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仙都 第一百八十五节 男儿到死心如铁
羊摧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然而老天对他何其不公,好梦非但短暂,而且很快变成噩梦。他们一行十余人深入荒野,满载而归,归途中竟撞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便是老道的猎人亦辨不明方向,不知不觉迷失在深山老林里。当时风雪肆虐,三五步外看不见人影,面对面扯着脖子叫唤,也听不清说些什么,羊楼桂打马在前,羊摧紧随其后,命中注定难逃一劫,糊里糊涂与大队人马走散了,黑灯瞎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二人牵着马匹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为避风雪慌不择路,糊里糊涂躲进了人熊洞。没想到洞深处藏着一头护崽的母熊,性情异常凶猛,咆哮着扑上前,一巴掌打折了马颈。另一匹马受到惊吓,落荒而逃,羊摧的手臂被缰绳死死缠住,仓促间解不开,眼看就要被惊马拖下悬崖,幸好羊楼桂不顾一切扑上前,挥刀砍断了缰绳,救了他一命。
失了马匹,叔侄相互扶持,踉跄而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蜷缩在一起熬过漫漫长夜。风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到第二天午后,天地恢复清明,白雪皑皑,山林如点,干粮已经连马一起跌落悬崖,二人冻馁难忍,只能抓几把雪塞进嘴里,稍稍缓解饥火。
羊摧捱不得这种苦,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腿脚软得像面条,再也爬不起来,羊楼桂一摸额头,屋漏偏逢连夜雨,风寒入体,竟发起了高烧。他拖着侄儿来到一处山坳,寻了个避风的树丛,清除积雪露出草窠,让他坐直了靠在树干上,再三叮嘱一定不能睡着,独自去寻吃食。
兜兜转转,路途似曾相识,羊楼桂重又摸回到熊洞前,马尸被咬残了,剩下血红的骨架,母熊吃了个饱,正在洞深处呼呼大睡。羊楼桂蹑手蹑脚卸下行囊,又砍下一条马腿,趁着天色未暗,气喘吁吁地回到山坳中。
当天夜里,他们燃起篝火,就着烈酒烤马肉吃。那是羊摧记忆中最美味的一顿,马肉虽粗粝,却远胜狍子、犴达罕之类的野味。饱餐之后,他们铺下毯子,背对篝火撩起衣服烤热了后背,然后裹紧皮袄席地而睡。熟睡一宿,第二天醒来,羊摧高烧退去,手脚虽无力,却可站立行走,羊楼桂终于放下心来。
失了马匹,他们只能徒步跋涉,觅路返回魏博镇。
在山林中走了很久,猎物稀少,羊楼桂好不容易才从雪堆中扒出一头冻死的野猪,全靠那些又老又硬的野猪肉,二人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羊摧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密林,隔了一座山隘,能够望见解冻的流水和稀疏的人烟。二叔从肩头甩下吃剩的野猪头,劈成两半,把刀在火上烤热了,烫去硬毛,烫着烫着,他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
羊楼桂毕竟上了年纪,这一路照顾羊摧,透支寿元,熬到灯枯油尽,此刻终于撑不下去。
羊摧心头一片茫然,他背起六叔的尸体踯躅前行,咬着牙走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山脚下的牧民帮忙。归途迢迢,尸身运送不便,羊摧把羊楼桂葬在了白山黑水之间,他相信六叔在天之灵,也会欣然长眠于此的。
半途遇到失散的人马,听闻羊楼桂已死,兀自不敢相信,押着羊摧返回埋尸之地,挖出来仔细察看,尸体没有致命的外伤,原本一条精壮的汉子,瘦得没剩多少肉,令人不忍多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河朔羊氏绝不容许子弟抛尸在外,一行人将羊楼桂的尸身缚于马背,心急火燎赶回到魏博镇,带回噩耗,甘受家法处置。羊楼桂死于非命,羊摧却活了下来,一张嘴两片皮,无论羊摧怎样分辨,都无法取信于人,六叔的遗孀和三个儿子对他叫骂怒斥,将他拖到羊桑桂跟前,怒气冲冲要他抵命。
羊桑桂久久注视着这个闯祸的儿子,心中厌恶之情更甚,但身为河朔羊氏的当家人,处事要公允,抵命说不过去,羊勉阴沉着脸,亲手取出家法,打断了羊摧的两条腿,命仆人抬到书房前,撂在院子里躺了整整一夜,只留阿福看顾。
阿福一言不发,不折不扣陪了他一夜。
万念俱灰,焚心以火,那是羊摧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夜。双腿断折,肿成了大象腿,但他没有呻吟半声,男儿到死心如铁,他已经死心了。
第二天鸡才叫过,阿福找来一辆推车,一瘸一拐把他送回房,找来良医诊治,将养了大半年,侥天之幸,羊摧没有落下残疾,不过他从此再没叫过一声“父亲”,羊桑桂也再不提送他去账房做事,只当他与六弟一起,死在了荒山老林。
羊楼桂死后,羊摧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生命,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整天都不开口。家族之中多是趋利避害之徒,他本就没什么至交好友,六叔之死和父亲粗暴的棒责,更是把他推落谷底,日子一天天过去,腿伤渐渐康复,心头的创伤却始终在淌血。
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时,四房的次子羊捷却主动跟他结交。
在此之前,羊摧和羊捷并不熟,虽然是堂兄弟,长房子弟向来高人一头,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家宴,或是祭祀祖先的场合,才偶然见上一面,点头致意。羊摧略有耳闻,四房的羊捷是个扶不起的纨绔,仗着河朔羊氏的名头,在魏州城吃喝嫖赌,招摇撞骗,羊桑桂每次提到他的名字都面露不屑。
羊摧苦闷不堪,欣然接纳了他。
放在以往,羊摧是不屑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的,但经历了痛苦而令人窒息的日子后,他迫切需要一点安慰,一点刺激,哪怕是品行不良的酒肉之友,以此来麻痹自己。放浪,堕落,纵情酒色,破罐子破摔,让所有人都彻底失望,这在羊摧是一种痛快!
羊摧沉稳早慧,过去十八年里,他循规蹈矩,扮演好羊桑桂心目中的好儿子,羊捷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醉生梦死的花花世界。




仙都 第一百八十六节 你不仁我不义
杨易强迫自己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内心波澜起伏,向魏宗主吐露心声。往事越千年,他不知不觉沉浸在回忆中,面目扭曲,一忽儿落寞,一忽儿狰狞,双颊潮红,目中含泪。再惨烈的报复也无法抚平伤口,那是他内心的魔障,也是他投入腾霄派,却始终无法修炼“念力”的真正原因。
魏十七似听非听,心神有些恍惚,冥冥之中他并非独自倾听,一缕宏大的意识悄然降临,徘徊于左近,既熟悉又陌生,如同失去躯壳的游魂,无处安身。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正如他居高临下,静静注视着杨易,那一缕意识同样静静注视着自己,他感到莫名的亲切,又有些畏惧,患得患失,不敢伸手去触碰,生怕轻举妄动招来大祸,彻底迷失自我。
杨易没有察觉异样,继续说下去——
四房的珠宝生意做得很大,羊捷挥金如土,带擕羊摧去赌场青楼开眼界,与一班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鬼混,羊摧沉溺在温柔乡中,沦落为追逐声色的浪荡子,昼夜颠倒,作践自己的身体。羊摧一旦恣意放纵时,反倒没什么人说风凉话了,仿佛这才是他的应有的德性,就连羊楼桂的几个儿子都不上门闹事,最好他早早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他们担心的是羊摧重新振作起来,进账房做事,真正接触羊氏的生意。长房不能再有一对相互扶持,亲密无间的兄弟了,河朔羊氏最好要换个主事人,至不济,也须是跳脱浮躁的主事人。
这般放荡糜烂、醉生梦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大半年,羊捷才暴露出接近羊摧的真正用心。
那天晚上,他们在魏州城西的千灯楼夜宴,作陪的两名倌人,一个叫莲心,一个叫知子,身材高挑,容姿出众,都是千灯楼炙手可热的头牌。羊捷兴致很高,一杯接一杯地劝酒,羊摧也不推辞,搂着美女酒倒杯干。
喝到七八分酒意时,外头来了几个醉醺醺的世家子弟,叫嚷要头牌红人出来陪酒,老鸨挡不住,只能进来赔不是,说他们来头不小,与节度使大人拐弯抹角攀上关系,得罪不起,能不能让莲心和知子暂时出去作陪。
羊捷正在兴头上,一拍桌子,瞪起眼睛说什么都不答应,那几名世家子弟等得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听了河朔羊氏的名头,一点都不买账。羊捷酒意上涌,冲出厢房喝骂几声,谁知激怒了对方,几个身形彪悍的伴当立刻冲上楼来,推推搡搡,借机闹事。
双方扭打起来,羊捷和羊摧不敌,吃了不小的亏。
羊摧早年跟阿福学过一点强身健体的把式,阿福教得不用心,他练得也马虎,那几名伴当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三两下就把他打下楼梯,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过看在河朔羊氏的面上,他们手下有分寸,摔得虽重,并没有伤筋动骨。
二人脸面丧尽,灰溜溜地离开千灯楼,老鸨一个劲地陪好话,但这抚平不了他们受到的耻辱。
千灯楼头灯火辉煌,莲心和知子轻歌曼舞,莺莺燕燕,千灯楼外黑灯瞎火,羊摧与羊捷听在耳中,肺都要气炸了
羊捷愤愤不平道:“他奶奶的,一帮王八蛋,狗屎货,不就会点功夫嘛,老子赶明找人做了你!”但这也是气话,二人虽然喝醉了酒,心中尚有三分清明,饮马帮是北方第一大帮,无论黑道白道,谁都不敢惹他们,就算河朔羊氏也忌惮三分,一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羊捷污言秽语骂了一通,话锋一转,不经意道:“对了,听说大伯收藏了一本拳经,好兄弟,你想办法借出来,咱哥俩揣摩着练练,再把场子找回来!”
一阵凉风吹来,滚烫的额头顿时冷下来,羊摧眯起眼睛,心中异常清醒,他警惕起来,暗暗冷笑,原来羊捷接近自己,真正目的是为了那本拳经!他从没听说父亲收藏过什么拳经,但羊捷既然下这么大本钱,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若在过去,遇上这档子事,他定会一五一十与父亲商量,但今时不同往日,父子反目成仇,你不仁我不义,先把拳经偷出来再说。
“好,没问题!”羊摧装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大着舌头答应下来。
一年到头,羊桑桂有小半年奔波在外,打点生意,结交朋友,拜访权贵,隔三差五回魏州城的羊氏老宅住上一阵,养精蓄锐,为年节或祭祖做些准备。
羊氏家族早已开枝散叶,兄弟姊妹散居河北三镇,但羊桑桂对老宅的一草一木抱有特殊的感情,这里不仅是羊氏家族最初居住的地方,而且是他彻底放松,回归平静的家园。
老宅的事务一向由二弟羊梓桂打理,他是个精细人,羊桑桂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当他意识到羊摧不堪大用,毫不犹豫将羊护推了出去,全力以赴为他造势蹚路。河朔羊氏必须牢牢掌握在长房一支手里,这是羊桑桂和羊梓桂兄弟一致的看法,任谁都不能动摇。
在羊摧的印象里,父亲对饮食女色看得很淡,也不像二房三房几个兄弟,有收藏珠宝器玩的嗜好。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写字,一个人沉思,直到夜色弥漫,华灯初上,才背着手踱出来跟大家一起用饭。
羊桑桂的书房坐落在一进单独的院落里,唤做“梨香院”,平日里由残废老仆阿福看护,院门长闭,落花寂寞,只有在主人回到老宅后才打开。
关于梨香院,家族中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丫鬟不堪主人的责打,在院子里的梨树上投圜自尽,她阴魂不散,夜深人静时,经常垂着双手在四处徘徊,吐出鲜红的舌头,头颈下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丫鬟的名字恰好也叫梨香。
羊桑桂不信邪,把书房搬进了梨香院,他阳气重,福泽厚,镇得住阴魂,一直平安无事,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据说有一个冒失的奴仆,鬼使神差误入其中,结果横着抬出来,脸色发青,眼珠凸出,舌头一直吐到下巴。
大家都说他被那个枉死的丫鬟勾到阴曹地府做夫妻了。




仙都 第一百八十七节 忍得一时委屈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羊氏家族下人对梨香院存有深深的忌讳,每每绕路而行,除了羊桑桂和老仆阿福外,大白天都没人敢靠近。羊摧心想,如果父亲要藏些什么东西,放在梨香院的书房再合适不过了。
对冤魂索命之类的传说,他一向嗤之以鼻,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河朔羊氏富甲三镇,官商勾结,伤天害理的事做得还少吗?怎么不见枉死的鬼魂前来索命?
听说魏博节度使钱知微人老心不老,大张旗鼓新娶如夫人,羊桑桂和羊梓桂备上一份厚礼,离开魏州城前去喝杯喜酒,主人不在,羊氏老宅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沉沉安睡过去。
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羊摧悄悄摸到梨香院前。院门紧锁,他用力推了几把,纹丝不动。看来只能翻墙了。
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来到东首的土丘上,从那里可以望见墙内吊死人的大梨树,枝丫刺向黑黝黝的天空,像无数不屈的利剑。他从腰间解下准备好的绳索,甩了几个圈用力掷出,牢牢套住一节粗壮的树枝。
几个起落,羊摧灵巧地爬上了墙头,眯起眼睛注视着下方。父亲的书房门窗紧闭,没有灯火,死一般寂静。守夜的阿福睡在哪里?他虽然腿脚残疾,却不是寻常奴仆,年轻时底子还在,手头有两把刷子。
犹豫了片刻,羊摧悄无声息地溜下墙头,稳稳地站在了院子里。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大少爷,深更半夜的,你到老爷的书房来做什么?”
羊摧霍地回过身,只见一个佝偻模糊的身影,垂着手恭恭敬敬对自己说话,非是旁人,正是看护书房的老仆阿福,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羊摧倒抽一口冷气,脱口道:“阿福!”
“老奴在。”
“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大少爷爬上墙头,动静很大,老奴以为是野猫,生怕抓坏了窗纸,所以出来看看。”
羊摧陷入尴尬的沉默中,阿福也不催他,一声不吭站在他跟前,耐心等待着。
风吹云动,月光照亮了庭院,阿福的轮廓一点点显露出来,脸上堆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像久经风霜的老树皮,下颌长着一颗颤巍巍的大瘤,肩膀歪在一边,左腿短了一截,不知是先天的畸形,还是受伤所至。
羊摧硬着头皮开口道:“我……我到书房来找点东西……”
“不知大少爷要找什么东西,兴许老奴知道。”
“你把门打开,我看一下就走。”
阿福注视着他年轻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少爷,你让老奴为难了。”
那一刹那,羊摧以为他会断然拒绝,等父亲回来后告上一状,那一刹那,他甚至做好了离家出走,远走高飞的打算,然而出乎意料,阿福慢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书房走去,腰间钥匙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响。
如同在梦中一般,阿福打开了书房,静夜里,门轴转动的“吱嘎”分外刺耳,羊摧的心猛地一跳,似乎整个家族都被吵醒了。
那是错觉,谁都没有惊动,老宅仍然在沉睡中。羊摧松了口气,四下里弥漫着旧书的霉味,他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象着细小的蠹鱼钻入鼻孔,在肺里落户安家。
阿福摸索着点燃蜡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父亲的书房,视线所及,书架书桌,床头墙角,旧书堆积如山,足有数千册之巨,大多有翻阅的痕迹。羊摧倒抽一口冷气,他被禁足半年,翻来覆去读几本“圣贤书”,连戏曲传奇都没有,与这里相比,他那小破窝寒碜得见不得人。
“大少爷,你看,老爷不喜欢别人翻乱他的书,你要找什么东西,还是告诉老奴吧!”
羊摧下意识嘀咕道:“这里本来就乱得很……”
阿福慢吞吞道:“看起来很乱,但老爷总能一伸手就拿到他想要的书。大少爷,你到书房来,该不会改了心性,找几本书看吧?”
“为什么不呢……”羊摧随手拿起一本薄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几个古意盎然的篆书,笔画舒张,气韵相连,可他偏偏一个字都不识。
奴仆下人都知道,羊氏长房的大公子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他在书房喝酒品茶,怡然自得,书都是用来垫碗碟的。不过话说回来,河朔羊氏的子弟,除了大老爷,又有几个喜欢读书的?
阿福叹了口气,从羊摧手里接过书放回原处,道:“这是陶哲公的诗稿《饮水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老爷每趟回来都要念上几首。”
一个老仆竟比自己有学问,羊摧讪讪地干笑一声,举起蜡烛绕着书房走了一圈,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拳经藏在书房,好比一滴水融入江河,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出来!羊摧打起了退堂鼓,心中转念想:“兴许羊捷是胡说八道吧!”
烛光摇曳,阿福昏黄的老眼仿佛看透了他,出人意料道:“是四房的羊捷怂恿你来找什么东西吧,账簿还是拳经剑谱?”
他一口道破了羊摧的用心。
羊摧心头猛一跳,旋即镇定下来,深深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福瞥了他一眼,叹息道:“四房的羊庭桂觊觎族长之位已经有些年头了,他的儿子羊捷也不简单,浪荡子扮得活灵活现,骨子里跟他老爹一样野心勃勃。长房的两个子弟都不争气,二少爷人不坏,可惜跳脱浮躁,不是独当一面的料,大少爷你呢,又经不起挫折,不够隐忍,跟老爷对着干,须知眼光要放得长远,忍得一时委屈,终有出头之日!”
羊摧顿时警觉起来,脱口道:“你到底是谁?”
阿福平静道:“老奴只是个为老爷看护书房的残废。大少爷以为老奴能是什么人?”
羊摧心中一片雪亮,他小看了阿福,就像羊捷小看自己一样。强将手下无弱兵,阿福决不是什么普通奴仆,如果他所料没错,这个残废曾是父亲身边的得力臂膀,年轻时见识武功,无一不是上上选,如今老了,不愿颐养天年,才屈身为奴,潜伏在老宅中,充当父亲的耳目。




仙都 第一百八十八节 忍一时之气
羊桑桂离开前留下这条忠狗看守门户,阿福浑浊的双眼看穿他的心思,无可掩饰,羊摧僵立片刻,把蜡烛小心翼翼放回桌上,道:“有你在这里,他可以放心了。”
他正待转身离开,忽听阿福道:“老爷的藏书中,最珍贵的要属一册拳经,大少爷难道不想看看吗?”
羊摧猛地收住了脚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当真有这么一本拳经?”
“大少爷想学的话,就有。”阿福一瘸一拐走到书架前,费力地蹲下身,从书堆里翻出一只薄薄的锦盒,锦缎破损褪色,打开是一册破旧的手抄本,题了“百裂拳”三字,结体委婉,似出自女子之手。
阿福将锦盒整个递个他,道:“宁练筋长一寸,不练肉厚一尺,这‘百裂拳’练筋不练力,虽不是什么上乘拳法,对大少爷来说绰绰有余了。”
羊摧没有打开,他感到困惑不解,道:“我受人怂恿来偷拳经,你还要帮我?”
“虽然是受人怂恿,但大少爷不会上四房羊捷的当,对吗?”
羊摧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拿去练吧,找点事做,总好过跟着羊捷鬼混,大少爷差不多也该清醒过来了。不懂的话可以来问老奴,小心提防羊庭桂和羊捷,那对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拳经记住了不用还过来,直接烧掉了事!”
羊摧犹豫片刻,接过锦盒紧紧握在手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福一瘸一拐走到桌旁,让烛光落在自己脸上。“大少爷觉得老奴今年有多大?”
“六十出头?”
阿福叹了口气,伸手挡住下颌的肉瘤,慢吞吞道:“在大少爷眼里,老奴已经行将就木了……其实老奴与老爷同年,今年四十四岁,正当壮年……”
“慢……慢着!”羊摧突然发觉皱纹之下,阿福的面容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揉了揉眼睛,内心深处腾起一阵莫名的恐惧。阿福继续说下去:“老奴并非一生下来就是残废,腿是被人打断,后来才瘸的,肉瘤是练功不慎,气血郁结所致,年轻时老奴也一表人才,跟你差不多……”
羊摧嘴角微微抽搐,似乎猜到了什么,沙哑着嗓子道:“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的?”
阿福道:“说来话长,也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了。大少爷现在就想听?”
羊摧咬着牙道:“你说,说什么我都挺得住!”
阿福叹了口气,眼望着烛火幽幽道:“老奴出身不好,却看上了一户千金小姐,小时候没个遮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了才知道朱门深似海,遥不可及。为了出人头地,好八抬大轿迎娶意中人,老奴一咬牙投入羊氏家族,跟着老爷东走西顾,刀头上舔血,博个富贵。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人家千金小姐等不了那么久,拗不过父母,八抬大轿嫁入羊氏,说巧不巧,成了老爷的少夫人,老奴的主母。”
羊摧顿时心如明镜,“嘿”了一声,默默无语。
阿福继续说下去:“尊卑有别,老奴只好死了这条心,只是老爷年轻时闯荡南北,不慎为贼人伤了腰肾,不能人道,大婚后老夫人又逼得紧,合眼前一定看到孙儿,否则死不瞑目,老爷没奈何,从五服外找了个父母双亡的穷书生借种,待少夫人有了身孕后,将他沉尸江中,永绝后患。”
羊摧听得惊心动魄,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人前光表,背地里肮脏事也不可胜数,河朔羊氏的每一锭金银,都沾上了血和肮脏的东西,绝没有干净的理!
“这件事是老奴亲自去做的,人是老奴请来的,事后也是老奴做掉的,只不过期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少夫人是知情的,老爷并不知情,只道是那穷书生的种,后患已除,天衣无缝。”
1...699700701702703...709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