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杜嵬的调动只是桩小事,象兵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猜想契染逗留牵机谷另有用意,并非出于战事的考虑。好在大军并未久驻于此,数日后便移师前往卧龙山,那里才是象兵看中的驻扎之地,水源充足,视野辽阔,进可攻退可守,占领此山,当得一句“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耽搁了这几天,卧龙山已有人马抢先一步立下营寨,余烬与苦羯脸色阴沉,暗地里狠狠咒骂了几句,骂契染胡乱指挥,错失良机,弄得他们进退两难,不得不啃这块硬骨头。
仙都 第九十节 镇将石龙子
大军陆续来到卧龙山前,巡哨往来穿梭传递消息,象兵得知有人捷足先登,举目望去,但见营寨上空铁血命气汇聚成云,士气正旺,不宜强攻。但对镇将来说,无须体恤麾下魔物生死存亡,血战推动深渊血气流动,胜负尚在其次,但凡有一线胜机,便值得搏上一把。象兵不假思索,命余烬、苦羯二将率军攻打卧龙山,逼一逼对方的底细。
军令既下,余烬、苦羯并无二话,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对方驻兵要地,营寨扎得极其牢固,居高临下一览无余,见两支偏师滚滚来袭,毫不犹豫出寨接战,兵对兵将对将战作一团。双方战力相仿,地利左右战局,余烬、苦羯身边的人马伤亡惨重,很快败下阵来。
寨门大开,敌军席卷而出,乘胜追击,视野之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魁梧如山,白发苍苍,身上只披一具轻薄的皮甲,沾满了暗红的血渍。象兵双眉慢慢竖起,一颗心有力地跳动,好巧不巧,占据卧龙山的正是不共戴天的老对头,威名显赫的镇将石龙子。
祭炼镇柱耗日持久,非一朝一夕之功,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深渊主宰握有镇柱不在少数,却也只能拣强横者悉心祭炼,石龙子镇将与渡空、转轮、大丘、钟离、象兵等齐名,久经祭炼,神通非比寻常,之前在安山谷一场大战,将象兵镇将杀得一败涂地,几近覆灭,此番在卧龙山再度相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象兵不愿轻易言退,催动大军压上前。
双方在卧龙山脚下展开厮杀,人马虽众,却囿于地势狭窄,摆不开阵势,真正接战的不过数千兵将,石龙子亲自压阵,牢牢把握地利,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不急不躁与象兵耗下去,调动兵力轮番上阵,战事虽惨烈,死伤却始终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象兵的人马像稻草一样成批倒下,石龙子推测用不了多久,对方的士气就会一落千丈,四散溃逃。
他摊开双手,一根根弯曲手指,苍白的肌肤粗砺如石,骨节僵硬,微微颤抖。待到十指握成拳,麾下大军就可发起最后的总攻,一锤定音,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敌军彻底冲垮。
象兵远远观战,己方铁血命气如波涛荡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渐渐呈现颓势,反观对方气势如虹,愈战愈勇,阵线不断向前推进,集聚起排山倒海的力量,局势倾覆只在旦夕。他默默推上青铜鬼面,亲率八千精锐兵马,如中流砥柱,等待着逆流而上的一刻。
千钧一发之际,水声潺潺响彻天地,瑶池天水掀起一道大河,如蛟龙般盘旋于空中,一泻千里,漩涡之中,契染举步踏上卧龙山,距离石龙子镇将不过七八丈之遥。千军万马厮杀声骤然静止,众人身不由己举头望去,瑶池天水映照夕阳,每一滴都晶莹剔透,令人目眩神迷。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石龙子久经血战,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瞳仁忽张忽缩,抬手一挥,百余亲卫奋不顾身杀上前,刀枪并举,铁血命气连成一片,浑厚凝实,有如实质。契染右手食指中指叉开,虚虚剪去,“刺啦”一声如裂帛,铁血命气应手断裂,一干精锐老兵如遭雷击,骨软筋酥,尽皆栽倒在地,手脚抽搐,蜷缩成大虾公。
石龙子倒抽一口冷气,隐隐猜到对方来头不小,当是深渊主宰一流的大人物,然则深渊爆发倾天之变,赤日陨落,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所剩无几,面前之人眼生得紧,难不成是大变之后才脱颖而出,跻身主宰之列?
契染顺势收回食指中指,探出拇指重重按出,法则之力掀起惊涛骇浪,朝石龙子当头压去。四下里魔物兵将战战兢兢,兴不起反抗之心,丢盔弃甲,抱头蹲坐在地,石龙子心中一沉,体内奇气生出千百漩涡,皮甲渗出粘稠的淤血,回环勾连,无数血符此隐彼现,熠熠生辉,勾勒出一座具体而微的符阵。
西方之主樊隗在藏兵洞布下尸山血海大阵,南方之主山涛在南明山布下七十二莲花峰大阵,石龙子没有这么大手笔,处心积虑收罗海量血气,千锤百炼,在皮甲上刻下“通玄血符阵”,保全肉身不失。
法则之力轰然而至,“通玄血符阵”大放光明,血气氤氲蒸腾,石龙子须发俱张,佝偻起高大的身躯,一步步往后退去,仅仅支撑数息,符阵如雪狮子向火,皮甲化作翻飞的碎片,露出布满伤痕的躯干,纵横交错,无有一寸完好之处。
石龙子怒吼一声,浑身肌肉块块鼓起,青筋扭曲如小蛇,双臂交叉护于胸前,奇气外放,化作一面齐人高的盾牌,下一刻四分五裂,眼看性命危在旦夕,异变忽起。栽倒于地的百余亲卫炸将开来,血气如渴骥奔泉,卷向石龙子身后,一道血影闪将出来,引动法则之力从旁阻截,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石龙子。
契染微感诧异,举目望去,却见那血影挡在身前,面目依稀,身形颀长,如绝顶一青松,渊渟岳峙,隐隐与天地合而为一,周身血气流动,张开三尺神域,竟是一员上境镇将。深渊镇将,从无一人执拿法则,登临上境,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契染心生好奇,开口问道:“汝是何人?来自何处?”
那血影目视契染,不言不语,忽然深吸一口气,方圆百丈魔物兵将尽数爆体而亡,血气为其尽数吞去,气机节节拔高,神域渐次向外扩张。“有趣!”契染低笑一声,重重一脚踏出,涅槃佛国映入现世,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梵音响彻天地,一尊大佛立于虚空中,抬起右掌徐徐按落。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契染不欲与之多纠缠,引动法则之力,排山倒海般压落,石龙子周身一紧,心知绝无幸免之理,正待自行解脱,那血影忽然探出手去,近在咫尺,猝不及防,深深插入他胸腔,将奇气一举夺去,顷刻间占为己有。
仙都 第九十一节 一日纵敌
卧龙山地势险要,摆不开阵势,契染御瑶池天水孤身闯入重围,看似鲁莽,实则进退自如,只须趁着魔物大军没反应过来,施展雷霆手段一举打灭酋首,驱散铁血命气,便可奠定胜局。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以血气神域抵住涅槃佛国,一时竟僵持不下。
瑶池天水生生不息,这壁厢契染才生退意,那壁厢镇将便自相残杀。一条胳膊深深插入胸腔,将奇气尽数夺去,变生不测,石龙子低头望着胸口,一脸讶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镇将自称“涂瑞”,乃是初入血战的新手,投奔石龙子听其驱使,借此机会磨砺神通,熟习战法。镇柱孕育镇将耗日持久,最一轮血战都有新手投入其中,如一张白纸,不懂得收拢魔物大军,以战养战,借铁血命气温养奇气,唯有完整经历血战,挟胜果回归镇柱,才能将这些宝贵的经验化为本能,在下一轮血战中占得先机。
涂瑞并非第一个投靠的新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石龙子没有多加提防,麾下每多一员镇将,便多上一分战力,他自恃神通了得,不拘粗细,来者尽皆收下。涂瑞虽是新手,神通却颇为了得,收拢魔物凝聚铁血命气,一学即会,一会即精,统御十万之众绰绰有余,最令石龙子诧异的是,涂瑞头顶气运仅是一道杂色,只不过红得纯正些罢了。
直到涂瑞横空出世,施出深渊无上域界神通,石龙子才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杂色,分明是一道纯之又纯的血气,深渊根本之色,凌驾于紫青之上。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肉身永固,坚不可摧,被法则之力轻易洞穿,体内奇气掠夺一空,石龙子喉咙口“咯咯”作响,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身躯彻底溃灭,永无重生之日。
奇气入体,即与本源融为一体,涂瑞稳住阵脚,一道血气冲天而起,抵住大佛压落的右掌,勉强撑了下来。然而这还不够,涂瑞双眸骤然亮起,两团血云缓缓转动,张开大口发出一记无声咆哮,音波笼罩之下,十万魔物大军尽皆匍匐倒地,双手抱头紧紧堵塞耳孔,体内血气齐齐失去控制,翻滚沸腾,成片成片爆体而亡,只剩七八员镇将,单膝跪地苦苦支撑,全然失去了冷静。
石龙子已死,群龙无首,幸存的魔物魂飞魄散,发一声喊,朝后山蜂拥而逃,慌不择路,滚落悬崖不计其数,兀自一路狂奔,宁可跳崖也不愿止步,生怕被涂瑞一声断喝,夺去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气。
十万魔物十万血,血气卷起层层狂潮,朝涂瑞倾泻而去,神域犹如一个无底洞,将海量血气一扫而空,法则之力水涨船高,将涅槃佛国一分分逼退。强敌现身,逼得他掀开底牌,涸泽而渔,涂瑞眸中血云越积越厚,又发出第二记无声咆哮,仍是冲着同袍而去,这一回连镇将亦未能幸免于难,纷纷爆体而亡,奇气被血气法则所拦截,不得回转镇柱,尽皆投入涂瑞体内,成为他壮大己身的资粮。
卧龙山下交战的兵将看得目瞪口呆,局势倾覆只在翻掌间,士气此消彼长,象兵镇将在震骇之余,最先回过神来,奇气搅动铁血命气,一声爆喝,率八千精锐杀入敌阵,如离弦之箭,摧枯拉朽凿了个通透。胜局已定,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拉开序幕,象兵镇将并非加入疯狂的盛宴,他立于卧龙山脚下,仰头望着契染与涂瑞彼此对峙,殊无大获全胜的轻松。
真正的胜负还没见分晓,不过也快了。
对方一举一动,契染尽皆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所猜测,深渊赤日先后陨落,上境大能所剩无几,这固然是沉重的打击,但反过来讲也腾出了足够的空位,供后来者一步登天。眼前这镇将如彗星般崛起,若说背后无人扶持,单靠自身之力,便成就渡空未竟之功,简直是一句笑话!若他所料不差,迦耶在万窟洞底取去的奇气,便应在此将身上,凭空造就一上境镇将,当真是好手段,好气魄!
种种念头闪过脑海,契染心生感慨,同样是奇气,落在自己手中无甚大用,最多不过充当修持的资粮,杯水车薪,直到眼下也未能回复鼎盛之时,没回动手都不得不缩手缩脚,以免伤及根本,得不偿失,涅槃佛国中只剩五座展放的莲台,便是时刻长鸣的警钟。最令他介怀的是,这警钟是远在三界之地的魏天帝提点他,才勉强度过了一场危机,换做是他,明知饮鸩止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迦耶等的就是这一刻吗?眼前的镇将,便是他埋下的一招妙手吗?
卧龙山魔物大军所剩无几,躲在山坳中悬崖下瑟瑟发抖,对手只剩一人,无有后顾之忧,契染一分分施加压力,大佛手掌继续往下按落,法则之力从四下里合拢,逼得涂瑞镇将收拢血气神域,苦苦支撑。虽得迦耶大力扶持,毕竟踏入上境未久,涂瑞少了千万载的血气积储,久战必失,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看清双方的差距,呵呵一笑,脚下闷雷不绝,地动山摇,卧龙山摇摇欲坠,“嘎啦啦”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直通地脉。
契染双眉一扬,涅槃之力轰然四合,就在血气神域溃散前的一刹,涂瑞镇将化作一道奇气,倏忽钻入地脉,扬长而去,卧龙山在伟力压迫下挤成一团,缝隙死死合拢,却已经慢了一步,未能留下对方。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契染虽有所保留,未尽全力,但被涂瑞从指缝中溜走,心中未免有些不喜,他撤去涅槃佛国,将西华元君召至身旁,打量着扭曲变形的卧龙山,久久没有言语。
夕阳西下,夜幕铺天盖地笼罩四野,象兵镇将率大军进驻卧龙山,清扫残兵败将,修整营寨,布置防线。喘息未定,他便引了手下镇将前去拜见契染,自余烬、苦羯以降,一个个口称大人,态度恭敬,真心诚意奉其为主。
仙都 第九十二节 蝎子尾巴独一份
虽有波折,结局却不坏,大军顺利进驻卧龙山,军中再也没有不同的声音,上下一心,背地里再也没有杂音,然而这些对契染而言都是旁枝末节,他独坐于月光和星光下,细细回想涂瑞镇将的一举一动,越发肯定他是迦耶一力打造的破局之刃。不同于转轮、阴鄷、阎罗、幽都、郎祭钩等天人出身的深渊主宰,涂瑞镇将的意识受他控制,死心塌地,永不会叛,这是个棘手的对头,上境大能若昼夜偷袭,死缠烂打,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到目前为止,双方敌对争斗须控制一定的限度,迦耶不会轻易出此下策,率先突破底线,这是一柄双刃剑,始作俑者将遭受无比激烈的反噬,没有人承受得起。然则世事每每不尽人意,若涂瑞这等上境镇将源源不绝诞世,形成一支无比强大的力量,他又该何以自处?魏天帝将法则之力、涅槃佛国、莲台护法尽数让渡给自己,是倚重,也是决断,他必须在深渊站稳脚跟,三界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
一丝悲凉涌上心头,契染静静望着山上山下魔物大军,西华元君立于他身后,默默无语。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孤单。孤单是强者的飨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契染幡然醒悟,无关宿命,这是他的必经之途,登顶的道路太过狭窄,只能一人独行,容不下第二人。
长夜过去,星月隐没,数轮赤日升起,照亮深渊的天空,照亮陌生的卧龙山。滚滚烽烟再起,象兵镇将亲率魔物大军驰入落日坪,沿途布下数道防线,疏而不漏,控摄百里之地,像一把尖刀插入落日坪,抢占先机,引而不发。随着象兵镇将率先进驻落日坪,诸方势力蠢蠢欲动,魔物大军从四方汇聚,不约而同向落日坪挺进,酝酿着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混战。
数日后,十鼎镇将率百万之众出现在落日坪,尚未立稳脚跟,便遣使去往卧龙山,求见契染契将军。卧龙山外层层布防,围得水泄不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无有象兵镇将之令,谁都不得任意通行,十鼎镇将的使者被送入大营,由象兵先看上一眼,再行定夺。
那使者身披黑袍,头戴兜帽,面目笼罩在阴影中,沉默寡言,身处千军万马,却视同等闲,旁的不说,单是这份心性就令人刮目相看。卧龙山下营盘中,篝火熊熊,象兵镇将目视他良久,察觉其体内血气雄浑如山海,绝非等闲之辈,打了个手势命众人退下,亲自上前数步,客客气气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使者“嘿嘿”笑了几声,毫不客气道:“某家姓楼,此番奉命前来拜会,事关重大耽搁不起,速速通禀为好,免得误了大事。”
只道姓楼,不肯透露根脚,象兵镇将不觉皱起眉头,慎重道:“幸会,楼上使此番孤身前来,可是奉十鼎将军之命?”
楼枯河有些不耐烦,翻着一双怪眼,按捺下性子道:“十鼎何德何能差遣某家!你等做不了主,只管去问契将军!”话音未落,体内血气一阵翻涌,法则之力喷薄欲出,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象兵镇将沉默片刻,亲自引了楼枯河去往卧龙山求见契将军,途中恰逢白毛尸犼,见到楼枯河不禁大感意外,脱口道:“老楼,原来是你,别来无恙?这些年跟了昊皇混,气色看上去不错!”他背后有人撑腰,胆粗气壮,口无遮拦,象兵听者有意,顿时回过神来,楼枯河是奉昊天之命前来拜会契将军,难怪如此嚣张,这么说来,十鼎镇将是听命于昊天了?
一口叫破底细,楼枯河哼了一声,对白毛尸犼颇有不满,但他是个心直口快的粗人,脑子里少根筋,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得勉强抽动脸颊,皮笑肉不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白毛尸犼没眼色,上前掀去兜帽,搂住楼枯河的肩膀,热热络络朝里走,扯着嗓门唾沫乱飞,楼枯河早已不是当年的楼枯河,只是在契染眼皮底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心中十分恼怒,却又不便翻脸发作。象兵镇将看在眼里,暗觉好笑,白毛尸犼浑浑噩噩,他却深知楼枯河执拿血气法则,绝非等闲之辈,当下默默跟随在后,冷眼旁观,越琢磨越觉得心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楼枯河遭此戏弄侮辱,竟生生隐忍下来,他究竟在忌惮些什么?
白毛尸犼乃是契染的坐骑,蝎子尾巴独一份,平日里在中军横着走,无人敢多言。楼枯河被他搂着一路长驱直入,踏入营寨,直到契染跟前才松开手,推了他一眼,示意其叩见大人。再度见到契染,恍若隔世,冻土冰原之上一场大战,肉身溃败,记忆犹新,楼枯河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见礼,涩然道:“某家楼平等,见过契将军!”
白毛尸犼“咦”了一声,明明是楼枯河,为何自称楼平等?旋即心生恼怒,这楼枯河不知天高地厚,在大人跟前随便拱了拱手,如此桀骜想干什么?他正待跳将起来呵斥,象兵镇将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搭在他肩头拉了一把,目光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白毛尸犼为之一怔,象兵镇将统领百万魔物大军,如臂使指,放到哪里都是厉害角色,听他的总归没错,当下顺势退后数步,瞪大了眼睛静观其变。
契染踞坐于一方白石,四平八稳,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死灰复燃,枯木逢春,如今你是楼枯河,还是平等王?”
一言道破天机,如此不留情面,如刀割般锋利,但他只能生受下来。楼枯河不无唏嘘,这些年得昊天扶持,总算重返上境,但比诸从前大为不如,只得自嘲道:“契将军见笑了,平等王虽生犹死,苟延残喘罢了……将军跟前无须相瞒,楼枯河魂飞魄散,只留一具躯壳,幸存于世的是楼平等……”
白毛尸犼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回头看了象兵镇将一眼,嘴唇开合,无声地问了一句,象兵脸色凝重,颔首确认,没错,借楼枯河躯壳死而复生,正是深渊三皇六王中的平等王。
仙都 第九十三节 王不见王
平等王自揭老底,契染也不扫他的脸面,挥挥手命众人退下,直截了当问道:“昊皇有何建言?”
许久未见,契染气机晦暗不明,窥不破虚实,楼平等深知对方心狠手辣,绝不敢倨傲,有一说一,没有半点添油加醋。三江源头一别,如非必要,王不见王,这是昊天与契染心照不宣的默契,托楼平等代为传话,意见不一也有回旋余地,避免当场谈崩下不了台面。按昊天的提议,双方坐拥百万之众,成掎角之势扼守落日坪,互不设防一致对外,打压迦耶一方的势力,瓜分血战的胜利果实。
时至今日,契染对血战亦有深刻的认知,不到最后关头,深渊主宰不会轻易下场,魔物是血战的主力,镇将是血战的主角,太早介入白白损耗元气,反露出致命破绽。镇将亦有高下之分,以气运论,大抵正色镇将统御数十万之众,杂色镇将统御数万之众,超出己身极限,虽多无益,非分兵无以号令大军,如臂使指。象兵麾下已聚拢起百万之众,余烬、苦羯等镇将不可或缺,十鼎那方亦差相仿佛,合二将之力,虽不能说横扫深渊所向披靡,寻常势力已撼动不了他们分毫。
昊天亲手祭炼渡空镇柱,对其寄予厚望,阴差阳错折在契染手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此番血战骤然爆发,他先知先觉,将十鼎镇将收归麾下,手握魔物大军,仍觉力量单薄。正色镇将可遇不可求,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十鼎,故此退而求其次,与契染联手。他们本就是天然的盟友,同仇敌忾,此举并不冒失,遣楼平等出使卧龙山,既表明诚意,又展示实力,昊天身旁多一上境大能,堪与北冥护法相提并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境大能终究是上境大能,楼平等虽不及平等王鼎盛之时,执掌一部血气法则却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合则两利,做生不如做熟,之前与昊天合作还算愉快,契染略加思索,答允了他的建言,双方合力对抗迦耶,才是扬长避短的上策。
得对方千金一诺,楼平等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说起迦耶一方的势力,据他暗中打探消息,至少有金翅、太白、明海三员统军百万的镇将听命于迦耶,麾下杂色镇将一时也说不尽。既然答允昊天再度联手,互通有无乃应有之义,契染待楼平等说过三镇将的根脚,又提起涂瑞镇将,虽非正色,胜似正色,上境镇将独此一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楼平等闻言神情凝重,他在深渊之底淫浸多年,深知推动镇将登临上境何其不易,昊天、北冥、伏岳三皇早有此议,耗费无数心血,合力推衍数百年,亦只踏出半步,便戛然而止。若契染所言不差,迦耶回归深渊才多少年,就一举突破瓶颈,于上境之中,又开辟一方全新的天地。
契染见他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心存顾虑,有些畏手畏脚,略加思索,干脆把话挑明,涂瑞横空出世的关键在于深渊主宰陆续陨落,赤日沉沦,空出了诸多的位置,才有涂瑞镇将脱颖而出,趁势执拿法则,登临上境的机会。楼平等略加思索,便知契染所言切中要害,以他的见识,原本也能想明白,只是身在其中患得患失,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若以三皇六王四方之主计算,深渊一十三轮赤日,业已陨落了北冥、伏岳、地藏、山涛、樊隗、草窠六人,如今才冒出一个涂瑞镇将。俗话说“头难头难”,凡事初下手无不吃力,只要开辟了前途,后续因循旧例,上境镇将络绎不绝,亦非不可能。最令他担心的是,涂瑞入世并未升起一轮赤日,这意味着他并非走正途炼化本命血气,是否仍受赤日之数的限制,尚未可知,三五个还好,咬咬牙还撑得下来,若是冒出一堆上境镇将,便是昊皇亦只能主动退避三舍。
涂瑞出世的消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切身利害,楼平等不敢耽搁,辞别契染匆匆而去。一客不烦二主,契染命象兵镇将与白毛尸犼仍送他一程,记起之前的鲁莽失礼,白毛尸犼默不吱声,尴尬了一路,直到目送楼平等远去,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象兵镇将一眼,没头没脑道:“楼枯河他……不是,那个平……平……他会不会记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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