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他顺势向后退了一步,鼓荡血气抵御法则之力,下一刻不觉皱起眉头,又退了一步,尚未站稳脚跟,仍觉不够,一步步接连向后退去。法则之力压迫而至,竟毫无衰竭,步步紧逼,巫砧主终于为之色变,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将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体内血气席卷而出,从掌心逼出一道血光,吞吐不定,血符此隐彼现,如无数星辰明灭。
白帝神魂骤然归位,他缓缓睁开双眼,长身而起,目视巫砧主,哂笑道:“巫师弟终于等不下去了!”
巫砧主左手五指合拢,血气缩成一团,重又没入掌心,直到此刻才将法则之力尽数化解。他垂下双臂,揉了揉眉心,似乎颇为苦恼,涩然道:“调虎离山,阴差阳错,却是被帝君蒙蔽了一回!”他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帝君趁他远离白帝城之际执拿第二门法则,突破原有藩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巫砧主隐隐记起劫余大德的告诫,“混沌锁链”不可触动,一旦赤金蛮牛脱困醒来,为祸惨烈,一发不可收拾。他一颗心激烈跳动,心中念头百转千回,试探道:“帝君可是……可是驯服了地脉深处那头蛮牛?”
白帝笑而不答,右臂锁链轻轻晃动,末端隐没于虚空,以巫砧主的眼力亦看不出端倪来。他猜想帝君仓促行事,勉力掌控“混沌锁链”,尚未能彻底炼化,只能借用几分蛮牛之力,温养祭炼须花费无数水磨工夫,直到臻于如臂使指、收发自如的境地,才算大功告成。不过这一步踏出,无论成败,都稳稳压过他一头,是坐视他成功,还是趁他虚弱之时争上一争?巫砧主有些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白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畏首畏尾,可不是巫师弟的性子,你我相识多年,知根知底,有何打算不妨直言。”
“混沌锁链”微微摇晃,在他心湖中漾起层层涟漪,巫砧主终于打消了争位的念头,甘居下风,叹息道:“敢问帝君,接天岭为何遭此大劫,白帝城又为何毁于一旦?”
白帝道:“巫师弟明知故问了,驯服赤金蛮牛岂是易事,事发突然,也不及预作安置,付出些代价在所难免。世间万物有始必有终,即便上尊大德亦非长存不灭,你我侥幸留存至今,无须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目光何妨放得长远些……”
白帝确实有资格说些,事实上巫砧主也并不在意连云寨的存亡,就算打得天崩地裂,只要此界尚存,无非是重头再来罢了。巫砧主“嘿”了一声,转而说起北地战事不利,巫刀尺凿穿地脉,汲取岩浆,铸就血气魔神驻世之躯,事后未能将其降服,酿成天生桥惨祸,连云寨中军精锐,尽被魔神屠戮一空。
巫刀尺孕育的一尊血气魔神,当年白帝曾亲眼见过,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碾压惑界主宰一头,确实神通广大。彼时他已着手祭炼“混沌锁链”,略有所得,授予他一宗神通,没想到竟不能制住魔神,令人微感意外。白帝举首向北地望去,略加探查,已发觉血气魔神的下落,他收回目光,向巫砧主道:“此獠正一路掳掠血气,朝白帝城而来。”
往白帝城而来?巫砧主闻言为之一怔,扭头眺望片刻,顿时明白过来,那血气魔神乃是追踪巫刀尺而来,唯有斩杀旧主,方能挣脱最后的羁绊。巫刀尺还算有脑子,将魔神引往白帝城,借白帝与巫砧主之手将其打灭,不过这烂摊子就算收拾妥当,终须巫刀尺担起大部分罪名,囚禁于地底岩浆中苦捱千年,再不能少了。
巫砧主若有所思道:“那魔神得了驻世之躯,凌驾于寻常主宰之上,既然撞上门来,须有劳帝君出手,厘定乱象,还乾坤一个清净。”
白帝知晓他心有不甘,要亲眼目睹赤金蛮牛的力量,眼下惑界还少不得巫砧主,他也有意立威,当下不动声色道:“可,巫师弟只管将那魔神引来,踏入百里之内,自有朕来打发了。”
巫砧主道:“白帝城已毁,待到平定魔神之乱,帝君与帝妃须得寻个居所安身,如有看中之处,吩咐老臣前去拾掇,定不负所托。”
白帝微笑道:“巫师弟办事,朕一向放心,你且去吧,一切从长计议。”
巫砧主抱拳一礼,躬身退下,白帝默默站立许久,离空井被生生扫平,四下里土石乱滚,狼狈不堪,他浑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重又盘膝坐下,“混沌锁链”垂落于腿上,像一条死蛇。过了片刻,他朝帝妃招招手,孙景从上前依偎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如释重负叹了口气。白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笑道:“巫师弟百般试探,千般不甘,殊不知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嗯,从他俯首称臣的一刻起,大局就已经注定……”
孙景从“嗯”了一声,眼前掠过无数凌乱的场景,混沌锁链,赤金蛮牛,七根镇界钉,劫余大德祭炼此界,此后无人独占全部血气法则,进而冲击上尊大德,谁能执拿“混沌锁链”,谁就是当之无愧的惑界第一人。
仙都 第一百六十三节 释出一道神通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巫刀尺奔走在荒野,尽量避开魔物聚集处,以免徒增杀戮,滋长魔神的力量。天生桥惨祸后,魔神吞噬了海量血气,获取强横的力量,已不满足长驻于世,旧主命魂的羁绊如芒刺在背,令其不得自在,魔神要挣脱一切枷锁,循着冥冥中斩不断的感应,一路摄巫刀尺而去。
当血气魔神动身追杀的一刹,巫刀尺也感应到威胁降临,他自忖不是对方敌手,干脆引着魔神去往连云寨,恳请巫寨主出手降服,如若不成,还有帝君坐镇白帝城。然而这一路上听得的消息不容乐观,接天岭断,白帝城毁,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降临在他们头上,巫刀尺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若不能剿灭魔神,反将其引至惑界腹地,大肆屠戮收割血气,罪莫大焉。
不眠不休遁走如飞,身心俱疲,倍受煎熬,巫刀尺心性坚忍,始终不为所动,当视野尽头出现巫砧主的身影,他终于松了口气,压下血光,跪落在老寨主脚下。巫砧主静静注视他良久,伸手按在他头顶,拍了三下,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你修持血气魔神,就注定会有失控的一日,不应在此刻,亦在将来。”
巫刀尺五体投地,沉声道:“属下有愧寨主所托,日后自当领罪,绝无怨言,还请寨主为我收拾残局,镇压魔神!”
巫砧主素知他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北地惨败对他触动极大,所谓“知耻而后勇”,捱过千载岩浆煎熬,来日成就不可限量。如今白帝业已一骑绝尘,他不愿再损失一员得力悍将,当下不动声色安抚了几句,命巫刀尺立于身后,眯起眼睛望向天边,静候血气魔神到来。
四野空旷无人,风声呜咽,飞沙走石,三天两夜之后,苍穹漾起一团喷薄的血光,如日初生,浩浩汤汤,片刻后,血气魔神的身影出现在天涯。仿佛感应到巫砧主、巫刀尺二人的气机,魔神脚步为之一顿,血气勃然而作,直如烈焰飞腾,冲霄而起。
巫砧主低低笑道:“果然有几分手段,难怪如此嚣张……”
旧主正在前方,驻足不逃,那老者八成是他请来的帮手,血气魔神鼻翼张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中并未生出警兆,当下大步流星冲上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埋头撞去,血气越积越厚,神域层层叠叠,有如实质。
百余息后,魔神已近在眼前,面目狰狞,杀意凛然。巫砧主有心掂一下对方的分量,若他轻易就能打发了,也就没必要劳动帝君出手,当下探出手缓缓推去,法则之力凭空而作,光阴刹那停滞,血气魔神举步迈出,脚跟尚未落地,神域轰然破碎,胸口如遭雷击,深深凹陷一块,皮开肉绽,露出炽热的岩浆。
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迈出的脚步退了回去,重重踏落在地,血气魔神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凹陷的胸口平复如初,提起右拳劈面砸去,拳锋划破虚空,绽开无数惨白的裂痕,巫砧主抬手一拨,身形顺势向后撤去,飘然退出十余步,才将无量巨力从容化解。
巫砧主摇了摇头,那魔神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将体内岩浆去芜存菁,整个炼成一团,将其彻底打灭,不知要耗费多少血气,旷日持久,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他虽不惧魔神,却也不愿白白耗费元气,这等棘手的祸患,还是留给帝君处置吧!
巫刀尺在旁观战,看得心惊肉跳,魔神一拳之威毁天灭地,他自忖易地而处,万万承受不起,不想被巫砧主一拨一卸,化解于无形,这等通天手段,令他甘拜下风。巫刀尺心中生出一线希望,有巫寨主出手,镇压魔神当不在话下,他不小心捅出的大窟窿,先填上了再说。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巫砧主似乎奈何不了魔神之躯,一道道神通落下打疼了对方,却只是皮肉之伤,岩浆一涌便即痊愈,反倒是魔神愈战愈勇,踢天弄井,步步紧逼,打得巫砧主无有还手之力。是示敌以弱,消耗对方元气吗?魔神一身血气无有穷尽,熬个三年五载,也未必熬得到他灯枯油尽,巫刀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躲在巫砧主身后远远观战,不敢有分毫松懈。
巫砧主是血气魔神所遇到最强横的对手,拳脚神域一股脑丢上去,都被他且战且退,从容化解,时不时抽冷子偷袭一下,打得他痛彻骨髓。他不怕痛,痛楚唤醒意识,痛楚激发斗志,血气魔神愈战愈勇,仿佛顽铁入烘炉千锤百炼,体内岩浆越发凝实,拳脚越来越重,一气突进百余丈,厉声长啸,五指挥洒,释出一道神通。
血气如虹,轻轻拂过虚空,巫砧主“咦”了一声,脚步为之一顿,顶着对方拳力不退反进,身后骤然飞起两条血蛟,挺折上下,祥云护体,头并头如剪,尾交尾如股,暴起伤人,却闸了个空。巫刀尺看得心惊肉跳,这一闸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易地而处他万难躲避,只能鼓荡血气硬抗,十有八九要吃大亏。不过他也看出了几分端倪,血气魔神这“血蛟剪”的手段,乃是被巫砧主逼出来的,难不成嫌其神通还不够大,就此打杀了不过瘾?
“血蛟剪”时隐时现,神出鬼没,巫砧主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提前避开,仿佛未卜先知,连衣角都不曾沾染上半分。巫刀尺琢磨片刻,叹了口气,风起于青萍之末,气机微动,巫砧主就有所察觉,这等料敌先机的神通,令他佩服得无以复加。
血气魔神毫不气馁,一味追杀不休,斗到酣时水到渠成,又释出第二道神通,右臂挥出,七八条血气锁链蜂拥而出,将巫砧主缠得严严实实,却只困住一具虚影,巫砧主轻轻巧巧脱出身来,神情略有些凝重,这“血气锁链”乃是帝君赐予巫刀尺的神通,没想到竟被魔神夺去,占为己有,平添三分战力。
仙都 第一百六十四节 将功赎罪
来来回回缠斗许久,血气魔神拿巫砧主当磨刀石,道行突飞猛进,一门门神通先后释出,得心应手,挥洒自如,不过在巫砧主看来,除了白帝传下的“血气锁链”颇有可观外,其余都不过尔尔。缺少千万载磨砺与传承,灵光一闪,纵然惊才绝艳,也入不了巫砧主之眼,他从容不迫,且战且退,将血气魔神一步步引向白帝城。
接天岭如一条折断的大蛇,软哒哒趴在大地上,白帝城与连云寨沦为一片废墟,连残砖碎瓦都没留下多少,血气魔神蓦地里见到这般惨状,没由来一怔,莫名的战栗从尾尻沿着脊柱一路爬上后脑,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巫砧主不容他犹豫,飘然上前,拂袖遥遥挥去,暗暗射出三根“刺骨针”,破开坚实的躯壳,直入脏腑。“刺骨针”虽细虽小,却有如活物,在其体内四处游走,所过之处搅得血气紊乱,痛彻骨髓,那魔神闷哼一声,不提防吃了大亏,忙不迭催动岩浆,费了一番手脚,才将“刺骨针”暂且禁锢于一角,留待日后化解。
眼看巫砧主猱身上前,掌中血光闪动,似欲痛下杀手,血气魔神得了教训,不敢怠慢,怒吼一声合身撞上前,蓦地张开血气神域,笼罩方圆百丈之地,又释出一门神通,身形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忽然一分为六,从四下里围了上去。
巫砧主老眼一扫,便知这六具身影虚实变换,只在动念间,与其腾挪闪避,不如硬接他一撞,还少费些元气,不过血气魔神这一撞业已闯入白帝城百里地界,接下来就看帝君的手段了。心念甫动,地脉深处忽然响起一串闷雷,法则之力宣泄而出,汇聚于离空井下,巫砧主老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身影一晃凭空消失,化作一道血光横掠长空,百忙之中不忘带走巫刀尺,探出一只大手抓住他后颈,如拔萝卜一般干净利索,将其裹挟而去。
眼前骤然一空,竟失了对手,血气魔神撞了个空,一气冲出百丈,才堪堪收住去势,挺直身躯四下环顾,不见巫砧主的人影,正纳闷间,又一阵心悸袭来,手脚竟不听使唤。那魔神暗叫一声“不好”,毫不犹豫摇动双肩,周身伤疤尽数开裂,炽热的岩浆滚滚涌出,将其从头到脚彻底吞没,如一团粘稠的大火球。
地动山摇,地脉深处雷声滚滚,一道金光倒卷而起,如鞭子般抽了魔神一记,稍纵即逝,岩浆豁然中分,现出血气魔神的身躯,僵立于原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那是堪与劫余大德相抗衡的法则之力,虽然只泄出少许,亦非他所能承受,魔神体内血气烟消云散,神魂急剧委顿,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片片破碎,不存于世。
白帝出手的一刻,巫砧主全神贯注感应法则之力的源头,神念溯源而上,钻入地脉深处,隐隐看到一团耀眼的金光吞吐不定,不得靠近。神念逡巡良久,冒险一步步靠上前,运足目力望去,但见金光之中一头赤金蛮牛沉睡不醒,被“混沌锁链”五花大绑,不得解脱。分辨出蛮牛轮廓的一瞬,神念随之灰飞烟灭,巫砧主“嘿”了一声,眼目流泪,一时竟不得视物,这一刻,他终于确认白帝确实炼化“混沌锁链”,执拿下赤金蛮牛,掌中握有两门法则之力。
血气魔神黯然湮灭,去了一宗心腹大患,巫刀尺浑身一阵轻松,念头通达,仿佛挪去了一块压顶大石。巫砧主按落血光将其放下,微一沉吟,不急于处置他,命其收拢幸存的残部,再将埋于土石下的可用之物尽量掘起,以备不时之需。巫刀尺心知这是寨主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当下大声应诺,振作起精神告辞而去。
巫砧主再度去往离空井觐见帝君,这一次他放低姿态,礼数周到,白帝也没有为难他,待他一如往常,巫砧主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心态摆得极正。他说起北征一事铩羽而归,眼下巫刀尺正收拾残局,天外来敌终是心腹大患,不死不休,迟早要再度兴兵清剿,眼下百废待兴,一时还顾不上,待到收拢兵将后,先寻个地处落脚,再行定夺。
白帝沉吟片刻,反问道:“巫师弟有何建言?”
接天岭断,白帝城毁,帝君与帝妃须得重新寻个行宫,巫砧主思忖已久,早就打好了腹稿,见帝君问起,不假思索道:“鹰愁山距此不远,不过数月路程,闻鱼龙驻守冷泉谷,这些年打理得井井有条,诸物齐备,可先去那里落脚。”
白帝无可无不可,听凭巫砧主安排,不再过问。
十余日后,从北地撤回的惑界主宰陆续归来,见帝君无恙,顿时有了主心骨,不再惶恐不安。令人意外的是,石鲸主、巫玉露竟与巫轻肥凑在了一起,三人结伴南下,朝夕相处,彼此有了几分交情,隐隐以巫轻肥为首,结成小小的同盟,倒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巫刀尺看在眼里,心中有几分担忧,他深知巫轻肥神通手腕俱是上上选,担心他与自己争权,素来存了打压之心,摁住不让他出头,而巫轻肥又性情疏懒,这才屈居人下。如今北征惨败,天生桥失守,也怪罪不到巫轻肥头上,局势如此惨淡,也由不得他做主,巫刀尺只能视若不见,将其闲置在旁。
帝君欲去往鹰愁山冷泉谷的消息很快传来开去,巫砧主也不讳言,只带收拢起兵马,便即启程。当石鲸主听到这一消息,主动找到巫轻肥,提议他们先行一步,去往鹰愁山,为帝君打个前站。巫玉露没什么主见,巫轻肥却察觉到对方刻意隐藏的野心,像烈焰灼烧着胸膛。
石鲸主已经失去了北地,无家可归,石前洲、郭千家、江翠微、卢荻花、沈听猿在混战中先后陨落,反倒是石夔府与楼京华被穿了琵琶骨,挑断手筋脚筋,禁锢一身修为,无人留意,在乱军中侥幸活了下来,命运如树梢的花瓣,有的飘落在美人肩头,有的飘落在溷藩中,所谓坠溷飘茵,谁都说不准。
仙都 第一百六十五节 不看僧面看佛面
区区皮肉外伤,对惑界主宰来说并非大事,巫刀尺此举意在惩治,并无一棍子打死的意思。石夔府与楼京华脱困后,辗转逃离北地,一路南下来到白帝城,早已心灰意懒,对石鲸主也彻底失望,敬而远之,石鲸主数番流露重拾旧谊之意,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是个板上钉钉的失败者,除了依附于巫轻肥外,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出路。
离了北地,石鲸主好比虎落平阳,龙游浅水,看不起,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惑界的历史翻过了新的一页,旧格局被打破,动荡的时代猝然而至,人心浮动,什么都可能发生,石鲸主不得不收敛起那点小心思,暂且寄人檐下,等待转机。
对巫轻肥而言,压在头上的大石头终于掀到一边,石鲸主的建言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巫轻肥思忖良久,于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孤身登上残破不全的接天岭。体内血气蛰伏不动,他完全凭借双腿,挪动肥重的身躯,一步步来到离空井前,双膝跪地觐见帝君。
星月无踪,万籁俱寂,此时无声胜有声,巫轻肥额头一滴滴汗珠砸落在尘土中,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过了良久,白帝的声音从井底幽幽传出,“天生桥一战,你未尽全力,可曾问心有愧?”
巫轻肥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眨眨小眼睛,委委屈屈道:“师尊容禀,徒儿……业已尽力,问心无愧。”
白帝“嗯”了一声,并不感到意外,沉默片刻又道:“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无愧就好……说罢,今番是何来意?”
巫轻肥“嘻嘻”一笑,道:“却是厚着脸皮讨个差事,听闻师尊有意去往鹰愁山冷泉谷,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儿愿去打个前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师尊蹚一蹚路。”
白帝颇感意外,他知晓这个徒儿向来性情疏懒,主动请缨先行一步,定有缘故,故此沉吟不语,等他主动解释一二。
巫轻肥轻轻咳嗽一声,道:“巫刀尺闯了大祸,再怎样将功赎罪,赎得是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在地底岩浆中煎熬上千载不算多,师尊以为如何?”
白帝道:“他压了你这些年,你心中不服,好不容易等来翻身的时机,不想错过,有心大展拳脚了?”
巫轻肥老老实实道:“心中不服是实,大展拳脚倒也未必,巫刀尺既然荒废千载,不得入世,龙蛇并起,终须有人顶上去。这些年徒儿得师尊指点,在睡梦中修持不辍,道行颇有长进,听闻鹰愁山冷泉谷有一口上古血浆池,徒儿欲去浸上一浸,或可突破瓶颈,脱颖而出。”
话音甫落,一缕血气从离空井下袅袅腾起,如轻烟般绕着巫轻肥一转,倏忽钻入其体内。巫轻肥毫无保留放开身心,听凭师尊探察,过得片刻,血气从三千六百毛孔氤氲散去,他长长舒了口气,试探道:“师尊觉得徒儿可有机会?”
白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闻鱼龙眼高于顶,性情古怪,将那一口血浆池视同性命,你打算怎么说服他?”
巫轻肥心知师尊已默许此事,搓着双手“嘿嘿”笑道:“徒儿琢磨着软求不得,也不能来硬的,至于打动闻鱼龙的好物,徒儿也拿不出来,只好借师尊的名头压他一压。”
白帝又问道:“你打算孤身一人去往冷泉谷?”
孤身一人是逃难,打的哪门子前站,巫轻肥心领神会,道:“这些年徒儿也积攒了一些家当,侥幸没有赔在北地,今番都拿出来,约莫也有数千人马,此外还有石鲸主和巫玉露帮衬一二,为师尊打个前站,大抵也说得过去。”
白帝“嗯”了一声,道:“你考虑还算周到,然则闻鱼龙不好说话,还差了一些。”
巫轻肥腆着脸道:“师尊就徒儿这一个衣钵传人,这差的一些,还请师尊不吝补上……”
白帝道:“你护送孙妃先行一步,前往鹰愁山冷泉谷安顿下来,再开口借用血浆池,不看僧面看佛面,闻鱼龙多半会答允。”
巫轻肥心中大喜,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心甘情愿,咚咚有声。十余息后,一道血光卷起帝妃孙静从,将她送出离空井,像一片叶,一瓣花,一滴水,轻轻落于他身前。巫轻肥恭恭敬敬拜见帝妃,小声叫了声“师娘”,孙静从眼前一亮,觉得这称呼不落俗套,新鲜而有趣。
离空井下寂静无声,巫轻肥又拜了几拜,引了孙静从下山去。
数日后,巫轻肥麾下嫡系人马尽皆到齐,他自去面见巫砧主,一来辞行,二来道谢,谢他这些年看顾有加。如今连云寨业已不存于世,一十八员大头领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巫轻肥亦要投奔前程去了,巫砧主并不感到意外,留不住人,留不住人心,那都是巫刀尺的事,他向来不插手这些杂务。
护送帝妃打个前站吗?巫砧主不知帝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鹰愁山冷泉谷之形势在必行,先走一步后走一步,并无多大差别,他心中虽觉得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从白帝城到鹰愁山,前后数月路程,孙静从虽是血气主宰,破空飞遁不在话下,但身为白帝唯一的妃子,必要的仪仗排场不可少,白帝城毁于一旦,巫轻肥只找来一辆沉香木车驾,因陋就简,委屈帝妃就此上路。
石鲸主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对他而言,帝君高高在上,神威不可触犯,没想到巫轻肥非但请得差事,而且护送帝妃一路同行,坐实了“打前站”的大义名分,就此横空出世,成为帝君座下炙手可热的新贵。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为何之前一直混迹于连云寨,甘心当一介“大头领”,还被巫刀尺打压得出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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