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灰熊猫
毛文龙的老婆是他发迹后回杭州老家娶的,所以着毛承斗现在才二十二岁,常居京师让他显得稚气未脱。但每次黄石来拜访他的时候,毛承斗都会留他吃饭,还会在黄石离开地时候送上一个红包——就是所谓地仪金,每个红包里虽然都只有五两银子,但却是明末上司和下属间的重要礼节。
在黄石地前世,毛文龙的族人多死于战争,到铁山惨败时毛文龙已有三百多族人殉国,结果在北京的毛承斗就成了毛文龙硕果仅存的儿子。毛文龙死后(铁山丧师也是袁崇焕杀毛文龙的罪名之一),毛承斗一直留在京师为他父亲和战死的兄弟、族人鸣冤,后来满清入关,毛承斗就逃回杭州老家。
等弘光政权覆灭后,毛承斗披发入山去做野人,当时孔有德等东江旧部已经封了三个王、一个侯,他们派兵搜山找到了毛承斗,这些人纷纷要毛承斗跟着他们去共富贵,可毛承斗毫不犹豫地说道:“恐有违故将军(平辽荡虏)之志。”史载毛承斗就此不知所踪。
黄石向毛府递上名帖后,很快就中门大开。毛承斗如同往常一样亲自出来迎接黄石。
“少帅安好。”
“黄将军安好。”
每次见到文弱书生一般的毛承斗,黄石都暗自叹息这样地人怎么能成为合格的边将,他想到自己如果娶妻生子后,如果后金到时还没有被消灭,自己的正妻、嫡子也要住在京师,那么下任的辽东都指挥使可能就会在完全没有见过战争的情况下接任。
才跨进毛承斗家的大门槛,黄石就看见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自己。那个人年纪也就二十七、八上下,与黄石相仿佛。一身的青衣儒巾,见了黄石就是拱手一礼:“黄将军。”
黄石连忙回了一礼,他见眼前地人自有一番雍容风度,就知道对方多半也是世家子弟,加上这种青衣穿戴后,黄石估计来人是官宦人家里还没有考上功名的孩子。正因为家里有人做官,所以才需要谨守礼节。这种子弟不敢像一般百姓那样穿地花花绿绿,免得被言官弹劾他家里人教子不严。到了明末,黄石见到的所有重视服饰等级的人,统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和官员子弟,这个时代的百姓和商人倒是百无禁忌。
黄石回礼的时候恭敬地问了一声:“阁下贵姓?上下如何?”虽然对方还是个白身,但他家里既然可能有人做官,那黄石就不敢不谨慎了。
“鄙姓孙,贱名之洁。”那青年语气和神色都客气得很。
“孙公子。”黄石礼节性地称呼了一声。他一时还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孙之洁似乎看出了黄石的疑惑,他脸上闪过自豪地神情,语气仍是方才那种淡淡的声调:“家祖父曾在鄙人面前提起过黄将军,”孙之洁又顿了一顿:“家祖父乃当朝文渊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经略……”
天启五年九月十四日,耀州
一脸忧色和憔悴的莽古尔泰召集了部将训话。他刚要去打猎就得到大批明军抵达三岔河的消息,现在他看上去一下子似乎又老了十岁,以往的那种活力似乎已经离体而去,莽古尔泰的动作、神色和口气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老人了。
“本贝勒已经让人去盖州搬运妇孺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死守耀州,不然我们正蓝旗的老人、孩子和妇女就都会落入明军手里。”莽古尔泰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估计一旦耀州失守,刘兴祚就会作乱,而以现在正蓝旗地状态绝对无法抵抗优势明军的两面夹击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悲哀:“你们能想象明军会对我们的族人做什么么?你们能想象这种事情会发什么?”
莽古尔泰迟缓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脸上厚厚的暮气下隐约闪动着一丝坚毅:“我们一定要死守耀州。让盖州的旗丁能够撤回辽阳,就死在这里吧。”莽古尔泰叫了一声:“我们就死在这里吧。”
此时三岔河旁地鲁之甲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两个水营都有无数大船,每条大船上还都系着许多条小船,孙承宗给每个营理论上都配了千条船。但李承先从清晨开始等了一上午,直到鲁之甲的中军抵达后还是没有看见一条船的影子。
他们不知道铁骑营的周守廉偷偷和姚、金二人商量过了,要趁这次出兵给鲁之甲和李承先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别一天到晚趾高气扬,以为抱紧了马世龙的粗腿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了,鲁之甲总算等来了七条渔船,领队的水营军官不顾铠甲在身,还是行了一整套的大礼:“禀鲁大人,水营的船都开不过来,所以金大人就让卑职搜罗了这七条渔船送来。”
“为什么开不过来?”鲁之甲一听就急了,眼睛也瞪得滚圆。
“回鲁大人话,我们的大船太大了,而这辽河地水又太浅,而且水营不知道落潮地时节,大船开过来恐怕会有搁浅的危险。”那个水营军官说得振振有词。
鲁之甲吹胡子、瞪眼地问道:“那小船呢?每条大船上不都系着几十条小船么?”
那个水营军官不慌不忙地说道:“回鲁大人话,小船太小。离开大船恐怕就会被海浪吹去了,今天海上地风浪实在太大了啊。”
鲁之甲一时也是瞠目结舌,最后胡乱挥了挥手把来人赶走,然后指挥士兵用渔船渡河建立桥头堡,同时命令上万辅兵出动,砍伐树木搭建浮桥。
黑夜中地耀州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莽古尔泰全身披挂地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地小杯喝着酒,他把自己的大铁盾牢牢得捆在了左大臂上。莽古尔泰看了看自己还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左下臂。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主子,你休息会儿吧。”一个正蓝旗奴才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看见自己的旗主已经保持这个样子从清晨等到了入夜,又从早夜等到了黎明前:“天就快亮了,主子爷好歹也休息一会儿吧。”
莽古尔泰苦笑了一下:“休息?我马上就有的是时间休息了。”说罢他就又饮了一小杯酒,口里喃喃自语道:“浮桥很快就会搭建好,今天上午明军就会过河了。两万大军啊,但我仍然会去拼死抵挡、厮杀一番!”
十五日正午
一夜加一上午的强渡运过去了一批大炮,李承先也带着一批战兵渡过河去了,但浮桥距离修好还是遥遥无期,准确地说连打造浮桥的木材明军也还没有收集完成。鲁之甲郁闷地看了看天色,只好加紧督促那七条渔船往复运送部队,可大炮实在是死沉死沉地,加上辅兵本来就都是刚从地里召来的种地军户。他们手忙脚乱地也快不起来……
莽古尔泰斜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一个正蓝旗地白甲兵蹑手蹑脚地把一张斗篷披在他身上,不想这个轻轻的动作一下子就把莽古尔泰惊醒了,“明军来了。”莽古尔泰惊醒后就是一蹦三尺高,他双目圆睁地怒吼道:“杀啊,跟我上。”
“主子。主子。”周围的几个白甲一拥而上,把神智还有些不太清醒的莽古尔泰抱住了,“主子,明军还没有修好浮桥呢,您别急,再睡一会儿吧。”
……
今天黄石才吃过午饭,就有一个毛家的家丁给驿馆送来封信,黄石撕开一看,原来是毛承斗叫他明天出去踏秋,还说也把孙之洁叫上了。会在京师郊区的一个凉亭里摆桌酒席。黄石文清了那个凉亭的地点。就赏了来人几个小钱,打发他回去告诉毛承斗自己一定会早早赶到。
十六日
鲁之甲还在忙碌组织渡河。李承先则在对岸搭了一个帐篷休息下来,今天海上传来了更不好地消息,水营因为风浪大已经回宁远去了。鲁之甲当机立断把水营的陆战兵都扣住了,一面加紧督促士兵砍伐树林,争取快点把浮桥搭起来。
中午的时候,耀州的莽古尔泰正在午睡,他的盔甲已经松开了不少,让被憋了两天的胸膛也出来透透气。侦察兵进来的时候,莽古尔泰哼哼了一声:“明军的浮桥……想来还是没有搭好吧?”盖州地五个比较完整的牛录已经赶到了,莽古尔泰宽慰之余就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
“主子爷英明。”
那个侦察兵报告完毕后,莽古尔泰懒洋洋地说道:“知道了,下去喝酒吃肉吧。”当年努尔哈赤渡三岔河的时候,只用了一夜就搭建好了大批的浮桥,六万军队在五个时辰内就通过了辽河。这次在复州,黄石的两万军队渡过沙河连两个时辰都没用到,莽古尔泰回忆着往事,嘟囔了一句:“这都是明军,差距咋这么大涅?”
天启五年九月十七日,下午,三岔河口
在黄石前世的历史里,鲁之甲是从九月二十四日折腾到了九月二十七日还没有修好浮桥,这次他从九月十四日苦干到了九月十七日,仍然没有把桥搭好。鲁之甲看了看刚刚收集好地木料,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坐船渡河了,你们今夜把浮桥修好,天明前让铁骑营跟上来,老子已经在野地里睡了三天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去耀州休息了。”
不就一批老头、小孩和女人么?顶多还有二百连盔甲都没有的旗丁,鲁之甲还是认为没问题的。
今天下午莽古尔泰带着几个白甲去林子里打猎了,传令兵跑进来的时候,莽古尔泰正大呼小叫地吃着滚烫的烤鹿脯,他左臂又被牢牢地吊在了脖子上,盔甲也卸掉扔在了一边。听到传令兵的报告后,莽古尔泰头也不抬地否决了部将趁夜偷袭的计划,他觉得晚上打仗虽然能虚张声势,但斩首和缴获都会大大缩水:“派人去故布疑阵,让那些无胆鼠辈在外面再喝一夜冷风。”
芒古尔泰吃得满嘴流油,他头也不抬地囫囵吞咽着食物,嘴里塞满了鹿肉,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今晚要吃饱喝足,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一早就杀那帮肥猪去。”
窃明 第三十节 患难
天启五年九月二十一日,京师,大内
今天皇帝辛苦一天,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完成了自己设计的御花园喷泉,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喷泉的概念,所以紫禁城的这个喷泉也是中国的第一座人造喷泉。天启很为自己天才的创意而得意,一路上年轻的皇帝哼着从张皇后那里听来的调子,感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饿死吾了,快传膳。”洗完澡后皇帝披了条布就嚷嚷着回到内殿,全身上下都蒸腾着热气。
以往这个时候小太监就会急速地冲出来摆好桌子,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也会送到皇帝的御桌前,但今天皇帝喊完后就发现了异常,司礼监秉笔和东厂提督一起默默地站在内殿阶前——这两个人一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天启愣了一会儿,喝住了正忙着摆桌子的小太监们:“等等,你们先出去。”
说话的时候皇帝又扫了一眼脑袋都快垂到脚面的魏忠贤,后者就像一个没写作业的小学生那么惶恐不安。天启叹着气坐到了自己的御座上,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等小太监们帮他把龙袍穿好后,年轻人开口道:“说吧,又是什么坏消息来了?”
“关宁总兵马世龙上书请罪。”随着魏忠贤一声低低的报告,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双手哆嗦着把一份奏章递上了,接着就战战兢兢地等在皇帝身边,冷汗一颗颗地从肥厚的下巴上滚落。
天启皱眉看了他一眼。用厌恶地口气问道:“你在等什么?等赏钱么?”
“老奴不敢。”司礼监秉笔如蒙大赦,也不敢擦汗就连忙退到魏忠贤身旁站好,然后就连忙又把头低低垂下。
皇帝手指在奏章上摩挲了一下,顿了顿终于飞快地把它翻开了。天启看得很慢,嘴唇轻轻抖动似乎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奏章。垂首看地面的魏忠贤不时能听到皇帝偶尔发出轻声地嗤笑声,这笑声越到后面越频繁,也愈发的响亮起来。
“哈。朕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看把你们吓的。”天启笑吟吟地合上了奏章。还轻轻地在上面拍打着:“不就是死了一个副将一个参将,丢了万余士兵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嗯?”
虽然皇帝和颜悦色,但东厂提督和司礼监秉笔反倒把头垂得更低了。
“马世龙误信逃人所言,本以为可以去欺负些老弱和妇孺……哈哈,当然嘛。出动一个协两万官军去打几百女人和老头,再打不过那还是人么?”天启又嘻嘻哈哈地翻开奏章重读起来,并不时挑出一些他认为写得妙的句子。
天启从头到尾挑了一遍,还意犹未尽地啧啧称赞道:“说得真妙,马世龙不说朕还不知道呢,每年花朕三百万两银子养着的十几万官军,原来就敢去和几百女人和老头打,如果遇上建奴男人就该输。输得没错,还输得理直气壮!”
魏忠贤和满殿地太监立刻又跪了一地,齐声叫道:“万岁爷息怒。”
“起来,都起来。”天启满脸都是微笑,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谁说吾生气了,吾挺高兴的。你们没看吾笑得这么开心么?”
见一众太监还哼哼唧唧地不肯站起来,天启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得如同凌空打下一个霹雳,他同时厉声大喝:“都给朕起来。”
太监一个个面无人色地爬起来站好,天启扶住桌子地手臂一个劲地抖动,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成腔调的话:“魏忠贤,内阁拟的票呢?”天启全身都开始发抖了,他把奏章劈面砸到魏忠贤脸上,发出一句不成人声的怒吼:“朕为什么看不见内阁的票拟?回话。”
刚才那一奏章正砸在魏忠贤鼻梁上。鲜血立刻从鼻孔中涌出。从脸上直流而下,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到他脚前的奏章上。魏忠贤还保持着双手紧贴腿侧的姿态:“回万岁爷地话,内阁不敢拟票。”
天启怒极而笑:“哈,不敢拟票?朕养的官军不敢和男人打仗也就算了,朕的内阁居然连票都不敢拟了,那朕还养内阁干什么?哈哈,当真有趣。”
皇帝阴冷不善的笑声回荡在内殿里,众公公都骇然变色,那几个伺候皇帝的小太监很少见到一贯和善的天启变成这个样子,一个个大腿都哆嗦了起来。只有鼻血长流的魏忠贤面不改色,仍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回万岁爷,马世龙付托不效、辜负君恩,但……”
说到这里魏忠贤就停住了,他在成功地吸引了皇帝地注意力后跨上一步,直挺挺地跪倒,仰起头和天启对视:“万岁爷英明,马世龙是孙先生一手提拔的,今年孙先生还亲自为马世龙请了尚方宝剑。老奴虽愚,但斗胆问万岁爷,如果让内阁拟票处罚马世龙,那又会置孙先生于何地呢?”
看到天启沉默下来了,魏忠贤加重语气说道:“老奴以为,这马世龙误君无能,但既然是孙先生提拔的,就一定要给孙先生一个面子。老奴一片精诚,可鉴日月,万岁爷明鉴啊。”
“不过,不过……”天启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说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什么莽古尔泰,还有什么建奴的正蓝旗,今年已经被黄将军打过两次了。”
“万岁爷英明,”魏忠贤立刻大声接茬道:“第一仗是在南关,莽古尔泰这厮领着三个旗和黄将军一个营打,被黄将军夺下了他的大旗和金盔,并斩首近九百具,这厮还被黄将军一个营困在南关一个多月。”
天启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魏忠贤目不斜视地说下去:“第二仗就是收复复州,莽古尔泰这厮贼心不死,领着建奴六个旗地精锐去打黄将军地两个营,这厮诈败、诱饵、设伏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就差火烧水淹了。但黄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是在这种不利局面下靠两个营大败建奴六旗精锐。最后黄将军还因为曾中计上书请罪,全不居功。”
听到这里天启又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叹声。那魏忠贤还不依不饶地说下去:“此战马世龙自己也承认,对面的建奴只有莽古尔泰一个旗,而且是被黄将军两次大败的残兵败将……万岁爷,老奴以为,如果此战是黄将军在指挥的话,那莽古尔泰恐怕连应战的胆子都不会有啊。”
“如果朕当年听吴穆的,把黄石调去做提督辽西军务总兵官就好了。”天启才说完就想起魏忠贤说过——孙承宗当时不同意。
魏忠贤察言观色。就趁热打铁地说道:“老奴以为,暂时还是不要让黄将军去辽西或者回长生岛,不然恐怕孙先生那里下不来台,是不是等风头过过再说为好呢?”
天启一时无语就又开始在殿内缓缓踱步:“信布之勇,嘿嘿,和马世龙这种人比,黄将军当然勇了,这能不勇么?”皇帝许久以后才收住脚步:“这件事情。御史们都知道了吧?”
“回万岁爷话,御史们已经纷纷上书弹劾了。老奴已经和内阁商谈过了,凡是弹劾孙先生地,一律都驳回去。”魏忠贤仍然跪得笔直,鼻血也已经流得满胸都是:“那些弹劾马世龙的,老奴以为还是送到辽东督司府去为好。”
“嗯。”天启先是答应了一声。接着又皱眉想了半天,迟疑着问魏忠贤道:“这岂不是让孙先生为难么?”
“万岁爷英明。老奴以为,如果孙先生处置了马世龙,那言官们自然无话可说,孙先生就好比那挥泪斩马谡地诸葛武侯,对孙先生地名声也是有益无害。如果反过来孙先生要马世龙戴罪立功,那孙先生也可以借这些弹劾奏章来拉拢马世龙,让他知耻而后勇。”
魏忠贤言词朗朗,把天启听得也是连连点头:“不错,孙先生自有成算。吾不去给他添乱。就按你说的办吧。”
皇帝回过头来看到魏忠贤还笔直地跪在那里,鼻血已经淌了一摊。心下既为他地忠心而感动,又为误会了魏忠贤的一番心意和自己的莽撞而后悔。当然天子肯定还是不会向太监认错的,他只是招呼了一声:“去把魏卿家扶起来,带他去止血。”
魏忠贤谢恩离开了,他走了以后很久,天启仍望着他消失地那扇殿门,忍不住对身边的小太监赞叹道:“厂臣真是忠心耿耿啊,而且凡事都出于公心,人情练达又从来不居功,实在是很难得!”
此时魏忠贤已经跑到了司礼监,他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一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还停不住:“没想到啊,没想到。”魏忠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没想到第一仗就输了,还输得这么惨啊。”
笑过瘾之后魏忠贤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是哪些蠢货上书弹劾孙先生的?咱家不是交待过了么?咱们的人只能弹劾马世龙,不能弹劾孙先生。”
司礼监的太监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磕头分辩说:“回厂公话,我们的人确实都在弹劾马世龙,那些弹劾孙先生的都是一些自命耿直的家伙,不是我们地人。”
“放出风声去,说万岁爷不喜欢有人弹劾孙先生。如果还有人不长眼的话……”魏忠贤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牙齿也跟着紧咬了一下:“仔细给他们挑字,如果奏章里有错字或语句不通顺的话,就动廷杖治他们的不敬罪。”
……
天启五年九月二十五日,郊外凉亭
孙之洁、毛承斗和黄石正在煮茶听琴,黄石本来喜好一身戎装,但孙之洁不太喜欢和一身戎装的人一起喝茶,就是毛承斗也不喜欢黄石一天到晚穿着军服晃来晃去。黄石虽然对他们地这种心理不以为然。但也明白这是没有办法地事情,在明末时代的环境中,军人的盔甲并不比乞丐的要饭碗更高贵……当然,在引人注目上要更胜一筹。
黄石扪心自问,自己也不喜欢和一个乞丐同桌而坐,所以就换下了自己的军装。孙之洁本来建议黄石穿二品武将的大红官袍,除了乌纱是方翅、胸前的图案是老虎以外。其他地和文官的二品官服没有区别。孙之洁觉得这样很威风,也很可以显示地位。但黄石对此毫无兴趣,他和孙之洁、毛承斗一样穿了一身白身地青衣,并扎了一个头巾。
茶煮好了以后,孙之洁嗅了嗅香气,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两位今日能来,足见盛情。”
最近弹劾马世龙地奏章满天飞,虽然天子统统留中不发。但大家结合今年来东林党的遭遇,都认为老孙头也要不行了,所以一个个都躲得离孙家远远地,京师的孙府门前已经是门可罗雀。
黄石身为边将,入京以后从来不敢去拜访什么朝中大员,那些大臣为了避嫌也都躲着黄石走,所以他能结交的也就是边将家属,比如毛承斗这种人。那天遇到孙之洁以后。黄石估计这可能是孙承宗有意的拉拢手段,但他也欣然结交。黄石记得高阳之战中,孙承宗全族殉难,比毛文龙还要惨——好歹毛文龙也有个儿子是“不知所踪”,眼前地孙之洁既然是孙承宗的嫡亲孙子,那也肯定是应劫之人。
出于这种发自心底的尊重。黄石在听说耀州惨败后也没有避开孙之洁,那毛承斗本来有些犹豫,但看黄石这么做,心里且敬且佩的同时也就豁出去了,结果黄石和毛承斗一下子就成了孙之洁的患难之交。
“孙阁老是三朝元老了吧?”毛承斗学着孙之洁的模样嗅了一遍茶,同时还不忘记宽慰道:“听说皇上已经开始挑错,廷杖了一些弹劾孙阁老的言官,这说明孙阁老圣眷未衰啊。”
孙之洁脸上先是一喜,跟着又是一忧:“圣上隆恩,对家祖父自然是爱护有加。只是如此一来。朝中有不少官员就把家祖父和严嵩那种奸贼类比。而且我朝言官多以受廷杖为荣,圣上本是一片爱护之意。结果现在弹劾家祖父的奏章反倒变得更多了,唉……真是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啊。”
既然黄石和毛承斗都是患难之交,孙之洁忍不住就说起了另一件忧心地事情,这件事情也是孙承宗和家里人通信时透露的:“圣上隆恩,把弹劾马世龙的奏章都留中了,还抄写了一份送到辽东都司府,圣上要家祖父决定如何处置马帅,唉……”
毛承斗听到孙之洁又是一声叹息,就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皇上信任孙阁老啊,难道不好么?”
坐在一边的黄石始终保持沉默,他经常饶有兴致地观察毛承斗和孙之洁,这个毛承斗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青年,指甲也修整得细长光滑,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生了,全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能接任下任平辽将军地气概。黄石每次看着这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书生时,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披发入山会是什么样子,他实在是没有人猿泰山的那种野人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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