,不敢以身涉险,踏入涅槃佛国。草窠骑虎难下,耗去体内九成血气,才将“转轮”镇柱彻底唤醒,转轮镇将跨一头梼杌,率一百零八转轮黑骑蜂拥而出,面目俱被盔甲遮掩,跨恶兽,吞云雾,形貌各异,寂然无声。
血气所剩无几,草窠一瞬老去,身躯佝偻干瘪,颤巍巍举起镇柱,郑重其事指向契染,“转轮”镇将催动凶兽,一百零八转轮黑骑汇成一股洪流,径直杀入涅槃佛国。契染深知转轮黑骑不死不灭,愈战愈强,毫不犹豫推动神通,四道奇气冲天而起,接引护法。四座莲台现于佛国之中,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各显神通,截住转轮黑骑,“转轮”镇将将梼杌一拍,那凶兽张开大嘴,咆哮无声,四足一蹬凌空扑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契染。
汉钟离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金刚怒目,吼声如雷,五指扯动天地伟力,梼杌身躯蓦地一沉,堪堪避开,只将“转轮”镇将从半空截下。契染眼见那凶兽恶狠狠扑来,眼中不无狡黠之色,不觉哑然失笑,抬手一划,法则之线荡漾而出。
仙都 第二十三节 打碎牙齿和血吞
梼杌乃上古凶兽,形似大虫,人面虎足,口生獠牙,长尾几乎与身躯相当,扑入空中如鱼游水下,浑身长毛荡漾,转折从心所欲。契染一开始没怎么在意,随手拨动法则之线,却料敌有误,涅槃法则克制血气无往不利,然而那梼杌却并非奇气衍化,而是借镇柱藏身的活物,凌然无惧,堪堪绕开法则之力,抢入身前三尺,双爪蓦地合拢,朝他一抱一咬。
这一抱一咬乃是梼杌捕杀猎物惯用的伎俩,出其不意,娴熟无比,契染猝不及防,竟为其所趁,双肩被利爪紧紧抱住,脑袋落入梼杌口中,獠牙狠狠刺下,吱吱嘎嘎,如同生锈的铁门枢。一层淡淡金光流淌于体外,契染弹出双手,一上一下抓住大口,发力一扳,将脑袋拔了出来,与梼杌面对面瞪视数息,双臂陡然粗壮一圈。
梼杌察觉危机,尻后长尾猛地刺出,利如长枪,狠狠捅在契染胸腹之间,金光如水纹荡漾,涟漪旋生旋灭,毫发无伤。郎祭钩窥得真切,心中暗暗叫苦,那厮非但执拿涅槃法则,且铸就涅槃金身,牢不可破,坚不可摧,这还打什么打!他下意识瞥了草窠一眼,却见他跪倒在地,手持“转轮”镇柱,半身前仰后合,萎靡不振,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契染掀开最后一张底牌,双臂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梼杌上下颌张开至极限,嘴角一分分开裂,血流如注,它拼命挣扎,双爪乱拍,一条长尾忽而乱戳乱刺,忽而又缠有拖,契染稳稳立于涅槃佛国中,金身如沉默的山岳,纹丝不动。梼杌终究只是一头凶兽,使尽手段仍挣不脱,几近于绝望,气力稍稍松懈,被契染从头到尾撕成两半,掼落在佛国之中。
血如雨下,上古凶兽的尸身渐次消融,涅槃佛国似得了升级滋养,稍稍凝实了几分。契染抬头望去,转轮黑骑被四护法一扫而空,然而奇气不绝,彼辈旋灭旋生,愈战愈强,永无溃灭之时,他毫不犹豫催动法则之力,将转轮黑骑一一打灭,丝丝缕缕收拢奇气,不令其再度衍化入世
。
奇气消耗殆尽,莲台随之涣散,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先后遁去,草窠呆呆望着手中“转轮”镇柱,镇柱粗砺如石,片片剥落,到最后只剩满手石屑,什么都没留下。郎祭钩当机立断,拦腰将草窠提起,飞遁如电,头也不回,消失在茫茫冰原深处。
涅槃佛国隐没无踪,契染“嘿”了一声,没有去追赶,倦怠如潮水翻滚,淹没了身心,他眯起眼睛望向天际,赤日沉沦,霞光璀璨似锦,那是西方的最后一丝灿烂,转瞬即逝,永不再现。他垂下眼帘,将奇气收入体内,静静伫立良久,这才转身离去。
击杀樊隗,连灭数员镇将,契染亦非毫无损伤,他悄无声息回到洞府,深居简出,一面潜心疗伤,一面徐徐炼化奇气。北地兵戈平息,回复了过往的平静,然而冰原冻土深处有岩浆奔流,酝酿着爆发的烈焰。
郎祭钩如惊弓之鸟,携草窠远遁万里,这才停下脚步,发际热气氤氲,胸口微微起伏,微一沉吟,寻了一处避风的山谷,将草窠轻轻放下。草窠沙哑地道了声“多谢”,随手抓起一团冰雪塞进嘴,接连吞了三四团,干渴的喉咙才觉得舒服些。
郎祭钩看了他片刻,此时重提旧事纯属多余,只怕草窠也意识到错失唯一的胜机,心中懊悔不已,自责不已。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到山林中转了一圈,拖回一头硕大的白熊,也不洗剥烤炙,撕下血淋淋的生肉,与草窠分而食之,连骨头都没放过,嚼碎了咽下肚去。
草窠稍稍有了些精神,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一遭铩羽而归,一败涂地,万万没料到……祭钩兄,你说契染究竟被谁人占了躯壳,竟如此厉害?”
郎祭钩沉默良久,涩然道:“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从废墟中升起一片涅槃佛国,你还猜不到是谁人从中作梗吗?”
草窠蓦地记起一人,脸色顿时大变
,脱口道:“那人不是撞破界壁,跳出深渊了吗?怎地……怎地还……”
郎祭钩苦笑道:“怎么还阴魂不散,横插一杠,是吧?谁能猜到他的想法……这事你我插不上手,除非大人离开深渊之底,亲身来到风屏谷,或有几分胜算……”
寄托之物破碎,邓剥身死道消,大丘镇将被打灭成一缕奇气,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草窠纵然有千般恨意,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深渊的铁律,他无能为力。时隔多年,那人再度降临深渊,借尸还魂,阴魂不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一阵阵寒意涌上心头,草窠只觉手脚冰冷,阴魂不散,下意识道:“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郎祭钩道:“离开风屏谷,离开北地,躲得越远越好,那人心狠手辣,下次再遇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草窠为难道:“可大人有令……吩咐你我……”
郎祭钩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断然道:“深渊之底十有八九出了变故,大人被羁绊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你我无能为力,须得保全有用之身,万不可鲁莽。”
草窠沉默下来,心中酸溜溜不是滋味,郎祭钩说的有道理,不过深渊四方之主落得如此下场,傲气到哪里去了?血性到哪里去了?难道连奋力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郎祭钩以退为进,叹道:“相识一场,交情匪浅,你若当真不甘心,我便陪你去往风屏谷,与那人再斗上一场,就算重蹈樊隗的覆辙,也绝无二话!”
唯有法则才能抗衡法则,西方之主樊隗陷落涅槃佛国中,一身神通无处施展,被对方接引护法,一槊灭杀,想起这一幕,草窠顿时心灰意冷,摇头道:“算了,力不如人,强求不来,也只能辜负大人之托了。”
郎祭钩听到了想要的答复,顿时心中一松。
仙都 第二十四节 黄花菜都凉了
风屏谷中,契染不紧不慢炼化奇气,既非闭关不出,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坦坦荡荡,反令陈聃不敢轻举妄动。他远远目睹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终于确认眼前之人绝非转轮之子,而是当年跳出三界那人,借契染躯壳重回深渊,搅风搅雨。
赤日坠落,镇将陨灭,草窠郎祭钩仓皇而退,陈聃内心的震撼与庆幸无以复加,当初若不低头服软,“转轮”镇将的下场便是他的命运。最后一点傲气亦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活下去,陈聃对契染得畏惧更甚于深渊主宰,他隐隐觉得,契染并不在意他的臣服,也不在意风屏谷这片争霸深渊的基业,甚至不在意道行修持,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些东西。
人皆有所求,契染究竟要什么?对强者的警惕和敬仰杂糅在一起,混成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滋味,陈聃按捺不住好奇,关注契染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试图看出几分端倪。忽忽数月过去,他感到有些失望,风屏谷内有仓谷糜,外有南明小主,虽然在他看来二人都做得不甚高明,但契染放任他们自作主张,并不过问,至于远道而来的莫澜,原本就是契染的旧相识,绝不会认错人,不知何故竟臣服在他胯下,心甘情愿充当暖床的姬妾,让人看不明白。
草窠和郎祭钩一去不返,南明小主意气风发,率麾下人马四下里掳掠,乐此不疲,风屏谷中人满为患,不断向外扩张,在风屏谷外陆续建起简陋的据点,风雪虽大,心头却火热。南明小主野心勃勃,趁着北方之主不在,风卷残云,横扫冻土冰原,着实过了一把瘾,终于得偿所愿。
赤日仍在,北方却换了主。
风屏谷蒸蒸日上,在契染眼中不值一晒,浑不放在心上。这一日,他将陈聃唤至身旁,直截了当命其催动“渡空梭”,指引昊天所在之处。陈聃心中一颤,顿记起之前所言,诸事齐备后,要与他同行,前去拜会昊天,当时只当是推托之辞,没想到竟真有此举。他没由来觉得口干舌燥,慎重道:“敢问契将军,可是要与昊皇一晤?”
契染随意颔首道:“确有此意。”
陈聃犹豫道:“不知将军欲见昊皇,所为何事,陈某可得与闻?”
契染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此问纯属多余,略一沉吟,耐着性子解释道:“深渊意志回归,转轮反戈一击,驱逐昊天北冥,独占深渊之底,契某既然夺了这具躯壳,便是与转轮为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陈将军有何疑惑?”
陈聃心情复杂,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原没错,不过契染将自己与昊天北冥相提并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深渊三皇六王各执拿一部血气法则,与之相比,契染毫无逊色,他完全有资格与昊天北冥平起平坐,共商大计,自己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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