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契染跨白毛尸犼来到安山谷深处,早望见一座尸骸垒成的“京观”,层层叠叠,七手八脚,足有数丈高,血气徘徊如龙蛇,恋栈不去。正观望时,蹄声隆隆而作,一镇将率半百精锐魔物疾驰而来,铁血命气如水纹荡漾,大喝道:“且慢!”
契染听若不闻,伸手点去,“京观”剧烈颤抖,一具具尸骸四散抛掷,轰然坍塌,血气顿作流云散,那镇将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偏转马首,气势汹汹杀上前。契染头也不回,提起右掌随手拍落,平地起闷雷,法则之力将镇将连同魔物一并砸成肉饼,无一幸免,一道奇气夺路而遁,被他伸手扣住,竟不得脱逃。
此举只为立威,落在镇将眼中,当知来人不好招惹,连奇气都逃不脱他五指山,战意顿时一落千丈,不约而同退避三舍。契染震慑诸将便于行事,见彼辈甚是知趣,当下拍了拍白毛尸犼,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上前,来到“京观”之旁,低头看了几眼,曲起食指一勾,血肉之中冉冉腾起一员镇将,筋骨寸断,脏腑成泥,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脸面露出森森白骨,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苦苦支撑,不愿回归镇柱。
但他显然也撑不了多久了。
回转镇柱意味着经历的一切尽被抹去,这镇将确实与众不同,不单挣扎求生,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并且以无比强韧的意志抗拒镇柱召唤,渴望保有自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正是这一点不甘的执念,令契染在“京观”之下找到了他。
契染驾轻就熟,剖开他溃烂的胸膛,在心尖上种下一道符箓,切断镇将与镇柱的羁绊,随手塞入一团奇气。奇气入体,如甘霖滋润龟裂的土地,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一愈合,那镇将闷哼一声,手脚抽搐,断裂的筋骨续接在一起,如牵线木偶般摇来晃去,一惊一乍。
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那镇将“扑通”一声跌落在尸堆中,慢吞吞爬将起来,扭动头颈甩甩胳膊,活络一下筋骨,抬起一双狭长的凤眼望向契染,微一沉吟,开口道:“某家象兵,兵败于安山谷,多谢援手。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有何差遣?”
他声音低沉,吐字清晰,主意拿得极正,从抗拒镇柱召唤就可见一斑。契染没有把他当杜嵬看待,将前因后果略说几句,要他为自己征战,待血战彻底平息,再放他自由。象兵镇将并没有一口回绝,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心中不无抗拒,但他拜对方所赐,得以从鬼门关捞回来,终须有所回报,血战虽旷日持久,毕竟望得到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到这里,象兵二话不说答允了契染的要求。
没费多少口舌便收下一员镇将,契染心中颇为满意,宁折不弯之人见得多了,像他这般清醒冷静,行事审势从权,实数少见,如他没有看走眼,象兵镇将气运当为正色,与藏兵、汉钟离差相仿佛,日后自然能见分晓。
夜深沉,每一个进入安山谷的镇将都绷紧了弦,十万之众是不可小觑的力量,但还不足以打消他们的勇气,拘束奇气的手段却令他们万分忌惮,这一夜漫长而难熬,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深渊的赤日再度升起,安山谷显得空旷而寂寥,近半镇将趁着夜幕遮掩扬长而去,剩下的亦无心逗留,陆续撤出险地,象兵与杜嵬二镇将忽然率军掩杀,咬住落后的人马,风卷残云,流星赶月,打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追击战,诸将无心恋战,乃至于一败涂地,仅以身免。
主力衔尾追杀,契染在中军亲卫簇拥下徐徐上路,两军相隔百里,巡哨往来其间传递消息,得知己方大获全胜,乌藤与蔡礼佛都有些心动,彼此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血战是镇将的舞台,他们纵有不甘,亦须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大获全胜的是象兵与杜嵬,没他们什么事,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契将军,看有没有机会捡些便宜。
孰料血战波诡云谲,危机四伏,才刚离开安山谷,伏兵忽起,数万人马发一声喊,如猛虎下山,暴起伤人,为首一员镇将引动铁血命气,头顶黑光吞吐不定,搅得风云变色,率众奔袭而。蔡礼佛脸色大变,来敌分明蓄谋已久,趁主力远离,批亢捣虚,冲着他们而来。中军只是个空壳,除了数百亲卫,再无可用之兵,没奈何,蔡礼佛只得招呼乌藤匆匆布下防线,迎上对方第一波冲击。
杂色镇将,半百人马,大可一掌覆灭,但数万之众凝聚铁血命气,得镇将引领,犹如五指握成拳头,不可小觑。契染举目望去,忽然心有所动,视线从那镇将飘过,落在他身后一道身影,窈窕姣好,低眉垂眼,置身于魔物大军,却孑然独立,落落不群。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只道她失散于乱军中,凶多吉少,没想到竟依附镇将,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千军万马呼啸而至,契染以手指地,从左至右一划,地动山摇,土石冉冉升起,大地如潮水向后退去,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宽逾十丈,天堑不可越。那镇将胸有成竹,纵马跃上前,西华元君伸手一指,瑶池天水从虚空中奔涌而出,一泻千里,水桥连接沟壑,化天堑为平地,魔物大军踏落其上,激起无数涟漪,如履坚冰,丝毫不沉。
西华元君鼓荡体内灵机,倾力施为,仿佛失去所有重量,衣袂飘飘,凌虚蹈空,不经意望去,心中顿时大震。下一刻瑶池天水失去控制,法则笼罩之下,水桥四分五裂,魔物大军如下饺子般跌入峡谷,惨叫声此起彼落,连成一片。
仙都 第八十七节 一朝打落凡尘
千钧一发之际,那镇将大喝一声,胯下骏马腾空跃起,四蹄踏落虚空,如履实地,从峡谷飞身跃出,人马合一,挺起丈八蛇矛,双臂发力捅向契染。西华元君心头一阵刺痛,意识恍惚,身不由己涌身上前,十指捏定瑶池天水,化作七根晶莹剔透的锁链,至柔至刚,符箓生灭,如毒龙出海,缠向契染四肢腰颈。
西华元君配合天衣无缝,天水锁链只要缠住对方一刹,那镇将便可从容施展手段,发动石破天惊一击。然而在法则之力笼罩下,一切机心都是枉费,契染伸手按落,天水锁链倒卷而回,反噬其主,将西华元君缠作一枚蚕茧,悬于空中不得脱身,那镇将挺矛猛刺一往无前,双臂骤然大震,战栗从心底漾起,瞬息席卷全身,他眼睁睁看着丈八蛇矛寸寸折断,肉身如琉璃四分五裂,生机泯灭,化作一团无知无觉的奇气。
处心积虑,慎之又慎,竟然败亡在此,真令人不甘!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奇气滚滚向内坍塌,下一刻骤然消失在千里之外。这一招脱身的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契染一时不察,未能将奇气截下,心中颇感意外。
镇将陨灭,大军收不住去势,你推我搡滚入峡谷,折损了近半,契染收去法则之力,撑开的大地再度合拢,将万余魔物埋葬在地底,土石压顶,永世不得翻身。蛇无头不行,没了主心骨,剩余兵将面面相觑,呼啦一声顿作鸟兽散,契染也不阻拦,招手将西华元君摄至跟前,解开天水锁链,凝神望去,只见她孑然伫立,沉默不语,双眸蒙上一层迷雾,全无神采。
契染心中有所猜测,西华元君八成是被那镇将迷摄心神,浑浑噩噩,如牵线木偶,沦为一具操纵瑶池天水的傀儡。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点在她眉心,西华元君浑身一震,喉咙口咯咯作响,如欲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百般挣扎,终究陷入沉沦。
契染收回食指,心下了然,那镇将当真好手段,将西华元君神魂抹去大半,只剩一魂一魄,勉强维系一灵不灭,受制于人,不得自主。他虽执掌涅槃法则,跻身深渊上境大能之列,却也拿魂魄损伤无可奈何,仔细琢磨片刻,契染顿觉好奇,那镇将分明被打灭为一团奇气,未见他扣下魂魄,又是如何操纵西华元君的?
远处欢欣鼓舞,举目望去,但见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一道蓝光甘居次席,紧随其后,铁血命气鼓荡如潮,十万魔物大军得胜而返,万众一心,气吞山河。紫青气运为贵,可遇不可求,死尸堆里拣了象兵镇将,竟不逊色藏兵,契染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以象兵为首,杜嵬为辅,徐图壮大,待到拉扯起百万大军,纵横捭阖,不虞有失。
他命乌、蔡二将收拢中军亲卫,主动迎上前,蔡礼佛心中直打鼓,生怕象兵镇将新降,一朝执掌魔物大军,翻脸不认人。他目不转睛盯着对方,揣测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背后,有没有包藏祸心,然而象兵镇将根本没在意,眼中只有契染一人,余者置之不理。
象兵镇将上前复命,言简意赅,此行追击数百里,灭敌无数,受降二员镇将,收拢数万人马,大获全胜。契染唤了降将上前来,一名余烬,一名苦羯,俱是鹰视狼顾、桀骜不驯之辈,只服帖象兵镇将,对契染不甚恭敬。血战是镇将的舞台,镇将是血战的主角,些许不恭敬,无足挂齿,契染视若无睹,将二将置于象兵麾下,不再过问。
大军马不停蹄折返安山谷驻扎整编,连番激战,一口气松懈下来,疲惫不堪,需要休整一段时日。契染随意关照了几句,白毛尸犼、乌照、蔡礼佛如聆圣音,指派中军亲卫搬走尸骸,清理出一处僻静山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以防不长眼的魔物打扰契将军清净。
外有重兵重重把守,契染定下心来,细细探查西华元君,由里到外,一寸一分摸索,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一缕奇气盘踞肚脐,细若游丝,蜷曲成一团,像一粒小小虫卵,微不可察。那镇将不知是什么来头,神通诡异,操纵西华元君不算,还在她体内留下后手,来日卷土重来,气机相合,仍能将她牢牢握于手中。
契染拇指食指轻轻一捻,法则之线编织为一根长针,三寸三分,尖端有一小钩,色作淡金,深深刺入西华元君脐下,三下五除二,将那一缕奇气勾将出来,去除后患。奇气离体,慢慢苏醒过来,缠绕在钩针尖端,扭曲缠绕,蠕动如虫,契染心中微微一动,涅槃佛国洞开一隙,将钩针连同奇气一并送入祇树给孤独园,落于大雄宝殿莲座之前,一尊大佛结跏趺坐,脑后光晕之中一十三朵莲台徐徐转动。
梵音缥缈,枝叶婆娑,大佛摊开右掌,钩针悬于掌心,一缕奇气冉冉升起,映入慧眼之中,诸般奥妙了然于胸。契染感同身受,屈指轻弹,法则之线没入她脐下,操纵所剩一魂一魄,西华元君睁开一双妙目,眸中雾蒙蒙水茫茫,怔怔望着他。
契染伸手轻抚她的脸庞,微笑道:“三界十方女仙之首,命运多舛,一朝打落凡尘,魂魄不全,永无清醒之日,落得如此下场,可有悔意?”
西华元君视若不见,听若不闻,神魂没有半天波澜。契染拨动法则之线,左右她一举一动,忽坐忽立,忽行忽止,忽笑忽愁,如臂使指无不如意。与姜夜不同,西华元君并非通灵仙傀儡,无人操纵,充其量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过仙傀儡不可奢求,能借她之手催动瑶池天水,亦是不小的助力。
天庭七十二境景,三界灵机所钟,以玄都玉京七宝山为首,瑶池天水次之。瑶池胜境,孤峰撑拄天地间,一池天水不增不减,不溢不竭,至刚至柔,至轻至重,有无穷妙用。契染目视西华元君,心念落处,天水滚滚涌出虚空,化作一条长河,曲折盘旋,奔流如注。
仙都 第八十八节 阆苑福地
情况比契染设想的要糟糕,推动瑶池天水须消耗灵机,而经历这些年涸泽而渔,西华元君体内灵机已所剩无多,支撑不了太久。深渊灵机匮乏,几近于无,一旦耗尽体内积储,血气侵蚀存世之身,即便是“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也撑不了太久。
摸清了西华元君的底细,契染开始考虑如何解决灵机匮乏一事,当务之急,无非是开源节流罢了。节流好办,开源却颇费思量,深渊血气排斥灵机,无处可觅,却该如何是好?满天星斗熠熠生辉,星光照亮了安山谷,洒落在西华元君身上,清冷如水,迷蒙的眸中闪过一丝神采,稍纵即逝,旋即陷入沉沦。契染心中一动,三界灵机与星力同出一源,深渊亦有星辰投影,只是他不修此道,无法从本源补益一二。
难道仍要求助于魏天帝吗?若让他得知西华元君落于己手,会不会横生枝节?他有些患得患失,拿不定主意。
契染思忖良久,又唤出北冥询问一番,心下大抵有了打算,深渊浩瀚无涯,山海绵延不绝,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魔物孜孜不倦争夺血气,对灵药仙草不甚重视,一味味试下来,或许有意外之喜。
修整二十余日,象兵、杜嵬、余烬、苦羯四将率大军启程,离开安山谷,一路向西进军,铁血命气翻滚如潮,所向披靡,声势一时无二。气运以青紫为贵,象兵打出招牌,沿途陆续有镇将率众来投,或千八百,或数万余,良莠不齐,多寡悬殊,象兵镇将尽数收归麾下,兵锋所指,直扑向落日坪而去。
落日坪幅员辽阔,沃野万里,是上一轮血战中杀戮最盛的修罗场,百余镇将在此混战,旷日持久,死伤无数,血气最终的流动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平息。
落日坪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象兵镇将并没有长驱直入落日坪,而是驻兵牵机谷,以静制动,耐心等待战机。牵机谷曲折狭窄,不利驻扎大军,象兵镇将原本看中卧龙山,却拗不过契染一意孤行,只能听命行事。余烬、苦羯二镇将嗤之以鼻,怂恿象兵率大军自行其是,象兵镇将并没有多解释,只是命他们听命行事。
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率中军亲卫驻守牵机谷外,契染携西华元君入谷,寻找北冥所说的“阆苑福地”。深渊之中洞天小界不知凡几,得以孕育“镇柱”者却为数不多,一旦取走“镇柱”,洞天随之崩塌湮灭,无可挽回,毁一处便少一处。北冥踏遍中原腹地寻找“镇柱”,曾在牵机谷中找到一处“阆苑福地”,灵药宝材不计其数,却不曾孕育“镇柱”,原封不动禁锁而出。此番契染欲寻觅灵药仙草,问起洞天小界,北冥偶然记起往事,指点他到牵机谷碰碰运气。
时隔多年,也不知有没有人捷足先登,将“阆苑福地”翻个底朝天。
牵机谷虽曲折狭窄,进出只有一条道,不虞走岔路,契染当先而行,四下里阴森潮湿,终年不见天日,蕨草苔藓长得极其茂盛,连罅隙都填得严严实实,不露分毫。契染随手摘了一根蕨草,凑到鼻下嗅了嗅,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尝着苦涩清凉的味道,心中若有所思。西华元君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如同一具牵线木偶,脐下法则之线操纵她一举一动,毫无主见,不得自主。
脚步声惊动了蛇虫蜥蜴,陌生的气息令它们惊恐,忙不迭四散逃窜,避之唯恐不及,契染一路来到牵机谷深处,头顶丈许高处有一方凸起的山岩,形同龟背,覆盖了厚厚一层苔藓,绵软如毯。他登上山崖,举袖拂去,将苔藓一扫而空,露出赤裸裸的本来面目,石纹似蛇非蛇,似符非符,粗野狂放,别有一番动人的旨趣。
时隔多年,沧海桑田,牵机谷中“龟背石”犹在,契染确认无误,伸手按在石上,引动法则之力,打开“阆苑福地”的门户。“龟背石”层层向内塌陷,蓦地现出一个黑暗幽深的洞口,如同恶魔的眼睛,深不见底。
契染艺高人胆大,举步踏入洞中,身影一晃消失无踪,西华元君毫不犹豫紧随而去,前脚后脚落入一处陌生的洞天内。
映入眼帘是一片葱翠的野地,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芬芳,生机充斥天地间,风吹草浪,倏忽滑向远方。契染深吸一口气,身心渐次松弛下来,回头望了西华元君一眼,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行当大有收获,不至入宝山而空回。
契染极目远眺,以慧眼看尽这一处洞天,眸中倒映出沙与土,山与海,天地万物纷至沓来,尽皆收入眼底。神游万仞,心骛八极,转瞬之间契染便望见连绵群山之间,孤峰如剑直刺苍穹,峰顶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幽幽倾泻而下,如泣如诉,浇灌石穴中一根古藤。
他缓缓合上双眼,数息后睁开,眸中慧光隐去。西华元君举步上前,悄无声息立于他身旁,契染伸手揽住她的腰,脚下现出一朵莲花虚影,下一刻拔地而起,破空而去。
莲影荡漾,无移时工夫便遁出万里之外,群山起伏如波涛,契染径直落于孤峰之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低头望去,只见一道数尺宽的缝隙,从山顶贯穿山腹,一根古藤缠绕岩石盘旋而上,叶色墨绿,叶脉勾勒出十三块六角,片片竖立,随风颤抖。
契染携西华元君跃入山腹中,足下莲花托起二人,绕着古藤看了一圈,伸手摘下一枚鲜红的果子,表皮如蛇鳞,触手坚硬,裹得密不透风。
古藤绵延百丈,根部更是粗如井栏,深深扎入岩石中,与山岩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契染伸手拍了拍,心下了然,洞天开辟之时,这古藤先天地而生,夺天地造化,日月精华,通灵神物只此一根,恰逢结果成熟,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运数使然。
须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仙都 第八十九节 稳坐钓鱼台
契染撕去一片果皮的鳞片,露出白嫩多/汁的果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熏熏欲醉。他将果子递给西华元君,元君接过凑到嘴边,抿唇一吸,将果肉汁水涓滴不剩,入口即化,一线凉意从喉头淌入胸腹,旋即化作一道炽热的暖流,熨烫着脏腑筋骨。西华元君鼻中发出低低呻吟,浑身三千六百毛孔尽皆舒张,双颊泛起两团晕红,腰肢仰合,如同醉酒。
契染推动西华元君炼化灵果药力,暖流聚拢成一团,落于丹田之中,翻来滚去,骚动不安。契染伸手在她小腹一按,法则之力没入其中,搅动暖流急速旋转,降下淅淅沥沥细雨,滋润着干涸的丹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灵机汩汩泛起,化作一汪春水,西华元君体内气机勃然而作,水涨船高。
丹田内重起灵机池,这一枚灵果的药力果然不同凡响,契染仰起头细细查看,古藤之上却再没有第二枚果子。记得天庭桃园胜境,种有紫纹缃核蟠桃,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又九千年才得成熟,吃一口,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这“阆苑福地”中古藤结的“蛇鳞果”药力差相仿佛,却不可多得。一界精华孕育此果,岂是区区蟠桃可比拟,但深渊灵果滋养灵机,药力百不存一,事倍功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契染抬手拍了拍古藤,没有涸泽而渔,留它在山腹中继续夺天地造化,采日月精华,历千百年,或许能再结一果。至于西华元君,服下一枚“蛇鳞果”,丹田内干涸的灵机池有复苏迹象,证明这条路确实行得通,深渊之中多有洞天小界,大不了多费些手脚,一处处找过来。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付出都须回报,山腹内温暖如春,古藤枝叶弥漫清香,契染将西华元君召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眼神迷离无光,如一具沉默温顺的人偶。
这一刻,契染记起了莫澜,像烈马一样倔强,不知疲倦地索取,令他记忆犹新。伊人香消玉殒,过去了很多年,他孤单已久,压抑已久,满眼尽是魔兽魔物,触目生厌,无从释放暴戾和欲望,西华元君的出现是意外之喜,曾经高高在上的旧识,仅剩一魂一魄的人偶,双重诱惑令他无比心动。因为她的缘故,契染当了一回“昏君”,强命大军停驻牵机谷,亲自找到“阆苑福地”,摘得“蛇鳞果”,助西华元君重开灵机池,确保万无一失,才开始享用她的身体。
在这具强夺来的躯壳内,藏有魏天帝一缕神念,天长日久,修为渐深,神念与躯壳渐次融为一体,冥冥中羁绊虽在,契染却并非什么分魂分身,天帝早已撒手放他自由,他拥有完整的自我,独一无二的自我,天帝不愿为,不屑为之事,他却肆意妄为,并且乐在其中。
契染在牵机谷逗留了四天三夜,再度出现在众人跟前时,神清气爽,心情好了许多。中军亲卫被魔物大军重重围困,镇将的威压令他们惶恐不安,尤其是以余烬、苦羯为首,新投靠的一干镇将,唯象兵马首是瞻,对契将军全无恭敬之心,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等毫不怀疑,只要象兵略加示意,魔物大军就会犯上作乱,将中军亲卫屠戮一空。
芒刺在背,度日如年,见契染踏出牵机谷,白毛尸犼等长长松了口气,感到由衷庆幸,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白毛尸犼第一个凑上前去,将镇将的异动说了一通,顺便表白忠心,请契将军明鉴,蔡礼佛加油添醋,从旁大敲边鼓,他久历血战,对镇将的心性有所洞察,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令乌藤自愧不如。
契染对象兵甚是放心,象兵不叛,麾下镇将再蹦跶,也成不了事,翻不了天。这些中军亲卫追随他已久,尤其是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三将,一旦出乱子绝无活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难怪如此忐忑不安。契染破例说了一句,“杜嵬不敢叛,象兵不会叛,余者不足为虑。”就此住口不言,由他们去猜测领悟。
蔡礼佛脑筋转得极快,杜嵬、象兵二将是大人亲自降服的,一个不敢,一个不会,定是留下了后手,后来投奔象兵的那些镇将,不过是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想通归想通,但大人可以稳坐钓鱼台,无视潜在的威胁,他们却位卑力弱,保不定什么时候就遭殃,须得及早打算。蔡礼佛思忖再三,壮着胆子提议,眼下中军只有数百亲卫,名存实亡,恳请大人补充精锐兵将,以防不测。
契染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命杜嵬挑选五千精锐,调入中军充当拱卫。落日坪乃四战之地,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混战,身边多留些人马,遇到突发状况,也可多些回旋的余地,况且杜嵬留在象兵麾下,时刻提醒他心头扎着一根针,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召回来充实中军,一举两得。
白毛尸犼等对杜嵬镇将并不陌生,可以说在象兵出现之前,他们与杜嵬配合默契,没闹出过什么不愉快,用生不如用熟,中军有他统领再好不过,多一重保障,余烬、苦羯等镇将似被隔绝在外,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