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开始不知哪来的风言风语,到后来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过那时老夫人和少夫人都已经过世了,长房还有一个羊护,是二老爷的嫡亲骨肉,有大少爷挡在前面吸引风刀霜剑,未始不是一桩好事……”
经历了这一两年的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羊摧心如铁石,经受得起任何打击,阿福隐晦地道破他的身世,他只觉得可笑,原来父亲这样对他合情合理,他不该自作多情。羊摧“哈”了一声,自嘲道:“既然被人揭破,那就干脆废物利用,用过再一脚踢开,没有沉尸江中,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阿福看了他片刻,道:“老爷本打算送大少爷去账房做事,日后也能谋个出身,就算不能出人头地,总能保个衣食无忧,可是大少爷弄砸了。老实说,大少爷资质平平,又错过了练武的年龄,现在着手练‘百裂拳’,最多强身健体,欲藉此行走江湖,远远不够,大少爷要清楚这一节,莫要好高骛远。”
羊摧沉默良久,苦笑道:“强身健体也够了,我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阿福意味深长道:“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大少爷,听老奴一句劝,要活下去,总得有所妥协隐忍,将来未必就没有机会。”
羊摧意兴阑珊道:“还能有什么机会?”
阿福犹豫片刻,老眼中闪动着异样光芒,道:“河朔羊氏风光无二,不过是井底之蛙,这世间有的是机缘,你须得留心,如能遇上,一定要抓住不放……”
羊摧摇了摇头,将锦盒揣入怀中,举步走出书房,没有再听阿福唠叨。时隔多年揭开身世的秘密,二人都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没有父子相认,没有热泪盈眶,这一册拳经是阿福自作主张的馈赠,羊摧坦然收下,就当是个了断。
翻墙出了梨香院,羊摧回到房中,摸黑躺在床上,寻思良久,心情异常平静,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翻身跳下床,点燃蜡烛,从锦盒中取出拳经,一页页从头翻到尾,觉得啼笑皆非。拳经上画着一个个简陋的人形,脑袋是个圈,身躯和四肢简化成线条,摆出各种静止的姿势,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羊庭桂羊捷父子觊觎多年的拳经,就这么回事?
仙都 第一百八十九节 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固执地提醒他,阿福不会故意害他,就算父子之情凉薄如水,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百裂拳”值得一练,哪怕只为了强身健体。抱着这样的信念,羊摧花费一整个晚上,把这些古怪的姿势记在心中,颠来倒去,反复确认无误。
东方发白,羊氏老宅从沉睡中苏醒。羊摧伸了个懒腰,遵照阿福的嘱咐,毫不犹豫把拳经投进火盆,看着它烧成灰烬,随风飞扬。他想:“总有一天,我的骨灰也会像这样消失无踪。”
烧了拳经,还剩下一只破损褪色的锦盒,羊摧随手摇了摇,正待一并丢进火盆,忽听得“哗啦”一声轻响,盒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脱落,滚来滚去。他一时好奇心起,将锦盒拆开,内层滚出一颗灰黑的小珠子,只得黄豆大小,貌不惊人。
羊摧小心翼翼捻起珠子,凑到鼻下嗅了嗅,没什么异味,他把锦盒翻了个底朝天,在内层角落里找到三行细字,凑到眼前,运足目力辨认良久,从右至左依次是“云丹砂一颗”,“热汤送服”,“超凡绝尘”。
他的心怦怦跳动,手脚僵硬,意乱如麻,一时冲动捻起“云丹砂”,拇指食指将丹药送入口中,犹豫良久才一松手,直着脖子咽下肚去。丹药入腹如一团火,顿时口干舌燥,羊摧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超凡绝尘”,忘了“热汤送服”。他跳将起来,将锦盒丢进火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厨房,从灶台上拎起吊子,心急火燎往嘴里灌,烫得他直跳脚。
厨子目瞪口呆望着大少爷,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渴成这副模样。
羊摧灌了一肚子开水,口舌烫出无数大泡,扶着墙慢吞吞走出小厨房,从厨子到帮佣,都知道大少爷的心情很是恶劣,谁都不敢多嘴,一个个心不在焉干着手头的活计,保持沉默,视若无睹。
羊摧像饮饱水的驴马,肚子里“稀里哗啦”一个劲响,他生怕被人看破,紧闭门户,步履蹒跚,绕着小院兜了数百个圈子,浑身上下热气蒸腾,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足足折腾到午时才缓过劲来,接连放了一串臭屁,连自己都捂住口鼻忍受不了。
身上黏糊糊,就像八辈子没洗澡,积了厚厚一层老垢,羊摧也不怕冷,打了几桶井水,脱得赤条条,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寒冬腊月,水中漂浮着碎冰,浇在身上滋滋作响,羊摧舒展筋骨,毛孔开张,只觉神清气爽,从头到脚无处不舒坦。
换上一身干净衣袍,羊摧腹中饥馁难忍,错过了饭点,他也不愿指使厨子重起炉灶,拿了十来个馒头回到房中,胡乱塞饱肚子,拨着火盆里的灰堆,寻思片刻,心中拿定了主意。
午后昏昏人欲睡,羊摧避开丫鬟仆人,抄近路来到松风院。那里是多年前羊桑桂夫妇大婚的新房,自打夫人过世后,羊桑桂多半在梨香院书房留宿,很少来这里,松风院只剩一个陪嫁丫鬟看顾,唤作“丝丝”,平日里对羊摧颇为照顾。
丝丝看到羊摧闯入松风院,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侧身立于一旁,低声叫道:“大少爷……你……你怎么……”
羊摧没有搭理她,大步走进卧房,当着丝丝的面,从母亲的梳妆匣里取出一条珍珠项链,揉成一团塞进怀里。
丝丝瞪大了眼,慌慌张张道:“大少爷,你……你……”
“丝丝,你什么都没看见,对吧?”
丝丝脸涨得通红,压低声音道:“让老爷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羊摧顺手摸摸她的头,道:“那就嘴紧一点,别告诉他。”
“要是……要是夫人还在……”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会介意我拿一两件首饰的。丝丝,不要自寻烦恼,下次我来的时候,把脸转过去,什么都不要看!”
羊摧扭头走出松风院,内心涌起一阵阵悲凉,如果他的生母还活在世上,看到羊桑桂这样对她,会怎么说,怎么想?
她身子骨虚弱,勉力生下羊摧后一直病恹恹,缠绵病榻七八年,没来得及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就先一步弃世而去。羊桑桂没有再娶,松风院的一切摆设,大到床柜桌椅,小到花瓶香炉,无不停留在夫人玉殒香消的那一天。
羊摧找到四房的羊捷,偷偷摸摸把珍珠项链给他看,说没找到拳经,但翻到了这个,足够他们乐呵一阵子了。羊捷接过项链,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道:“这是上好的‘东珠’,贵重得很,万一让大伯知道……”
羊摧打断道:“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哥俩只管换了银子喝酒去!”
羊捷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羊摧看得分明,暗暗冷笑,阿福法眼无差,这小子果然另怀心思,意不在此!
羊摧不再多说什么,陪着羊摧继续过去糜烂的生活,寻欢作乐的空当,他时不时旁敲侧击,有意无意怂恿羊摧不要放弃,再去找找拳经。
一直闹腾到深夜,他们才醉醺醺回到羊氏老宅。
回到小院后,羊摧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简单洗了把脸,酒意尽去,神采奕奕。“云丹砂”的好处出人意料,他酒量一下子变得深不见底,喝酒如喝水一般,羊捷不知抠了几回喉咙,黄胆水都吐干了,羊摧依然千杯不倒。
羊摧醒悟过来,如不装醉就露馅了,幸好羊捷先一步不省人事,他暗暗提醒自己要悠着点,莫要再犯以前的过错。
万籁俱寂,风声呜咽。闹腾了大半夜,羊摧一点都不困倦,仰头望着明月,拳经上的小人儿一个个浮现脑海,清晰可辨。他拉开架势摆了一遍又一遍,始终练不起来,总觉得别别扭扭,哪里不对劲。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拳经虽好,也得有人指点,放着现成的师傅在,何不向他请教!阿福也是存了这个心,看他是不是耐得住性子吃得起苦,所以才把拳经丢给他,不多说半句话。不过羊摧心中始终拿捏不准,阿福知不知道锦盒的夹层里藏了一颗“云丹砂”?
仙都 第一百九十节 流年暗中偷换
第二天夜深人静,羊摧踏着夜色来到梨香院。
阿福似乎猜到他一定会来,站在梨树下默默等待。他看着羊摧拉开架势,把拳经上的人形逐一演练一遍,神完气足,深得“练筋不练力”个中三昧。羊摧果然遵照他的嘱咐,记得分毫不差,只是太迟了,当年他若有这等恒心,又何至于沦落到眼下的境地!
阿福摇了摇头,慢吞吞道:“若这算拳法,那么演戏的戏子一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徒有其形还不够,须得别出机杼,融会贯通——”
他抖抖索索提起衣袍,塞入腰带中,将“百裂拳”从头到尾打了一遍,毫无保留,打得极慢,招式变化一一呈现于羊摧眼前。打完收????????????????拳,阿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口起伏,额头微见细汗,反手捶打后腰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
喘息片刻,他向羊摧道:“大少爷,练这‘百裂拳’有两重难关,其一便是融会贯通,将拳经上死的招式串起来,一百个人又一百种练法,莫要被老奴所拘囿,这其二么……据说‘百裂拳’有一门辅助的心法,无有心法只能算二流功夫,有了心法,便可跻身上乘之列。”
羊摧道:“什么心法?”
阿福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道:“似乎叫什么‘狮咤功’……那人将拳经赠与老奴,嘴里嘀咕了半句,语焉不详,似乎有所忌讳……“
羊摧听出几分端倪,道:“原来这本拳经是你的!”
阿福颔首道:“老奴年轻时从海中救起一人,拳经是他的谢礼,练成‘百裂拳’后,拳经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便献给老爷作为晋身之资,否则老奴一个外人,有什么机会登堂入室,成为老爷的心腹!”
一切都说得通了,羊摧思忖片刻,试探道:“无有心法辅助,练这‘百裂拳’可有什么后患?”
阿福“嘿”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颌的肉瘤,不无遗憾道:“大少爷猜到了!不得心法,气血郁结,身上难免生出瘤子来,像韭菜一样割不尽,老奴留着脸上的这个,就不再有人记得起年轻时的容貌……不过这‘百裂拳’威力不俗,利于速成,大少爷若在意瘤子,只要停了练拳,不与人动手,郁结渐次消平,便可安然无恙。”
羊摧望了他良久,低声道:“多谢你了……”他谢阿福把拳经给他,也谢他处心积虑留着这个瘤子,以免被人猜到真相。
阿福沉默片刻,道:“大少爷虽不是老爷的嫡亲骨肉,却是夫人的嫡亲骨肉,老爷的东西都是大少爷的,他若不给,老奴就自作主张拿来给大少爷。不过老奴没几年好活了,其他的东西,要靠大少爷自个儿去争了……”
羊摧心中泛起一阵悲凉,河朔羊氏已成为羊护的囊中物,羊桑桂万万不会改????????????????主意,争是争不到的,不过他拿不到的东西,也不容许羊护轻易染指,如果说之前他走投无路,但如今有了“百裂拳”,更重要的是有了“云丹砂”,他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将拳经赠与阿福之人,也不知道锦盒夹层藏有一颗“云丹砂”,否则不会轻易脱手,阿福也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拳经与丹药必有来历,但眼下刨根问底,难免惹得阿福起疑,日后当旁敲侧击,徐徐图之。
有了“云丹砂”,或许“狮咤功”就不那么必要了,至少不会气血郁结,生出许多瘤子……羊摧心中转着念头,告辞而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羊摧很快就勘破谜团,藏有拳经和“云丹砂”的锦盒竟来自声名狼藉的东海派,这一切都要从慕容静说起。
他第一次见到慕容静是在魏州城的天象楼。
自从羊摧着手演练“百裂拳”后,整日介躲在小院里打熬筋骨,不知不觉疏远了羊捷。他们一起鬼混的机会日渐稀少,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酒肉之交从来都不会长久,一朝床头金尽,彼此就形同陌路。
但羊捷知道不是这个原因,羊摧并不缺钱花,他偷出来的那串项链价值连城,足够他们挥霍上一年半载,他猜想,羊摧是倦怠了——舌头尝遍了山珍海味,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才能提起兴致,女色也是如此。拳经还没有到手,羊摧还没烂到骨子里,必须花力气笼络住他,半途而废的话,之前下的功夫都白费了。
这一日黄昏,晚霞璀璨似锦,羊捷使出浑身解数,好说歹说,兴冲冲拖上羊摧赶到天象楼。天象楼是魏州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重金聘请到几位身怀绝技的厨师,擅长烹制各地珍稀食材,连魏博节度使也耳闻其名,轮番邀请他们前去一显身手。
这天羊捷听说天象楼搞到了极北荒漠中的雪驼,立掷重金预定一头,说什么也要请羊摧尝尝鲜,才有了之后的一连串变故。
侍女首先奉上一盘白片雪驼肉,薄如纸片,纹理鲜明,沾上酱汁食用????????????????,滋味无穷。
“嗯,这个好,比牛羊肉强多了!”羊摧食欲大开,连喝三杯美酒,痛快地舒了口气。
侍女瞅准机会,抱着托盘微笑进言道:“雪驼生在寒冷的荒漠,啃食坚韧干涩的芨芨草根,奔跑迅疾,极难捕获。二位大爷请慢用。”
羊捷不动声色,挥挥手命她退下,暗中留意羊摧的神情,见他喝酒吃肉酣畅淋漓,并不见外,这才放下心来。
白片雪驼肉之后上了四道热菜,炖肘子,烧驼肉,煮腹内,烤驼头,佐以草头和酸白菜。“腹内”是南边的方言,“腹内”即内脏,心肝肺肚脾肾肠之类,北方叫“下水”,整治得干干净净,滋味淳厚,吃不出半点腥臊。
几道菜精心烹制,食材取自雪驼不同部位,滋味各不相同,宛如一篇前后呼应、浑然一体的文章,羊摧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羊护拍拍手,一名怀抱琵琶的歌伎娉娉袅袅上前,双眸秋水,铅华洗尽,四弦一划,声若裂帛,启朱唇,发皓齿,低低唱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仙都 第一百九十一节 双眸如秋水
时隔多年,杨易记忆犹新,他不会唱曲,一字字一句句吟来,余音铿锵。魏十七触动心事,耳畔忽然响起琵琶弦动,少女曼声唱道:“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令人心驰神摇,不能自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徘徊于左近的那一缕庞大意识,似乎有所触动,心绪如水纹荡漾,四处弥漫,渐渐笼罩整座残锷山。
杨易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吟罢曲词,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羊捷摇头晃脑打着节拍,赞不绝口,一曲唱????????????????罢,翘起大拇指道:“芊芊不愧是河北三镇首屈一指的红人,色艺双绝,怎么样,合不合摧哥的心意?”
羊摧喝了一杯美酒,提起筷子去夹雪驼肉,随口道:“声音很好听,唱得文绉绉,听不懂!”
羊捷哑然失笑,捅捅羊摧道:“哎,我是说,芊芊长得怎么样?”
美人计么?羊摧顿时来了精神,上下打量了几眼,称得上“色艺双绝”,容貌自然是上上之选,无可挑剔,身段稍嫌瘦弱了些,不过有胸有腰,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羊摧摸着下颌颔首道:“很不错嘛……”
羊捷神神秘秘地跟他咬耳朵:“这是特地为你挑的美人儿!良宵难得,切莫虚度……”
羊摧忽然笑了起来,道:“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摧哥,上次红袖楼的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还惦记着拳经?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只要还在老家伙手里,我掘地三尺也要翻出来!”羊摧目光灼灼盯着那歌伎,口无遮拦。
“听说大伯常去梨香院的书房,一待就是大半天,你去哪里找找,也许就在什么地方……”
羊摧心中暗暗冷笑,胡乱点着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摧哥到哪里去?”
“撒尿!”羊摧粗俗地嘀咕了一句,顺手在那歌伎脸上摸了一把,凑到鼻下嗅了嗅,芊芊神情顿变,流露鄙夷之色。
听着他的脚步走下楼梯,渐去渐远,羊捷立刻变了一副脸色,恶狠狠盯着芊芊,低声威胁道:“记住赎你出来是做什么的!好好哄着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芊芊心中万分委屈,以往结交的都是达官显贵,文人雅士,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放下琵琶,低声答应。
羊摧服下“云丹砂”后耳聪目明,楼上楼????????????????下隔得远,羊捷声音又压得低,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借着几分酒劲,酣畅淋漓撒了一泡尿,羊摧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他无意吊着羊捷,把对方玩弄于股掌间,抛开四房羊氏父子的险恶用心不提,他确是个善解人意的玩伴,陪伴羊摧走过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如果没有“云丹砂”,没有百裂拳,他还能清醒过来吗?
路过庭院时,羊摧仰头望向夜空,时见疏星渡河汉,只恐流年暗中换,那歌伎唱得真好,羊捷摆明了“撒下香饵钓金鳌”,他有些心痒,犹豫着要不要陪她做足一场戏呢?
偶一回头,隔着半掩的花窗,羊摧望见一个容姿出挑的年轻女子,正襟危坐,身边靠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面前有一小壶酒,两三碟小菜。她心细如发,察觉到有人偷窥,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羊摧。
羊摧心头没由来一颤,步履不停从窗前经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那女子的容姿深深印入脑海,念兹在兹,须臾不忘。当时他还不知道,她是东海派掌门韩映雪的亲传弟子慕容静。
羊摧第二次见到慕容静,是在一个双方都没有料到的场合。
那天深夜,他在小院里翻来覆去演练“百裂拳”,前后打了十余趟,自觉颇有心得,一时兴起,便踏着月色去往梨香院,向阿福讨教一二。梨香院院门紧闭,院内传来激烈的拳脚破风声,似有人交手打斗。羊摧好奇心起,翻身跃上墙头,放眼望去,却见两道身影倏来倏往,忽分忽合,打的都是“百裂拳”,招式相仿,气韵却截然不同。老奴阿福全无颓态,拳脚大开大合,刚猛激烈,他的对手却是一窈窕女子,阴柔刁钻,每每后发先至,将他生生迫退。
才看了几眼,羊摧就激动起来,二人一走阳刚路数,一走阴柔路数,“百裂拳”阴阳动静诸般变化,尽皆呈现于眼前,他心中顿时雪亮,之前遇到的难解之处豁然开朗,突然进入到一片广阔的天地。
不到半炷香光景,阿福就被逼得走投????????????????无路,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猛一躬身,后背衣衫撕裂,射出三支“背弩箭”。近在咫尺,眼看对方避无可避,不想那女子竟霍地向后仰倒,腰肢柔弱无骨,后背须贴地面,双脚仍站定原地,双眸如秋水,映出蹲踞于墙头的羊摧。
羊摧心头猛地一跳,他看清对方的容貌,竟是天象楼惊鸿一瞥,花窗后独自饮酒的那个女子!区区一个年轻女子,身手如此了得,意外之余,令他稍感失落。
阿福深知对方的厉害,猱身再上,右腿横扫千军,直取对方腰胁要害。他毕竟年老力衰,急于求成,体内气血微微一滞,去势稍挫,反救了他一命,一道剑光稍纵即逝,将他膝弯大筋挑断,顿时血流如注。
阿福长叹一声,心灰意懒不再反抗,这条腿虽短了一截,却花了大力气打熬,坚如铁石,疾如风雷,出其不意重创过诸多对手,如今是彻底废了,筋断不可续,一身功夫付之东流,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残废。
那女子出剑狠辣,原本打算斩他一腿,阴差阳错只挑断腿筋,当下收剑而立,沉吟道:“你这路‘百裂拳’是跟谁学的?潘安潘行舟,还是谭汲谭一清?”
阿福吃了一惊,脸上肌肉抽搐,脱口道:“是潘行舟!你看出来了,不愧为东海三岛的高徒!”
仙都 第一百九十二节 蝼蚁尚且偷生
听到“潘行舟”三字,羊摧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饮马帮帮主的名头如雷贯耳,他如何不清楚!羊氏在河北三镇根深蒂固,官商勾结,盘根错节,但饮马帮一朝崛起,通吃黑白二道,羊氏也不得不委曲求全,让出一部分利益,争得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由此可知潘行舟此人的厉害。听阿福的口气,当年传他“百裂拳”之人正是潘行舟,锦盒竟是从他手里流出,那颗“云丹砂”的来历,只怕非同小可!
那女子眉梢一挑,颇感意外,道:“你也知道东海三岛?是潘行舟说的?”随手一挥,一缕银芒稍纵即逝,羊摧只觉右腿被小虫叮了一口,转瞬麻木不仁,一个倒栽葱跌下墙头,后???????????????背着地,摔得结结实实,正待开口怒斥,喉咙口咯咯作响,竟不能出声。
阿福扭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在意羊摧的死活,啰里啰嗦道:“老奴年轻时在东海边讨生活,偶然救起一溺水的男子,当时并不知晓他身份,也没有刨根问底。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男子不愿欠人情,便以一册拳经相赠,老奴照着胡乱练了几年,练出一个大瘤,好在有了几手拳脚功夫,投入羊氏为主家打拼,刀头上舔血,至少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出海打鱼……后来时隔多年,远远望见饮马帮潘帮主,才知道是当年海里救起的男子,有心投靠他求个富贵,但听说此人天性凉薄,既然赠以拳经,便是两不相欠,巴巴凑上去,只怕难逃杀身之祸,故此熄了这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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