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想通了这一点,陈聃备受打击,他无言以对,只得鼓荡血气,催动寄托之物,“渡空梭”在掌心滴溜溜转动,忽然静止不动,斜斜指向北方。陈聃屏息静气,透过“渡空梭”传递一缕心意,隔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他有些失落,朝契染摇摇头,昊皇不作答复,他也无能为力。
契染若有所思,问道:“寄托之物所指,可是昊天所在方向?”
陈聃想了想,道:“沿着这个方向走,终有一日能遇到昊皇,但这一天不知何时会到来,可能在数日之后,可能在数年之后,也可能是百载千载。”
契染虽然确信昊天北冥在极北冰川寻找神佛的残躯,但深渊如此广袤,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循着“渡空梭”所指追踪而去,虽非南辕北辙,短时间内是碰不上昊天的,只怕当真如陈聃所说,要等上百千载。
真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种种可能在心头缠绕,昊天不回应,是无暇回应,还是察觉到异样,不愿回应?契染挥了挥手,似有些意兴阑珊,既然昊天没有回应,强留他在风屏谷亦多此一举,他对陈聃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日后若能遇到昊天,带个口信,我在风屏谷等他。”
陈聃听到前半句,如蒙大赦,心中顿时一轻,听到后半句,又觉得不是滋味,一时也无暇细思,双手抱拳深深一礼,生怕对方改变主意,匆匆而去。契染目送他身影星丸跳掷,翻过山头,头也不回消失在冰原深处,心中琢磨着难不成终究要孤身上路,大海里捞针,寻找昊天北冥的去处?
他觉得有点头疼。
陈聃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契染的确在他体内做了手脚,对他的去向了如指掌,然而令契染失落的是,陈聃并非去往极北冰川,而是一路向东,向东,再向东,直至东方日出之地,千里海岸,参天巨桑。他无意寻找昊天,与之会合,而是选择了自行其是。他难不成打算脱离昊天,凭一双铁拳,打出一片新天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陈聃在风屏谷受了刺激,有此雄心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该如何找到昊天与北冥?
翻来覆去寻思良久,只能退而求其次,亲身前往极北冰川探上一探了,神佛残躯乃法则显化,掩埋于冰川深处,不去惊动,难以察觉动静,只要昊天北冥着手炼化血气,定有蛛丝马迹可寻。他拿定主意,命莫澜收拾行囊,备好所需之物,随他前往极北之地。
莫澜不知他为何北上,随口问了几句,见他笑而不答,也便作罢。从赤流到风屏谷,纵横十万里,冻土冰原,雪山荒野,茫茫松林,是北方之主统御的地盘,再往北去风雪怒号,生灵绝迹,更有连绵冰川汇成高原,向天尽头蔓延,那是一片血气干涸的无主之地,连魔物都无法生存下去。
莫澜找来几头生于兹长于兹的深渊魔物,一个个年老力衰,目光呆滞,余日无多,她耐着性子问起极北冰川,彼辈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一老者壮着胆子伸出手来,皮包骨头,皱巴巴如鸟爪,抖抖索索向她索要血药血晶。莫澜不觉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倒出一丸血药,弹入他掌中。
众人不约而同扭转头,昏花的老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仙都 第二十五节 横亘千万里
那魔物捏起血药,毫不犹豫纳入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去,气息三转,干瘪的老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如饮醇酒,有醺醺然醉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察觉寿元如干涸龟裂的泥潭,有活水源源不绝注入,又能再撑个数十年,如释重负,向莫澜躬身施礼,沙哑着嗓子道:“小人出身极北之地,冰川地形复杂,屡有变动,须到现场看了方能分辨,眼下一言难尽。小人愿为向导前驱,为大人探路。”
莫澜颔首应允,问了姓名,无姓,只有个诨名唤作“三瘤蛟”,却是他后脑有三颗肉瘤,软中带硬,不生毛发,大小与弹丸相仿,故此得名。莫澜命其自去准备,到契将军洞府旁待命,那魔物千恩万谢,浑身充满了气力,行动也敏捷了许多,不再老态龙钟。同来的魔物见血药如此灵验,推搡着挤上前,这个说自己老马识途,那个说自己是识途老马,七嘴八舌向她标榜。
莫澜皱起眉头,一律将彼辈交给仓谷糜鉴别,仓谷糜不敢怠慢,打点起精神,仔仔细细盘问了一番,都是些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当下板起面孔一概喝退。极北冰川乃死亡之地,到头来只有“三瘤蛟”一人充当向导,拿性命去换取血药,也不知识亏是赚。
数日后,契染离开风屏谷,一路北上,去往极北冰川。一开始还是冻土冰原,天公作美,路途也不难走,有长毛矮脚马轮番代步,平平稳稳行出数千里,“三瘤蛟”很快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偏离路径,寻了个避风的土丘,奋力掘出一个大坑,吆吆喝喝,将矮脚马一匹匹拽入坑底,头挨头肩并肩,挤得动弹不得,只能直着脖子打个响鼻。
风云突变,暴风雪很快降临,天昏地暗,风雪怒号,矮脚马瑟瑟发抖,长毛冻成一片,幸好有土丘遮挡,若还在旷野之地,凶多吉少,十有八九撑不下去。每隔半个时辰,“三瘤蛟”便顶着风雪检视一番,揉搓拍打一番,助矮脚马活络血脉,不至冻坏了皮肉筋骨。对他而言这也是好事,莫澜不吝赐下血药,“三瘤蛟”借此机会炼化药力,身躯也渐次回复到青壮之时,
暗自惊叹不已。
暴风雪持续了一日一夜,天空再度放晴,“三瘤蛟”处置得当,长毛矮脚马只冻死了一匹,剩下的完好无损,略有些萎靡不振。“三瘤蛟”将冻死的矮脚马洗剥干净,挑好肉割下七八块,裹在马皮里充当血食,有备无患,药力在体内氤氲流淌,他浑身是劲,手脚麻利,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很快踏上了旅程。
风雪过后是连着七八天的好日子,“三瘤蛟”尽力赶路,向北行出万里,眼看冰原到了尽头,远处隐隐传来涛声,汹涌澎湃,重重拍打着海岸,卷起千堆雪。“三瘤蛟”长长舒了口气,指着海岸道:“那是极北冥海,广袤无垠,深不见底,冰川大半沉于海中,露出海面尚不足一成。”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有些担心,催促长毛矮脚马加快脚步,紧赶慢赶,抢在天黑前赶到了冥海边。波涛汹涌,坚冰起伏碰撞,叮当作响,莫澜极目眺望,但见海天尽头,夜幕奔涌而来,视野尽头隐隐有一线惨白,横亘千万里,岿然不动。
“三瘤蛟”道:“海水冰冻彻骨,暗流涌动,待到天明再凿冰作船,渡海而去。”
既然望见了极北冰川,也不急于这一时,契染决定在冥海边过一夜,待到天明出发。“三瘤蛟”卸下行囊,摊开马皮,拣了块硬邦邦的血食,塞进嘴里狠狠咬下一块,连冰带血略嚼几下,用力吞下肚去。虽有血药支撑,奈何挡不住腹中空空如也,饿得心发慌,缺了血食落肚,两腿直打战,站都站不稳,他不明白两位大人怎么连着十余日水米不进,反正吸风饮露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极北的夜长得令人心焦,“三瘤蛟”远远寻了个避风的角落,裹起马皮呼呼大睡,浮冰的碰撞声忽响忽轻,如同催眠曲,丝毫吵不醒他。莫澜双手抱膝毫无倦意,静静坐了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道:“你要去极北冰川找什么?”
契染想了想,道:“无非是寻找机缘罢了。”
莫澜眼眸闪闪发光,下颌抵在膝盖上,扭头望着他,道:“是什么机缘?我也有份吗?”
契染道:“如能抢到手,你也有份。只是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任你尽多尽少拿,又能拿得去多少!”
莫澜辨出了几分味道,那机缘非她所能消受,至少须深渊主宰,才能分润一二。她有些不甘心,寻思了片刻,又问道:“机缘难得,要跟谁去抢?”
契染道:“眼下已有昊天北冥试图染指,兴许还有旁人隐藏一旁,暗中觊觎,说不准。”
莫澜倒抽一口冷气,要从深渊诸皇口中夺食,契染胆子真够大的,不过有实力自然有底气,连西方之主樊隗都能轻易打杀,与昊天北冥争上一争,也未为不可。然而她又算哪根葱?跟着他来到极北冰川,连摇旗呐喊都不配……莫澜有些灰心丧气,长长叹了口气。
莫澜崇拜强者,心甘情愿委身此人,却也不像菟丝子般依附大树,她留在契染身边,从来不曾失去自我。有朝一日如能压过他一头,她会毫不犹豫弃之而去,然而就目前而言,这一天似乎遥遥无期。
沉默片刻,莫澜忽道:“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契染不觉哑然失笑,微微摇头道:“法则之争岂是寻常,莫说帮忙,只怕你连看都看不懂,哪里插得上手。”
莫澜皱起眉头,道:“那你带我来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契染随口道:“端茶送水,贴身侍奉,有个人跟着,空下来说说话也好,总不见得唤上仓谷糜,或者南明小主吧!”
仓谷糜五大三粗,面生横肉,模样憨蠢,南明小主细胳膊细腿,满口尖牙,喜怒无常,莫澜认认真真想了片刻,道:“仓谷糜和南明小主确实不妥,还是我来比较好……”
契染不觉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脸,道:“是吧!”
仙都 第二十六节 世间好物不坚牢
冥海的夜寒冷而漫长,九阳狐皮帐内红烛高烧,温暖如春,莫澜取出酒肉,与契染相对而坐,吃了五七杯烈酒,两颊陀红,呼吸中带着酒香。酒色动人心,九阳狐皮帐是契染的旧人,然而帐中人只能算半个故人,莫澜不在乎这些,她将过去的那个契染抛诸脑后,也将远在深渊之底的阴酆王抛诸脑后,放纵自己恣意求欢,她不仅承受,也主动索取和给与。
长夜终于过去,旭日跃出海面,冰层大放光明,方圆万里没有一丝阴影。“三瘤蛟”从马皮中爬出来,用力跺脚,活动僵硬的身躯,又吞下一颗血药,借助药力驱散体内寒意,折腾了好一阵才暖和起来。出海去往冰川,不知何时才能回转,“三瘤蛟”挑出七八匹强壮的长毛矮脚马,放其去往南方觅食休憩,剩下的尽数斩杀了,剥皮取肉,裹成一个大包袱负于背上,试试分量,觉得行动无碍,又卸了下来。
契染立于海边,抬手虚虚一按,浮冰聚拢于一处,彼此挤压冻结,很快拼凑在一起,略具船形,无桅无帆无桨无舵,粗陋不堪,不过是一块狭长的浮冰罢了。
莫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也算船吗?”
契染踏上船尾,漫不在意道:“能渡海就是船,莫要挑剔,快些上来吧!”
莫澜纵身一跃跳上冰船,落脚处牢固稳当,波澜不惊,她用力踩了几脚,回声沉闷,船底出乎意料的厚,莫说三人,就算把所有长毛矮脚马都拉上来,来回奔个几趟也踩不沉。
“三瘤蛟”小心翼翼踏上船,挑个稳妥处,卸下马皮包袱垫在屁股底下,坐立不安,神情有几分紧张。冥海是小孩子脸,说变就变,别看这会儿风平浪静,保不定没多久风暴忽起,把冰船掀个底朝天。
契染拂动衣袖扫过海岸,冰船推开层层涟漪,驶向冥海深处。“三瘤蛟”抬头眺看天色,稍稍放下心来,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马皮,将长毛编成绳索,在刀口处刺出一行窟窿,紧紧
绑在一起,反复涂上油脂,不使漏气,留一个小口,鼓起腮帮子吹涨了,麻利地绑住,做成一口鼓鼓囊囊的马皮筏。这是极北冰川生存的智慧,万一不小心翻进冥海,抱住马皮筏,也可多几分生还的机会。
他偷偷瞅了契染莫澜一眼,见二人稳稳立于船头,乘风破浪,意气风发,不大像需要皮筏保命,也就没有多此一举,主动凑上去。下层魔物很少能活到他这个岁数,活得久的好处是有眼色,知道自己在大人物眼里什么都不是,老老实实当个向导,其他时候连屁都不要放一个。
没有桅帆,没有桨舵,冰船走得越稳越快,笔直驶向远处的冰川,丝毫没有偏离。“三瘤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啧啧称奇,心中猜测这大概就是“血气神通”吧,有这等神通,天下哪里去不得,中原腹地,花花世界,又何必到极北冰川来受苦,想不通!
冰船越驶越快,破浪前行,无移时工夫风云突变,狂风卷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砸下,甫一靠近,便碎作漫天水雾,荡然一空。冥海仿佛被激怒,酝酿十余息,掀起一道千丈水墙挡住去路,契染毫无惧色,抬起手来轻轻一按,水墙豁然中分,冰船如入无人之境,一穿而过。
莫澜立于契染身旁,目不转睛盯着他一举一动,毫不掩饰偷师之意,然而正如契染所言,法则之力微妙变化,她看都看不懂。冥海兜底翻滚,冰船起伏跌宕,时不时高高跃起,避开一个个暗藏杀机的漩涡,任尔风吹浪打,只作闲庭信步,无移时工夫便将风暴甩在身后,“三瘤蛟”备下的马皮筏没派上用场。
彤云散开,风平浪静,“三瘤蛟”佩服得五体投地,加开绳索,将马皮筏放瘪,卷起收好,不再为冥海风浪而担心。他坐在马皮包袱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体内血气徐徐流转,心无杂念,一生中从未如此刻平安喜乐,至于未来会怎样,他对契将军充满信心。
在法则之力的推动下,冰川疾驰于冥海,一分分靠近
极北冰川。在岸边遥遥眺望,冰川只是惨白一线,横亘千万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千丈高冰原充斥视野,不见其开端,不见其终末,从冥海拔地而起,直刺苍穹,海浪从亘古拍打冰川,岿然不动,不能损其分毫。
莫澜目眩神迷,脱口道:“如此庞然巨/物,竟然浮于海中?”
契染道:“冰川露出一角,沉于海下的部分更为巨大,堪比洲陆,可见冥海之深,深不见底。”
莫澜摇了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如非亲身来到极北冥海,如何能想象天地间竟然有这等奇观!随着冰船渐渐驶上前,冰川高耸入云,沉默不语,她越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一己之微,如何与天地相比?莫澜不禁长叹一声,喃喃道:“能亲眼见到这般宏伟壮阔的冰川,不枉此行,死而无憾……”
契染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所感应,一语成谶,无心之言往往成为现实,莫澜的命运就此笼上一层阴影,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似乎看到了玉陨香消的一幕。莫澜却浑然不觉,半张着嘴,痴痴望着千丈冰川,良久才回过神来,苦恼道:“高不可攀,滑不留手,要上去可大不容易……”
契染操纵法则之力,冰船偏折一旁,绕着冰川疾驰而过,足足绕出千里之遥,找不到停靠的港湾。“三瘤蛟”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那一块突起的冰山,像不像一朵莲花?”
莫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夕阳斜照,冰川熠熠生辉,隐隐勾勒出莲花的轮廓,越琢磨越觉得栩栩如生。她脱口道:“像莲花又如何?”
“三瘤蛟”迟疑道:“听老一辈说,绕过‘莲花角’,冰川裂开一道十余丈宽的峡谷,地势稍缓,从那里攀缘而上,能省不少力气。”他也是道听途说,没什么把握,有些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契染道:“无妨,趁天光尚亮,去看上一看!”
仙都 第二十七节 不速之客
冰船破开风浪,兜了个圈子绕向“莲花角”,莫澜仰头眺望,冰川之上绽开一朵硕大无朋的莲花,晶莹剔透,如梦如幻,她的呼吸戛然而止,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滚落脸庞,神魂为之摇曳,一阵冲动涌上心头,仿佛欲纵身投入其中,永不醒来。
冰川近在咫尺,宛若天倾,人似蝼蚁,靠得越近越见其宏伟,乃至于仰头亦无法目睹冰莲全貌,莫澜垂下眼帘,心中怅然若失,仿佛预感到什么,心弦微微颤动。契染看了她一眼,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前方道:“天无绝人之路,从这一道峡谷攀援直上,可抵达冰川之顶。”
寒气滚滚扑来,莫澜打了个寒颤,强行打点起精神,抬头望去,只见冰川居中裂开一道峡谷,蜿蜒扭曲,触目惊心,如同丑陋的伤疤。契染将冰船停于峡谷旁,“三瘤蛟”背起马皮包袱,靠近前仔细端详一番,踌躇道:“天色将暗,从峡谷内觅路而上,地形复杂,只怕要费上一番手脚……”
契染道:“无须多虑,紧紧跟上即可。”话音未落,脚下冰船四分五裂,碎作大大小小的冰块,随波逐流,四散漂浮,契染借力跨上冰川,御风而行,径直投入峡谷之中,下一刻已沿着陡峭的冰层登临而上,莫澜不声不响紧随其后,不多不少,始终落后丈许之遥。
“三瘤蛟”见两位大人渐去渐远,手脚并用,壮起胆子攀上冰川,孰料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即便偶有失足,亦被一双无形的手稳稳托住,不虞有失。他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追上前,暗暗赞叹大人神通广大,胆气一粗,攀援无不如意,反倒没什么失误。
千丈冰川,不过片时即登顶,“三瘤蛟”气喘吁吁,手脚酸软,心中的喜悦却无可言喻,放眼望去,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天与海,脚下是无边无垠的高原,千里冰封,寒气肆虐,朔风如刀,体内血气急剧散失,他顿时脸色大变,扯下马皮紧紧裹在身上,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只露
出眼鼻。长毛矮脚马生于北地,顶风雪,嚼草根,毛皮极其保暖,“三瘤蛟”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自然对御寒的手段了如指掌。
冰川之顶凹凸不平,犬牙交错,时不时冒出一条隐蔽的沟壑,深不见底。契染独自行出百余丈,兜兜转转,似乎在寻找什么,莫澜双手抱肘立于原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越发肯定契染费尽心思攀上冰川,是为寻找什么东西。
余晖暗淡,夜幕降临,契染回到莫澜身旁,嘱咐她撑起九阳狐皮帐,就地过夜。莫澜见他神色如常,既不欣喜,也无失望,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心中稍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问。“三瘤蛟”甚是知趣,寻了个下风处,远远避开二位主人,将马皮层层卷起,蜷缩其中裹成一个大粽子,头脚都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一条缝透气,倒也甚是安稳。
黑夜笼罩冰川,风声嘹亮,鬼哭狼嚎,睡到中夜时分,契染忽然睁开双眼,慢慢坐起身,侧耳倾听,似乎察觉到异样。莫澜甚是警惕,翻了个身,按住胸口的毛毯,露出雪白光洁的后背,脊椎弯成一道优雅的弧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契染伸出手指按在她嘴唇上,静静听了片刻,脚步声业已消失在远处,微不可闻。冰川之上竟然还有不速之客,难不成是昊天与北冥?契染心中转着念头,扭头望见莫澜矫健动人的身体,一时兴起,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一夜朔风,待到天色大亮,马皮被冻得硬邦邦,如同一截枯木,“三瘤蛟”费了好大气力才钻出来,敲软马皮重新卷起,胡乱嚼了几口血食,匆匆跟随两位大人向冰川深处行去。
契染似乎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取弓背绕行百里,忽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一处冰窟,伸手虚虚一抓,摄出一幅衣角,光泽暗淡,水云之纹破旧不堪。他低头忖度片刻,眸光闪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于眼前,体态婀娜,神情惊恐,眼珠骨碌碌
直转,正是青岚的贴身侍女朱蝉,身不由己滑落冰窟,为黑暗吞噬,只遗下一幅衣角。
朱蝉原是天后拔擢的侍女,青岚的小跟班,留在云池看护帝子,尽心尽力,结下了些许香火情。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帝子被迫离开天庭,遁入深渊避难,西华元君不离不弃,携蓝容与朱蝉二人,追随帝子绝尘而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行人竟出现在冰川之顶,与契染擦肩而过,深夜之中不提防,朱蝉竟葬送于冰窟中。
如来波旬俱从深渊得道,帝子为求东山再起,辗转来到极北冰川寻求机缘,殊途同归,亦不足为奇。契染正愁找不到线索,既然帝子送上门来,岂能白白放过,他命莫澜留于此地,藏身于一道冰缝内,耐心等他回转,再作打算。莫澜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契染身影一晃,已消失在冰川深处,这一回他全力施为,驾一抹迷离佛光,星驰电掣,飞遁如电,莫澜右手抓了个空,心中忽然空荡荡的,似乎永远失去了什么。
契染去得极快,冰窟沟壑不能阻其分毫,他循着若有若无的气机驰出数百里之遥,扭头向一旁望去,却见昔日的醴泉宫主蓝容与立于虚空中,周身衣物无风自动,抬起纤纤玉指轻轻一点,彼此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薄轻纱,冰川扭曲不定,咫尺天涯,刹那永恒。
契染哪里将这小小手段放在眼里,举步上前,身躯撞破无形屏障,破了对方神通,一步跨到她身前。蓝容与大吃一惊,匆匆祭起玄黄印,契染随手一拍,宝印尚不及施展威能便被拍飞,一声哀鸣,灵性大损,他顺势探出手去,五指捏住对方咽喉,将蓝容与提在手中,如提一鸡,脸上似笑非笑,逼问道:“帝子何在?元君何在?为何留你一人断后?”
蓝容与双脚乱踢,拼命捶打他的胳膊,却如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她脸色煞白,什么神通都施展不出,眼前迅速暗淡下去,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仙都 第二十八节 世间已无帝子
契染微微松开五指,蓝容与声嘶力竭,深深吸一口气,面容狰狞扭曲,涕泪直流。一口气堪堪续命,还没顾得上吸上第二口,五指再度勒紧,蓝容与几近于绝望,自得道以来,她从未如此狼狈,仿佛孱弱的幼兔落入鹰爪,身心战栗,无力反抗。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深渊的天空骤然黯淡,白日星现,紫微星悄然浮现,重元君从后逼近,接引星力,凝成一支长矛,振臂掷出,甫一离手,便击中契染后背。紫微光矛无坚不摧,星力一击粉身碎骨,魂魄灰飞烟灭,一道星光冲天而起,光华流转,撑开一个“十”字,然而令重元君意外的是,对方单手提起蓝容与,仍凭星力加诸于身,竟毫发无损。
虚空荡漾,水声潺潺,瑶池天水化作锁链破空飞出,将契染紧紧缠绕,一头扎入冰川,将其禁锁于原地,重元君全力接引星力,举袖一拂,十余支紫微光矛从天而降,纵横交错,将对方一一洞穿。蓝容与失去支撑,身躯一软扑倒在地,契染的身影凭空消失,天水禁锁,光矛洞穿,竟只是一具虚影,重元君心中大警,心念落处,星光播撒方圆百丈之地,眸光蓦地投向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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